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痛录业兴 可以把她又逮捕起来的啊!即使今天不捕,这笔账记上,以 后遇上“运动”随时都可以要她的命!除了这种令人惊恐的 自述之外,还有非常幽默,可入笑林的。绥德西北抗敌书店 有一个干部叫杨春熙,过去是在天津当小职员的,又在盛世 才部待过。这时被打成了特务,罪状是参加了国民党的复 兴社。在甄别平反大会上,他说的故事是:当时,他被囚禁 多时,怎么也编不出一个能与别人对上口径的口供,无法可 想。正在此时,他有一回在放风的时候遇见了书店经理常 ××(陕北本地干部)。经理趁人不注意,悄悄对杨春熙“串 供”说:“你就说我是复兴社支部书记,殷三是宣传!”(殷三 是个由武汉去的大学生)杨春熙有了“交代”材料,正在高 兴,忽然一想不行,忙又问道:“我是什么呢?”常经理一皱 眉,好像为他这样点都点不透的傻气生了气,吐出三个字 道:“你组织!”于是他就照这么招供,才通过了。当他后来 告诉我们的时候,听的人无不笑不可抑。简直同“和尚、包 袱、伞”的笑话差不多,但这是怎样的含着眼泪的笑啊! 在杨述“交代”之后,我们仍在(抗战报》工作。我们的 小女孩因为我无带孩子的经验,又在这种困苦环境之中,无 人理睬和照管,竟不幸天亡。杨述从延安告状回来,孩子已 失去了。我自己也弄得一身是病,还得勉强工作。这时我 患了美尼尔氏症,有一次出去,在采访绥德小学教师的一个 大会会场上,我竟发病,扶着人家院子的墙,呕吐不止,头晕 眼花,站也站不住。别人叫来杨述,把我弄回宿舍。我躺在 炕上,不能转动,不能坐起进食,连大小便都是杨述伺候的。 就在这时候,宣传部长不知怎么想起一个重要的规划,就是 界社会生义学
业 百年人生 宣传部要建立办公室。他指定要把我们住的那间窑洞改为 办公室,限我们克日迁出。杨述对他说,我实在病得不能 动。却听到他在院里跺着脚喊:“决定叫搬,就是不搬?叫 人替他们搬出去!”于是由杨述架着我,搬到地委大院角上 一间破房里。炕已经被老鼠钻塌了一个大角,顶棚也一条 一条地吊着。没人帮我们收拾,简直是被驱逐出来的。我 住在这个与老鼠为邻的破屋里,病倒慢慢好起来。晚上,我 穿件破褂子,脚上穿着捡来的别人不要的破鞋,在这个院角 徘徊。月光明亮,万感萦心。我究竟身犯何罪,会弄到今天 这个样子?于是我走着转着,旧习复发,吟成了一首既不能 发表,也不能示人的诗: 小院徐行曳破衫,风回犹似旧罗纨。 十年豪气凭谁尽,补罅文章付笑谈。 自忏误吾唯识字,何似当初学纺棉。 隙院月明光似水,不知身在几何年。 这种事情不止在绥德地委发生,我们还参加过驻绥德 的抗大分校的斗争会。那个分校,校长、副校长都是老红 军,他们是怎样搞的呢?有一次我听到副校长讲他们的批 斗原则,他说:“别人说反对通供信,我们就来个信供逼。我 们先·信’,供’给你听,你不承认,我们就‘逼'!”这个副校 长后来在“文化大革命”中闹得全家惨死,我不知道他曾否 回想过1943年他自己说的这些话!在抗大会场上还发现 一个上台坦白的女“特务”华逸。杨述说:“她会不会是小华 18
