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陌生的宇宙。 以人为尺度的宇宙 “人是万物的尺度。” 一普罗太哥拉(Protagoras,公元前5世纪) 我们相信，宇宙跟人是不同性质的，也不是依照人的形象构造的；它不 是像人那样的神灵出没的巫术的王国。我们还相信，宇宙不是以人为中心的， 不存在什么人类居住的中心；我们不是中心的角色；世界也不是什么神或者 女神所控制的。 相反，正如毕达哥拉斯说的，我们是宇宙的尺度，而这意味着宇宙是以” 人为尺度的。我们来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有思想，或者像某些人说的，我们有大脑。在这里，我们不需要追问 大脑或思想的本质，也不去探究它的神秘。不论我们把思想看作是精神活动的 非物理的实体，还是生物电化学活动的物理的大脑脉动，都无关紧要。我们通 过感觉途径把信息传给大脑，通过这些信息，我们在大脑中形成了那些在不同 的年代统治人类思想的宇宙，如亚里士多德的宇宙、斯多葛的宇宙、伊壁鸠鲁 的宇宙、索罗亚斯德教的（Zoroastrian)宇宙、新柏拉图派的宇宙、中世纪的宇 宙、笛卡儿的宇宙、牛顿的宇宙。我们观察花草树木和世间万物，构造宏大的 理论来联系和解释它们，而那些理论不在事物本身，而在我们的思想和大脑中 间。在宇宙历史的每一步都流行着不同的宇宙，每一个社会的每一个宇宙都是 一座宏大的精神大厦，让我们明白人类经验的意义。每个宇宙都以人为尺度， 因为它是人类为了寻求认识他们发现和经历的万物而形成的思想所构成的。 对那些迷失在巨大而显然毫无意义的现代宇宙中的人们来说，认识到所 有宇宙都以人为尺度，会感觉一点满足。中世纪的宇宙是人（男人和女人） 创造的、度量的，尽管中世纪的研究者们强烈地否定这一点。现代宇宙一 其中有着思考它的那些生物电化学的大脑一也是人造的。跟中世纪的宇 宙一样，它也难免随时间而消失，被其他宇宙所代替。未来的宇宙几乎肯定 不同于我们今天这个形式的宇宙；不过它们也终将是以人为尺度的，因为 “人是他所感兴趣的万物的尺度”。当然，宇宙本身不是人造的，但我们并没 有一个真正的宇宙概念。我们只知道它包含着我们一我们这些字宙的梦 想者。 宇宙学与社会 宇宙学和社会密切相关。哪里有社会，哪里就有宇宙；哪里有宇宙，哪 什么是宇宙学 21
里就有思想者的社会。每一个宇宙形成一段历史，指引着它的社会的命运。 在原始的宇宙学中，这个紧密的关系是显然的。在那里，神学与社会相 互映照，男女神仙的生活方式，也就是男女凡人的生活方式。残酷的人创造 出残酷的神来纵容残酷的行为，平和的人创造出平和的神来鼓励平和的行为。 在今天，宇宙学与社会的相互影响同过去一样强烈，也许更为强烈；但一般 说来不像过去那么显而易见。 无疑，在任何社会里，势力最强、影响最大的是那些同宇宙相联系的思 想。它们塑造历史、繁衍文明、挑起战争、产生君王、创立帝国、建立政治 体系。“丰足原理”就是这样一个思想，它可以追湖到柏拉图，而且自15世 纪以来一直产生着影响。 丰足原理源于以人类为中心的信仰体系，相信宇宙是某个实在的超级生 命为人创造出来的。简单地说，某个仁慈的造物主赐给了人类一个享用不尽 的凡人世界。还可以说得更正式一些。那个超级生命无所不能，因为有所不 能就意味着有缺陷，而缺陷是违背信仰的。他那无限的力量表现在他所创造 的世界的无限实在当中。世界必然以它那无限的宝藏来展示实在的每一个形 态。这就是沾溉西方文化的丰足原理① 中世纪后期，望远镜打开了无垠的太空，显微镜透视了生命的多彩的微 观世界，而环游世界的航海者掀开了巨大而富饶的人世间的眩目图卷。