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 序 的“教化”,其实有着模糊而带多重性的认同(identity/ident- itis),值得注意的是,这一传统“教化”在实际层面的区域性异 化并未在理论性的文字典籍中得到强调、作为征服者的满族贵族 在入关前和人关初期可能需要联合一些非华夏的族类以增强其实 际或象征性的地位,这些民族有的与满人有宗教上的相近处(如 何伟亚注意到的藏传佛教格鲁派在满、蒙、藏之间的作用),但 其在宗教与生活习俗等方面也相当不一致,其一致之处毋宁在于 均非华复之教。 清廷其实非常清楚其整个统治区域中何者是最主要的,他们 既要明确又并不特别强调其征服者的地位,象征着满族人特权的 满汉区别虽在实践层面得到贯彻(也有个逐渐淡化的过程),“满 汉一家”却是长期标举的口号。随着清朝统治的巩固和自信的增 强,清廷越来越有意识地转变其形象,从征服者转化为“犬命祈 片”的君主巴。这可以从蒙古各部马与满清的特殊关系之演变过程 看出:内蒙古各部早就与人关前的满族有类似政治军事联盟性质 的联合,故其在清初相当长的时期内享有几乎与满人相等的特权 (何伟亚已注意到蒙古各部在清代是特殊集团)。但随着满汉之别 的逐渐淡化,蒙古王公在有清一代的特殊地位显然呈现出越来越 模糊的趋势 前引明、清两朝对日本和英国态度的相近说明,清朝对其实 际“统治”的层级内外性认识基本仍是中国传统天下观及夷夏之 辨观念那具有伸缩波动性的典型表述,并不十分需要清代柠殊的 “多主制”来协助达成。理藩院和礼部主客司既然有各自不同的 管辖范围,何伟亚在清廷对蒙藏等政策举措上的渲染实无大助于 理解乾隆帝对英国的态度。从典籍内容看,他最注重的“宾礼” )这个问题牵涉甚宽,可参看罗志出《夷复之辨与道泊之分》,《学人》第11 辑(1997年6月)。 21
怀柔远人:马唯尔尼使华的中英礼仪冲突 可以说几平完全是传统华夏文化的产物。故其再三致意的具体时 空的“满清”与一般意义上的“中国”之别在这里不仅没有太大 的参考意义,反有可能产生喧宾夺主的效果。 “宾札”所关涉的正是费正清讨论的“朝贡体制”①,而不是 何伟亚所关注的(主要体现在蒙、藏、回疆等广大区域的)“以 满清皇室为最高君主的多主制”。这意味着何伟亚的两大核心视观 念及其论述统系,即“多主制”和宾礼之间虽有不可否认的关 联,但其关联毋宁更多是在清代以前,到清代出现他所谓的“多 主制”后反缺乏足够的逻辑联系,且在很大程度上相互疏离。结 论似乎只有一个:要强调清代特殊的“多主制”及其隐喻的非华 夏倾向,便当在与“理藩院”而不是“礼部主客司”相关的文献 典籍中寻找理论资源;如果要强调“宾礼”的重要性,就只能多 关注具体的“满清”与一般意义上的“中国”之“同”,而不是 其“异”。 前引何伟亚所说“宾礼”不仅是清廷处理对外关系的原则和 方式,而丑体现了远更广阔的整合“天下”秩序的构想这一推广 (corollary),其实也与费正清的“朝贡体系”取向相类,即通过 一个枝节的部分引申到中国(或清朝)的全局观念②。如果把传 ① 费正清意义上的“朝贡体制”又正是何伟亚所欲挑战者,何伟亚在这方面的 贡献在干将“朝贡体制”从“结构一功能”解释取向中解放出来而置于更切 近原状的时空语境和动态进程之中。 ②这本是西方“汉学”的传统强项,傅斯年已注意到:“我们中国人多是不会 解决史籍上的四斋问题的。…凡中国人所忽略,如匈奴、鲜卑、突厥、回 纥、契丹、女真、蒙古、满洲等问题,在欧洲人却施格外的注意”(傅斯年: 《历史语言研究所汇作之岸趣》,见其《史料论略及其他》,第49页,辽宁教 育出版社,1997)。不过如章太炎所指出的,“审边塞而遗内治”这一“外国 人读中国史”的取向早心流人中属,成为民国新史学的一个特征,他认为: “中国之史,自为中国作,非泛为大地作。域外诸国,与吾有和战之事,则 详记之;偶通朝贡,则略记之;其他周不记也。今言汉史者喜说条支安息, 22
译序 统中国的政治观念(或文化)视为一个有机整体,任何个部分 当然都反映着全体的精神。但政教不能及的“天下(世界)秩 序”确非清朝关注的重心,“外国”更可以说是清朝政治观念中 最不受重视的部分之一。“宾礼”不过是涉及“天下”秩序的众 多清代相关钦定文献之一,是一个应对不甚受重视的特殊而非普 遍群体的文献,在清代“五礼”中也居于相对次要的地位(以前 “宾礼”在“五礼”中居于“军礼”之前,在尚武的清代则移至 “军礼”之后),其可以推广的程度是有限的①。 中英两大“谛国构建”的碰撞 何伟亚的一个研究取向,就是尽可能将历史现象或事件放到 其当下所在的时空语境中进行考察。因此,他强调18世纪的大 英帝国和清朝与一般意义上或一般认知中的“英国”和“中国” 有相当的不同。他受美国社会学家斯嘎琪裒(Theda Skocpol))将 国家带回社会史分析(bringing the state back in)的影响,将 “帝国”带回历史诠释之中。故他不认为马嘎尔尼使团是两个文 (上接第22页注释②)言元史者喜详鄂罗斯印度。此皆往日所通,而今日 所不能致。