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到”,在古希腊语里就是kateben。.《理想国》的这句开场白并非偶然。我听过 一个故事:德国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在教授《理想国》的时候从未超出这句开场白。苏格 拉底下到佩雷欧斯港,这是一种“下降”[katabasis,它模仿的是《奥德赛》中奥德修斯“下 到”冥界一事。这本书也就是一部哲学化的《奥德赛》:既模仿荷马,又预示了其它人的奥 德赛,比如塞万提斯或乔伊斯的“奥德赛”。这本书充斥着大量的“下降”和相应的“上升”, 例如这本书的后半部分里在“线喻”里朝者诸不朽形式的世界的攀升,结果在全书最后的“厄 尔的神话”里又回到了地下世界。这部作品不仅是一部永恒的哲学著作,也是一场戏剧性的 对话,拥有一系列的场景、人物和固定的时间地点。 这场对话活动开始于佩雷欧斯港,它是雅典的海港,而时间大约在公元前421年,即 史称“尼西阿斯和约”期间,这是雅典与斯巴达战争过程中的一段休战期。一开始,我们看 到苏格拉底与他的朋友格劳孔在海滨漫步。他们在做什么?他们为什么在一起?他们对彼此 有若怎样的看法?我们立刻就会想到这样一些问题。之后,我们很快就知道,他们下到佩雷 欧斯港是为了观赏一场节庆:在那儿,一位新的女神被人们引进来了。这表明,正是雅典人 而非苏格拉底引进了新神。苏格拉底注意到,色雷斯人奉上一场精彩的演出,这就表明他的 视野并不受限于自己的城邦,揭示了哲人特有的崇高和公正,而公民并不具备这一点。 回城途中,一个由珀勒马科斯和他的朋友们派来的奴隶叫住了两人,他们要求苏格拉 底和格劳孔等着。“珀勒马科斯请命令你们稍等,”奴隶说道。“他正从后面过来,你们稍 等,”奴隶继续说道。格劳孔回答:“那么,我们就等吧。”珀勒马科斯的朋友们中有格劳 孔的哥哥阿德曼托斯,也有名将尼西阿斯的儿子尼吉亚斯:这群人正在享受的和平就是由尼 西阿斯促成的。他们一到达,就要求苏格拉底要么和他们呆在一起,要么证明比这些人更强。 “不是还有一条出路,如果我们说服你们,你们就必须放行?”苏格拉底问道。但珀勒马科 斯的回答是:如果我们不听,那就不可能如此。作为替代,他们达成了一项妥协:让苏格拉 底和格劳孔与珀勒马科斯等人一起去珀勒马科斯的父亲家中,在那儿举行盛大的晚宴,随后 再回去参加节庆,那里会举办一场火炬赛马。格劳孔勉强同意说:“看来,我们还真必须留 下。”苏格拉底表示赞同。(328b)【引文皆出自王扬译本,2-3页】 开场序幕为接下来的很多事情准备好了舞台。问题是,谁有资格统治?是珀粉马科斯 和他的朋友们,这些宣称只靠多数的力量来施行统治的人:还是苏格拉底和格劳孔,这些想 靠理性言辞与说服的力量来施行统治的人?表达多数人意愿的民主制,能够与要求只尊崇理 性和更好的论证的哲学相一致吗?还是说,两者之间能达成一定妥协?一个正义的城邦就是 强力与说服这两者的结合吗?
