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以 气。怎说不硬气呢?有问题不想解决,半夜三更闹诗意玩,什 么话!壮起气来,解决问题,事实顺了心,管保不再闹玄虚, 而是追求一用您个新字眼一涮羊肉了。哈哈哈!” “你不是劝我离婚?” “当然不是!”张大哥的左眼也瞪圆了,“愣拆七座庙,不 破一门婚,况且你已娶了好几年,一夜夫妻百日恩!离婚,什 么话!” “那么,怎办呢?” “怎办?容易得很!回家把弟妹接来。她也许不是你理想 中的人儿,可是她是你的夫人,一个真人,没有您那些《聊斋 志异》!” “把她一接来便万事亨通?”老李钉了一板。 “不敢说万事亨通,反正比您这万事不通强得多!”张大哥 真想给自己喝一声彩!“她有不懂得的地方呀,教导她。小脚 啊,放。剪发不剪发似乎还不成什么问题。自己的夫人自己去 教,比什么也有意昧。” “结婚还不就是开学校,张大哥?”老李要笑,没笑出来】 “哼,还就是开学校!”张大哥也来得不弱。“先把‘她’ 放在一边。你不是还有两个小孩吗?小孩也需婴教育!不爱理(191 她呀,跟孩子们玩会儿,教他们几个字,人,山水,土田,也 怪有意思!你爱你的孩子?” 张大哥攻到大本营,老李没话可讲,无论怎样不佩服对方 的意见,他不敢说他不爱自己的小孩们。 一见老李没言语,张大哥就热打铁,赶紧出了办法: “老李,你只须下乡走一遭,其余的全交给我啦!租房子, 预备家具,全有我呢。你要是说不便多花钱,咱们有简便的办
斗老舍小说全集 法:我先借给你点木器;万一她真不能改造呢,再把她送回 去,我再把东西拉回来。决不会瞎花许多钱。我看,她决不能 那么不堪造就,没有年青的妇女不愿和丈夫在一块的;她既来 了,你说东她就不能说西。不过,为事情活便起见,先和她说 好了,这是到北平来玩几天,几时有必要,就把她送回去。事 要往长里看,话可得活说着。听你张大哥的,老李!我办婚事 办多了。我准知道天下没有不可造就的妇女。况且,你有小 孩,小孩就是活神仙,比你那点诗意还神妙的多。小孩的哭声 都能使你听着痛快;家里有个病孩子也比老光棍的心里欢喜。 你打算买什么?来,开个单子;钱,我先给垫上。” 老李知道张大哥的厉害:他自己要说应买什么,自然便是 完全投降;设若不说话,张大哥明天就能硬给买一车东西来; 他要是不收这一车东西,张大哥能亲自下乡把李太太接来。张 大哥的热心是无限的,能力是无限的;只要吃了他的涮羊肉, 他叫你娶一头黄牛,也得算着! 老李急得直出汗,只能说:“我再想想!” “干吗‘再’想想啊?早晚还不是这么回事!” 老李从月亮上落在黑土道上!从诗意一降而为接家眷!自 192H 己打自己的嘴巴!就以接家眷说吧,还有许多实际上的问题; 可是把这些提出讨论分明是连“再想想”也取销了! 可是从另一方面想,老李急得不能不从另一方面想了:生 命也许就是这样,多一分经验便少一分幻想,以实际的愉快平 衡实际的痛苦.小孩,是的,张大哥晓得痒痒肉在哪儿。老 李确是有时候想摸一摸自己儿女的小手,亲一亲那滚热的脸 蛋。小孩,小孩把女性的尊严给提高了。 老李不言语,张大哥认为这是无条件的投降
婚 三 设若老李在厨房里,他要命也不会投降。这并不是说厨房 里不热闹。张大嫂和二妹妹把家常事说得异常复杂而有趣。丁 二爷也在那里陪着二妹妹打扫残余的,不大精致的羊肉片。他 是一言不发,可是吃得很英勇。 丁二爷的地位很难规定。他不是仆人,可是当张家夫妇都 出门的时候,他管看家与添火。在张大哥眼中,他是个“例 外”一一个男人,没家没业,在亲戚家住着!可是从张家的 利益上看,丁二爷还是个少不得的人!既不愿用仆人,而夫妇 又有时候不能不一齐出门,找个白吃饭而肯负责看家的人有事 实上的必要。从丁二爷看呢,张大哥若是不收留他,也许他还 能活着,不过不十分有把握,可也不十分忧虑这一层。 丁二爷白吃张家,另有一些白吃他的一一些小黄鸟。