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品行分数,把他们禁闭起来,到后来把他俩开除了事。我们教师们都怕他。信不信由您。 我们这些教师都是有思想的、很正派的人,受过居格涅夫和谢德林①的陶冶,可是这个老 穿着雨鞋、拿着雨伞的小人物,却把整个中学辖制了足足十五年!可是光辖制中学算得了 什么?全城都受着他辖制呢!我们这儿的太太们到礼拜六不办家庭戏剧晚会,因为怕他听 见;教士们当着他的面不敢吃荤,也不敢打牌。在别里科夫这类人的影响下,全城的人战 策战兢地生活了十年到十五年,什么事都怕。他们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写信,不敢交朋友, 元不敢看书,不敢周济穷人,不敢教人念书写字… 别里科夫跟我同住在一所房子里。他的卧室挺小,活像一只箱子,床上挂着帐子。他 上床,就拉过被子来蒙上脑袋。房里又热又闷,风推着关紧的门,炉子里嗡嗡地叫,厨 房里传来叹息声——不祥的叹息声……他躺在被子底下,战战兢兢,深怕会出什么事,深 怕小贼溜进来。他通宵做噩梦,到早晨我 们一块儿到学校去的时候,他没精打采,脸 色苍白。他所去的那个挤满了人的学校,分 明使得他满心害怕和憎恶跟我并排走路, 对他那么一个性情孤僻的人来说,显然也 是苦事。 可是,这个装在套子里的人,差点结了 婚。有一个新的史地教员,一个原籍乌克 兰,名叫密哈益·沙维奇,柯瓦连科的人,1 派到我们学校里来了。他是带着他姐姐华 连卡一起来的。后来,由于校长太太的尽 力撮合,华连卡开始对我们的别里科夫明 白地表示好感了。在恋爱方面,特别是在 婚姻方面,怂恿总要起很大的作用的。人 人——他的同事和同事的太太们—一开始 向别里科夫游说:他应当结婚。况且,华连 卡长得不坏,招人喜欢她是五等文官②的 女儿,有田产;尤其要紧的,她是第一个待 苏联】库克雷尼克塞绘 他诚恳而亲热的女人。于是他昏了头,决 定结婚了。 但是华连卡的弟弟从认识别里科夫的第一天起,就讨厌他。 现在,您听一听后来发生的事吧。有个促狭鬼③画了一张漫画,画着别里科夫打了雨 伞,穿了雨鞋,卷起裤腿,正在走路,臂弯里挽着华连卡;下面缀着一个题名:“恋爱中 ①〔谢德林(1826-1889)俄国著名的讽刺作家,革命民主主义者。②〔五等文官)当时沙皇俄国文官分十四等 这是官级较高的一等。③[促狭鬼]爱捉弄人的人 10
的 anthropos③。”您知道,那神态阃得像极了。那位画家一定画了不止一夜,因为男子中 学和女子中学里的教师们、神学校的教师们、衙门里的官儿,全接到一份。别里科夫也接 到一份。这幅漫画弄得他难堪极了。 我们一块儿走出了宿舍:那天是五月一日,礼拜天,学生和教师事先约定在学校里会装 齐,然后一块儿走到城郊的一个小林子里去。我们动身了,他脸色发青,比乌云还要阴沉。 天下竟有这么歹毒的坏人!”他说,他的嘴唇发抖了。 在子里的 我甚至可怜他了。我们走啊走的,忽然间,柯瓦连科骑着自行车来了,他的后面,华 连卡也骑着自行车来了,涨红了脸,筋疲力尽,可是快活,兴高采烈。 我们先走一步!”她嚷道。“多可爱的天气!多可爱,可爱得要命! 他俩走远,不见了。别里科夫脸色从发青变成发白。他站住,瞧着我。… 这是怎么回事?或者,也许我的眼睛骗了我?难道中学教师和小姐骑自行车还成体统 吗?” “这有什么不成体统的?”我问,“让他们尽管骑他们的自行车,快快活活地玩一阵好 可是这怎么行?”他叫起来,看见我平心静气,觉得奇怪,“您在说什么呀? 他似乎心里乱得很,不肯再往前走,回家去了 第二天他老是心神不 定地搓手,打哆嗦;从他的 脸色分明看得出来他病了。 还没到放学的时候,他就 走了,这在他还是生平第 回呢。他没吃午饭。将近 傍晚,他穿得暖暖和和的, 到柯瓦连科家里去了。华 连卡不在家,就只碰到她 弟弟, “请坐!”柯瓦连科冷 苏联】库克雷尼克塞绘 冷地说,皱起眉头。别里科 夫沉默地坐了十分钟光景,然后开口了: 我上您这儿来,是为要了却我的一桩心事。我烦恼得很,烦恼得很。有个不怀好意的 家伙画了一张荒唐的漫画,画的是我和另一个跟您和我都有密切关系的人。我认为我有责 任向您保证我跟这事没一点关系。……我没有做出什么事来该得到这样的讥诮—刚好相 反,我的举动素来在各方面都称得起是正人君子。 柯瓦连科坐在那儿生闷气,一句话也不说。别里科夫等了一会儿,然后压低喉咙,用 ①[ anthropos)希腊语“人”的意思
