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么搞哇…” “那有甚么不好,”曾刚心里火气上升,可是罗立正这种说法 又不能不叫他觉得好笑:“大家都来超额,有甚么不好?” 象平时一样,在曾刚火气正盛的时候,罗立正就把谈话引到 更和平一些的话题上去,颇为认真地和曾刚探讨起如何在洪水 到来以前把各项准备工作作好,如何处理过期的水泥、不合规格 的石料,一直谈到下一次队务会议怎样个开法。这时,一群群乌 鸦从屋顶上呱呱飞过,房屋对面黄土山上层层窑洞里已经燃起 万家灯火,曾刚呢,也疲倦得要打哈欠,一只手轻轻地敲着桌子。 这时罗立正才把最后一个话题草草结束,站起身来,十分亲切地 握住曾刚的手说: “事情总比我们想的要复杂得多。这篇稿子,我看还是不忙 发表。跟党委书记研究一下…”在曾刚的眼睛看不到反对的 意思,这才进一步说道:“至于双倍定额运动这个事,我也并不是 反对。这样的大事,党委会怎么能不讨论一下?我看,最好先在 那两个突击队试试点,然后再考虑铺开的问题。…” 已经走出房门,罗立正已经把曾刚送到街上,才象自己人似 的低声说道: “咱们是老同志,我才跟你说,队部里有些同志说你太偏狭, 只看缺点不看成绩。个别的负责干部还说过,这是不是一种反 党情绪,不然,为甚么尽找领导的毛病呢?” 曾刚本已朝河岸走去,听见这最后一句话,猛然站下来。天 色已经很黑,河上吹来的风逼得人透不过气来,显然不是谈话的 时候。他把背对着风向站了几秒钟,一句话也没说就走开了。 世界上没有两条完全相同的河流。自然界从来都比试验室 的配方或设计院的图纸里所反映的要复杂得多。再高明的工程 17
师,也躲不开工作里必然碰到的偶然因素。建设,就是不断的试 探,摸索,创造,发现新的办法,然后又否定掉它,再去创造更为 新颖、更为合理的办法。 设计图或计划,是张素描,必须有千百支劳动的画笔给它涂 抹上各种鲜艳的色彩,才能变成一张真正的图画。从挖起第一 锹土、炸下第一块石头到安好桥上的最后一根钢梁,需要群众想 出多少“独出心裁”的办法,才能把一座桥梁造得又快又好又省 啊!他们不仅能够想办法更有效地使用自己的双手,而且能够 帮助领导把千万只手组织得更好,帮助领导早一点发现成熟了 的问题,早一点防止或克服可能发生或已经发生的灾害。造桥 如此,事事如此。 人身上最可贵的品质之一,不就是这种主动性么?在桥梁 队和工人、技术人员们一起度过的这些日子里,我随时感党到他 们在为许多事焦虑不安,为许多事议论纷纷。跟他们在一起,你 会又兴奋,又着急:有多少聪敏的头脑在为我们国家想事情,有 多少颗不安的心在为我们大家的事业忧虑和喜悦胸!但是,许 许多多新鲜的思想没有成为实际,许许多多有益的、明智的意 见变成空谈。 就在队长办公室门外,墙上挂着一个大木箱,上面写着“意 见箱”三个大字。锁都锈住了,也没有人投进甚么意见。工人们 每天上下班要经过队部两次,也很少有人走进办公室,坐下来谈 谈。这也难怪:既然意见、建议变成了有效行动的还要受到排 斥,谈话还有甚么用处呢?队部里,是另外一种空气。 队部里最常用的字眼是“正常”。每周计刘会议上各科室主 任回顾七天工作时,嘴里说的是“正常”;调度电话里、给局里的 汇报上,写的也是“正常”。 所谓“正常”,就是一切该传达、该布置、该讨论、该计算的都 18
作过了。但是在作过这一切以后,下面存在甚么困雅,有甚么问 题,群众有甚么要求或建议,就都不在话下了。 罗队长只承认局里来的决定、指示、规章、制度。一切来自 群众的思想、意见、办法等等,哪怕是实现一个指示所必需的,也 不加理慄。徜使一个建议或方案超乎计划、规定的范围之外,罗 队长自己还没来得及想到,就带着紧张与厌烦混杂在一起的情 绪去看待。如果它们不慎触犯了队里的秩序,可能破坏队里的 “正常”状态或违背五年前制订的哪一条规章;或者一这是特 别重要的,如果它们正好不是局里目前所提值的,甚至可能是违 背“领导意图”的,就大惊失色地目为异端,说是“冒险”。 罗立正每有机会就向队部和各分队的干部谆谆告诚: “在我们,最重要的是领会领导意图。对上级的困难,则要 多多体凉。有时候,你以为领导大意马虎,办事拖拉,岂不知人 家心中有数,这里面有个意图…” 执行上级规定,罗立正一向是不遗余力的,有时甚至可以栖 牲一点工作利益。