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A 百年人生 被留用,后来从关外又跑回关内,求我们夫妇介绍工作。我 们稀里糊涂就把他介绍到贸易部。没过半年,他作为反革 命被逮捕了,罪案是在日本占领时期参加国民党的“国际问 题研究所”,那是特务组织。当时把我吓坏了,连忙划清界 限,向组织交代,表示我确不知情。我以为这种案子错不 了,他一定真是罪大恶极。但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向 留在北平、天津的父母兄弟姊妹询问了一番,大致就是在沦 陷时期他们只知道地下工作就是抗日,抗日就都是一样。 当这位舅父认识了一位“地下工作者”之后,他还曾托这个 人给在延安的我“带东西”。那“地下工作者”向舅父要铁路 运动情报,他都办了。就这样参加了“国际问题研究所”。 到日本投降之后,国共两党对立的形势明朗化了。那“地下 工作者”就开始来接收房子,包括舅父和我家的房子。为房 子他和那“地下工作者”吵起来闹翻了。此外,按他本人的 认罪书,其主要罪行就是在铁路线上向铁路工人讲过一次 铁路是会通车的,因为共产党是会被“国军”打败的。就是 这,他被判刑十二年!我们全家自他被捕之日起,再没和他 见过一面,至今不知他死活如何。 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国民党政府里的公务员,因分不 清国共两党,而构成了滔天大罪。这时我已经开始感觉到 这案子判得偏重了。我从小认识他,他糊里糊涂,只知道按 上司指示办公文,脑子里实在缺少“阶级斗争”那根弦。但 是,我们却把一切在国民党区和沦陷区的普通百姓都看成 了“阶级斗争”的自觉参加者! 接着是“三反五反运动”。反对资本家偷税漏税,我本 22
思痛录兴 来是双手赞成的;反贪污我也拥护。可是,不久就规定了每 个单位贪污分子的比例,即每单位必须打出百分之五。当 时我在中国青年杂志社当总编辑,我们那刊物总共只有十 四五个人,都是青年。大的二十几岁,小的才十七八岁。除 了管一点微乎其微的每期稿费(这稿费还是按期由共青团 中央总务处造册具领的),别的什么钱也没有,真正是个清 水衙门。可是不行,中央文件下来了,于是没办法,我们只 好查。一个才十九岁的小姑娘王岗凌,天天打算盘算自己 的账,急得人都瘦脱了形。青年编辑丁磐石,写过(思想改 造性急不得》这样卓有见地的文章,却因为在交本月小组党 费的时候自己忘了带钱,马马虎虎把别人的五角钱写在自 己名下,就成了“老虎”。我翻来覆去和他谈,叫他交代。他 记也记不清自己到底是写了五角还是三角,我就在这几角 钱的问题上穷追,我说钱多钱少不在乎,贪污的罪行是一 样,叫他深挖思想动机。弄得他多日失眠,正在和他恋爱的 女孩子秦式也要跟他“吹”了。后来总算收场收得较早,秘 书长荣高棠认为丁磐石这一“案”算不了什么。杨述亲自去 说服了秦式,此事才算了结。这只能算是个小小的前奏曲。 而我,实在是从这时开始,由被整者变成了整人者,我也继 承了那个专以整人为正确、为“党的利益”的恶劣做法。这 是我应当忏悔的第一件事,所以记在这里。 接着就是肃反运动和“清理中内层”。最奇怪的是那 “肃反"的做法,即:并没有发现本单位任何人有什么参加反 革命活动的线索,只是叫每一个干部都详详细细向全体同 志背一遍自己的历史,大家侧耳倾听。用鸡蛋里挑骨头的 23
兴百年人生 方法,挑出他叙述中的破绽,随即“打开突破口”,进行追问。 问得他越说越不圆,然后据此定为重点,这就把“反革命”找 出来了!这办法说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但是当时的确是 这么干的。我那一年(1955年吧)在《文艺学习》编辑部,记 得我亲手整过的有朱涵,至今我连想都想不起他究竞有什 么重大可疑的历史了。还有一个毛宪文,是因为他的舅父 曾在他上中学时替他填过一张参加三青团的登记表,于是 我们就使劲轮番审问他。他硬说是实在没有参加,于是又 被认为顽抗。到最后呢,还亏了黄秋耘同志细心,他说那张 表上把毛宪文父亲的名字都写错了,这能是他自己写的吗? 这才核笔迹,对指纹,证明了那张表不过是他舅父为了向上 报账(发展了多少团员)而替他填的。