思痛录兰 呀?清华纪毓秀的朋友,我们曾同声赞美的革命女青年。” 两人一琢磨,她就是!但当时谁敢上前相以!从这时起,我 虽然仍相信共产主义,相信只有共产党能救中国,但是我痛 苦地觉得,我那一片纯真被摧毁了! 如此天翻地覆闹了一场,伤了许多人。结果呢?结果 是在党内刊物上说是有两个案子是真的,还把那两案的情 节正式重新发表了一次。一个是钱惟人案(从前的天津志 恒书店创办人),这个案子不久又说也是假的。还剩下惟一 的“真的”是蔡子伟案。可在建国之后不久的报纸上我就看 到了这个人的名字,已经是一个负责千部。自然也是假案。 这就是全部结果! 在中央党校的一次大会上,毛主席说:“整风整错了的 同志!是我错了,我向你们道款。”说罢举手齐帽行了一个 军礼,又说:“我行了礼你们要还礼,不还礼我的手放不下来 呀!”有这几句话,我们就全都原谅了,而且全都忘掉了。因 为我们自认是为了革命才来延安的,革命还正在进行,党中 央把我们弄错了,但是毛主席本人都道了歉了,还不就算了 吗?大家总是一家人呀。当时有一位作家吴伯箫,他在延 安挨整的消息传到了“蒋管区”,传说是他已被整死,西安为 他开了追悼会。延安一听这消息,立即要吴伯箫亲自出来 “辟谣”。于是吴伯箫也就真的出来写文章,自称在延安愉 快地生活和创作,从来没有挨过整云云。这些话,我不认为 是吴伯箫在压力之下勉强写的。他是一个极其老实忠厚的 好共产党员。写这样的文章,我想是他出自内心,愿意为了 维护党的声誉忘却个人的一切不幸的。只可惜的是,到“文 19
w业》 业尽百年人生 化大革命”期间,“四人帮”又把他打倒了一次。他现在已经 去世了。在他的追悼会上,我不能讲这些话,我只能在我未 死之前替他说出来。 还有那个邹凤平。1945年春在党校,各地来的同志分 别召开“山头会议”以总结工作经验。四川来的也开了一 次,我随杨述去参加。只听主持会议的同志低声沉重地说: “现在,邹凤平同志已经死了”他说不下去,在座者一片 唏嘘之声,简直开成了个追悼会。谁不知道他是冤枉的呢? 谁不知这次运动是错误的呢?哀悼的泪水说明大家的思想 并不糊涂。到底我们为什么会犯这样的错误呢?有不少的 解释。例如说:情况太隔膜啦,做这种工作是瞎子摸鱼,不 会不出错啦,大家都是为了革命啦…所以大家就凉解了。 当时,我曾和杨述两人议论:“现在只在边区里边这样干,我 们这些人还能忍受,能谅解。以后如果得到了整个中国,再 这么干,可千万不行了。成亿的老百姓不会答应的。”" 直到1988年,我们又经过了无数冤苦,我才从蒋南翔 临终的遗稿上,知道他早在当年(就在经历过执行错误政策 之后)就明确了认识,提出了明确的反对意见。但是,这个 反对抢救的意见送到了中央,结果却是“留中不发”,认为错 误。并且给提意见者以批判。 20
思痛录丝 二、解放初期有那么 一点点运动 解放初期那一阵,大家因为刚刚摆脱国民党那种贪污、 横暴、昏庸无一不备的统治,的确感到如沐初升的太阳。就 是我们这些从老解放区来的知识分子,也一下子摆脱了长 年受歧视的境遇,一变而为“老干部”。我记得刚进城时,我 和杨述在北平街头闲步,指着时装店和照相馆的橱窗里那 些光怪陆离的东西,我们就说:“看吧!看看到底是这个腐 败的城市能改造我们,还是我们能改造这个城市!”当时真 是以新社会的代表者自居,信心十足的。 不久镇压反革命运动开始了,是枪毙国民党留下的那 些特务、狗腿之类。那时候我在团中央,认为这些都是天公 地道的。许多青年也大都如此认为,一些剥削阶级家庭出 身的青年,拼命与其父母划清界限,衷心地以此为荣。但就 在这时候,已经开始有扩大打击面的迹象。我有个舅父,是 旧铁路职员。抗日战争在天津爆发的当天,他和别的中国 老百姓一样糊里糊涂说:“我们要去接收北宁路!”解放后他 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