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轮梦里，她总是被推向死亡。一次，她在 深夜里吓得尖叫起来，被他唤醒，便给他讲了这个 梦：“有一个很大的室内游泳池，我们有大约二十个 人，都是女人，都光着身子，被逼迫着绕池行走。房 顶上挂着一个篮子，里面站着个男人，戴了顶宽边 帽子，遮着脸：我可看清了，那就是你。你不停地指 手划脚，冲着我们叫。我们边走还得边唱歌，边唱还 得边下跪。要是有谁跪得不好，你就用手枪朝她射 击。她就会倒在水里死去。这样，大家只得唱得更响 全译珍藏 也笑得更响。你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一发现岔子 就开枪。池里漂满了死人。我知道我再也没有力气 下跪了，这一次，你就会向我开枪了！” 版 在第三轮梦中，她死了。 她躺在一个像家具搬运车一般大的灵柩车里， 米 身边都是死了的女人。她们人太多，使得车后门都 ·昆德拉 无法关上，儿条腿悬在车外。 “我没有死！”特丽莎叫道，“我还有感觉！” “我们也有，“那些死人笑了： 她们笑着，使特丽莎想起了一些活人的笑。那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些活着的女人过去常常告诉她，她总有一天也会牙 齿脱落，卵巢萎缩，脸生皱纹，这是完全止常的，她 们早已这样啦。正是以这种开心的大笑，她]对她 说，她死了，千真万确， 突然她感到内急，叫道：“你看，我要撒尿了，这 证明我没死！” 可她们只是又笑开来：“要撒尿也完全正常！” 她们说：“好久好久，你还会有这种感觉的，砍掉了 手臂的人，也会总觉得手臂还在那甲哩。我们实在 已没有一滴尿了，可总会觉得要撒。” 特丽莎在床上靠着托马斯缩成一团：“她们用 那种神气跟我说话，像老朋友，像永远是我的熟 16
人。一想到永远和她们待在一起，我就害怕。” 9 所有从拉丁文派生出来的语言里，“同情”一 词，都是由一个意为“共同”的前缀(com)和一个意 为“苦难”的词根(passio)结合组成（共一苦）。而其 在其他语言中，像捷文、波兰文、德文与瑞典文中， 这个词是由一个相类似的前缀和-·个意为“感情” 的词根组合而成（同一感）。比如捷文，sou一cit:波 兰文，wsp'ox一czucie;德文，mit一gefuhI;瑞典文， 译 med-kansla. 藏 从拉丁文派生的“同情（共一苦)”一词的意 版 思是，我们不能看到别人受难而无动于衷；或者我 们要给那些受雄的人以安慰。另··个近似的词是 米 “可怜”（法文，pitie;意大利文，pieta;等等），意味着 昆 对受苦难者的一种恩赐态度。“可怜个女人”，意 拉 味着我们比她优越，所以我们要降低自己的身分俯 就于她。 这就是为什么“同情（共一一苦）”这个问总是 生命中不 引起怀疑，它表明其对像是低一等的人，这是一种 与爱情不甚相干的二流感情。出于这种同情去爱一 个人，意味着不是真正的爱。 而在那些同词根“感情”而非“苦难”组成“同 承受之轻 情”-…词的语言中，这个词也有近似的用法，但很难 说这词表明一种坏或低一级的感情。词源学给这个 词陪示了另一种解释，给了它更泛的含义：有同 情心（同一一感），意思就是不仪仪能与苫难的人生 活在起，还要去体会他的任何情感—欢乐，焦 急，幸福，痛楚。于是乎这种同情（捷克义的、波兰文 的、法文的、瑞典文的)表明了种最强烈的感情想 17