31 “我下到”,在古希腊语里就是 kateben。《理想国》的这句开场白并非偶然。我听过 一个故事:德国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在教授《理想国》的时候从未超出这句开场白。苏格 拉底下到佩雷欧斯港,这是一种“下降”[katabasis],它模仿的是《奥德赛》中奥德修斯“下 到”冥界一事。这本书也就是一部哲学化的《奥德赛》:既模仿荷马,又预示了其它人的奥 德赛,比如塞万提斯或乔伊斯的“奥德赛”。这本书充斥着大量的“下降”和相应的“上升”, 例如这本书的后半部分里在“线喻”里朝着诸不朽形式的世界的攀升,结果在全书最后的“厄 尔的神话”里又回到了地下世界。这部作品不仅是一部永恒的哲学著作,也是一场戏剧性的 对话,拥有一系列的场景、人物和固定的时间地点。 这场对话活动开始于佩雷欧斯港,它是雅典的海港,而时间大约在公元前 421 年,即 史称“尼西阿斯和约”期间,这是雅典与斯巴达战争过程中的一段休战期。一开始,我们看 到苏格拉底与他的朋友格劳孔在海滨漫步。他们在做什么?他们为什么在一起?他们对彼此 有着怎样的看法?我们立刻就会想到这样一些问题。之后,我们很快就知道,他们下到佩雷 欧斯港是为了观赏一场节庆:在那儿,一位新的女神被人们引进来了。这表明,正是雅典人 而非苏格拉底引进了新神。苏格拉底注意到,色雷斯人奉上一场精彩的演出,这就表明他的 视野并不受限于自己的城邦,揭示了哲人特有的崇高和公正,而公民并不具备这一点。 回城途中,一个由珀勒马科斯和他的朋友们派来的奴隶叫住了两人,他们要求苏格拉 底和格劳孔等着。“珀勒马科斯请命令你们稍等,”奴隶说道。“他正从后面过来,你们稍 等,”奴隶继续说道。格劳孔回答:“那么,我们就等吧。”珀勒马科斯的朋友们中有格劳 孔的哥哥阿德曼托斯,也有名将尼西阿斯的儿子尼吉亚斯;这群人正在享受的和平就是由尼 西阿斯促成的。他们一到达,就要求苏格拉底要么和他们呆在一起,要么证明比这些人更强。 “不是还有一条出路,如果我们说服你们,你们就必须放行?”苏格拉底问道。但珀勒马科 斯的回答是:如果我们不听,那就不可能如此。作为替代,他们达成了一项妥协:让苏格拉 底和格劳孔与珀勒马科斯等人一起去珀勒马科斯的父亲家中,在那儿举行盛大的晚宴,随后 再回去参加节庆,那里会举办一场火炬赛马。格劳孔勉强同意说:“看来,我们还真必须留 下。”苏格拉底表示赞同。(328b)【引文皆出自王扬译本,2-3 页】 开场序幕为接下来的很多事情准备好了舞台。问题是,谁有资格统治?是珀勒马科斯 和他的朋友们,这些宣称只靠多数的力量来施行统治的人;还是苏格拉底和格劳孔,这些想 靠理性言辞与说服的力量来施行统治的人?表达多数人意愿的民主制,能够与要求只尊崇理 性和更好的论证的哲学相一致吗?还是说,两者之间能达成一定妥协?一个正义的城邦就是 强力与说服这两者的结合吗?
正义面面观 《理想国》第一卷是后面部分的序言。我们看到,第一卷里的苏格拉底展开了许多场 对话,无疑都是那一类使得他出名,也使得他受审和遇难的对话。和柏拉图的任何一部对话 一样,我们不光要看他讲了什么,还要看柏拉图从苏格拉底的特定对话者身上揭示出什么。 这场对话的言辞很重要,情节也同样重要。谁在和苏格拉底谈话?他们代表着什么?在这些 人中,有克法洛斯,一位令人尊敏的家主:他的儿子珀勒马科斯,一位爱国者,不仅要捍卫 父亲的荣誉,也要捍卫他朋友和公民同胞的荣誉:还有式拉绪马霍斯, 一个愤世嫉俗的知识 分子,他要挑战苏格拉底这位未来领袖与政治家的教师。 对话中的人物有着一种明显的等级秩序,而这些人表现了灵魂与城邦中某些独一无二 的特征。我们知道,克法洛斯把一生都花在贪得无厌的技艺上,他关心的是满足自己的身体 需要,他代表了欲望性的灵魂。珀勒马科斯这个名字本义是“军阀”,他满脑子都是荣誉和 忠诚的问题,他代表了灵魂的血气部分。