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哥伦布、印第安人和人类的进步9 去,甚至一些母亲还在极度绝望之中亲手溺死自己的 孩子。…就这样,丈夫们死在矿区,妻子们在劳作中 倒毙,孩子们则由于缺奶而天亡。…曾经富庶繁盛、 人丁兴班的小岛,一时闯人口锐减,满目萧条。…我 亲眼目睹了这些丧失人性的所作所为,现在一提起箜 来,仍不寒而栗。 1508年,拉斯卡塞斯到达伊斯帕尼奥拉时,他写道: “这个岛上,包括印第安人在内,共有6万人,也就是说,从 1494年到1508年间,由于战争、阪卖奴隶和开采金而导 致的非正常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了300万,这真让我们的后 人无法想象。” 500年前欧洲人侵略美洲大陆印第安土著居民的历史 就这样开始了。它是一部征服史,一部奴役史,也是一部死 亡史。但在美国儿童的历史教科书里,它却被美化成一次 不流血的英雄冒险行动,并把它一代又一代地灌输给孩子 们。它还被冠以“哥伦布日”的美名加以庆祝。只是到最近 一些年,我们才看到这种情况发生了些许的变化。 上过小学和中学之后,人们也仪仅是偶尔获得其他 一 些略带暗示性的背景知识。哈佛大学历史学家塞缪尔·埃 里奥特·莫里森是研究哥伦布的权威,他著有多卷本的哥伦 布传记。他本人就是一名水手,曾追寻哥伦布当年的航行 路线横穿大西祥。在那本写于1954年的名著《水手克里斯 托夫·哥伦布》中,他向人们讲述了这场奴役和屠杀是如何 发生的:“是哥伦布一手开创了这种残忍的政策,他的后继 者继承了他的作法,其结果就是大规模的种族灭绝。” 但紧接着这段话,他笔锋一转,开始讲述起一个伟大的 浪漫故事来。在该书的最后一段,莫里森总结了他对哥伦
10美国人民的历史 布的着法: 他虽有缺点和不足,但瑕不掩瑜。他与上有许多 伟大的品质:如不屈不挠的意志;对上帝无限虔诚,把 漂洋过海传播基督福音当作自已的使命;面对冷漠、贫 闲、灰心失望而倔强固守。而在他所有的特点中,最出 色、最本质的就是他那炉火纯青的航海技术。 有人可能会对这段历史撒谎,有人则可能把那些会让 人无法接受的事实干脆略去不谈。但莫里森没有这样做, 他要让人们看到一个真实的哥伦布。他没有忘记大屠杀的 历史,相反,在这一问题上,他使用了他所能用的最激烈的 言辞:种族灭绝。但他也有他白已的做法:对事实真相一-笔 带过,对他认为更重要的其他情况则大加笔墨。不管是粉 饰过去,还是遮掩事实真相,这些做法一旦被读者看破,就 有可能引起读者对作者的反感和不满。如果先直陈其事, 然后再把它淹没在大量的其他情节之中,这就好像是在心 平气和地牛诉读者:是的,是发生过大屠杀,但这没有什么 大惊小怪的,这对作出最后的评判来说无足轻重,对我们在 这个世界上所做的-·切来说,它的影晌也是微乎其微的。 对历史学家们来说,确实存在着对某些历史事实进行 轻重取舍的问题,这也是很自然的事。就像绘制地图的人 一样,为了绘制-张特定用途的地图,他们必须首先把地球 的形状扭转、摊平,然后从纷繁复杂的地理学信息中,挑选 出符合特定需要的那些信息,制成这样或那样的地图。 我所说的并不是反对进行取舍、加以简化或者加以强 调等,对绘图者和历史学家们来说,这些都是必须的。绘图 者所作的扭曲,只不过是为了满足那些需要地图的人的一 般性目的而作的一些必要的技术处理;但历史学家们的“扭
第…章哥伦布、印第安人和人类的进步11 曲”就不仅仅是技术性的了,它属于意识形态的范畴,涉及 到一个各种兴趣彼此冲突的世界。所以,不管历史学家们 是否意识到这一点,他所作的任何一种带选择性的强调,都 是在支持某些特定的兴趣,不管这种兴趣与经济、种族有 关,还是与国家和性别有关。 此外,作为意识形态方面的兴趣,它不像绘图者做技术 处理那样明显和张扬。例如:“这是一张为远洋航行设计的 麦卡托式投影地图一要是为了得到近距离的地区航线, 你最好使用别的地图。”历史却不是这样,历史学家们竭尽 所能为所有读者呈现的,是大家共同感兴趣的历史。 为突出哥伦布及其后继者作为航海家和新大陆发现者 的英雄主义精神,而淡化他们的大屠杀行为,这并不是出于 技术上的必要,而是一种意识形态的选择。这种选择本身 就是不自觉地在为所发生的一切进行辩护。我的观点并不 是说,在谈及历史的时候,我们必须非雉、审判或是谴责一· 个退出历史舞台的哥伦布,这·切都为时巴晚,作为一种学 者式的道德声讨已毫无作用。反过来,一种暴行,如果对于 社会的进步是必须的,那么不管其代价是多么的惨重,人们 还是容易接受的,就像为挽救西方文明美国向!广岛扔下原 子弹、出兵和轰炸越南,苏联为挽救社会主义而镇压喀琅斯 塔德起义、出兵干涉匈牙利,以及美苏为挽救全人类而进行 核扩散-一样。这样的历史悲剧仍在不停地上演,之所以如 此,就是因为人们学会使用大量其他不相关的事实,来淹没 和淡化这些东西,其效果就像把密封好的核废料埋入地下 一样。 这样来看待英雄人物(立国之父们)利他有)的酒牲品 (阿拉瓦克人等),即把征服和屠杀放在历史进步的进程中