且规其政治风敦,虽往日亦隔绝篇。以余暇考此固无害,若徒审 其踪迹所至,而不察其内政车谋何以致此,此外国之人读中国史,非中国人 之自读其史也”,参见章太炎《救学弊论》,《华国月刊》1卷2期(1924年 8月15日},第11~12页(文页)。这方面进一步的讨论,可参见罗志田 《史料的尽量扩充与天看一十四史一比同新史学的一个诡论现象》,《历史 研究》2000年第4期;桑兵《四裔偏向与本上回应》,见其《国学与议学 一近代只外学界交往录》,第1~3D页,浙江人民出版杜,1999。 ①打个比方,美国政府对印第安人或波多黎各的政策虽然也会反映美回政治精 神的基本原则,甚至可能反映出一些美国《宪法》等基本文献中忽略的内 容,但要探讨美国政治的基本原则,去考察《宪法》或比考察这些政策更能 说明问题吧。 23
怀柔远人:马顺尔尼使华的中英礼仪冲突 明或文化的遭遇,而是两个建立在“差不多水火不容”的政治准 则之上的“帝国构建(imperial formations)”之间的碰撞;双方 都是版图宽广且在扩张中的“帝国构建”,都统治着不同种族与 文化的子民;双方都各有其政治中心,也都有等级不同的属国或 殖代地,而双方也都自认为比对方优越(第25一28贞)。 对中国读者来说,何伟亚通过马嘎尔尼所属的伦敦“文学俱 乐部”简单构建的I8世纪英国“公共领域(the pullic sphere)” 虽稍嫌简略,当有启发。该俱乐部成员包括我们熟悉的“保守” 思想家柏克、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和史学家吉本,这些“知识贵 族”时常聚会,进行吉本所说的“男人式的交谈”(除了有近人 注意的性别歧视外,其意谓约略近于孔子所说的“言谈及义“)。 他们的讨论都围绕着探索掌握自然及人类社会的规律,即发现真 理。而发现真理的惟一途径是理性,它又和道德密不可分。这些 “知识贵族”似乎都是理想化的资产阶级式绅士,他们忠于英国 王室,同时又超越于腐败;与此同时,18世纪英国的实际政治 却相当腐败:国会议席可以买卖、官位要靠权势影响获取、得以 晋升的关键途径是上面有政治庇护人。 马嘎尔尼正是以这样的方式在仕途中得志,而他又以上述的 “公共领域文化价值观”来观察和记录中国情形,一面对中国人 “说公共领域”(speaking the public sphere),一面有意无意将英 国政治的腐败投射到中国之上①。在这样的思想武装下,马嘎尔 尼发现中国人一直以“不变的法则”来作为“抵御理性和推理的 ①马翼尔尼笔下对中国的观察直接并通过后来的诠释者问接)参与了“进 步”利“文化冲突”这类何伟亚所反对的“现代”规念的形成,但应该指 出,马嘎尔尼访华村正值和珅当权,官场减败的确期显易见、故他不一定就 是将英国政治的腐收投射到中国之上;不过,其在同样腐败的英国容场的经 历应能有助于他对中国类似现象的把握。 24
译 序 盾牌”。正是从这一思路逐渐引申出后来广泛流行的观念:与中 国人打交道必须“坚定而有理性”,这样仍不行则诉诸武力,迫 使其放弃“非理性”的态度和做法(注意理性与道德的紧密关 联)。这一观念后来成为19世纪的鸦片战争及各次帝国主义对华 侵略战争的重要思想武器①。 何伟亚指出:这一带有特定含义的“主权平等”外交话语恰 是欧洲帝国主义扩张的历史产物,并随欧洲扩张的进程抵达中 国。其实,关于主权平等国家互通外交的观念本身在欧洲也不过 刚刚兴起于马嘎尔尼访华前,且尚未完全成形。据英国著名外交 家和外交学家尼科尔森(Harold Nicolson)的研究,直到马嘎尔 尼访华后的1796年,与马嘎尔尼同属“文学俱乐部”的思想家 柏克才成为英国第一个用“外交”(diplomacy)这一词汇来指谓 “管理或处理国际关系”事宜之人②。故严格地说,与“差序包 容天下观”相对立的“主权平等外交观”在那时仍是一个“发展 中”的变量,而非已完全确立的准则。与其说马嘎尔尼将“自然 化了的(欧洲)霸权话语”带到中国,毋宁说他的访华本身是完 成这一“霸权话语”所象征的欧洲帝国主义扩张的一个环节。 无论如何,是马嘎尔尼使华让后来称为“主权平等外交观” 的欧洲扩张行为方式与同样带有扩张性的清帝国建立在“差序包 容”天下观基础上的对外礼仪相遇。由于“礼仪的实施本身就会 ①对不避从“理性”(即不道德)者即可以诉请武力这一“自然主义”思路与 一些西方传教士认为中国人不遵从上帝爱邻如已(即不并放)的准则即可用 武这一宗载性思路异曲同L,仍是-种对“非我(he other)”即可不依我 之价值视处理的自我心安方式,无意中都为帝问主义侵略提供了思想武器。 关于传教士的思路,参见罗志田《传教上与近代中西文化竞争》,《历史研 究》1996仟第6期。 2 Harold Ncolson.Diplomacy,3rd ed.,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4,Pp.11-12 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