忒拉绪马霍斯,一个来访的智术师,想要进行教有, 预示了《理想国》里所谓的理性的灵魂。上述这些人物都被用来预示后来登场人物的更加优 异的本性:追求快乐的享乐主义者阿德曼托斯和凶猛好战的格劳孔,当然还有具有哲人头脑 的苏格拉底,两兄弟与苏格拉底分别代表了灵魂的一个关键部分,即欲望、血气和理性。这 些人物一道构成了人性的小字宙。对话中,每位参与者代表了一个特定的阶层或团体,它们 终将住进正义之城,这个城邦被苏格拉底取名为“美好城邦”[Kallipolis】。 我们无需揪着苏格拉底反驳每位对话者时使用的论据不放,最重要的是这些对话者各 自代表着什么。克法洛斯代表了年龄、传统和家庭的要求。对话伊始,他刚刚从一场向诸神 祭献的仪式上回来。他的家主地位是由财富支掉的,财富赋予了他权威,使他自然而然地成 为家里的顶梁柱。克法洛斯看见苏格拉底时显得十分高兴,但立刻就被苏格拉底的一个问题 难住了:人到老年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随后,苏格拉底步步紧逼地追问道:克法洛斯的正 义的好名声是否不单单是他那笔巨额财产的结果。克法洛斯告诉苏格拉底,他的年纪是如何 使他从年轻时代就占据着他的爱欲激情中解脱了出来,而当他不再参与或想着与性有关的事 情时,他就将自己的生活致力于增加财富。克法洛斯引用了索福克勒斯的一句话:有人问索 福克粉斯是否晚年还能享受性事,诗人答道:“别提了,老弟:逃脱了那件事,本人真感到 万幸,就好像逃脱了一个粗暴的主人。”(329c)【王扬,5页】而今到了暮年,克法洛斯才 有能力转而关注正义,也就是执行诸神所要求的祭献仪式。柏拉图为何要从这里开始? 克法洛斯是习俗的化身。他不是坏人,但却是一个从不反思的人。通过攻击克法洛斯。 苏格拉底攻击了支撑着城邦的习俗意见的化身。注意,苏格拉底将克法洛斯的陈述“虔嫩的 人会通过向众神献祭的方式践行正义”转换成一个命题:正义就是欠债还钱。凭借着一个小
32 正义面面观 《理想国》第一卷是后面部分的序言。我们看到,第一卷里的苏格拉底展开了许多场 对话,无疑都是那一类使得他出名,也使得他受审和遇难的对话。和柏拉图的任何一部对话 一样,我们不光要看他讲了什么,还要看柏拉图从苏格拉底的特定对话者身上揭示出什么。 这场对话的言辞很重要,情节也同样重要。谁在和苏格拉底谈话?他们代表着什么?在这些 人中,有克法洛斯,一位令人尊敬的家主;他的儿子珀勒马科斯,一位爱国者,不仅要捍卫 父亲的荣誉,也要捍卫他朋友和公民同胞的荣誉;还有忒拉绪马霍斯,一个愤世嫉俗的知识 分子,他要挑战苏格拉底这位未来领袖与政治家的教师。 对话中的人物有着一种明显的等级秩序,而这些人表现了灵魂与城邦中某些独一无二 的特征。我们知道,克法洛斯把一生都花在贪得无厌的技艺上,他关心的是满足自己的身体 需要,他代表了欲望性的灵魂。珀勒马科斯这个名字本义是“军阀”,他满脑子都是荣誉和 忠诚的问题,他代表了灵魂的血气部分。忒拉绪马霍斯,一个来访的智术师,想要进行教育, 预示了《理想国》里所谓的理性的灵魂。上述这些人物都被用来预示后来登场人物的更加优 异的本性:追求快乐的享乐主义者阿德曼托斯和凶猛好战的格劳孔,当然还有具有哲人头脑 的苏格拉底,两兄弟与苏格拉底分别代表了灵魂的一个关键部分,即欲望、血气和理性。这 些人物一道构成了人性的小宇宙。对话中,每位参与者代表了一个特定的阶层或团体,它们 终将住进正义之城,这个城邦被苏格拉底取名为“美好城邦”[Kallipolis]。 我们无需揪着苏格拉底反驳每位对话者时使用的论据不放,最重要的是这些对话者各 自代表着什么。克法洛斯代表了年龄、传统和家庭的要求。对话伊始,他刚刚从一场向诸神 祭献的仪式上回来。他的家主地位是由财富支撑的,财富赋予了他权威,使他自然而然地成 为家里的顶梁柱。