我就见过这样一件怪事: 脚石拱桥用的方顺石,工程局原来的要求是公差不许超过 二楓。技术室要求石工这么作。凡超过二糎的,一律算作废品。 做了半个月,打了几干块石头,百分之七十五都不合乎这个要 求。工人拿不到基本工资。老工人、技术员提了多少次,说石拱 桥上的方顺石,不需要这么精密,而且石质确实太粗,不是掉角 就是裂缝。吵得凶了,技术室周主任到工地上实地看了看,确实 不是工人偷懒,也不是技术太差,这种石头就是作不精细。回到 队部,把清况汇报给罗队长,两人交换了意见,最后由罗队长签 名给石工队写了个命令: “…为保证石拱桥质量,方顺石规格不许擅自更改,必须 严格执行工程局规定,按原规格要求加工” 19
后来事情闹到了工程局,局里派人来检查一次,把方顺石规 格的公差放宽了四倍一八趣,认为对桥身牢固毫无影响。再 回头找那儿千块报废了的石头,已经毫无踪影一都给市建设 局铺了马路了。 罗立正在这方面,从来是有过之无不及的。如果局里要队 上通知一下职工注意安全,队部就得叫工人讨论三次;如果局里 说,安全问题必须组织一次学习,桥梁队就要拿一个星期的晚上 作报告,组织层层讨论。但一个星期以后,队部也可以根本忘记 安全这一回事。 这就叫似是而非。 技术室主任周维本第一个学会了这个“精神”。凡事多说几 个“不够”,总没有坏处。各分队提上来的技术方案、措施之类东 西,技术室总要把保险系数在原有基础上再期大20%。几百吨 水泥、钢材、木料都在力求安全”的要求下白白浪费了。可是谁 也不能把罪名加在周主任的头上,“安全第一”嘛,这是上级的指 示,周维本又一个钱也没放到自己腰包里! w 在党委办公室里,有一次我和党委书记章志华同志谈起了 这个“似是而非”的问题。他听完我谈这段时期看到的这些情 况,捏了把烟叶塞到用得发亮了的烟斗里,使劲吸了一会儿,烟 叶才算燃着了。他脸上忽然现出一丝苦笑,显然是想起了不快 的往事: “外边人、局里人都说,要说桥梁队的队长嘛,那可是组织 性、纪律性最强的。谁也没有他请示的次数多;局里的甚么指 示,桥粱队也贯彻的最坚决。这倒是事实。可是究竟甚么叫做 组织性纪律性呢?中央的政策,不学习;中央的决定、指示不附 着局里的命令就不理会;党报的社论也从来不大看,说这是针对 ‘一般情况’写的,咱们队是‘其体情沉,不一样。”他狠狠地 20
吸了一口烟,呛得咳嗽了一阵,又说:“方针是一条:一个人不按 报纸的社论办事,多嘴也不会为这一点而受处分。这不算犯错 误。按行政命令办事,即便违反了党的政策,责任也不会追到下 边来。就是这么个逻辑…” 听着这位瘦瘦的、因为贫血而脸色苍白的同志这些话,大体 上就可以理解他每天工作里遇到的主要困稚是甚么。 队长是党委委员。党委会议上多数人作出甚么快议,他从 来不反对。党委书记平时的意见,他也是尊重的。但是,实现任 何一个快议、意见,都需要条件。许多条件要靠行政上支持、采 取措施才创造得出来,而行政领导人一队长随时都可以举出 儿十个具体困难,把他不十分喜欢或认为非当务之急的事给拖 下去。难也不能责备,因为他并不是反对党委会的决议啊。 党委书记来了三个月,看势头不对,就把自己的主要精力放 到下面去。他凭着长期政治工作的嗅觉,一下子就看中了三分 队。三分队的曾刚,从三方面给党委书记以帮助:作为一个行政 领导人和主管工程师,他在自己分队里想尽办法创造条件,按党 委决议组织起真正的竞赛,把工人的每一件可行的合理化建议 付诸实现。作为团委会的一个委员,他在三分队首先成立了三 个青年团监督岗,这就大大推动了行政管理、施工组织的改进。 最后,作为一个同志,他帮助这位门外汉的党委书记在一个月之 内熟悉了造桥原理和施工组织上的基本原则。 章志华原来想的是,先在三分队作出个样子,叫别的分队跟 着走,也可以推动队部领导改进自已的工作。事情可比他所想 的要复杂得多。把三分队的一两点经验传授给别的分队,是容 易的,要把队长的根本态度以及这种态度给各科室、各分队的强 大的影响扭转过来,可就困难得多了。这个影响不改变,好东西 也要走样子。三分队的青年团监督岗推广到五分队,忽然变成 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