他 的小鸟无须到街上去溜,好像有点小米吃便很知足。在张家夫 妇都出了门的时候,他提着它们—都在一个大笼子里一在 院中溜弯儿。它们在鸟的世界中,大概也是些“例外”:秃尾 巴的,烂眼边的,项上缺着一块毛的,破翅膀的,个个有点特(193 色,而这些特色使它们只能在丁二爷手下得个地位。 丁二爷吃完了饭,回到自己屋中和小鸟们闲谈。花和尚, 插翅虎,豹子头.他就着每个小鸟的特色起了鲜明的名字。 他自居及时雨宋江,小屋里时常开着英雄会 他走了,二妹妹帮着张大嫂收抬家伙。 “秀真还在学校里住哪?”二妹妹一边擦筷子一边问。秀真 是张大嫂的女儿
老舍小说全集 “可不是;别提啦,二妹妹,这年头养女儿才麻烦呢!” 花一一壶开水倒在绿盆里。 “您这还不是造化,有儿有女,大哥又这么能事;吃的喝 的用的要什么有什么!” “话虽是这么说呀,二妹妹,一家有一家的难处。看你大 哥那么精明,其实全是一这就是咱们姐儿俩这么说—瞎 掰!儿子,他管不了:女儿,他管不了;一天到晚老是应酬亲 友,我一个人是苦核儿。买也是我,作也是我,儿子不回家, 女儿住学校,事情全交给我一个人,我好像是大家的总打杂儿 的,而且是应当应分!有吃有喝有穿有戴,不错;可是谁知道 我还不如一个老妈子!”张大嫂还是笑着,可是腮上露出些红 斑。“当老妈子的有个辗转腾挪,得歇会儿就歇会儿;我,这 一家子的事全是我的!从早到晚手脚不识闲。提起您大哥来, 那点狗脾气,说来就来!在外面,他比子孙娘娘还温和;回到 家,从什么地方来的怒气全冲着我发散!”她叹了一口长气。 “可是呀,这又说回来啦,谁叫咱们是女人呢;女人天生的倒 霉就结了!好处全是男人的,坏处全是咱们当老娘们的,认 命!”由悲观改为听其自然,张大嫂惨然一笑。 194)H “您可真是不容易,大嫂子。我就常说:像您这样的人真 算少有,说洗就洗,说作就作,买东道西,什么全成一” 张大嫂点了点头,心中似乎痛快了些。二妹妹接着说, “我多咱要能赶上您一半儿,也就好了!” “二妹妹,别这么说,您那点家事也不是个二五眼能了得 了的。”张大嫂觉得非这么夸奖二妹妹不可了。“二兄弟一月也 抓几十块呀? “哪摸准儿去!亲友大半是不给钱,到节啦年啦的送点茶
离婚☑ 叶什么的;家里时常的茶叶比白面多,可是光喝不吃还不行! 干什么也别当大夫:看好了病,不定给钱不给;看错了,得, 砸匾!我一天到晚提心吊胆,有时候真觉着活着和死了都不大 吃劲!”二妹妹也叹了口长气。“我就是看着人家新派的姑娘小 媳妇们还有点意思,一天到晚,走走逛逛,针也不拿,线也不 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哼!”张大嫂接过去了,“白天走走逛逛,夜里挨搂的有 的是!女的就是不嫁人好一” 二妹妹又接过来:“老姑娘可又看着花轿眼馋呢!” “哎!”两位妇人同声一叹。一时难以继续讨论。二妹妹在 炉上烤了烤手。 待了半天,二妹妹打破寂寞,“大嫂子,天真还没定亲事 哪?” “那个老东西,”张大嫂的头向书房那边一歪,“一天到晚 给别人家的儿女张罗亲事,可就是不管自己的儿女!” “也别说,读书识字的小人们也确是难管,这个年头。哪 都像咱们这么傻老呢。” “我就不信一个作父亲的管不了儿子,我就不信!”张大嫂 确是挂了气。“二妹妹你大概也看见过,太仆寺街齐家的大姑(95 娘。模样是模样,活计是活计,又识文断字,又不疯野,我一 跟他说,喝!他的话可多了!又是什么人家是作买卖的咧,又 是姑娘脸上雀斑多咧!哪个姑娘脸上没雀斑呀?擦厚着点粉不 就全盖上了吗?我娶儿媳妇要的是人,谁管雀斑呢!外国洋妞 脸上也不能一顺儿白!我提一回,他驳一回;现在,人家嫁了 个团长,成天鸣鸣的坐着汽车;有雀斑敢情要坐汽车也一样的 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