柔石经典 你是过头云； 你是离枝花， 任风埋泥尘。 琴声是舒卷地一丝丝在室内飞舞，又冲荡而漏出到密 外，蜷伏在雪底凛冽的怀抱里：一时又回到陶岚底心坎 内，于是她底心颤动了，这是冷酷的颤动，又是悲哀的颤 动，她也愁闷了。她耳听出一个个字底美的妙音，又想尽 了一个个宇所含有的真的意义。她想不到萧淘秋是这样一 个人，她要在他底心之深处感到倜怅而渺花。当他底琴声 悠长地停止以后，她没精打采地问他：“什么时候做成这 首歌的呢？” “三年了，”他答。 “你为什么作这首歌的呢？” “为了我在一个秋天的时分。” 她一君不看地继续说：“不，春天还未到，现在还有 二月呀1” 他将两手按在键盘上，泉呆地答：“我自己是始终了 解的：我是喜欢长阴的秋云里底飘落的黄叶的一个人。” “你不要弹这种歌曲罢！” 她还是毫无心思地说出。薇海秋却振一振箱神，说： “哈，我却无意地在你面前发表我底弱点了。不过这个弱 点，我已经用我意志之力克服了，所以我近来没有一点诗 歌里的思想与成分。感动了你么？这是我底错误，假如我 在降上预想一想我对你应该弹些什么曲，适宜于你底快乐 的，那我断不会拣选这一个。现在. 他看陶岚还是没有心思听他底话，于是他将话收止 住。一边，他底心也9浮起来，似乎为她底情意所迷醉
柔石经典 一边，他翻起一首极艰深的歌曲，他两眼专注地看在乐谱 陶岚却想到极荒渺的人生底边际上去。她估量她自己 所有的青春，这青春又不知是怎样的一种面具。一边，她 又极力追求萧涧秋的过去到底是如何的创伤，对于她，又 是怎样的配登。但这不是冥想所能构成的 眼前的事 实，她可以触一触他底手，她可以按一按他底心罢？她不 能沉她自身到一层极深的渊底里去观测她底自身，于是她 只有将她自己看作极风渺的空幻化一她有如一只蜉蝣， 在大海上行走。 许久，他们没有交谈一句话。窗外也寂静如冰冻的， 只有雪水一滴滴的从檐上落到地面，似和尚在夜半敲磬一 般。 萧涧秋一边站起，恍恍惚惚的让琴给她：“请你弹一 曲罢。” 她睁大眼痴痴地：“我？我？.唉！” 十分羞怯地推辞着。 兼涧秋重又坐在琴凳上，十分无聊赖似的，擦擦两 手，似怕冷一样。 五 当晚七点钟，萧涧秋坐在他自已房内的灯下，这祥样的 想：“我已经完全为环境所支配！一个上午，一个下午 我接触了两种模型不同的女性底感情的飞沫，我几乎将自 己拿来麻痹了！幸福么？苦痛呢？这还是一个开始。不过 我应该当心，应该避开女子没有理督的目光的辉照。” 他想到最后的一字的时候，有人蔽门。他就开门让他 ·27·
进来，是陶燕侃。这位中庸的校长先生，笑眯脉的从衣袋 内取出一封信，递给他。一边说：“这是我底妹妹写给你 的，她说要向你借什么书。她晚上发了一晚上的呆，也没 有吃夜饭，此刻已经睡了。我底妹妹是有些古怪的，实在 因她太聪明了。她不当我阿哥是什么一回事，她可以指挥 我，利用我。她也不信任母亲，有意见就独断独行。我和 母亲都叫她王后，别人们也都叫她·Queen’我有这样的 一位妹妹，真使我觉得无可如何。你未来以的，她又说要 学音乐。现在你来，当然可以说配合她底胃口，她可以说 是‘一学便会’的人，现在或者要向你借音乐书了。”陶 幕侃说到这里为止，没有等萧说“你那里能猎得到，音乐 书我已经借给她了”，就笑着走出去了。 萧涧秋不拆信，他还似永远不愿去拆它的样子，将这 个蓝信封的爱神的翅膀一般的信放在抽斗内。他在房内走 了几圈。他本来想要预备一下明天的教课，可是这时他不 知怎样，将教学法翻在案前，他总看不进去。他似觉得倦 怠，他无心预备了。他想起了陶岚，实在是一位稀有的可 爱的人。于是不由他不又将抽斗开出来，仍将这封信捧在 手内。一时他想：“我应该看看她到底说些什么话。” 一边就拆了，抽出二张蓝色的信纸来。他细细的读 下： 蓊先生：这是我给你的第一封信，你可在你底日 记上记下的。 我和你认识不到二十四小时，谈话不上四点钟。 而你底人格，态度，动作，思想，却使我一世也不能 忘记了。我底生命的心碎上，已经深深地剥上你底名 字和形于，终我一生，忍怕不能混灭了。唉，你底五 ·28·