像力和心灵感应力，在感情的等级上，它至高无 上o 在特丽莎向托马斯道出自己针刺手指的梦的 同时，她不甚理智地暴露了自己曾搜过对方的抽 屉。如果特丽莎是另外一个女人，托马斯再也不会 与她说话了。特丽莎明白这一点，说：“把我赶走 吧！”与之相反，他抓住了她的手，吻她的指尖。因为 那一刻他自己也感到指尖痛，如同她的指尖神经直 接连通着他的大脑。 全 隐私是神圣的，装有个人信件的抽屉是不能被 打开的。任何不曾得助于同情（同一一感）魔力的 藏 人，都会冷冷地责备特丽莎的行为。可是，同情是托 版 马斯的命运（或祸根），他觉出自己跪在打开的抽屉 前，无法使自己的眼光从萨宾娜的信上移开。他理 米 解特丽莎了，不仅仅是他不能对特丽莎发火，而且 ·昆德拉 更加爱她。 10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她越来越惶乱不宁。自从她发现他的不忠以后 又过了两年，情况越来越糟，毫无出路。 他真的不能抛弃他的性友谊吗？当然，不能，那 会使他的命，他无力控制自己不去品味其他女人， 也看不出有这种必要。他自己知道得最清楚，他的 情场战绩并没有怎么威胁特丽莎，那么为什么要断 绝这种友谊呢？在他眼里，这与克制自己不去踢足 球差不多。 可这事儿仍算一件乐事吗？他去与别的娘儿们 幽会，总是发现对方索然寡味，决意再不见她。眼前 老浮现出特丽莎的形像，唯一能使自己忘掉她的办 法就是很快使自己喝碎。自他遇见特丽莎以来，他 18
不喝醉就无法同其他女人做爱！可他呼出的酒气对 特丽莎来说又是他不忠的确证。 主命 他陷人了一个怪圈：甚至一边去去见情妇吧， 一边党得她们乏味；一天没见，又回头急急地打电 中不能兼受之轻 话与她们联系。 给他最多舒坦的还是萨宾娜。他知道她为人谨 慎，不会把他们的幽会向外泄露。她的画室迎接着 他，如一件旧物使他联想起过去悠哉游哉的单身汉 日子。、 夹反 也许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了多大的变化：现 全 在，他害怕回家太迟，因为特丽莎在等着她。这一 译珍 天，他与萨宾娜交合，萨宾娜注意到他瞥了一下手 表，想尽快了事的样子。 版 她棵着身子，懒懒地走过画室，在画架上一幅 没画完的画前停了下来，斜着眼看他穿衣服。 米兰 他穿戴完毕只剩下一只光光的脚，环顾周围， 又四肢落地钻到桌子下去继续寻找。 昆德拉 MASTERPIECE “看来，你都变成我所有作品的主题了，”她说： “两个世界的拼合，双重暴光。真难相信，穿过浪子 托马斯的形体，居然有浪漫情人的面孔。或者这样 命中不 说吧，从一个老想着特丽莎的特里斯丹四的身上，我 看到了一个美丽的世界，被浪子背叛了的世界。” 托马斯直起腰来，心不在焉地听着萨宾娜的 话。 能承受之轻 “你在找什么？”她说。 “一只袜子。” ①特里斯丹：T98n,特里斯丹，中世纪传说中…个著名人物。曾 与绮瑟相爱，为此历尽艰险。后来有一次中箭受伤，约另一个绮瑟前 来治伤，船以白帆为信号。善嫉的姜子得知这个移密，流称前来的船 上是挂着黑帆，特里斯丹听后面朝墙壁死去。死后与情人化为连理 树。 19
她和他起把房子找了个遍，他又-次爬到桌 子下面去。 “你的袜子哪儿也找不到了，”萨宾娜说，“你一定来 的时候就没有穿。” “怎么能不穿袜子来？“托马斯叫道，看看手表， “我会穿着一只袜子到这里来吗？你说？” “没错，你近来一直丢二拉四的，总是急匆匆要 去什么地方，总是看手表。要是你忘了穿一只袜子 什么的，我一点儿也不惊讶。” 全 他把赤脚往鞋里套，萨宾娜又说：“外边凉着 译 珍 哩，我借你一只袜子吧。” 她递给他一只白色的时式大网孔。 版 他完全知道，对方瞥见了自已做爱时的看表动 米 作，一定是她把袜子藏在什么地方以作报复。外面 的确很冷，他别无选择，只得接受她的赐予，就这样 昆 回家去，一只脚穿着短袜，另一只脚套着那只大网 孔的长袜，袜口直卷到脚踝。 他陷入了困境，在情入们眼中，他对特丽莎的 爱使他蒙受恶名，而在特丽莎眼中，他与那些情入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们的风流韵事，使他蒙受耻蜉。 11 为了减轻特丽莎的痛苦，他娶了她，还送给她 一 只小狗（他创终退掉了她那间经常空着的房 子) 小狗是他某位同事一条圣·伯纳德种狗生的， 公狗则是邻居的一条德国种牧羊狗。没有人要这些 杂种小狗，同事又不愿杀掉它创 托马斯看着这些小狗，知道如果他不要的话， 它们只有死。他感到月己就像一个共和国的总统站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