悲凉的声调接着说 “另外我有件事情要跟您谈一谈。我在这儿做了多年的事,您最近才来;既然我是一 个比您年纪大的同事,我就认为我有责任给您进一个忠告。您骑自行车,这种消遣,对青 年的教育者来说,是绝对不合宜的! 怎么见得?”柯瓦连科问。 难道这还用解释吗,密哈益·沙维奇?难道这不是理所当然吗?如果教师骑自行车, 元那还能希望学生做出什么好事来?他们所能做的就只有倒过来,用脑袋走路了!既然政府 还没有发出通告,允许做这种事,那就做不得。阼天我吓坏了!我一看见您的姐姐,眼前 就变得一片漆黑。一位小姐,或者一个姑娘,却骑自行车—这太可怕了!” “您到底要怎么样?” 我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忠告您,密哈益·沙维奇。您是青年人,您前途远大, 您的举动得十分十分小心才成;您却这么马马虎虎,唉,这么马马虎虎!您穿着绣花衬衫 出门,人家经常看见您在大街上拿着书走来走去;现在呢,又骑什么自行车。校长会听说 您和您姐姐骑自行车的,然后,这事又会传到督学的耳朵里……这还会有好下场吗?” “讲到我姐姐和我骑自行车,这可不干别人的事。”柯瓦连科涨红了脸说,“谁要来管我 的私事,就叫他滚! 别里科夫脸色苍白,站起来。 “您用这种口吻跟我讲话,那我不能再讲下去了。”他说,“我请求您在我面前谈到上司 的时候不要这样说话;您对上司应当尊敬才对。” 难道我对上司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柯瓦连科问,生气地瞧着他。“请您躲开我。我 是正大光明的人,不愿意跟您这样的先生讲话。我不喜欢那些背地里进谗言的人。 别里科夫心慌意乱,匆匆忙忙地穿大衣,脸上带着恐怖的神情。这还是他生平第一回 听到别人对他说这么不客气的话。 “随您怎么说,都由您好了。”他一面走出门道,到楼梯口去,一面说,“只是我得跟您 预先声明一下:说不定有人偷听了我们的谈话了,为了避免我们的谈话被人家误解以致闹 出什么乱子起见,我得把我们的谈话内容报告校长—把大意说明一下。我不能不这样 做 报告他?去,尽管报告去吧! 柯瓦连科在他后面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使劲一推,别里科夫就连同他的雨鞋一齐乒乒 乓乓地滚下楼去。楼梯又高又陡,不过他滚到楼下却安然无恙,站起来,摸了摸鼻子,看 了看他的眼镜碎了没有。可是,他滚下楼的时候,偏巧华连卡回来了,带着两位女士。她 们站在楼下,怔住了。这在别里科夫却比任何事情都可怕。我相信他情愿摔断脖子和两条 腿,也不愿意成为别人取笑的对象。是啊,这样一来,全城的人都会知道这件事,还会传 到校长耳朵里去,还会传到督学耳朵里去。哎呀,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说不定又会有一 张漫画,到头来弄得他奉命退休吧 等到他站起来,华连卡才认出是他。她瞧着他那滑稽的脸相,他那揉皱的大衣,他那 雨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以为他是一不小心摔下来的,就忍不住纵声大笑,笑声在整个 12
