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石整 而陶燕侃谦逊的曲了背,似快乐到全身发起抖来: “劳苦的人容易老颜,可见我们没有长进。钱先生,你以 为对吗?” 线正兴正呆坐着不知想什么,经这一问,似受了刺讽 一般的答:“对的,大概对的。” 这时天渐暗下来,云峦集,实在有下雨的趋势。 他名叫萧搁秋,是一位无父母,无家庭的人。六年前 和陶幕侃同在杭州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毕业。当时他们两人 底感情非常好,是同在一间自修室内读书,也同在一张桌 子上吃饭的。可是毕业以后,因为志趣术同,就各人走上 各人自己底路上。萧涧秋在这六年之中,风萍浪迹,跑过 中国底大部分的疆土。他到过汉口,又到过广州。近三年 来都住在北京,因他喜欢看骆驼底昂然顾盼的姿势,听冬 天底尖厉的北方底怒号的风声,所以在北京算住的最久。 终因感觉到生活上的厌倦了,所以答应陶慕侃底聘请,回 到浙江来。浙江本是他底故乡,可是在他底故乡内,他却 没有一椽房子,一片土地的。从小就死了父母,只子然一 身,跟着一位堂姊生活。后来堂姊又供给他读书的费用, 由小学而考人师范,不料在他师范学校临毕业的一年,堂 姊也死去了。他满想对他底堂姊报一点恩,而他堂姊却没 有看见他底毕业证书就瞑目长睡了。因此,他在入间更形 孤独,他底思想,态度,也更倾向于悲哀,凄獠了。知己 的朋友也很少,因为陶燕侃还是和以前同样地记着他,有 时两人也通通信。陶慕侃一半也佩服他对于学问的努力, 所以趁着这学期学校的改组和扩充了,再三要求他到芙蓉 镇来帮忙。 当他将这座学校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以后,他觉得很满 意。他心想一恩意在这校内住二三年,如有更久的可能 6
柔石经典 还思更久的做。医生说他心脏衰弱,他自己有时也感到对 于都市生活有种种厌弃,只有看到孩子,这是人类纯洁而 天真的花,可以使他徽笑的。况且这座学校底房子,虽然 不大,却是新造的,半西式的;布置,光线,都像一座学 校。陶嘉侃又将他底房间位置靠在小花园的一边,当时他 打开窗,就望见梅花还在落瓣。他在房内走了两圆,似乎 他底过去,没有一事使他挂念的,他要在这里新生着了, 从此新生者了。因为一星期的旅路的劳苦,他就向新床上 睡下去。因为他是常要将他自已底快乐反映到人类底不幸 的心上去的,所以,这时,他的三点钟前在船上所见的一 幕,一件悲惨的故事底后影,在他脑内复现了。 小轮船从海市到芙蓉镇,须时三点钟,全在平静的河 内驶的。他坐在统舱的栏杆边,跳望两岸的衰草。他对 面,却有一位青年妇人,身穿着青布夹衣,满脸愁戚的。 她很有大方的温良的态度,可是从她底两眼内,可以瞧出 极烈的悲哀,如骤雨在夏午一般地落过了。她底膝前倚着 位约7岁的女孩,眼秀類红,小口子如樱桃,非常可 爱。手里捻着两只橘子,正在玩弄,似橘子底红色可以使 她心醉。在妇人底怀内,抱着一个约两周的小孩,吸者 乳。这也有一位老人,就向坐在她旁边的一位老妇问: “李先生到底怎么哩?” 那位老妇度修地答:“其是打死了!” “真的打死了吗?” 老人惊孩地重复问。老妇继续答,她开始是无聊赖 的,以后却起劲地说下去了:“可怜真的打死了1什么惠 州一役打死的,打死在惠州底北门外。听说惠州底城门, 其似铜墙铁壁一样坚固。里面又排着阵图,李先生这边的 兵,打了半个月,一点也打不进去。以后李先生愤怒起 ·7
