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ku”的诞生 11 治派别。他曾写道:“作为个体,我很享受学校的‘骚乱’。我也向 警察抛掷石块,跟他们对干,但我认为在设置路障和其他有组织的 行动中存在‘不纯’的动机,所以我个人决不参与。”“所谓手拉手一 道游行示威的想法本身就令我心生厌恶。”随着时间的流逝,敌对 的各个激进小派别之间也渐生龃龉,甚至产生暴力冲突,这就更令 村上避之唯恐不及了。后来,在《挪威的森林》中他还不忘对校园 的激进派讥讽几句。他曾写到两个学生积极分子强占了一堂戏剧 课的情景: 在瘦长个子散发传单时,黑圆脸登上讲台发表演说。传 单上以将任何事情一律简单化的特有笔法写道:“粉碎校长选 举阴谋!”“全力投身于全学联第二次总罢课运动!”“砸烂日 帝一产一学联合体!”立论堂堂正正,措辞亦无可厚非,问题是 文章本身却空洞无物,既无可信性,又缺乏鼓动人心的力量。 黑圆脸的演说也是半斤八两,一派陈词滥调,换汤不换药。我 暗自思付:这伙小子的真正敌人恐怕不是国家权力,而是想象 力的枯竭。 既无党派可依附,又无课程可用功,村上春树遂决定:除了一 门心思去看电影外,别的一概无须操心;于是在一年之内他至少看 了两百部影片。 崇尚个性有时也免不了惹些麻烦。“我的头发长及肩膀,还留 了胡子。上大学之前,我一直是一副严格意义上的‘常春藤名校学 生派头’,但在早稻田他们却绝不会让你就这副样子轻易脱身。我 当然并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但你衣服穿成这样子确实没办法生存, 我于是就干脆一路邈遏下去
12 洗耳倾听:村上春树的世界 1969年9月3日,学校当局招来防暴警察解决僵局。于是激 奋的情绪和理想主义的豪情顷刻间土崩瓦解,只剩下幻灭之后随 之醒来的厌倦和无聊。既成的权力体制大获全胜,而学生只剩下 暗自垂泪的份儿。《挪威的森林》就此写道: 大学可不是这么容易被“瓦解”的。投入大量资本的大学 不可能因为有几个学生闹事就毁于一旦,况且用路障将校园 封锁起来的一伙人也并非真心想肢解大学,他们只是想在大 学的体制内改变其权力的制衡。这对我来说更是压根儿就全 无所谓,因此,学潮被镇压后也毫无感慨。 这一令人吃惊的情绪转变对村上和阳子的生活来说是一种具 ·.有决定意义的经历。后来,当村上开始在小说中书写他本人在这 段时期的历史时,它是有其前因后果的:1969年的豪情万丈与 1970年的厌倦无聊。日本以及西方世界的学生运动差不多在同 时土崩瓦解;正是这种普遍性的失落、迷惘感俘获了日本国内外的 与村上同时代的读者,而且还会继续吸引没赶上亲身体验这一过 程的更年轻的一代,他们同样会因这种对于生命中失落的“某物” 的伤悼大起同情。“既然生命总是显得这么无依无靠,”路易斯· 孟南德写道,“每一代人都会以各自的方式感到失望…并由此呼 唤为他们自己鸣不平的文学。”《麦田的守望者》就是最典型的一 例,它如此正确地捕捉到了那种幻灭感,难怪它会一代代地继续 流传。 如果说村上的作品尚有一点与上辈作家三岛由纪夫(村上极 少数喜爱的作家之一)不谋而合的地方,那就是真实的人生从来不 会像它事先许诺的那般完满。三岛由纪夫总想赋予人生以优美的
“Boku”的诞生13 配乐和宽银幕效果,他的作品义无反顾(也相当廉价)地投身对 “美”的追求。村上春树则更像《麦田的守望者》的作者塞林格①; 大部分时间都离家更近,不断地思考到底迷失了什么,要么就是对 于那些曾经神秘莫测的东西体验到一种模糊的、无以名状的预兆。 学生运动的土崩瓦解可以视为他这代人空虚感的第一次爆发。从 涉及这种“丧失纯真”的历史环境的角度来说,《挪威的森林》称得 上村上最“现实主义”的小说。 1971年,村上和阳子都年满二十二岁,他们之间的关系开始 到了需要认真考虑的地步了。他们俩都已经确定是想在一起 了一不光是同居,而是结婚。但村上的父母却并不高兴。首先, 他们就不希望他娶个关西地区以外的女孩,而且也特别不希望他 在还没毕业,没按照“正常”规则找到一份“正常”工作前就结婚。 怎奈村上已经拿定了主意。阳子的父亲倒并没表示反对,他只问 了他一个问题:“你爱阳子吗?”村上为此很是感激他心胸开阔和他 不摆老派架子的作风。 村上和阳子在10月份就这样清清净净地跑去区公所登了记, 就这么简单。或者说差不多就这么简单。不过还有个到哪儿住、 以什么为生的问题没有解决。在这一点上,阳子的父亲倒也许会 为自己的缺乏立场稍稍感到遗憾一他们搬过去跟他一起住了! 那时,阳子的母亲已经去世,她的两个姐姐也已出嫁,所以家里就 剩了这对新婚夫妇外加老岳父。 ①J.D.Salinger(1919一2010),美国作家,所著小说《麦田的守望者》赢得 评论界的赞扬特别是出生于二战后的大学生读者的推崇。其主人公是个敏感、 富于叛逆精神的少年,他用真正属于少年的词汇叙述了自己如何逃出“虚伪”的 成人世界,如何寻找纯洁与真理的经历。他最优秀的短篇小说集《九故事》使他 获得更高的声誉。晚年的隐居生活使得他的崇拜者对他的个人生活只能自行猜 测,而他为数不多的文学作品则成为评论家争论的话题