每一 样可以想象的事物都没有穷尽；这充分证明了丰足原理。欧洲人发现了这个 原理，受它的指引，然后把它传播到世界的其他地方。 丰足原理也形成了政治的意识形态。它告诉人们财富是享用不尽的，它 也前所未有地激励着自由冒险。为了弥补损耗，躲避人口增长，只需要走向 更远的东方和西方，走向那闪光的未开垦的处女地。亚当·斯密(Adam Smith)说过，“任何事物的真正代价在于获得它的艰辛与困惑。”向东去！那 里是铺满黄金的街衢。向西去！落日外是未经开垦的沃土。掌管有限的资源， 不属于丰足哲学。人们顽固地相信每一种事物都取之不尽，假如真有什么东 西衰亡了（例如牛群的灭杀、信鸽和海雀的灭绝)，他们会大吃一惊，感觉被 骗了。 另一个问题也不可避免地跟着出现，而且波及整个世界：为什么在一个 无限丰足的世界里还会存在财富的不平等？答案之一可以借马克思的一句 话：我们在《共产党宣言》里听说，无产者“除了锁链不会失去任何东西。 ①卡足原理（principle of plenitude)大概是Arthur Lovejoy发明的词（见后面的思考）。其实，斯 宾诺莎《伦理学》第-部命题I6陈述的就是这个事实：大诗人蒲柏（Alexander Pope）在长诗《论 人》里也表达过同样的思想。 22 宇宙学
他们将赢得整个世界”。遗憾的是，那个如今已深埋在我们的文化遗产中而且 以不同形式在全世界散布的丰足原理，算不得任何东西，只是一个宇宙学的 神话。 宇宙学的范围有多大，旧时的观念仍然引领着我们的日常思想，而其中 许多观念已完全不能适应今天的世界。我们仿佛被困在逻辑的迷途，感觉那 些陈旧的宇宙正在威胁着我们。我们生活在一个危机四伏的时代一一无节制 的人口增长，迅速的资源消耗，污染的环境和大气一身陷在厄运的预言。 1776年，波尔顿（Boulton)和瓦特（Watt)的工程公司开始出售蒸汽 机，跟从前的蒸汽工具不同，它功率大、运行快，而且很容易改造来驱动各 式各样的机械。与工业革命中涌现的其他事件比起来，这件事情更大地改变 了我们的生活方式。许多人说，今天的苦恼都是工业革命的直接后果。但应 该埋怨的不是技术，而是思想，是那些主宰技术应用的信仰体系。 为了说得更明白，让我们想象一下，一队太空行者遇到一颗被无节制的 技术吞噬的已经失去了生命的行星。在考察当中，那些行者自然不会想到技 术是行星灭亡的罪魁。他们肯定会寻找证据，追溯逝去生命的信仰的本质。 是怎样的精神世界造成了眼前的废墟？在考察报告里，他们也许会作出这样 的结论：那个破灭的世界是一门古老宇宙学的结果一一世界的居民在健全的 时候拒绝了那个宇宙学的原理，而最终却被它推向了灭亡。 回顾 1.“我不想假装懂得了字宙一它比我大得多。”（传）艾林(William Allingham, 1828~1889) Universe一词可以看作同一(unity）和多样(diversity)的结合。Cosmos的意思是 一切实在的和谐的整体。可是，同一、多样、和谐与实在的完整意思又是什么呢？ 2.在宇宙学中，有两种不同的语言：第一种指“世界”，第二种指“字宙学”。在 第一种用法中，宇宙学是研究多个世界的学问，每个世界都是一个宇宙的模型。（当 然，在任何时代，宇宙学都倾向于当时的世界。)在第二种用法中，同一个宇宙由多个 22 宇宙学来研究，每个宁宙学都是特定社会的产物。我们有的，要么是研究多个世界的 独门宇宙学，要么是被多个宇宙学研究的一个宇宙。第一种反复说世界，第二种反复 说宇宙。在本书中，我们采纳第一种说法，因为它避免了使用“宇宙”（除非有时用 来说明某个观点)，而不会让人]误以为宇宙是已知或者可知的事物。 3.智人已经存在了大约100万年。早期人类如何看他们周围的世界呢？马里诺夫 斯基（Bransilaw Malinowski)在他关于美拉尼西亚的Tobriand岛民的书中写道，“我要 请你们从理论家封闭的研究里跳出来，走进人类学领域开放的天空。”我们从他和其他 什么是宇宙学23
