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九四 真的有尘埃。 “他们真胡闹,“她说。“他们不能去看绞别很失望,所以才 这么闹。我太忙,没空带他们去,托姆下班来不及。” “我们为什么不能去蒋绞刑?”那个男孩声若洪钟地问。 “要看纹刑!要看绞刑!“那个小女孩叫道,一边仍在蹦跳 着。 福斯顿记了起来,有几个犯了战争罪行的欧亚国俘虏这天 晚上要在公园望处绞刑。这种事情一一个月发生一次,是大家都 爱看的。孩子们总是吵着要带他们去看。他向派逊斯太太告 别,朝门口走去,但是他在外面过道上还没有走上六步,就有人 用什么东西在他脖子后面痛痛地楼了一下。好像有条烧红的铁 丝刺进了他的肉里。他跳起来转过身去,只见派逊斯太太在把 她的儿子拖到屋里去,那个男孩正在把弹弓放进兜里去。 关门的时候,那个男孩还在叫“果尔德施坦因!”但是最使温 斯顿惊奇的,还是那个女人发灰的脸上的无可奈何的恐惧。 他回到自已屋子里以后,很快地走过电幕,在桌边重新坐下 来,一边还摸着脖子。电幕上的音乐停止了。一个干脆利落的 军人的嗓子,在津津有味地朗读一篇关于刚刚在冰岛和法罗群 岛之间停泊的新式水上堡垒的武器装备的描述。 他心中想,有这样的孩子,那个可怜的女人的日子一定过得 够呛。再过一、两年,弛们就要日日夜夜地监视普她,看她有没 有思想不纯的迹象。如今时世,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够呛。最糟 糕的是,通过像少年侦察队这样的组织,把他们有计划地变成了 无法驾驭的小野人,但是这却不会在他们中间产生任何反对党 的控制的倾向。相反,他们崇拜党和党的一切。唱歌、游行、旗 帜、远足、木枪操练、高呼口号、崇拜老大哥一所有这一切对他 们来说都是非常好玩的事。他们的全部凶残本性都发逊出来, 用在国家公敌,用在外国人、叛徒、破坏分子,思想犯身上了。三
第一部23 十岁以上的人惧怕自己的孩子几乎是很普遍的事。这也不无理 由,因为每星期(泰晤士报》总有一条消息报道有个偷听父母讲 话的小密探一一一般都称为“小英雄”一一偷听到父母的一些见 不得人的话,向思想警察作了揭发。 弹弓的痛楚已经消退了。他并不太热心地拿起了笔,不知 道还有什么话要写在日记里。突然,他又想起了奥勃良。 几年以前—多少年了?大概有七年了一他曾经做过一 个梦,梦见自己在一间漆黑的屋子中走过。他走过的时候,一个 坐在旁边的人说:“我们将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这话是静静 地说的,几乎是随便说的一是说明,不是命令。他继续往前 走,没有停步。奇怪的是,在当时,在梦中,这话对他没有留下很 深的印象。只有到了后来这话才逐渐有了意义。他现在已经记 不得他第一次见到奥勃良是在做梦之前还是做梦之后;他也记 不得他什么时候忽然认出这说话的声音是奥勃良的声音。不过 反正他认出来了,在黑暗中同他说话的是奥勃良。 温斯顿一直没有办法确定一即使今天上午两人目光一闪 之后也仍没有办法确定一奥勃良究竞是友是敌。其实这也无 关紧要。他们两人之间的相互了解比友情或战谊更加重要。反 正他说过,“我们将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温斯顿不明白这是 什么意思,他只知道不管怎么样,这一定会实现。 电幕上的声音停了下来。沉浊的空气中响了一声清脆动听 的喇叭。那声音又继续刺耳地说: “注意!请注意!现在我们收到马拉巴前线的急电。我军 在南印度赢得了光辉的胜利。我受权宜布,由于我们现在所报 道的胜利,战争结束可能为期不远。急电如下一一” 温斯顿想,坏消息来了。果然,在血淋淋地描述了一番消灭 一支欧亚国的军队,报告了大量杀、伤、俘虏的数字以后,宜布从 下星期起,巧克力的定量供应从三十克减少到二十克
