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器。也难怪,年轻人嘛!她母亲年轻时不也是把别人的出国旗袍剪了一个洞? 当初,也是剪了那个洞她才成了他的老婆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手里拿着一块翠绿色缎面真丝布料。说要找薛师傅。薛师傅 取下眼镜望着她。 您就是薛师傅? 我就是。 我想请您做件湘绣旗袍,做那种低领连袖圆摆。 你还喜欢那种旗袍?薛师傅疑惑地看着女人,又说,可是我的眼睛有些不济了。 薛师傅有好几年没碰到做这种旗袍的女人了。薛师傅又看了女人一眼,这女人身 材颀长,气韵好,是个能够把旗袍穿出韵味的女人。 女人把布料拿到薛师傅面前,边打开边问薛师傅,你看这种布料好吗?薛师傅正 准备说好料子时,他女儿薛蓝抢着回答,快嘴快舌地说,我父亲眼睛不好,做不 好这种旗袍了,我给你做吧! 女人望了望薛蓝,几分狐疑。 不相信年轻人能做好你的旗袍?薛蓝心里想,我还不愿意做这种老式旗袍呢 不是,不是!这件旗袍要求比较高,挺繁琐的。女人还有句话存在心里,做旗袍 的就像医生看病,越老越精。 薛蓝见那女人瞧不起她,也不再理那女人,忙自己的活去了。女人见薛蓝不理她, 也不恼,站在门边,微笑着看他们做旗袍。薛蓝没好气地说,你可以走了。女人 倒沉着,没有走,只是她不再看薛蓝,专看薛师傅做旗袍。 薛师傅对女儿的生气有些悚,这种悚不是一两日了。他想撒手让女儿挑起做旗袍 的大梁,又总觉得女儿在哪个地方未遂心愿。这样,父女之间常生些龃龉。薛师 傅越来越力不从心,女儿冲劲儿足,一天比一天自信。薛师傅说,不是我不做 我的眼睛怕把你的旗袍做坏。 女人说,我相信你会做好,我也是访问了许多人才找到你的,这条旗袍对我来说 有种特殊的荣誉,意义重大。 “意义重大?”薛师傅又认真地看了女人一眼,心里咯噔一下。他这一辈子经历 过许多意义重大的事。那时候在服装厂上班,市里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要演出, 赶制演出服;学生要学军,赶制军装;市里的干部要到北京开大会,赶制四个口 袋的中山装;省里领导要出国,订做一批毛料西装;特别过瘾的是,湖南湘剧团 要到美国演出,订做一批旗袍。每当接到这些活的时候,厂长总要慎重地对他说 定要做好,这些服装意义重大。后来,最能显示他手艺绝活的还是那些出国演 出的湘绣旗袍。也是做了那批旗袍后,他的旗袍在长沙发扬光大。所以,对于意 义重大的事,薛师傅向来看得认真。于是他问,旗袍要得急吗?女人说有些急, 女人又补一句,只要你做,我愿意出高价钱。薛师傅说不是钱的问题。 薛蓝犯倔了,又冒出硬邦邦的一句:现在不是服装厂了,你也用不着去完成那些 意义重大的事了。 薛师傅瞪了一眼薛蓝,薛蓝不服地“嘁”了一声。薛师傅颤了一下,没有表态做 还是不做,只是盯着女人手里的布料,好像女人手里的布料是一双柔软的手,正 在触摸他心底里的某种东西。薛蓝很仔细地看着父亲,又说,她的荣誉与你有什 么关系? 住嘴! 薛师傅怒了。他想起他的旗袍店。他的旗袍店能支撑到现在,就是靠了这些荣誉。 他突然想明白了,女儿倚仗的是技术而不是艺德,这是手艺人最忌的,也是女儿