柔石经典 来,可怜的孩子,真不懂事,他自讨今箭,要.个人去冲 锋。说他那时,一手捻着手提机关枪,腰里佩着一把钢 刀,藏着一颗炸弹,背上义背着一支短枪,真像古代的猛 将,说起来吓死人!就趁半夜漆黑的时候,他去偷营。谁 知城墙还没有爬上去,那边就是一炮,接卷就是雨点似的 排枪。李先生立刻就从半城墙上跌下来,打死了!”老妇 人擦一擦跟泪,继续说:“从李先生这次偷营以后,惠州 果然打进去了。城内的敌兵,见这边有这样忠勇的人,胆 也吓坏了,他们自已逃散了。不过李先生终究打死了!李 先生的身体,他底朋友看见,打的和蜂案一样,千穿百 孔,血肉模糊。那里还有鼻头眼睛,说起来怕死人!”她 又气和缓一些,说:“我们这次到上海去,也白跑了一趟。 李先生底行李衣服都没有了,恤金一时也领不到。他们说 上海还是一个姓孙的臂的,他和守惠州的人一契的,都是 李先生这边的敌人。所以我们也没处去多说,跑了两三处 都不像衙门的样子的地方,这地方是秘密的。他们告诉 我,恤金是有的,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定有。我们白住在 上海也费钱,只得回家。”稍停一总,又说:“以后,可怜 她们母子三人,不知怎样过活!家里一块田地也没有,屋 后一方种菜的园地也在前年卖掉给李先生做盘费到广东 去。两年来,他也没有寄回家一个钱。现在竞连性命都送 掉了1李先生本是个有志的人,人又非常好,可是总不得 志,东跑西奔了几年。于是当兵去,是骗了他底妻去的, 对她是说到广东考武官。谁知刚刚有些升土去,竟给一炮 打死了1” 两旁的人郭听得摇头叹息,嘈杂地说一一像李先生这 样的青年死的如此惨,实在冤枉,实在可惜。但亦无可奈 何! ·8
柔石经典 这时,那位青年寡妇,止不住流出泪来。她不愿她自 己底悲伤的泪光给船内的众眼瞧见,几次转过头,提起她 青夹衫底衣襟将泪拭了。老妇人说到末段的时候,她更低 头看着小孩底脸,似乎从小孩底白嫩的包含未来之隐光的 脸上,可以安慰一些她内心底酸痛和绝望。女孩仍是痴痴 地,微笑的,一味玩着橘子底圆和红色。一时她仰头向她 底母亲问:“妈妈,家里就到了喔?” “就到了。” 妇人轻轻而冷淡的答。女孩又问:“是呀,就到了。” 妇人不耐烦地。女孩又叫:“家里真好呀!家里还有 娃娃呢!” 这样,萧涧秋就离开栏杆,向船头默默地走去。 船到埠,他先望见妇人,一手抱着小孩核,一手牵着少 女。那位述故事的老妇人是提着衣包走在前面。她们慢慢 的一步步地向一条小径走去。 这样想了一回,他从床上起来。似乎精神有些不安 定,失落了物件在船上一样。站在窗前向窗外望了一望, 天已经刮起风,小雨点也在干燥的空气中落下几滴。于是 他又打开箱子,将儿部他所喜欢的旧书都拿出来,整齐地 放在书架之上。又抽出一本古诗来,读了几首,要排道方 才的回忆似的。 二 从北方送来的风,一阵比一阵猛烈,日间的热气,到 傍晚全有些寒意了。 陶慕侃领着萧涧秋,方谋,钱正兴三人到他家里吃当 夜的晚饭。他底家离校约一里路,是旧式的大家庭的房 ·9·
了柔石怒来 子。朱色的柱已经为久远的日光晒的变黑。陶燕侃给他们 坐在一间书房内。房内的橱,桌,椅子,天花板,耀着灯 光,全交映出谈红的颜色。这个感觉使萧涧秋觉得有些陌 生的样子,似发现他渺茫的少年的心底阅历。他们都是静 静地没有多讲话,好像有一种严肃的力笼罩全屋内,各人 都不敢高声似的。坐了一息,就听见街外有女子底声音, 在谢润秋底耳里还似曾经听过一回的。这时陶熹侃走进房 内说:“萧呀,我底妹妹要见你-一见呢!” 同着这句话底末音时,就出现一位二十三四岁棋样的 女子在门口,而且嬉笑的活泼的说:“哥哥,你不要说, 我可以狩得着那位是萧先生。” 于是陶蒸侃说:“那么让你自已介绍你自己罢。” 可是她又痴痴地,两眼凝视着萧润秋底脸上,慢慢的 说:“要我自已来介绍什么呢?还不悬已经知道了?往后 我们认识就是了。 陶慕侃笑向他底新朋友道:“萧,你走遍中国底南北, 怕不曾见过有像我妹妹底脾气的。” 她却似厌倦了,倚在房门的旁边,低下头将她自然的 快乐换成一种凝思的愁态。一忽,又转呈撤笑的脸问: “我好似曾经见过萧先生的?” 荫涧秋答:“我记不得了。” 她又依样被淡地问:“三年菲你有没有一个暑假住 杭州底葛岭呢?” 萧裥秋想了一想答:“普经住过一月的。” “是了,那时我和姊姊们就住在葛岭的旁边。我们一 到傍晚,就看见你在里湖岸上徘徊,徘徊了一点钟,才不 见你,天天如是。那时你还蓄着长发拖到颈后的,是么?” 萧涧秋微笑了一笑:“大概是我了。八月以后我就到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