克法洛斯看见苏格拉底时显得十分高兴,但立刻就被苏格拉底的一个问题 难住了:人到老年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随后,苏格拉底步步紧逼地追问道:克法洛斯的正 义的好名声是否不单单是他那笔巨额财产的结果。克法洛斯告诉苏格拉底,他的年纪是如何 使他从年轻时代就占据着他的爱欲激情中解脱了出来,而当他不再参与或想着与性有关的事 情时,他就将自己的生活致力于增加财富。克法洛斯引用了索福克勒斯的一句话:有人问索 福克勒斯是否晚年还能享受性事,诗人答道:“别提了,老弟!逃脱了那件事,本人真感到 万幸,就好像逃脱了一个粗暴的主人。”(329c)【王扬,5 页】而今到了暮年,克法洛斯才 有能力转而关注正义,也就是执行诸神所要求的祭献仪式。柏拉图为何要从这里开始? 克法洛斯是习俗的化身。他不是坏人,但却是一个从不反思的人。通过攻击克法洛斯, 苏格拉底攻击了支撑着城邦的习俗意见的化身。注意,苏格拉底将克法洛斯的陈述“虔敬的 人会通过向众神献祭的方式践行正义”转换成一个命题:正义就是欠债还钱。凭借着一个小
小的把戏,苏格拉底开始反对起克法洛斯来了:对于把借来的武器还给它的发疯的主人这种 事,你怎么看?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将克法洛斯从这场关于善好的谈话中排除出去。苏格拉 底取得了他想要的效果。他驱逐了一位自然的家主,这和后来他在美好城邦中力图取消家庭 和私产的做法是一样的。苏格拉底坚持自己的主张凌驾于传统权威的主张之上,并且支配若 后者。 接着,苏格拉底与克法洛斯的儿子珀勒马科斯继续进行讨论,此人自称既是这场讨论 也是家产的“继承人”。珀勒马科斯就是希腊人称之为“绅士”(Kalosgathos)的那类人, 即一个愿意支持和挥卫自己的家庭与朋友的人。珀勒马科斯与他的父亲不同,他父亲只关心 身体需要(财富和性),珀勒马科斯关心的是捍卫荣誉和城邦的安全。他接受了正义就是欠 债还钱的论点,但将这句话解释为:正义就是帮助朋友,损害敌人。于是,正义就是某种忠 诚感,某种我们对家庭、团队成员、寄宿制大学的同学或者耶鲁大学的忠诚感,而我们对其 它地方并不具有这种忠诚感。这是一种爱国情感,它是一国公民彼此怀有而对其它地方并不 具有的情感。正义就是忠诚于自己的家庭、朋友和公民的善好。 苏格拉底质疑珀勒马科斯,理由是对一个团体的忠诚就其自身而言并非德性。他问珀 勒马科斯:我们难道不会犯错吗?敌友之分难道不是要以某种知识作为基础吗?如果是那 样,我们难道不会错把朋友当作敌人吗?那么,如果我们甚至还不知道谁是我们的朋友和敌 人,我们怎么能说正义就是帮助朋友,损害敌人呢?为什么一个国家的公民,即我们自己国 家的公民,在道德上就要优先于别国公民呢?这种对一己之物的毫无反思的依恋,难道不是 必将对他人造成不义吗?我们又一次看到,苏格拉底消解了我们熟悉的东西所造成的束缚。 在《理想国》里,再也没有别的地方像这里一样能让我们清楚看见这种张力,这种张力处在 哲学反思与政治生活所必需的同志友爱、相互关系和集体精神之间。 珀勒马科斯似乎相信,对于一个政治体而言,唯有明确认识它是什么和它支持什么, 以及它不是什么和它的敌人是谁,这个政治体才能生存下来。通过质疑我们区分敌友的能力, 苏格拉底质疑了政治生活的可能性。尽管珀勒马科斯终归沉默,但要注意他的论证并没有被 打败。在《理想国》的后面部分,苏格拉底就要论证:尽管最佳城邦的特点是和平与和谐, 但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在各个城邦之间。这就是为什么即便是最佳城邦Ka1 lipolis也需要 个战士阶层。对于一个正义的城邦来说,战争和备战也是不可或缺的部分。就算是柏拉图的 正义之城也不得不培有“高责的谎言”,以便说服它的公民们相信自己和其它城邦的公民之 间有一种本性上的差异。(414c-415d 式拉绪马霍斯向苏格拉底发起了最困难的挑战,部分原因在于,他是苏格拉底的另 个自我。同为一名教育者和教师,式拉绪马蛋斯是苏格拉底的一大劲敌。与别人不同,他声 称自己拥有关于“正义是什么”的知识,并且愿意教给其他人,条件是他们肯为此花钱。式 拉绪马霍斯的教导以一种强硬的现实主义语言而被表达出来,他对珀勒马科斯与苏格拉底关 3