可是,像这样的事情, 在当时恐怕发生过成千上万件。国民党以发展党员越多为 越好,经常下令某校全体教师参加国民党,全体学生参加三 青团,用不着他们替党和团做什么工作。而共产党呢,则把 这些人统统视为国民党的死党,共产党的仇敌,务必把他们 统统清除批斗而后快。左的作法实在害人。 还有一个重点对象是冯光。这一位就被我们监管了好 几个月,从早到夜有人跟着她。而她的罪行呢?是她在背 历史中背出来的:她因为想抗战,投考过“战时干部训练 团”。进去后只是演过戏,没干过别的。出来后到一家小报 当过编辑,未发表什么反动言论。这一说可不行了。我们 根据各人对于国民党的零星片断认识纷纷进行追问:“战干 团”是特务组织,你怎么说只演过戏?你说的报不是进步报 纸,不发表反共言论是不可能的,等等等等。反正,她就因 24
思辐录鲨兴 此变成了重大反革命嫌疑犯,上报中宣部干部处审查。后 来呢,经过复查,所有论据都很不充分,予以撤销。我向她 口头道了歉。而当时有些和我一样干这种工作的干部,因 为向人道歉还极为不满,说我们那么干是积极为革命的,不 应道歉。我现在想来,道歉是实在应该的。岂止道歉,应当 深深挖掘自己那样胡来的思想根源,不说挖到哪里去,也应 该挖啊!没有挖,使我们虽然道过一次款,下次接着又犯错 误。 接着是批《武训传》、批胡风和因《红楼梦》而批判俞平 伯、冯雪峰的运动。以前几个运动也大半涉及知识分子,这 回就专门向知识分子开刀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红楼梦》 的事情。当时我怎样也弄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要 这样大张旗鼓。李希凡和蓝翎批评俞平伯的文章,我看见 了。按我当时的“马列主义水平”来说,我不但是完全赞成 的,而且也是完全讲得出、写得出来,那是极其平常的马列 主义初学者对于一个老“红学家”的看法嘛!我相信一般青 年党员都全那么看,贾宝玉当然代表个性解放的思想,林黛 玉当然与他志同道合,薛宝钗自然属于抨击对象。这何消 说得!冯雪峰决不可能连这一点起码常识也不懂。他在登 出李、蓝二位的文章时,肯定了他们方向基本正确,说过一 句他们“论点显然还欠周密”,无非像是自己家里的娃娃在 外边骂了别的老年人,自己为了面子关系(统战关系)总要 出来说自己的孩子两句。俞平伯的说法,那种琐碎的考证, 完全不符我们当时的“马列主义”习惯,本是不言而喻的。 可是,他的文章却颇给我们这些长期浸淫于自造的“马列主 25
业必 业兴百年人生 义”大潮中的人们一点新奇之感,至少可以娱耳目悦心性 吧,害处也不会大。一说真格的,谁不会用那点简单的马 列主义“批判”他?我也会!我所想不到的是因为这篇批判 文章,竞掀起了那样一场全国性的大运动,把俞平伯说成是 不可侵犯的学术权威!有谁这样承认过?说冯雪峰是完全 拜倒在俞平伯脚下。(梦想不到!冯雪峰是作协副主席,党 内文艺元老。俞平伯何许人?不是解放初期人人知道的改 造对象吗?)甚至还要冯雪峰写了自称有“犯罪感”的检讨。 随后上边又定调子,说李希凡、蓝翎写这篇文章是无比勇敢 的英雄行为,别人谁也看不到,谁也写不出。这些,我当时 就感到,真不符合事实啊!但是原因是想不出来的。我只 觉得李、蓝两位真是运气好。他们二位只是把这人人都能 看到、人人都写得出的问题写了一下。别人之所以不写,有 的是觉得俞平伯反正是资产阶级人物,不值得跟他讲马列 主义。有的人是觉得俞的著作只是解放前留下来的几个小 册子,如宝玉爱喝汤之类,并非在解放后向共产党大张旗鼓 地挑战,何必那样对待人家?他两位年轻,不考虑这些因 素,写篇文章一碰,一下子就成了名。真碰巧,运气好! 此前是批《武训传》,捎带《清宫秘史〉,接着是批胡适。 批胡适,我基本上没有参加,无多可记。批〈武训传》,就是 由我在共青团中央的邻居杨耳(许立群)写的文章。他写那 文章时,真的只是作为-一篇一般的电影评论写的,就觉得那 片子吹武训吹得太高,好像那样行乞设教就能推翻封建统 治似的,也违反马列主义常识。他写了投了稿,万想不到一 登出来竟变成大事。什么“大官不言则小官言之”(毛泽东 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