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水来了,它一定跑不了呀” 三爷的影子,从影子上也可以看见那壮大的胸脯和臂膀 的,他立起来,站到门边,沉沉的说道: “安静点吧,不要慌,事情来了急是不中用的。我们走 吧,二毛三毛也去,小孩子眼尖,去帮着看看也好。么表弟 人不好就不要去。” 都是巴不得要去的,坐在家里听女人们叽叽咕咕真急死 人,水要来也要看着它来,几个精灵的影子,跳动着,摸摸 索索去找短御。今年真是个凉快的夏天,露天打赤膊就有点 不行。 “到底怎么样了,不看见总不放心” 看见了也放不了心呢,去吧,什么也不看见,模模糊糊 一片望不见头的大水,吼着流来,又流去。夜晚听着,任你 心硬的人也有点怕。” 这个大汉子三爷,强壮的,充实的农民,平素天不怕 地不怕,绰号叫张飞的三爷,有使人信赖的胆量和身躯的人, 也在一些女人们面前说怕,无形添重了人心里的负担。 “是什么时候了我一定跟你们去。我不愿留在家里,今 天家里有鬼。唉,真怕人呢!” “放屁,不准你跟去,你有什么用,在家里管着龙儿同菊 姊,家里有鬼,外头才更有鬼呢,” 站起来的三姆,忿忿的坐下去,菊姊就走到他面前。 大福他们轻轻的跳到屋外。外面风凉,天上有朦朦的月 亮,还有密密的星,天河斜斜的拖着。 “天河也涨水吧” 374
“那织女牛郎也要逃荒罗.” 什么时候好回来p” “哪有一定,大约天亮吧,” “我是不怕,我活了七十多岁了,看得真多,瘟疫跟着饥 饿跑,死又跑在后面。我没有什么死不得,世界是这样。我 们这样的人太好了,太好了,死到阴间不知怎么样,总该公 平一点吧” 三爷带着几个孩子,快步的跑向桂花树的那边去了。两 条黄狗跟在他们后面,跑了好远又跑回来。 一些眼睛从黑暗里送他们远去,大家都不知想到什么地 方去了。 龙儿悄悄的把手放在刚才大福坐的长凳上摸着,本来想 喊他爸一声,又想跟哥哥们跑去,都没有做到,现在看见他们 走得不见了,他们一定走到那提上了,他白天在堤上看见那 黄色的滚滚大水,水上漂着些桌子,床,红漆的箱和柜,还 有鸡有狗有人蹲在那屋橡上面,他不懂得大人们指点时心里 的怜悯,他只感着新鲜有趣,望着那些在急流之中漂去的东 西,饭也不想吃,可是在现在的空气底下,压得很紧的,他 虽说还在想那些有趣的发现,那小小的摇篮也在水面上漂着」 却不能生出一点快乐的心肠,转而有点黯黯的情绪,为那些 在黑夜里也不能停下不漂的东西,担着很大的心事。 “我晓得,有钱的人不会怕水,这些东西只欺侮我们这些 善良的人,我在张家做丫头的时候也涨过水,那年不知有几 多叫化子,全是逃荒的人,哼,那才不关财主们的事,少爷 们照旧跑到魁星阁去吃酒,说是好景致呢:老爷在那年发了 375
更大的财,谷价涨了六七倍,他还不卖,眼看野外的尸身一 天一天多起来.唉,讲起来都不信,有钱人的心象不是肉 做的,天老爷的眼睛,我敬了一辈子神,连看我们一下也没 有,神只养在有钱的人家吧.” 老鼠从里房跑了出来,又跑到对过那间去,声音很响, 碰着一些东西,把刚刚要睡的老么又骇醒来, “有些事情是奇怪,这老鼠就有点灵,水还没有来,它就 懂得搬家,家里忽然不见这东西,就一定有祸事,你们不信, 你们听我说吧,从前” 好说一点故事的大妈,无意中抓到了这个题材,不等别 人问便开始她一半听来,一半加花的象是神话的东西。