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到狼狠。 停 是他祖母的意見,他父親卻不能不頭總白布,穿的卻是一身白色亞麻的西装。弔唱的來賓也 他母親要他穿上麻鞋,他勉强接受了,可頭上要總魂白布,卻死活不肯,嫌不好看。那大概 子的生日要有趣得多。一班和倚敲敲打打,還一邊念經,他掀動孝幛鑽進鐵出,然是好玩。 知道,也没費心再去打聽。 他也還記得他祖父過世的時候,那靈堂裡掛滿了孝嶂,像戲園子裡的後台,比他那小孩 大家都笑,卻弄得他十分難堪。他所以記得,大抵也因為剛脱離孩子的朦朧而自覺成人,才 置,仿佛就等他來支撑門戶。他一口咬了個滚费的湯包,新衣上凝满油汁,也没人斥責他, 面,方才坐得下。他頭一回成了一家的中心,坐在i母身邊,該是才去世不久他祖父的位 便去館子吃蟹黄小龍湯包,在一個有假山還養一池金魚的花園飯店裡,撤了個特大的圓桌 的袁大頭那麽厚重,都擱到他的一個放集郵册和各色玻璃彈子的小皮箱裡了。随後一大家人 凯的大光頭和蔣介石一身軍装的新銀元,敲起來音色也都不同,後者晶晶的,不如噹喘作響 畫插圆的《格林童話全集》;而紅紙包的幾境銀元是他祖母給的,有大清带國的龍洋、袁世 多體物,風筝、跳棋、七巧板啦,外國的彩色铅筆和打橡皮塞子的汽槍啦,上下兩册有銅版 開。早起下床穿上新衣服和新皮鞋,皮鞋那時對一個小孩子來說,是過分的奢侈。還收到路 可他過十歲生日時,老雪慣依照農曆才九周歲,這一家還人丁與盛,那生日也過得很熱 做地勤的,沒扔過炸彈,逃到台灣後没幾年就得病死了。他這姑媽怎麼去的美國,他卻無從 還健在,但自從拍那照片之後他再也没有見過。他這大姑的丈夫當時在國民黨空軍中服役, 下的只是他這樣的孽種。如今只有他那位大姑嫣,曾經是龍罩他們全家的陰影,前些年據說 人不是病死的便是淹死的,自栽的,發瘋的,或跟隨丈夫去勞改的,而後也就斷了香火,留 便打随睡,骆後成了個提不超精神乾癟的老頭,硬撑了些年,便無聲無息死了。他這一大家 二叔,仗著是民主人士同新政權合作了沒幾年,轉而又打成右派,從此沉默寡言,一坐下來 後,他父親在銀行裡當主任的好差很快也丢了,這一家便迅速败落。唯有他好唱兩句京刺的 那是一個敗落的家族,太温和太脆弱,這時代不宜生存,注定後魁無人。他祖父去世之 可他從没有去湖對岸,即使再稿到湖那邊反過來觀望,還遠的怕也辦認不出這如夢一般的記 出的紅包,包裡自然有賞錢。他三叔、小叔、小姑還带上他下船,去湖裡撈過新鲜的菱角。 裡的同事都擠在石階上看龍船比赛,禁彩的龍船敲鑼打鼓,來搶臨湖一家家後門口用竹竿挑 都說不清楚。可他記得這樓房的後門,石台階下便是一片湖水,端午節那天,他父親和銀行 面,但只有幾陳蓋了也有若干年灰磚的衡易居民樓。間起進出的人有沒有過這樣一個院落, 他還在中國的時候,有回路過這座城市,找過這院落,原本在他父親工作過的銀行後 的大姑和他之外,建同圆門後的樓房竟全都從這世界上消失了。 J 人的里 個人的里 2
夢境中他是從上俯視,那房子没有天花板,下面一間間木板壁隔開的房間都空寂無人,只有 婆留下的一棟帶天井的老房子,也死去了的外婆那小老太太,總在一口大箱子裡翻腾甚麽。 如今夢境中多次出現他家的故居,不是他祖父一家住過有圆門和花園的洋樓,而是他外 家的銀行做事,銀行有押運钞票的警衛,家眷也髓銀行撤退。 是有道樣的事,他母親說那時橘子比米還便宜,村裡人給點錢便随人往車上裝,他父親在國 泥净的山路上頭簸,下著雨,那蓋油布的卡車裡他成天抱住一簍橘子吃。他問過他母親是不 十歲以前的生活對他來說如夢一般,他兒時的生活總像在夢境中。那怕是逃難,汽事在 幻覺,對一個孩子來說,回億和想像也很難分得清。 醉醺酿還面掛微笑,在他記億中搖搖擺擺,這便是他父親的一大業蹟,就不知道是不是他的 二樓窗口放下耀子,不知怎麽的便将躺椅和人吊了超來,腰殺拉將上去,他父親高高懸空, 中正巧男人們都不在,他祖母、他嫣和女储都沒法把他爸弄到樓上的床上去。