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再谈《望乡》 曹禺最近来上海,闲谈起来,他告诉我,不久前他接待过 儿位日本影制界的友,他们谈了一些关于《望乡》的事情。据 说《望乡》给送来中国之前曾由影片导演剪去一部分,为了使 这影片较容易为中国观众接受。我们最初就是根据这个拷贝 放映的。过了日本电影周之后,主管部门又接受一部分观众 的意见剪掉了一些镜头。曹禹还听说,这部影片有些镜头是 在南洋拍摄的,在拍摄的时候,导演、演员、工作人员都吃了苦 头,这说明影片的全体丁作人员都非常严肃认真。还有扮演 阿琦婆的演员,为了使她的手显得又粗又老,她用麻绳捆自已 的手腕,至于怎样捆法我听过就忘记了,现在也说不清楚,不 过因此地扮演得更逼真,但后来也因此得病促成自己的死亡。 这是为了什么?我不能明确地回答,因为我不知道她的情况, 我想这可能是忠于她的工作,忠于她的艺术吧。我看影片中 那位三谷圭子也是这样。田中绢代女土已经逝世了,可是阿 琦婆的形象非常鲜明地印在我的脑子里。栗原小卷女:扮演 的三谷也一直出现在我的跟前。我这样想:像三谷这样“深入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七九秤一月-:日香传大公报·人公网)。 6
生活”和描与的对象实“三同”的做法也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她不讲一句漂亮的话,她用朴实的言行打动对方的心。本来 她和阿琦婆之间有不小的距离,可是她很快地就克服了因难, 使得距离逐渐地缩短,她真正做到和阿琦婆同呼吸,真正爱上 了她的主人公。她做得那样自然,那样平凡,她交出了自已的 心,因此也得到了别人的心。她最初只是为了写文章反映南 洋姐的生活,可是在“深入生活”这·段时间甲她的思想感情 也发生了变化,她的心也给阿琦婆吸引往了,她们分手的时候 那种依依不舍的留恋,那样出自肺腑的哀哭,多么令人感动! 最后她甚至远渡重洋探寻受难者的遗迹,为那般不幸的女问 跑惨痛的遭遇提出控诉,这可能又是她当制料想到的了。 这也是一条写作的道路啊。 看完《望乡》以后,我-一直不能忘记它,同别人谈起来,我 总是说:多好的影片,多好的人! 1979年1月2日-
三 多印几本西方文学名著* 我在两个月前写的一篇义章里说过这样一句:“多印儿本 近代、现代的西方文学名著,义有什么不好呢?”这句话似乎问 得奇怪。其实并不稀;,我们这里的确有人认为少印、不印比 多印好,不读书比读书好。林彪和“四人帮”掌权的时候,他们 就这样说、这样办,除了他们喜欢的和对他们有利的书以外, 一切都不谁印,不准看。他们还搞过焚书的把戏,学习茶始 皇,学习希特勒。他们煽动年轻学生上街大“破四旧”,一切西 方名著的译本都被认为是“封、资、修”的旧东西,都在“大破” 之列。我还记得一九六七年春天,张春桥在上海发表谈话说 四旧破得不够,红卫兵还要上街等等。于是报纸发表社论,大 讲“上街大破”的“革命”道理,当天晚上就有几个中学生破门 而入,把一只绘着黛玉葬花的古旧花瓶当着我的面打碎,另一 个学:生把一本英国作家史蒂文森的《新天方夜谭》拿走,说是 准备对它进行批判。我不能说一个“不”字。在那七、八、九年 中问很少有人敢挨一下西方文学名著,除了江青,她只读了少 得可怜的几本书,就大放厥词,好像整个中国只有她一个人读 事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七九年一月十六日香港《火公报·大公园》
过西方的作品。其他的人不是3给抄走下落不明,就是因为 住房缩小,无处放书,只好种斤卖出,还有人被迫改行,以为再 也用不.上这些“封、资、修”的日货,便拿去送人或者卖到旧书 店去。西方文学名著有汉译本的本来就不多,旧社会给我们 留得太少,十七年中间出现过一些新译本,但数量也很有限, 延远不能满足读者需要。经过“四人帮”对西方文学名著一番 “清洗”之后,今天在书店里发卖的西方作品(汉译本)实在少 得可怜,因此B店门前读者常常排长队购买翻译小说。读者 的要求是不是正当的呢?有人不同意,认为中国人何必读西方 的作品,何况它们大多数都是“封、资、修”?这就是“四人帮” 的看法。他们在自己的四周画了一·个圈搁,把圈圈外面的一 切完全涂掉、笔抹煞,仿佛全世界就只有他们。“没有错,老 子天下第一!”把外来的宾客都看作来朝贡的,拿自己编造的 东西当成宝贝塞给别人。他们搞愚民政策,首先就使自已出 丑。江青连《碎打山门》是谁写的都搞不清楚,还好意思向外 国人吹嘘自己对司汤达尔“颇有研究”!自己无还以为别人 也同样无知,这的确是可悲的事情。只有在“四人帮”下台之 后,我们才可以把头伸到圈圈外面看。一看就发现我们不是天 下第一,而是落后一、二十年。那么究竟是老老实实、承认落 后、咬紧牙关、往前赶上好呢,还是把门关紧、闭上眼睛当“天 下第一”好?这是很容易回答的。现在的问题是赶上别人,那 么先要了解别人怎么会跑到我们前面。即使我们要批判地学 习外国的东西,也得先学习,学懂了才能批判。像“四人帮”那 样连原书也没有挨过,就用“封、资、修”:预帽了套在一切西 9
方文学名著头上,一棍·子打死固然痛快,但是痛快之后又怎样 呢?还要不要学,要不要赶呢?有些人总不放心,把西方义学 作品看成羊肉,半怕羊肉未吃到,先惹一身羊骚。有些人认为 不是社会主义国家的作品就难免没有毒素,让我们的读者中 毒总不是好事,最好不出或者少出:,即使勉强出了,也不妨删 去一些“不大健康的”或者“黄色的”地方。不然就限制发行, 再不然就加上一篇“正确的”前言,“四人帮”就是这样做了的。 其实谁认真读过他们写的那些前言? “四人帮”终于垮台了。他们成了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 他们害死了成千上万的人,历史会清算这笔帐!他们还禁、毁 了成千上万的书。人的冤案现在陆续得到平反,书的冤案也 开始得到昭雪。我想起几年前的一件事。不是在一九六八年 就在一九六九年,我在报上看到一篇文章,描述在北火车站候 车室里,一个女青年拿着一本书在读,人们看见她读得那样专 心,就问她读的是什么书,看到她在读小说《家》,大家就告诉 她这是一株大毒草,终于说服了她把《家》当场烧掉,大家一起 批判了这本毒草小说。我读了这篇文章,不免有些紧张,当晚 就做了一个梦:希特勒复活了,对着我大声咆哮,说是要焚书 坑儒。今天回想起来,实在可笑。我也太胆小了,以“四人帮”那 样的权势、威力、阴谋、诡计,还对村不了我这本小说,烧不尽 它,也禁不绝它。人民群众才是最好的裁判员。他们要读书, 他们要多读书。让“四人帮”的那些看法、想法、做法见鬼去吧。 我还是那一句话:“多印几本西方文学名著有什么不好呢?” 1月2日。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