柔石经典 色的光辉，天使送你到我这里来的么？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下午这样苦痛过，从来没有！ 虽则吐血，要死，我也不曾感觉得像今天下午这样使 我难受。萧先生，那时我没有哭么？我为什么没有哭 的声青呢？萧先生，你也知道栽那时的眼泪，向心之 深处流罢？唤，我为什么如此苦痛呢？因为你提最我 真的人生来了。你伤悼你底青春，可知你始终还有青 春的。我想，我呢？我却简直没有青春，简直没有青 春！这是怎么说法的？萧先生！ 我自从知道人间有丑恶和痛苦之后 一总是七八 年以前了，我底知识是开窍的很早的一一我就将我自 己所有的快乐，效在人生底假的一面去吸收。我简直 好像玩弄猫儿一样的玩弄起社会和人类来，我什么娜 看得不真实，我只用计许多多的各种不阿的颜色，涂 上我自己底李福之口边去。我竟似在雾中一样的舞起 我自己底身体来。奖，我只有在雾中，我那里有青 春！我只有晨曦以前的妖现，我只有红日正中的怪 热，我是没有青春的。我一觉到人性似虎鬼，便很快 的将我底青春放走了，自杀一样的放走了。我真可 怜，到今天下午才觉得，是你提醒我，用你真实的生 命底衰音唤醒我！ 萧先生，你或者以为我是一个发疯的女子—放 浪，无礼，骄做，痴心，你或者以为我是这一类的人 么？萧先生，假如你来对我说一声轻轻的“是”，我 简直就要自杀】但犹问我以前是不是如此？是不是放 液，无礼，骄微，海心等等呢？我可以重重地自己回 答一句：“我是的！”萧先生，你也想得到我现在是怎 样的苦痛？你用神圣的钥匙，将我从假的门里开出， ·29·
柔石经典 放进真的门内去，我有如一个久埋地下的死人活转 来，我是如何的委屈，悲伤！ 我为什么到了如此？我如一只冰岛上的白熊似 的，我在寒成的白色的光芒里喘息我自己底生命。母 亲，哥哥，唉，我亦不愿责备人世了！萧先生。你以 为人底本性都是善的么？在你慈悲的眼球内或者都是 些袅好的活动形子，而我却都视它们是丑恶的一田 呢！现在，我怎样，我想此后找住我底青春，追回我 底背春，尽力地孚受一下我底残余的青春！萧先生， 希望你给我一封回信，希望你以对待那位青年赛妇的 心来对待我，我是受着精神的折鼎和伤害的！ 祝你在我们这块小园地内得到快乐！ 陶岚敬上 他读完这封信，一时心里非常地腾躇起来。叫他怎样 回答呢？假如这时陶岚在他的身边，他除出睁普眼，毁紧 地用手捻住她底手以外，他会说不出一句话来，半天，他 会说不出一句话来的，可是这时，房内只有他独自。校内 的空气也全是冷寂的，窗外的微风，吹动着树枝，他也可 以听得出树枝上的积雪就此毓箴的落下来，好像小鸟在蟓 叶里跳动一样。他微笑了-“笑，又冥想了一冥想。轴出一 张纸，他自己愿意的预备写几句回信了，一边也就磨起 量。可是又有人推进门来，这却是同事方谋。他来并没有 目的的，似乎专为慨叹这天气之冷，以及夜长，早睡睡不 营，要和这位有经历的青年人谈谈而已。方谋底脸孔是有 些方的，谈起话来好像特别城恳的样子。他开始问北京的 情形和时局，无非是些外交怎么样，这次的内阁总理究竞 ·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