33 小的把戏,苏格拉底开始反对起克法洛斯来了:对于把借来的武器还给它的发疯的主人这种 事,你怎么看?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将克法洛斯从这场关于善好的谈话中排除出去。苏格拉 底取得了他想要的效果。他驱逐了一位自然的家主,这和后来他在美好城邦中力图取消家庭 和私产的做法是一样的。苏格拉底坚持自己的主张凌驾于传统权威的主张之上,并且支配着 后者。 接着,苏格拉底与克法洛斯的儿子珀勒马科斯继续进行讨论,此人自称既是这场讨论 也是家产的“继承人”。珀勒马科斯就是希腊人称之为“绅士”(Kalosgathos)的那类人, 即一个愿意支持和捍卫自己的家庭与朋友的人。珀勒马科斯与他的父亲不同,他父亲只关心 身体需要(财富和性),珀勒马科斯关心的是捍卫荣誉和城邦的安全。他接受了正义就是欠 债还钱的论点,但将这句话解释为:正义就是帮助朋友,损害敌人。于是,正义就是某种忠 诚感,某种我们对家庭、团队成员、寄宿制大学的同学或者耶鲁大学的忠诚感,而我们对其 它地方并不具有这种忠诚感。这是一种爱国情感,它是一国公民彼此怀有而对其它地方并不 具有的情感。正义就是忠诚于自己的家庭、朋友和公民的善好。 苏格拉底质疑珀勒马科斯,理由是对一个团体的忠诚就其自身而言并非德性。他问珀 勒马科斯:我们难道不会犯错吗?敌友之分难道不是要以某种知识作为基础吗?如果是那 样,我们难道不会错把朋友当作敌人吗?那么,如果我们甚至还不知道谁是我们的朋友和敌 人,我们怎么能说正义就是帮助朋友,损害敌人呢?为什么一个国家的公民,即我们自己国 家的公民,在道德上就要优先于别国公民呢?这种对一己之物的毫无反思的依恋,难道不是 必将对他人造成不义吗?我们又一次看到,苏格拉底消解了我们熟悉的东西所造成的束缚。 在《理想国》里,再也没有别的地方像这里一样能让我们清楚看见这种张力,这种张力处在 哲学反思与政治生活所必需的同志友爱、相互关系和集体精神之间。 珀勒马科斯似乎相信,对于一个政治体而言,唯有明确认识它是什么和它支持什么, 以及它不是什么和它的敌人是谁,这个政治体才能生存下来。通过质疑我们区分敌友的能力, 苏格拉底质疑了政治生活的可能性。尽管珀勒马科斯终归沉默,但要注意他的论证并没有被 打败。在《理想国》的后面部分,苏格拉底就要论证:尽管最佳城邦的特点是和平与和谐, 但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在各个城邦之间。这就是为什么即便是最佳城邦 Kallipolis 也需要一 个战士阶层。对于一个正义的城邦来说,战争和备战也是不可或缺的部分。就算是柏拉图的 正义之城也不得不培育“高贵的谎言”,以便说服它的公民们相信自己和其它城邦的公民之 间有着一种本性上的差异。(414c-415d) 忒拉绪马霍斯向苏格拉底发起了最困难的挑战,部分原因在于,他是苏格拉底的另一 个自我。同为一名教育者和教师,忒拉绪马霍斯是苏格拉底的一大劲敌。与别人不同,他声 称自己拥有关于“正义是什么”的知识,并且愿意教给其他人,条件是他们肯为此花钱。忒 拉绪马霍斯的教导以一种强硬的现实主义语言而被表达出来,他对珀勒马科斯与苏格拉底关