房子里响着: “哈哈哈! 这响亮而清脆的“哈哈哈”就此结束了一切事情:结束了预想中的婚事,结束了别里 科夫的人间生活。他没听见华连卡说什么话,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一到家,他第一件事就装 是从桌子上撤去华连卡的照片:然后他上了床,从此再也没起过床。 过了一个月,别里科夫死了。我们都去送葬。 我们要老实说:埋葬别里科夫那样的人,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我们从墓园回去的时 在膏子里 候,露出忧郁和谦虛的脸相:谁也不肯露出快活的感情。——像那样的感情,我们很久很的 久以前做小孩子的时候,遇到大人不在家,我们到花园里去跑一两个钟头,享受完全自由人 的时候,才经历过 我们高高兴兴地从墓园回家。可是一个礼拜还没冇过完,生活又恢复旧样子,跟先前 一样郁闷、无聊、乱糟糟了。局面并没有好一点。实在,虽然我们埋葬了别里科夫,可是 这种装在套子里的人,却还有许多,将来也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哪讨与练习 别里科夫在生活和思想方而都有哪些“子”?他为什么要把自己装在“套子”里? 二别里科夫“这个装在套子里的人,差点结了婚”。结婚是不是表现别里科夫对生活的某种渴望?如 果他结婚了,能否走出“套子”? 三在你周围,是否也有这样那样的“套子”?如果有,你是怎样看待这些“套子”的? 136
3边城 沈从文 单元 两省接壤处,十余年来主持地方军事的,知道注重在安辑保守,处置还得法,并无特 别变故发生。水陆商务既不至于受战争停顿,也不至于为土匪影响,一切莫不极有秩序, 人民也莫不安分乐生。这些人,除了家中死了牛,翻了船,或发生别的死亡大变,为一种 不幸所绊倒,觉得十分伤心外,中国其他地方正在如何不幸挣扎中的情形,似乎就还不曾 为这边城人民所感到。 边城所在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是端午、中秋和过年。三个节日过去三五十年前,如 何兴奋了这地方人,直到现在,还毫无什么变化,仍旧是那地方居民最有意义的几个日子。 端午日,当地妇女、小孩子,莫不穿了新衣,额角上用雄黃②蘸酒画了个王字。任何 人家到了这天必可以吃鱼吃肉。大约上午十一点钟左右,全茶峒人就吃了午饭,把饭吃过 后,在城里住家的,莫不倒锁了门,全家出城到河边看划船。河街有熟人的,可到河街吊 脚楼门口边看,不然就站在税关门口与各个码头上看。河中龙船以长潭某处作起点,税关 前作终点,作比赛竞争。因为这一天军官、税官以及当地有身份的人,莫不在税关前看热 闹。划船的事各人在数天以前就早有了准备,分组分帮,各自选出了若干身体结实、手脚 伶俐的小伙子,在潭中练习进退。船只的形式,和平常木船大不相同,形体一律又长又狭, 两头高高翘起,船身绘着朱红颜色长线,平常时节多搁在河边干燥洞穴里,要用它时,才 拖下水去。每只船可坐十二个到十八个桨手,一个带头的,一个鼓手,一个锣手。桨手每 人持一支短桨,随了鼓声缓促③为节拍,把船向前划去。带头的坐在船头上,头上缠裹着 红布包头,手上拿两支小令旗,左右挥动,指挥船只的进退。擂鼓打锣的,多坐在船只的 中部,船一划动便即刻蓬蓬铛铛把锣鼓很单纯的敲打起来,为划桨水手调理下桨节拍。 船快慢既不得不靠鼓声,故毎当两船竞赛到剧烈时,鼓声如雷鸣,加上两岸人呐喊助威, 便使人想起小说故事上梁红玉④老鹳河⑤时水战擂鼓种种情形。凡是把船划到前面一点的 ①节选自《边城》(《沈从文选集》第4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沈从文(1902-1988),湖南风凰人。现代作 家 ②〔雄黄〕矿物,也叫鸡冠石,成分是硫化砷,橘黄色,有光泽,可用来制造烟火,农药、染料等,中医也用 做解毒杀虫药。下文的“雄黄酒”,就是搀有雄黄的烧酒,民间在端午节时饮用。③〔缓促〕快慢。④〔梁红玉 宋朝大将韩世忠的妻子,封安国夫人,世称“梁夫人"。建炎四年(1130年),韩世忠与金兀术战于黄天荡(今南京东北 长江干流),梁夫人亲自擂鼓助战,金兵终于没能渡江。③〔老鹳(guan)河〕一名鹳河,在今江苏淮安西北,北通 淮水,南接运河。这里说梁红玉在老鹤河擂鼓助战,与史实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