12美国人民的历史 来看待,从而平静地加以接受,仅仅是对待历史的态度和方 法的个方面。在这里,是从统治者、征服者、外交家、领导 人的视点来叙述历史。像哥伦布等人一样,华盛顿、杰克 逊、林肯、威尔逊、罗斯福、肯尼迪、国会议员、最高法院的高 级大法官,似乎理应受到普遍的肯定和认可;他们似平就代 表了整个国家。在这方面还有一种伪饰之词,就是认为真 有这样的一个“美利坚合众国”,虽然它偶尔也会发生冲突 和争执,但基本上是一个代表着全体人民一致利益的共同 体。宪法、领土扩张、国会通过的法案、法庭的裁决、资本主 义的发展、文化教育利和大众媒体宣传,似乎就体现着这个国 家的一致利益。· “历史就是国家的记录”,这是亨利·基辛格在他的第一 本著作《一个恢复的世界》中写的一句话。他是从奥地利和 英格兰领导人的角度出发,论述19世纪欧洲的历史,他完 全忽略了饱受他们这些政客所制定的政策之苦的千百万大 众的感受。在他们看来,法国大革命之前的那种欧洲式的 “和平”,在少数几个领导人的外交政策下“恢复”了。但在 英国工人眼里,在法国农民眼里,在亚非人民眼里,在世界 上流社会之外的世界各地妇女和儿童眼里,它是一个充满 着侵略、暴力、饥饿和剥削的世界,一个没有复元的世界,一 个支离破碎的世界。 在记述美国历史的时候,我的出发点与上述作法截然 相反,也就是说,我不承认国家的记录就是我们本身的历 史。国家并不是-一个共同休,而且从来就不曾是一个共同 体。任何一一个国家的所史,就像一个家族的历史所呈现出 来的那样,都揭示了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奴隶主和奴隶 之间、资本家和工人之间、种族和性别压迫与被压迫之间的
第-章哥伦布、印第安人和人类的进步13 尖锐的利益冲突(这些冲突经常爆发,但大多数都被平息下 去了)。在这样一个充满了冲突的世界、一个充满了无辜的 栖性者和凶残的刽子手的世界里,善于思考的人们所应该 做的,就是像阿尔伯特·加缪①所说的那样,不要站在刽子 手的一边。 因此,对于历史叙述加以选择和强调、不可避免地要对 站在哪一边作出选择。对我来说,我更愿意尽可能地向人 们讲述阿拉瓦克人眼中的美洲发现史;奴隶眼巾的宪法;彻 罗基人眼中的安德鲁·杰克逊;纽约的爱尔兰后裔眼中的美 国内战;开小差的爱尔兰裔逃兵眼中的墨西哥战争;罗厄耳 纺织女工眼中的工业制度的兴起;古巴人眼中的美西战争: 吕宋岛上的黑人士兵眼中的征服菲律宾之战;南部农民眼 中的“镀金时代”②;社会主义者眼中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和 平主义者眼中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哈莱姆黑人眼中的“新 政”;战后拉丁美洲“皮恩人”③眼中的美利坚帝国等等。 任何一个人,不管他(她)怎样努力,他所“看到”的其他人眼 里的历史总是有限的。 我的目的不是一味地去为死者哀悼,痛斥刽子手。为 历史流太多的泪、投入太多的恨,只会削弱我们对于今天所 怀有的道德激情,而且,是非的界限本身并不总是十分明 确,也许从长远来看,压迫者本身也是可怜的牺牲品。若是 从近一些看(迄今为止,人类的历史真还没有几个轮回),许 多历史的牺性品也在自暴自弃、自甘堕落,他们也受到压迫 ①阿尔伯特·加螺(1913一1980):法国哲学家、文学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 者。 ②指美内战后的十年,据马克·吐温的同名小说刑得名。 ③ Peons,拉美人的劳工、痛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