大器。也难怪,年轻人嘛!她母亲年轻时不也是把别人的出国旗袍剪了一个洞? 当初,也是剪了那个洞她才成了他的老婆。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手里拿着一块翠绿色缎面真丝布料。说要找薛师傅。薛师傅 取下眼镜望着她。 您就是薛师傅? 我就是。 我想请您做件湘绣旗袍,做那种低领连袖圆摆。 你还喜欢那种旗袍?薛师傅疑惑地看着女人,又说,可是我的眼睛有些不济了。 薛师傅有好几年没碰到做这种旗袍的女人了。薛师傅又看了女人一眼,这女人身 材颀长,气韵好,是个能够把旗袍穿出韵味的女人。 女人把布料拿到薛师傅面前,边打开边问薛师傅,你看这种布料好吗?薛师傅正 准备说好料子时,他女儿薛蓝抢着回答,快嘴快舌地说,我父亲眼睛不好,做不 好这种旗袍了,我给你做吧! 女人望了望薛蓝,几分狐疑。 不相信年轻人能做好你的旗袍?薛蓝心里想,我还不愿意做这种老式旗袍呢。 不是,不是!这件旗袍要求比较高,挺繁琐的。女人还有句话存在心里,做旗袍 的就像医生看病,越老越精。 薛蓝见那女人瞧不起她,也不再理那女人,忙自己的活去了。女人见薛蓝不理她, 也不恼,站在门边,微笑着看他们做旗袍。薛蓝没好气地说,你可以走了。女人 倒沉着,没有走,只是她不再看薛蓝,专看薛师傅做旗袍。 薛师傅对女儿的生气有些悚,这种悚不是一两日了。他想撒手让女儿挑起做旗袍 的大梁,又总觉得女儿在哪个地方未遂心愿。这样,父女之间常生些龃龉。薛师 傅越来越力不从心,女儿冲劲儿足,一天比一天自信。薛师傅说,不是我不做, 我的眼睛怕把你的旗袍做坏。 女人说,我相信你会做好,我也是访问了许多人才找到你的,这条旗袍对我来说 有种特殊的荣誉,意义重大。 “意义重大?”薛师傅又认真地看了女人一眼,心里咯噔一下。他这一辈子经历 过许多意义重大的事。那时候在服装厂上班,市里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要演出, 赶制演出服;学生要学军,赶制军装;市里的干部要到北京开大会,赶制四个口 袋的中山装;省里领导要出国,订做一批毛料西装;特别过瘾的是,湖南湘剧团 要到美国演出,订做一批旗袍。每当接到这些活的时候,厂长总要慎重地对他说, 一定要做好,这些服装意义重大。后来,最能显示他手艺绝活的还是那些出国演 出的湘绣旗袍。也是做了那批旗袍后,他的旗袍在长沙发扬光大。所以,对于意 义重大的事,薛师傅向来看得认真。于是他问,旗袍要得急吗?女人说有些急, 女人又补一句,只要你做,我愿意出高价钱。薛师傅说不是钱的问题。 薛蓝犯倔了,又冒出硬邦邦的一句:现在不是服装厂了,你也用不着去完成那些 意义重大的事了。 薛师傅瞪了一眼薛蓝,薛蓝不服地“嘁”了一声。薛师傅颤了一下,没有表态做 还是不做,只是盯着女人手里的布料,好像女人手里的布料是一双柔软的手,正 在触摸他心底里的某种东西。薛蓝很仔细地看着父亲,又说,她的荣誉与你有什 么关系? 住嘴! 薛师傅怒了。他想起他的旗袍店。他的旗袍店能支撑到现在,就是靠了这些荣誉。 他突然想明白了,女儿倚仗的是技术而不是艺德,这是手艺人最忌的,也是女儿