几个 女孩用不安的心情听着,假使在平常,这一定是一个很热闹 的谈话,但因为大家,虽说平常也欢喜听点闲话,在这时, 心里悬着大的黑暗的时候,却一点表示不出有听这些话的需 要和趣味。所以故事说不到几句,便停下了。突然停下之后, 屋子里更加重了空虚和不安的空气。 风远远的吹来,一直往屋子里飞。带来了潮湿的泥土气, 又带来一些听不清,却实在有点嘈杂的人语声,远远的,模 模糊糊一些男人们的说话。接着,隐隐约约在树叶之中,现 出闪闪的火光,一群人,围着火把向堤那边走下去了,火光 里晃动着那些宽阔的臂膀的粗影,那些使她们熟悉的爱着的 一些厚道的农人的臂膀。他们这时还保持着农人特有的镇静 去防御那大灾难的到来,无论什么时候,他们都是他们妻儿 最可信赖的人。她们那希望的奇托若随着火光走远去了。 堤横在这屋子左边两三里的地方,所以一转身,那火把 376
便看不见了,只听见远方有人在大声喊。黯澹的月光映在人 的黯谵的脸上,风在树丛里不断的破飕杀杀的响,人心里布 满了恐怖,巨大的黑暗平伸在脚前面,只等踏下去了。 狗在桂花树前边突然的大吹起来,不断的,一声比一声 凶的吠着:一个,两个,四个影子,高高矮矮的现了出来。 狗没有停止它的狂吠,屋里发出紧张的声音: 附么人?” “唉,可怜,可怜一点,是牛毛滩逃来的” 朦朦的月光下,认得出是两个妇人和两个小孩。 “呀,牛毛滩!牛毛滩,是前天夜里坏的事吧.” “离五六十里远的地方呢.” 那里比我们这里低些吧” “喂,进来吧,你们那里是怎么坏的事? 有些人走到屋门边,那两个牛毛滩的妇人走了进来,小 孩累得一点力也没有了,蹲在门边。 “前天夜里,天墨黑,下着小雨,我们什么也没有抢得, 全淹了,屋都冲走了。我们那小屋算什么,抵不往一个浪。 我们隔壁人家,连人带屋一块冲走的哪,只迟了一步,他们 想抢一点东西哪。昨天一个人只吃得半碗稀饭,今天还没吃 东西,.” “好,我替你们找点来,大约还有点饭剩下的。” “你们的男人们呢” “你们到哪里去呢?.” “牛毛滩还在水里吗?” “真是多谢,有一点点给孩子们,也就好了。男人留在牛 377
毛滩上面,” 有个女人把鼻子不住的缩着,象在哭。 “住的没有了,吃的没有了,穿的也没有了,连做工也没 有地方了,还留在那里做什么p. “怎么能走呢,等水退呀,水把稻淹坏,把泥土泡涨,还 得守着它呀,我们是靠在这上面,总不能不做这行事.” “你们到哪里去呢?" “先同她回娘家去住两天,还有哥子在,今天听说到鸟鸦 山去的路断了,内河里水更大,淹得更怕人,我不知道要到 哪里去才好,她不是这里人,她是我兄弟媳妇,我们是妯娌 呀。男人还只想到我们是去乌鸦山呢” 哭的那个女人更忍不住大声的抽咽起来,是个年轻的女 人,在微弱的光下,看得出是个朴实的乡下女人。 “明天想转去看看” “转到牛毛滩去吗P.” “是的,只有再转去。只要这里不来水,转去还有路,. ,” 这里也靠不住,我们的人都出去了。不晓得明天又是个 什么世界呢单.” “真的我们这里也靠不住吗.” “那我们家里只好打算丢了,” “那我们到什么地方住呢p” 路断了怎么得了呢.” “老板还只以为到乌鸦山去呢。” 一些哽着的,忍着哭的女人的声音都尖锐的叫着,老外 3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