24-九八四 温斯顿又打了一个隔,杜松子酒的效果已经消失了,只留下 一种泄气的感觉。电幕也许是为了要庆祝胜利,也许是为了要 冲淡巧克力供应减少的记忆,播放了《大洋国啊,这是为了你)。 照理应该立正,但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别人是瞧不见他的。 《大洋国啊,这是为了你》放完以后是轻音乐。温斯顿走到 窗口,背对着电幕。天气仍旧寒拎晴朗。远处什么地方爆炸了 一枚火箭弹,炸声沉闷履耳。目前这种火箭弹在伦敦一星期掉 下大约二三十枚。 在下面街道上,寒风吹刮着那张撕破的招贴画,“英社”两字 时隐时显。英杜。英杜的神圣原则。新话,双重思想,变化无常 的过去。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海底森林中流浪一样,迷失在一个 恶魔的世界中,而自已就是其中的一个恶魔。他孤身一人。过 去已经死亡,未来无法想像。他有什么把握能够知道有一个活 人是站在他的一边呢?他有什么办法知道党的统治不会永远维 持下去呢?真理部白色墙面上的三句口号引起了他的注意,仿 佛是给他的答复一样: 战争即和平 自由即奴役 无知即力量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二角五分的钱币来。在这枚钱币上也 有清楚的小字铸着这三句口号,另一面是老大哥的头像。甚至 在这钱币上,眼光也盯着你不放。不论在钱币上、邮票上、书 的封面上、旗帜上、招贴画上、香烟鹿上一一到处都有。眼光总 是盯着你,声音总是在你的耳边响着。不论是睡着还是醒着,在 工作还是在吃饭,在室内还是在户外,在操盆里还是在床上一一 没有躲避的地方。除了你脑壳里的几个立方厘米以外、没有东 西是属于你自己的。 太阳已经偏斜,真理部的无数密口由于没有阳光服射,看上
第一部25 去像一个堡垒的枪眼一样阴森可怕,在这庞大的金字塔般的形 状前面,他的心感到一阵畏缩。太强固了,无法攻打。一千牧火 箭弹也毁不了它。他又开始想,究竞是在为谁写日记。为未来, 为过去一为一个可能出于想象灯此的时代。而在他的面前等 待着的不是死而是消灭。日记会化为灰烟,他自已会化为乌有。 只有思想警察会读他写的东西,然后把它从存在中和记忆中除 掉。你自已,甚至在一张纸上写的一句匿名的话尚且没有痕迹 存留,你怎么能够向未来呼吁呢? 电幕上钟蔽十四下。他在十分钟内必须离开。他得在十四 点三十分回去上班。 奇怪的是,钟声似乎给他打了气。他是个弧独的鬼魂,说了 ·句没有人会听到的真话。但是只要他说出来了,不知怎么的, 连续性就没有打断。不是由于你的活有人听到了,而是由于你 保持清醒的理智,你就继承了人类的传统。他回到桌边,蔬了一 下第,又写道: 千篇一律的时代,孤独的时代,老大哥的时代,双重思 想的时代,向未来,向过去,向一个思想自由、人们各不相 同、但并不弧独生活的时代一一向一个真理存在、做过的 事不能抹掉的时代致敬! 他想,他已经死了。他觉得只有到现在,当他开始能够把他 的思想理出头绪的时候,他才采取了决定性的步骤。一切行动 的后果都包括在行动本身里面。他写道: 思想罪不会带来死亡:思想罪本身就是死亡。 现在他既然认识到自已是已死的人,那么尽量长久地活着 就是一件重要的事。他右手的两只手指沾了墨水迹。就是这样 的小事情可能暴露你。部里某…个受管闲事的热心人(可能是 个女人;像那个谈茶色头发的小女人或者小说部里的那个黑头 发姑娘那样的人)可能开始怀疑,他为什么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写
26一九八四 东西,为什么他用老式钢笔,他在写些什么一然后在有关方面 露个暗示。他到浴室里用一块粗糙的深褐色肥皂小心地洗去了 墨迹,这种肥皂擦在皮肤上像砂纸一样,因此用在这个自的上很 合适。 他把日记收在抽屉里。要想把它藏起来是没有用的,但是 他至少要明确知道,它的存在是否被发现了。夹一根头发太明 显了。于是他用手指尖毒起一粒看不出的白色尘土来,放在日 记本的封面上,如果有人挪动这个本子,这粒尘土一定会掉下来 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