14 洗耳倾听:村上春树的世界 不过,他们就这么贸然成婚却一直使村上的父母感到不开心, 而且时不时地会让阳子为此付出点代价。就在她跟村上结婚前不 久,他们俩一起去芦屋看望两位老人。按她自己的说法,她一觉醒 来感觉就像给戴上了紧箍儿,几乎麻痹,动都不能动了一一西方人 难免少见多怪,其实在讲究礼法的日本这种情况还是相当普遍的。 阳子别无他法,只得躺在那儿静候这阵麻痹状态过去,等她终于能 起身了,这才去村上的房间找他。 村上的学业还悬在那儿一一最后看来,他可能得花七年时间 才能拿到学士学位。他决定休学一年,但他知道不能总是靠岳父 接济度日。他想去电视台找份工作,而且真的去参加了几次面试, 但“这工作太蠢了。我觉得宁肯自己开个小店,靠自己的双手做点 正经事。我当时想用自已的材料,做成成品再用自己的双手捧给 顾客。不过,在我的想象中我唯一能做的还是开一家爵士乐酒吧。 我喜欢爵士乐,乐意做点跟它沾点边的事”。 当时看来,村上违背父母的意愿贸然成婚是够糟的:他跟新婚 妻子竞然打算“进军”名声可疑的这种酒吧和音乐餐馆之流的“酒 水行业”。他们当然无意让阳子成为一位酒吧“妈妈桑”,跟喝得醉 醺醺的顾客调情,正如他父母害怕的那样。他们的爵士乐酒吧也 会像别的同类型酒吧一样充满震耳的音乐,连说话都听不清:吸引 村上的是有机会听音乐而不是跟顾客们周旋酬酢。阳子的父亲同 意为这次新的冒险借钱给他们一一是真正的“借”,要付利息,正可 见他心胸开阔中略嫌粗鄙的一面。 为了为这一新的人生阶段做准备,村上和阳子开始打工:白天 在一家唱片店、晚上在一家咖啡馆干。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 的第六章对在唱片店打工的经历有所描绘。小两口共积攒了两百 五十万日元,按当时的比价约相当于八千五百美元。又从银行借
“Boku”的诞生 15 了同样多的一笔贷款,他们就于1974年在东京西郊开了一家舒适 的小店。他们以村上的一只老宠物猫的名字“彼得猫”为其命名。 那只真正的彼得猫此时却已被送往一位家住乡下的朋友家休养, 对他来说,大城市的生活压力显然太大。等他活到九岁以上时,他 也许会像《寻羊冒险记》中的那只猫一样虚弱而又自负,虽然他实 际上并没有再活多长时间,他的形象却一直都是村上夫妇生活和 村上作品中的一部分。猫的画像和小雕像永远是他们家庭装饰的 一部分,他的作品中也总有猫的身影浮现。《奇鸟行状录》中那一 系列匪夷所思的怪异事件正是由作品中夫妇俩那只猫的走失引发 的。他们那家“彼得猫”酒吧内部是西班牙风格的白墙、木质桌椅, 一点都不像《寻羊冒险记》和更早作品中的杰氏酒吧。 摄影家松村映三是这家酒吧早期的常客之一,至今还跟他们 夫妇有来往。从一开始,他就对村上春树投入工作一还有就是 旁若无人地读书的执著劲儿印象深刻;正是这种执著劲儿使“彼得 猫”成为一个与众不同、“‘时光驻足不前”的地方。那是一间地下 室,没有窗子;白天是咖啡馆,晚上供应酒类,就成了酒吧。村上春 树就在那儿,在暗淡的灯光下放爵土唱片、准备酒水、清洗碗碟,还 有读书。”只要是到手的小说他无所不读,不光是美国作家的作品 (比如狄更斯和法国作家巴塔耶)。“村上春树确信,如果没有这段 酒吧岁月,他怎么也不会写起小说来。他有了观察和沉思的时间, 而且他相信‘重体力劳动赋予我道德的根基’。” 据他自述,他“体察”到的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活生生的人”, 外带为了照应这么多顾客所不可避免的种种麻烦。“按我的本性, 如果不是经营这么一个酒吧,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压力下,我是怎么 都不会跟这么多人扯上关系的。它提供给我一种很有价值的关于 生活的训练,否则,我将永远与其失之交臂”因为生来内向腼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