许多人类学家的观察中，没有看到原始的文化，却发现到处是发达的文化和复杂的语 言。其正的原始文化，能告诉我们祖先如何思想和生活的原始文化，在今天的世界上 也许已经荡然无存了。 根据维多利亚时代的人类学家泰勒（Edward Tylor)在《原始文化》一书中的观 点，原始人的世界“四处出没和渗透着神灵，并被神灵所迷惑。”他开了万物有灵论的 先河。原始人类把他们自己的情感和心愿投射到周围的世界，给那世界赋予生命：被 赋予了生命的世界几乎可以解释任何需要解释的事情。随着语言和抽象思维的成长， 周围的精神逐渐跟强力的自然精神和大小鬼神融合起来了。 弗雷泽在《金枝》中写道：“被赋予了超人力量的神的概念，在历史过程中慢慢 形成了。”弗雷泽讨论了万物有灵如何演进为一神论，“自然大机器”的运转如何让神 来管理。他的基本假设是，宗教是随神的出现而产生的。 4.一般意义的宗教是不好定义的。它似乎由情感和观念构成。个人经历的宗教情 感，在所有社会都是相同的；而激发那些情感的宗教观念，在不同的社会却各不相同。 宗教情感大概是人性和人类生存基元的综合体。神学是关于宗教观念的学问，而信仰 是那些观念的绝对真实的认同。水远不变的是，所有的观念都有着宇宙学的意义（见 第2,3,4,7,8,25和26章)。我们发现，不论什么时代、在什么地方，不同社会 的人都有相同的宗教情感，然而他们顶礼膜拜的绝对真实却有着全然不同的宗教观念。 认识了宗教情感的同一性与宗教观念的多样性，我们怀疑弗雷泽错了，错向神祗 的诞生追溯宗教的源头。宗教也许和智人一样古老。混涌宗教情感和宗教观念的错误 似乎相当普遍。宗教人士在坚持他们神话的信仰时，也不自觉地混滑了理论和情感经 历，理所当然地认为没有原始的宇宙观也就不可能有宗教。他们没能看到，科学尽管 拒绝了神话的宇宙观，却并不跟宗教经历发生冲突。例如，现代理论把光作为能量的 量子，却并没有剥夺我们对色彩的感觉和色彩产生的情感经历。 神话学是关于神话的学问。神话故事和故事里的观念，显然让我们以历史的眼光 去洞悉其他的（往往也是早先的）文化的信仰体系。神话在其发源的信仰体系中是可 信的，但是，当它移植到其他文化的信仰体系，就变得不可信了。 5.宇宙学的概念对善与恶有着巨大影响。听听，“你们不能容忍让巫婆活着。”据 说，在中世纪后期（所谓的文艺复兴时期）和理性时代（所谓的启蒙时期）的巫术世 界里，大约50万男女老少在严刑折磨下被迫承认自己信奉异端和魔法，然后被活活烧 死。有人说，异教徒会永远在地狱燃烧，如果从地狱那永恒之火解脱出来，也该忍受 暂时的凡间烈火的煎熬。有句格言说：“残忍的人创造残忍的神，残忍的神做残忍 的事。” “一个可怕的事实是，假如你找到一个女巫，那么，通过正确恰当的询问手段，你 一定会找出更多的女巫。她们的数量成倍增加，似乎没有极限。男女巫师和他们在邪恶 中成长的子孙，越来越多地被烈火烧死了，然而他们依然在增加。”(Harrison,1985) “在这些可怕的生物面前，整个基督教显得软弱无力。过去对他们一无所知的国 家，会在突然之间发现他们蜂拥而来，我们走得越近，会发现他们越多。所有当代观 察家都认为，他们正在疯狂地增加，谁能相信呢。他们有我们迄今还不知道的魔力， 24宇宙学
