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洗耳倾听:村上春树的世界 村上春树得强迫自己担负起照应客人的“重任”,尽管如此,就一个 酒吧老板的要求来说他还做得很不够;很多顾客—包括著名小 说家中上健次一都认为他彻头彻尾地不合群。 因为小两口兢兢业业的操持,酒吧开得可说很红火。不过要 想支撑起一个独立的小家庭,还是颇党艰难。短篇小说《我的呈奶 酪蛋糕形状的贫穷》(1983)可以使我们得以窥视到他们早期婚姻 生活的点滴状况,那时村上、阳子跟彼得猫的继任者一起生活在东 京一块独一无二的三角地带。这一三角地带由两条铁路夹道而 成,吵到骇人听闻的程度,不过也正是托了吵闹的“福”,这对小夫 妻才能在他们可怜的预算范围内租到了住的地方,而且还不光是 一个单元,是一幢独立住宅! “租吧,”我说。“的确很吵,不过我想总可以习惯的。” “你这么说,那就这样吧。”她应道。 “就这么坐在这儿不动,不知怎么的,感觉真像结了婚住 在了自己家里一样。” “你是结了婚了,”她抗议道,“跟我呀!” “那是,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不管怎么说,阳子在1972年按时从早稻田毕了业。可村上还 得再熬三年。他利用经营酒吧的空闲时间完成了论文《美国电影 中的旅行思想》,在1975年二十六岁时拿到了毕业证。毕业后他 没去费神找什么全职的工作(这在当时的日本可是“自甘堕落”), 继续经营酒吧,供应一种家制特产一白菜卷,但供应过于频繁, 搞得他以后再也吃不下这种特产了。 1977年,他把酒吧迁到了市中心。他们又把猫的主题发挥到
“Boku”的诞生 17 无可不用其极:酒吧门外是一张巨大的嘻嘻笑着的猫脸,每张桌子 上都有个猫的小雕像,钢琴上也有,墙上贴的是猫的画像和照片,猫 形的花瓶里插的是猫咪柳的枝条,火柴盒、杯垫、筷子包装,甚至衣架 上都随处是猫的身影。小夫妻俩曾因此在1979年接受过一家爱猫杂 志的采访,阳子穿的毛衣上织有“彼得猫”的字样和好几只猫的图案。 切碎的洋葱和拆散的小说 村上春树创作第一篇小说的环境跟小说本身可说是融合无 间。据村上在伯克利的谈话,那是1978年春天的事: 我写第一部小说《且听风吟》时二十九岁。当时我正在东 京经营一家小小的爵士乐酒吧。大学毕业后,我一点都不想 去什么公司工作,成为一个上班族,所以就贷了笔款子开了这 家酒吧。我还在读书的时候就朦胧地感觉到想写点东西的欲 望,但我从来没就此真正提过笔,在经营自已的酒吧时也再没 转过这个念头一只是从早到晚地听爵士,调鸡尾酒,做三明 治。每天我都得切掉整整一口袋洋葱。感谢这段经历,我现 在还能不流一滴泪地切完一个洋葱。①那段时间内我的大部 分朋友都是年轻的爵士乐手,而不是作家。 但在1978年4月的某一天,我突然感到想写篇小说的冲 动。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那天下午我在看一场棒球赛。我 坐在外场区,一边喝着啤酒。从我的公寓步行10分钟就能到 ①窍门是切得飞快,在刺激气味还没到眼晴前就切完。一原注
8 洗耳倾听:村上春树的世界 那个球场。我喜欢的球队是Yakult燕子队。他们当时是跟 广岛鲤鱼队对阵。燕子队第一局后半场的第一击球手是戴 夫·希尔顿,美国人。你们可能从没听说过他的名字。他在 美国一点都不出名,所以才到日本打球。我能肯定他是那一 年的头牌击球手。不管怎么说吧,他以一个二垒打将第一个 投给他的球击到了左场。就在这时那个念头一下子击中了 我:我能写出篇小说来。 那就像是个全新的启示,就这么平白无故一下子冒了出 来。没有任何原因,绝对无法解释。我突然有了那么个想法, 只是个念头。我做得到。时机已经成熟了。 球赛结束后—毕竟还是燕子队胜了—我去一家文具 店买了支自来水笔和一叠纸。然后,在每天酒吧的工作结束 后,我就在厨房的桌子旁一坐一两个小时,边喝啤酒边写我的 小说。我会一直待到凌晨三四点钟。我一天能挤出来的时间 也就一个小时,最多两小时。这正是我第一部小说句子和章 节都简短至极的原因。我当时的确很欣赏库特·冯尼哥特和 理查德·布劳提甘①,我也确实是从他们身上学到这种简单、 快捷风格的,不过促成我第一部小说这种风格的主要原因就 是我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写那种从容严密的文章。 (小说写了有六个月。)写完后,我把它寄给了一家每年都 举行新人大奖赛的文学杂志。我能得到1979年度的“群像新 ①Richard Brautigan(1933一1984),美国小说家,以其田园牧歌、异想天开 并常常是超现实的小说和诗歌在1960至1970年代的反文化读者圈内风靡一 时。第一部幽默小说《来自大瑟尔的联邦将军》出版于1964年,第二部小说《在 美国钓鳟鱼》对当代美国自然的现状提出批评。他小说的主人公以天真与被动 著称,他们的纯洁使他们免受他们行为的道德后果。后期小说主要有《在西瓜糖 中》、《堕胎:一部历史罗曼司,1966》、《东京一蒙大拿特快》等
“Boku的诞生 人奖”真是莫大的幸运一这可是开始作家生涯的一个绝好 开端(随便说一句,在获奖后,我还特意跑去讨了一个戴夫· 希尔顿的签名,现在还保存在家里。我觉得他就是我的幸运 符)。大家都管我的小说叫“流行”文学,认为它富有新意:因 为它简短、片段以及象征的风格。但实际上,这种风格的由来 就是我忙得要命。我压根没有换种方式来写的工夫。我当时 唯一的念头就是:我能写一部好得多的小说。或许还要花时 间,但我能成为一个好得多的小说家。 村上春树将作品投给《群像》杂志的原因非常现实:只有它举 办的那个文学赛事才接受像他的作品这么长的手稿。还有就是他 感觉这一赛事更能接受新型的写作方式。后来有些其他杂志的编 辑也确实告诉他,如果他当初把稿子投给他们的话,他无论如何也 不会获什么奖的。而如果他没得这个奖的话,正如他自已经常说 的,他可能再也不会提笔写下一部小说了。 如果我什么都没写的话,对我来说那也没什么,但那就像 是在我就要迈入三十岁时对我这么多年来一直保持安静的一 个奖赏。我不得不做点清算账目的工作…我觉得,我还不 至于要靠写一部小说才能继续生存下去,事实上,就连写作需 要的大把时间我都支付不起。在一整天的辛苦之后,我得凌 晨一点才能回到家中。然后,我得一直写到太阳升起,而一到 中午我又得开始工作。 小说的题目据说受到杜鲁门·卡波特1947年的小说《关上最 后一道门》的启发,卡波特的这篇小说要远比村上的作品灰暗,主
20 洗耳倾听:村上春树的世界 人公沃尔特心怀恶意,善于操纵他人。当沃尔特认识到别人讨厌 他完全是他昝由自取时,他挣扎着想要否认这一点:“于是他把脸 埋进枕头,双手捂住耳朵,想:什么也别想,只想想风吧。”村上春树 后来曾遗憾地表示,他自已的题目实际上远比他本来设想的要甜 腻,不过他还是借来了风的形象和那种祈使的语气。 虽说《且听风吟》的创作冲动简直像是劈空而来,这部作品仍 然有一种令人难以捉摸或几乎可以说是随意的特性。村上曾说 过,他不是按时间的顺序依次写来,而是单独地“摄取”每个“场 景”,然后再将其串联起来。“《风》中有很多东西我自己都不甚了 了。它的大部分素材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出现的…简直就像是自 动写作…在开头的几页纸里我只是记录下我想说的每句话,后 面的内容就真的是‘无心插柳’了…我从没想过它会正式出 版一更不用说成为三部曲中的第一部了。” 听起来虽像是一片混乱,小说毕竟还具有传统小说的成 分一一几个可以辨识的人物的生活中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虽说不 上“故事”)按时间顺序排列出来,事件的场景也清晰可辨。时间明 确限定在1970年8月8号到26号,就是学生运动垮台后紧接着 的那个乏味的夏季,大学就要重新走上正轨的那个秋季学期的前 奏。无名的主人公是个学生物的大学生,二十一岁,回家度暑假, 就要返回东京继续学业。年前曾在一次学生示威中被防暴警察打 落了一颗牙齿,如今他已觉得当初的行动“毫无意义”了。 稍稍年长些的朋友“鼠”,因一场失败的恋爱而萎靡不振,决定 辍学。其实他真正的幻灭源自他认识到被一个防暴警察揍了一顿 的结果却毫无意义。两人在杰氏酒吧里消磨了很多时间,灌了无 数瓶脾酒以压下那永远无法解除的干渴,一块分享醉后那些故作 深奥的见解(富有的“鼠”长篇大套地发表激烈的演说攻击财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