这一代人无法理解的。他必须让女儿明白,无德便无技。薛师傅站起来,要女人 站到当亮的地方,自己眯一只眼,把女人从头到脚看了一眼说,把布料放在这里, 你可以走了,七天后来取 女人没有走。她觉得薛师傅没给她量身!不量身做出来的衣怎么是她的?女人以 为他和其他裁缝一样,要用一条有星星点点的皮尺,在她身上量来量去,然后记 在本本上。女人当然不可能知道,薛师傅的眼睛就是皮尺,只淡淡地瞄上两跟 就默记在心,就像熟悉自己身体给自己做衣服一样准确。 女人费解地看着薛师傅,可薛师傅又说一次,七天后来取。 薛师傅把女儿卧室的门卸下来,洗干净,搁到自己卧室的铜环床上。铜环床不同 于席梦思,它三侧有小圆柱支撑的床墙。门板搁到床墙上,正好成了个案桌。这 是他和老婆共同的床。老婆一见床被盖了盖,就问,我怎么睡?他对老婆说,这 是我做最后一件旗袍了,我要集中精力做,你就和薛蓝挤挤吧!说完,他一进门 就把自己关在门里,老婆关在了门外。老婆虽然一时转不过弯,也只好由他去 卧室光线有些暗,薛师傅吩咐薛蓝到街上买只60瓦的灯泡换上,然后把薛蓝也 关在门外,卧室这个小世界就完全属于他了。吃饭时候,他也不出来。老婆对薛 蓝说,你爸爸又开始不正常了,他是有胃病的,我真担心他再搞出什么毛病来 薛蓝说,随他吧!他饿了自然会出来的。 薛师傅开始裁剪旗袍,旗袍的领口不能歪也不能大,领口要像蛤蚧夹肉一样夹着 脖子,脖子才衬托出修长而秀丽。旗袍的腰部要收好,这是关键。腰收到增一分 肥减一分瘦的地步才能衬托出腰部的曲线来。下摆的两侧不能露出大腿。中年女 人走路看见大腿,有失庄重,当然也不能开得过低,要看得见整个小腿,这样 女人走路,既能走出风采,又不失典雅。 旗袍的剪裁和针脚是要靠眼力的。特别那些针路,不是缝纫机一响,踩出来的 而是靠手工一针一线缝出来。如果眼不好,手不匀,面子上就会浮出线头或“蜈 蚣虫脚”。蜈蚣虫身子小脚很长,是湘绣的大忌。如果蜈蚣虫脚出现在他的旗袍 上,就等于蜈蚣虫吞进他肚子般难受。 薛师傅在那个世界倒腾了几天,又打开了房门,拿出了他裁剪的旗袍。旗袍上还 画了一只金凤凰的图案,凤凰的头从旗袍的胸部开始,到旗袍下摆正好是凤凰漂 亮的凤尾,深红和黄黑颜色搭配,可说是世界上的绝配。他把老婆拉进房,然后 又关上门。他要老婆坐在他跟前绣旗袍上这只风凰。老婆在案前摆好布绷子,绷 上绣件,然后坐在他面前不用戴花镜就捏起了绣花针。老婆捏针的样子,让他想 起老婆年轻时,她的拇指和食指粉嫩粉嫩,捏着针,合成一个圆环,剔透得像枚 玉佩。他再也看不到老婆那样的手了。老婆虽然没有了那样的手,但比自己年轻 成熟的男人找老婆是找能干聪明的老婆,不一定要漂亮,但要年轻。他就是找的 这样的老婆。可以说他的旗袍一半依赖了老婆的湘绣。如果没有老婆湘绣的好手 艺,也出不了这么漂亮的旗袍 薛师傅觉得这辈子运气好首先有个好师傅,然后是有个好老婆。记得他30岁了 还在挑老婆。他是桃花江美人窝里出来的男人,相貌堂堂不用说,但对那种找上 门来又没有一点本事的漂亮女人,他一点不感兴趣。也是那次,省湘剧团到美国 演出,演员一律穿湘绣旗袍,厂长把做旗袍的任务交给他,由他统一裁剪,再拿 出湘绣。长沙有四大湘绣厂。沙坪湘绣厂是四大湘绣厂的发源地。他拿了布料去 了沙坪湘绣厂。当时沙坪湘绣厂还只有个小厂房,接了业务就去找那些农村姑娘 那里的农村姑娘从小就绣花挑朵的,个个是湘绣能手。沙坪湘绣厂把业务分到姑 娘手里不到几天,一位姑娘跑到服装厂找薛师傅,说这件旗袍被她剪线时不小心