形成了复杂的跨国组织，养成了粗俗世故的生活习惯。当代某些最有影响的思想家从 人的科学转向了这个新发现的大陆，一个精神世界的新大陆。”（Trevor-Roper,.1969) “他们发现的事实不断从其他研究者一如忏悔间和审讯室的实验家，实验室和修 道院的理论家一那里得到具体的证实，跟以前相比，事实更加严峻，前景更令人忧 虑。女巫没有被消灭，反而更猖鳜地壮大了，基督的王国似平终将被那得意忘形的乌 合的邪恶势力所霸占。以任何方式反对猎巫是很愚意的，教皇们宣告那是被魔法迷惑 了，是与邪恶同流合污的结果。”(Harrison,1985) 6.米尔恩(Edward Milne)在他最后那本《现代宇宙学与神的基督观》(19s2年 在他死后出版的)中写道，“物理学与哲学之间存在着显著的差别。一方面，物理学家 任何时候都是彼此相通的，尽管今天的物理学理论跟10年前有着巨大的不同一至少 在20世纪是这样的。另一方面，哲学家任何时候都在争吵，尽管大的哲学问题从来都 没有改变…科学的人在本质上是叛逆，他是先知而不是牧师，不应该因为发现自己 跟他的集团对立而感到羞愧…死板而冷酷的科学家通常认为，科学与宗教即使在相 安无事的时候，彼此也没有直接的联系。但反过来说，我们在研究宇宙学的时候，不 能没有一个对宇宙的宗教态度。宇宙学假定宇宙的合理性，但是，除了一个所谓有理 性的自然律的创立者，它却拿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 7.“哲学家与神学家似乎给他们的理论和观念附加了某种情感的东西一因为情 感的需要，他们才相信那些理论和观念；科学家却以不同的方式看自己的思想。他们 的兴趣在于建立众多的逻辑一贯的可能理论，而让观测来判别它们的真伪。对同一个 现象提出不同的相互矛盾的解释，在科学家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安的感觉。”(Barrow and Tipler,1986) 8.巴特菲尔德（Herbert Butterfield)在《现代科学的起源》里说，科学的突然出 现，“照亮了自基督教兴起以来的万千事物，也把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降格为两个小小 的插曲”，而且它“显得那么突出，仿佛是现代世界和道德的真正起源，而我们习惯的 欧洲历史的划分，成了历史的误会和阻碍。”巴特菲尔德认为，科学把欧洲从疯狂的巫 24 术世界中拯救出来了。终结文艺复兴的巫术疯狂的，不是人性，也不是宗教，而是科 学。科学带领我们走向新世界，能更好地区分超自然与自然，界定人类主宰自然的 极限。 9.“外在事物的世界也许比我们大胆设想的更丰富和易变：所有的宇宙模型、更 多的分析和分类，都不过是我们编排我们所认识的自然的方式，而决定我们在它们之 间进行选择的条件，不在外面的世界，而在我们自己。”（But,1932) ·“自然科学并不只是描述和解释自然；它是自然与我们自己相互作用的一部分： 它把自然描述为相摇在我们的探索方法面前的样子。”(Heisenberg,I958) 。刘易斯（C.S.Lews)在《被遗忘的图像》(1967)中写道：“大师们从来不像 我们其他人那样把任何模型都看得很重。他们知道，那毕竟只是一个模型，是可能被 取代的。”然后，他接着写道，“我们自己的模型完全有可能无端地被新的事实砸得粉 什么是字宙学 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