于忠诚、友谊和造福他人的崇高的讨论表示厌恶。他宣称,正义就是强者的利益。他论证道, 一切政治体的建立都以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区分作为基础。正义由规则构成,而规则是由统 治阶层为着他们利益而制定的。不多也不少,正义就是强者一方的私利。(338c) 拉绪马霍斯是那种喜欢揭露某些一直存在于人性之中的严酷事实的“知识分子” 不管我们多么讨厌他,我们都会觉得他的话有几分道理。式拉绪马霍斯声称,人首先是一种 受到权力欲所支配的存在者。正是这一点区分了奴隶与真正的人。权力和统治是我们所有人 最关心的东西。对个人而言真实的东西,对城邦也是真实的。每个政治体都试图让自己的优 势压倒别人,从而使得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变成一场“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永无休止的战争。 用现代博弈论的语言来说,政治就是一场零和博奔,有胜有败。正义的规则只不过是赢家制 定的法律,其目的是保护他们自己的利益。 苏格拉底又用他反驳珀勒马科斯时的论证来质疑色拉叙马霍斯。他问,难道我们不会 犯错吗?如果正义就是强者的利益,难道强者就不需要某种知识,以便了解他们真正的利益 到底在哪儿吗?利益可不是原始事实,而是需要反思的。我们经常会在真正的或长远的利益 (“开明的自利”)与短视的利益和当下的满足之间作出区分。我们究竞要为自己的利益做 些什么或者变得怎样,这些并非是自明的。我们是不是曾经搞错过自己的利益之所在吗?我 们当然都犯过错,式拉绪马霍斯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那么,正义就不可能仅仅是权力,它 是与知识合作的权力。这样,我们就接近了柏拉图的著名命题:德性即知识。 苏格拉底与忒拉绪马霍斯的大部分交锋转移到了另一个问题上,即正义包含的是何种 知识。忒拉绪马霍斯声称,正义就是说服人们遵守某些实际是为统治者利益而设的规则的技 艺。正义的基础是某种蓄意的欺骗。我们遵守正义的规则,是因为我们害怕不正义所带来的 后果。真正的人,就是那种有勇气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多行不义的人。真正的统治者,就是以 牧羊人对待羊群的方式来对待他的臣民的人,也就是说:他的目的不在于羊群的善好,而是 牧羊人自己的好处。一切的统治,就像一切的正义,全都基于私利。状拉绪马霍斯相信这一 点,这有错吗? 苏格拉底凭借一个小把戏赢得了争论。他和式拉绪马霍斯都相信正义是一种德性,但 一个欺骗和诈取他人的德性是怎样的德性呢?于是,忒拉绪马霍斯被追承认正义的人就是傻 瓜,遵守对他毫无任何好处的法律,而最好的生活就是一种完美的不正义的生活,就是无论 何时都能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当意识到这一点时,忒拉绪马霍斯开始感到脸红害臊.(350) 为什么他要脸红?为什么他会为捍卫不正义的生活而感到惭愧?显然,他可不像他想象中那 般强硬。比起他那番英勇无畏的发言,忒拉绪马霍斯本人显得更加具有习俗性, 克法洛斯、珀勒马科斯与忒拉绪马霍斯三者的论证都陷入了沉默,第一卷也就在这种 悬而未决的情况下结束了,但还没有别的答案来填补它们的空缺。准当此时,这场对话的真
34 于忠诚、友谊和造福他人的崇高的讨论表示厌恶。他宣称,正义就是强者的利益。他论证道, 一切政治体的建立都以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区分作为基础。正义由规则构成,而规则是由统 治阶层为着他们利益而制定的。不多也不少,正义就是强者一方的私利。(338c) 忒拉绪马霍斯是那种喜欢揭露某些一直存在于人性之中的严酷事实的“知识分子”。 不管我们多么讨厌他,我们都会觉得他的话有几分道理。忒拉绪马霍斯声称,人首先是一种 受到权力欲所支配的存在者。正是这一点区分了奴隶与真正的人。