他配得竟然從 能頂下來方為好漢。有一回便不醒人事給抬回家來,糯到樓下他過世的祖父那張翰椅上,家 候叫做打通關,也就是酒席上同每一位一個個分别乾杯,要有三桌或是五桌都轉上一圈,還 際,關天下,對當作家不以為然。他父親自認很能喝酒,說是嗜酒倒不如說逞能,他們那時 他父親並不贊成他成天守在屋裡看書寫字,認為男孩子就要顽皮些,出去見世面,廣交 一發而不可收拾,把夢想和自戀都訴諸文字,便種下了日後的災難。 白,人走過留下腳印,就弄醇了。是他母親宣揚的,弄得全家和他家的熟人都知道。他從此 頁,得耗掉竿天時間,也算是他的作業。他的第一篇日記寫的大約是:雪落在地上一片潔 說,好了,以後就用毛筆寫日記吧,也省些纸張。買來了有小格子的作文本,即使寫满一 用毛筆在印上紅模的楷書本子上一筆一韵,他並不覺得吃力,有時一天竟描完一本。他母親 他寫過一篇日記,差不多八歲吧。本該上學可瘦弱多病,是他母親教他歲字讀書的,又教他 家。這方伯伯竟十分慷慨,便把筆給了他。這不是他過生日那時,而是更小的時候,也因為 位方伯伯的筆玩得不肯撤手,大人們認為這是有出息的徽兆,說這孩子沒準將來會是個作 他兒時的體物中有支派克金筆,是他父親在銀行裡的一位同事送給他的。他當時拿了這 歲,在他心中的形象便總那麽美好。 已鼓凝漂浮在河面上。他母親是誓應業的號召去農場改造思想,死時正當盛年,才三十八 而他母親的死,卻合他震驚,淹死在腹場邊的河裡,是早起下河放鴨子的農民發現的,屈體 凰已久,白天也總躺在搖椅上,歸天只是早晚非常自然的事,死亡對他來說還唤不起恐糰。 他配億中,祖父去世那時像個難得的節日,没絲毫悲傷。他覺得老人家早就該死了,中 聽見這樣唱歌,止不住笑。他母親在他耳邊低聲斥背他,可他還是忍不住笑出弊來。 音,像羊叫那樣颤抖哆咳,當然不是在這寰堂,而是有那麽一次家庭晚會上,那是他頭一次 大都穿西装,打領带,太太們都是旗袍、高跟鞋。其中有位太大會彈鋼琴,唱的是花腔女高 人的里 因人的里經
初的人生開導。 愛他。 他不是沒有過另一種生活,之後竟然忘了。 許多年後,他重新對耀宗有了興趣,再讓那些公案才醒悟到,這或許就是老和倚給他最 哭。他所以記得,也因為一直受驕慣,還不會换打過。 道:「這小東西多災多難,很難養啊!』還在他額頭上重重拍了一巴掌,合他一驚,但是沒 確實存在過,那記億便並非幻覺,那老和食給他算命也就確有其事。老和食當時大聲喝厅 想。而朱元璋麻臉的畫像,幾年前他在台北故宫博物館的珍藏中居然看到了。那麽這莉子就 是自明代便供奉,朱元璋當皇帝之前曾在此避難,這麼具體而複雞的事不可能出自孩子的幻 存。可他配憶中清清楚楚記得,這廟裡的客堂掛了一副長軸,畫的是一脸麻子的朱元璋,說 看。他離開中國之前,舊地重遊,自然已有公共汽車直達,卻沒找到這廟,建廢墟也荡然無 多。那時上山坐的是轎子,他在母親懷裡,手紧緊捏住前面的扶桿,還止不住望邊上的深淵 那裡的仙人洞是個名勝,邊上有座大廟,也開個招待避人的齋堂和茶座,廟裡清涼,避人不 們很操心,給他多次算過命。第一次他記得是在個廟裡,那是他父母帶他一起在廬山避著, 因為是長子長孫,他一家人也包括他外婆,都對他寄予很大希望,可他從小多病,合他 過的生活。那種生活回億和夢境混雜在一起,那些印象超越時間和空間。 中那由板壁隔開曾經有過許多房客的一間間房,住戶卻都失了,如同他那外婆,如同他有 杆往下俯視,門外是南瓜地,南瓜藤裡的瓦赚堆中他還抓過蟋蟀。他還消清楚楚記得,夢境 恍恍惚惚,在刚才的夢境中,站在那老宅子内沒倒塌的閣樓膽角,扒在一根搖搖欲擊的木棚 百葉窗油漆刺落,半掩的窗外隔著牛透明的紗簾,梧桐樹葉子之間透出陰灰的天,他醒來還 這夢境是在幾十年之後,他早已到了西方,在法國中部画爾市的一個小旅館裡,老舊的 間到他,他也很可能告發,當時他覺得他媽和他外婆同谋在錦毀甚麽罪證,馈管她們都很疼 他外婆和他媽燒掉那包發黄的爛紙時很慌張,他没有告發也因為没人來查間過。可要是宾蟹 藏了他外婆的一包房契和地契,那些產桨其實也早已典當或賣掉了,等不到新政權來沒收。 他外婆匆匆忙忙在箱子裡翻找個不息。他還記得他家有一口老式的上過彩漆的皮箱,衣箱底 人的里經 人的里