这一代人无法理解的。他必须让女儿明白,无德便无技。薛师傅站起来,要女人 站到当亮的地方,自己眯一只眼,把女人从头到脚看了一眼说,把布料放在这里, 你可以走了,七天后来取。 女人没有走。她觉得薛师傅没给她量身!不量身做出来的衣怎么是她的?女人以 为他和其他裁缝一样,要用一条有星星点点的皮尺,在她身上量来量去,然后记 在本本上。女人当然不可能知道,薛师傅的眼睛就是皮尺,只淡淡地瞄上两跟, 就默记在心,就像熟悉自己身体给自己做衣服一样准确。 女人费解地看着薛师傅,可薛师傅又说一次,七天后来取。 薛师傅把女儿卧室的门卸下来,洗干净,搁到自己卧室的铜环床上。铜环床不同 于席梦思,它三侧有小圆柱支撑的床墙。门板搁到床墙上,正好成了个案桌。这 是他和老婆共同的床。老婆一见床被盖了盖,就问,我怎么睡?他对老婆说,这 是我做最后一件旗袍了,我要集中精力做,你就和薛蓝挤挤吧!说完,他一进门, 就把自己关在门里,老婆关在了门外。老婆虽然一时转不过弯,也只好由他去。 卧室光线有些暗,薛师傅吩咐薛蓝到街上买只 60 瓦的灯泡换上,然后把薛蓝也 关在门外,卧室这个小世界就完全属于他了。吃饭时候,他也不出来。老婆对薛 蓝说,你爸爸又开始不正常了,他是有胃病的,我真担心他再搞出什么毛病来。 薛蓝说,随他吧!他饿了自然会出来的。 薛师傅开始裁剪旗袍,旗袍的领口不能歪也不能大,领口要像蛤蚧夹肉一样夹着 脖子,脖子才衬托出修长而秀丽。旗袍的腰部要收好,这是关键。腰收到增一分 肥减一分瘦的地步才能衬托出腰部的曲线来。下摆的两侧不能露出大腿。中年女 人走路看见大腿,有失庄重,当然也不能开得过低,要看得见整个小腿,这样, 女人走路,既能走出风采,又不失典雅。 旗袍的剪裁和针脚是要靠眼力的。特别那些针路,不是缝纫机一响,踩出来的, 而是靠手工一针一线缝出来。如果眼不好,手不匀,面子上就会浮出线头或“蜈 蚣虫脚”。蜈蚣虫身子小脚很长,是湘绣的大忌。如果蜈蚣虫脚出现在他的旗袍 上,就等于蜈蚣虫吞进他肚子般难受。 薛师傅在那个世界倒腾了几天,又打开了房门,拿出了他裁剪的旗袍。旗袍上还 画了一只金凤凰的图案,凤凰的头从旗袍的胸部开始,到旗袍下摆正好是凤凰漂 亮的凤尾,深红和黄黑颜色搭配,可说是世界上的绝配。他把老婆拉进房,然后 又关上门。他要老婆坐在他跟前绣旗袍上这只凤凰。老婆在案前摆好布绷子,绷 上绣件,然后坐在他面前不用戴花镜就捏起了绣花针。老婆捏针的样子,让他想 起老婆年轻时,她的拇指和食指粉嫩粉嫩,捏着针,合成一个圆环,剔透得像枚 玉佩。他再也看不到老婆那样的手了。老婆虽然没有了那样的手,但比自己年轻。 成熟的男人找老婆是找能干聪明的老婆,不一定要漂亮,但要年轻。他就是找的 这样的老婆。可以说他的旗袍一半依赖了老婆的湘绣。如果没有老婆湘绣的好手 艺,也出不了这么漂亮的旗袍。 薛师傅觉得这辈子运气好首先有个好师傅,然后是有个好老婆。记得他 30 岁了 还在挑老婆。他是桃花江美人窝里出来的男人,相貌堂堂不用说,但对那种找上 门来又没有一点本事的漂亮女人,他一点不感兴趣。也是那次,省湘剧团到美国 演出,演员一律穿湘绣旗袍,厂长把做旗袍的任务交给他,由他统一裁剪,再拿 出湘绣。长沙有四大湘绣厂。沙坪湘绣厂是四大湘绣厂的发源地。他拿了布料去 了沙坪湘绣厂。当时沙坪湘绣厂还只有个小厂房,接了业务就去找那些农村姑娘。 那里的农村姑娘从小就绣花挑朵的,个个是湘绣能手。沙坪湘绣厂把业务分到姑 娘手里不到几天,一位姑娘跑到服装厂找薛师傅,说这件旗袍被她剪线时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