权力和统治是我们所有人 最关心的东西。对个人而言真实的东西,对城邦也是真实的。每个政治体都试图让自己的优 势压倒别人,从而使得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变成一场“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永无休止的战争。 用现代博弈论的语言来说,政治就是一场零和博弈,有胜有败。正义的规则只不过是赢家制 定的法律,其目的是保护他们自己的利益。 苏格拉底又用他反驳珀勒马科斯时的论证来质疑色拉叙马霍斯。他问,难道我们不会 犯错吗?如果正义就是强者的利益,难道强者就不需要某种知识,以便了解他们真正的利益 到底在哪儿吗?利益可不是原始事实,而是需要反思的。我们经常会在真正的或长远的利益 (“开明的自利”)与短视的利益和当下的满足之间作出区分。我们究竟要为自己的利益做 些什么或者变得怎样,这些并非是自明的。我们是不是曾经搞错过自己的利益之所在吗?我 们当然都犯过错,忒拉绪马霍斯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那么,正义就不可能仅仅是权力,它 是与知识合作的权力。这样,我们就接近了柏拉图的著名命题:德性即知识。 苏格拉底与忒拉绪马霍斯的大部分交锋转移到了另一个问题上,即正义包含的是何种 知识。忒拉绪马霍斯声称,正义就是说服人们遵守某些实际是为统治者利益而设的规则的技 艺。正义的基础是某种蓄意的欺骗。我们遵守正义的规则,是因为我们害怕不正义所带来的 后果。真正的人,就是那种有勇气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多行不义的人。真正的统治者,就是以 牧羊人对待羊群的方式来对待他的臣民的人,也就是说:他的目的不在于羊群的善好,而是 牧羊人自己的好处。一切的统治,就像一切的正义,全都基于私利。忒拉绪马霍斯相信这一 点,这有错吗? 苏格拉底凭借一个小把戏赢得了争论。他和忒拉绪马霍斯都相信正义是一种德性,但 一个欺骗和诈取他人的德性是怎样的德性呢?于是,忒拉绪马霍斯被迫承认正义的人就是傻 瓜,遵守对他毫无任何好处的法律,而最好的生活就是一种完美的不正义的生活,就是无论 何时都能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当意识到这一点时,忒拉绪马霍斯开始感到脸红害臊。(350d) 为什么他要脸红?为什么他会为捍卫不正义的生活而感到惭愧?显然,他可不像他想象中那 般强硬。比起他那番英勇无畏的发言,忒拉绪马霍斯本人显得更加具有习俗性。 克法洛斯、珀勒马科斯与忒拉绪马霍斯三者的论证都陷入了沉默,第一卷也就在这种 悬而未决的情况下结束了,但还没有别的答案来填补它们的空缺。惟当此时,这场对话的真
正情节才得以展开。 格劳孔和阿德曼托斯 第一卷是《理想国》后面部分的热身。在第一卷里,我们看到苏格拉底驳斥了(或好像 是驳斥了)形形色色的正义观,但就“什么是正义”而言,我们所知道的并不比一开始知道 得更多。要是我们晾解了这一点,我们就没有理由放弃先前的种种看法。正是在这里,格劳 孔介入了这场对话。 格劳孔告诉苏格拉底,他不满意苏格拉底对式拉绪马霍斯的反驳(我们也应当如此)。 色拉叙马霍斯己经感到羞愧,他脸红了,但并未被驳倒。格劳孔告诉苏格拉底,说明不正义 是错的还远远不够:我们需要听到为什么正义是好的,更确切地说,他想听到正义“为了它 本身的缘故”而得到称赞。他质问苏格拉底:“你是不是认为,有某种美好的东西,我们选 择拥有它…是为了它本身的缘故而欢迎它。”(358a)【参王扬译本357b】就这样,谈话 陷入了僵局。 在关注格劳孔的质疑之前,我们也许会问这人是谁。格劳孔与他的兄长阿德曼托斯都是 柏拉图的哥哥。