「那你看甚麽?」 「沒想甚麼。」 2 她輕輕唢口氣,坐超說:你有心病。伸手撫弄一下你頭愛。「開楂燈吧,我去把頂 你說道酒店已經由大陸官方買下。 「這不可以的,又不在中國! 你說機器,全都自動的。 「你說誰?這房裡?誰録像?」 「要録像可是毛髮分明,你調笑道。 她仰面舶下,白條條全身赤裸,只膀間棕茸茸好茂盛的一叢。 「那就把窗解拉上。」 你說的是用長焦镜頭的話。 「我可看不清,」她從床上抬了抬頭。 「對面那塔樓,電梯上上下下,裡面的人都看得見,有兩人正在接吻。一 「你在想甚麼?」她間。 坐在床治,汗水全收,覺得有些帝,想關掉嗡嗡作響的空調。 的場面,沒準就已經録下了。再說,诺大的酒店為安全超見,多装些電眼也不枉花這錢。你 正在補習。掌握旅客的動向是他們的本分,老闆如今既已轉為官府,你剛才這番赤裸裸做爱 這一口北京話似乎顧為困難,可幾個月之後香港回歸祖國,他們大該也得改說京腔,還沒準 件住進由大陸官方買下的這大酒店,也就输入大堂服務臺的電腦。那位顧班和櫃台小姐聽你 光。你持的法國旅行證,政治難民的身分,應邀來肪,人訂的房間也是人家付款。你出示證 你倒無需隱避,也無所順忌,又不像影明星、政界要員或香港當地的富豪,怕報紙曝 可以拍到你這室内的情景,你同她怎麼做愛的都可以拍下。 徐徐上升,到和你差不多的高度,連電梯裡有幾個人都大致可見。用長焦鏡頭從那裡想必也 華,都落在窗沿下端。對面的塔樓那透明的後现代建築,内臟看得一浩二楚,電梯在喉管中 窗廉半開,黑暗的山影中登立一座座燈光通明的大厦,山影上空灰暗,夜市燈火一片繁 因人的里經 一人的里經8
夢。 「只有肉?」 「怕甚麼?」 你不怕?」 似乎不是闻的。 甸直晃。 「没有遺漏。」 「全都能拍下來?」 「好更好把握此刻!」 你没有過? 燈關了。一 「是的,埋葬。』你說你就埋葬在她肉裡。 「深深吸引你?」她微微喘息。 你起身重新貼住她,她叫你把頂燈關了,你拾是又道入她潤滑的肉體裡。 你說你如今已無所顧忌。她說她更不在乎。你說這華竟是香港,中國離你已非常遙遠。 「是的,你盯住她,目光在她周身上下搜索。 「好拍攝下來?」她閉著眼間。 流出來,她說她要你。你說你也要她,就想看見這活生生的驱體怎麼扭動。 這目光?她說她感到你正在她身上遊走。從哪兒到哪兒?她說從腳肚頭到腰,啊一汪泉水又 看得清清楚楚,深深印入記億。她說她不要記億,只感受此時此刻。你問她感覺到了嗎,你 她喝了口酒,阁上眼睛,腱毛挺長,好一個毫髮分明的德國白妞。你叫她把腿分開,好 「我倒希望永遠在夢中,但這不可能,寧可甚麽也不去想。」 你還說生命有時像個奇蹟,你麽幸還活著,這一切都純愿偶然,而且真實切切,並非是 「所以要咖啡,好清醒一下?」她眼光中带點嘲弄。 電梯被她擋住,背後的山影顧得更幽黑。這奇妙的一夜,你說她這裸體白晃晃的不可思議, 她在你對面窗前的圈椅上坐下,靠在椅背上,乾脆仰面由你看個够。窗外塔樓中透亮的 你說未必,你就喜歡她這乳房,實寶在在,很肉感。 「你不覺得太胖了?」她笑道,「中國女人身材更好。一 你說你要咖啡。她下床關了空調,插上電壹,杯裡倒上速溶咖啡,一對飽满的乳房沉句 「這會有一點,]她笑了,要不要再來點白蘭地?」 你報以溫存,俯身親了親明亮的燈光下她白得耀眼的下腹,間:「覺不覺得有點希?一 「不用,剛才太匆忙,還沒好好看看。」 11 园人的里 、的望粗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