除了《理想国》里的登场,历史上没有留下关于他们的任何记录,但柏拉图 为我们留下了关于他俩的足够多的记录。首先,他们是年轻的贵族,而格劳孔想听到正义为 了它本身的缘故而得赞美,这暗示了他的价值标准。只有平头百姓才会从物质回报或结果出 发谈论正义或任何德性。格劳孔不需要听到正义因其带来的好处而受到赞扬。相反,他抱怨 说从未听到正义凭借理所应当的方式而得到辩护。两兄弟想听到正义仅仅为了它本身的缘故 而得赞扬,这就展现了他们的自由不受功利或利益动机所影响。它揭示出某种理想主义和灵 魂的高尚,这在先前的对话者中还从未出现过。 当然,两兄弟也不是懒汉。尽管后面对话里他们的角色被缩减为不断重复“是的,苏格 拉底”和“不,苏格拉底”,他们先前对苏格拉底提出的质疑却表明:他们有哲人的潜质, 也是有朝一日或将统治城邦的人。在这两人当中,格劳孔显然更加优秀。他被说成是“最有 胆量”,在那种语境下就意味着最具有男子气概。之后,苏格拉底承认他“总是对这两兄弟 的本性充满了惊异”,而且接下去还引用了一句诗,描写的正是在一场战斗中表现出类拔萃 的他们。(368a) 这两个人也是相互竞争的成功人士,有点像是耶鲁的学生。我们需要注意的是,他俩之 间存在着某种类似于“骑士比武”的关系。每个人都对苏格拉底提出一项考验,苏格拉底必 须通过考验,证明正义和正义生活的价值。接下来,格劳孔重拾式拉绪马霍斯关于不正义生
35 正情节才得以展开。 格劳孔和阿德曼托斯 第一卷是《理想国》后面部分的热身。在第一卷里,我们看到苏格拉底驳斥了(或好像 是驳斥了)形形色色的正义观,但就“什么是正义”而言,我们所知道的并不比一开始知道 得更多。要是我们瞭解了这一点,我们就没有理由放弃先前的种种看法。正是在这里,格劳 孔介入了这场对话。 格劳孔告诉苏格拉底,他不满意苏格拉底对忒拉绪马霍斯的反驳(我们也应当如此)。 色拉叙马霍斯已经感到羞愧,他脸红了,但并未被驳倒。格劳孔告诉苏格拉底,说明不正义 是错的还远远不够;我们需要听到为什么正义是好的,更确切地说,他想听到正义“为了它 本身的缘故”而得到称赞。他质问苏格拉底:“你是不是认为,有某种美好的东西,我们选 择拥有它……是为了它本身的缘故而欢迎它。”(358a)【参王扬译本 357b】就这样,谈话 陷入了僵局。 在关注格劳孔的质疑之前,我们也许会问这人是谁。格劳孔与他的兄长阿德曼托斯都是 柏拉图的哥哥。除了《理想国》里的登场,历史上没有留下关于他们的任何记录,但柏拉图 为我们留下了关于他俩的足够多的记录。首先,他们是年轻的贵族,而格劳孔想听到正义为 了它本身的缘故而得赞美,这暗示了他的价值标准。只有平头百姓才会从物质回报或结果出 发谈论正义或任何德性。格劳孔不需要听到正义因其带来的好处而受到赞扬。相反,他抱怨 说从未听到正义凭借理所应当的方式而得到辩护。两兄弟想听到正义仅仅为了它本身的缘故 而得赞扬,这就展现了他们的自由不受功利或利益动机所影响。它揭示出某种理想主义和灵 魂的高尚,这在先前的对话者中还从未出现过。 当然,两兄弟也不是懒汉。尽管后面对话里他们的角色被缩减为不断重复“是的,苏格 拉底”和“不,苏格拉底”,他们先前对苏格拉底提出的质疑却表明:他们有哲人的潜质, 也是有朝一日或将统治城邦的人。在这两人当中,格劳孔显然更加优秀。他被说成是“最有 胆量”,在那种语境下就意味着最具有男子气概。之后,苏格拉底承认他“总是对这两兄弟 的本性充满了惊异”,而且接下去还引用了一句诗,描写的正是在一场战斗中表现出类拔萃 的他们。(368a) 这两个人也是相互竞争的成功人士,有点像是耶鲁的学生。我们需要注意的是,他俩之 间存在着某种类似于“骑士比武”的关系。每个人都对苏格拉底提出一项考验,苏格拉底必 须通过考验,证明正义和正义生活的价值。接下来,格劳孔重拾忒拉绪马霍斯关于不正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