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态度在几个月前忽然有了变化 妻经朋友介绍认识了住在杭州的石女士,颇投缘,一下子就成了好朋友,常通电话,而且 都是长途加“长” 石女士不是那种职业的神秘探索者,更不以此谋生,她受过现代高等教育,而且是物理 类,个人经历也颇坎坎坷坷,唯有对姓名学、易经、术数之类沉迷,在朋友的小圈子里颇有 名声 那天,石女士应妻之邀来沪,我开车去接站,初一见面便有惊异的感觉,一是她的年轻, 因为那种年轻跟实际年龄无关,更和什么化妆术扯不上,那是一个人长年保持着旺盛的婴儿 般的好奇心的结果;再者,就是她的容貌了,如果让十人去猜她属于哪一个城市,我想至少 有一半人会想起杭州。照理说凡是做过首都的城市都经历了大规模的移民,人种的芜杂在所 难免,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杭州还是保持了她的纯净,看来环境的魔力远比我们已知的要 大得多 和石女士闲聊的时候,话题主要集中在姓名学上,她向我们介绍了这门受到大多数人怀疑 的理论,讲到了因为有人将它庸俗化和简单化,甚至商业而步履艰难的现状 我把名字贡献出去作为案例,石女士说要弄清一个姓名全部含意需要很大功夫,就初看的 结果,我的名字本属不错,但偏偏放了“幼”字,就有了凶险的意味了。“幼”字全部笔划皆 为曲笔,无那个横平竖直的笔划,右边还是出头一把刀……这是简单姓名学的解释方法,但 我觉得这种说法形象,我能够理解。 后来我买过一本慧缘禅师的姓名学,那上面列举了几千个命名常用字,我仔仔细细读了 遍,发现对幼字的评价在其中排在最后一位,大师连两分法也不肯用,只说坏处,而没有半 点好处,不像其他字,还有个用途、性别之分什么的。 我气得仰天长叹。 其实,当时石女士说到幼字的时候,我心里就咯噔一下,知道她真得能看出点什么。 在我的姓名里,唯有这个字并非父母所赐,而纯粹是一个发生在荒唐年代里的荒唐差错。 父亲原先给我起的名叫“又青”,而到派出所报户口时,被那个民警错写成幼字。他不肯花费 宝贵的工作时间去作一次在他看来是无意义的改动,那个小孩满地跑的年代,小孩子只要有
这样的态度在几个月前忽然有了变化。 妻经朋友介绍认识了住在杭州的石女士,颇投缘,一下子就成了好朋友,常通电话,而且 都是长途加“长”。 石女士不是那种职业的神秘探索者,更不以此谋生,她受过现代高等教育,而且是物理一 类,个人经历也颇坎坎坷坷,唯有对姓名学、易经、术数之类沉迷,在朋友的小圈子里颇有 名声。 那天,石女士应妻之邀来沪,我开车去接站,初一见面便有惊异的感觉,一是她的年轻, 因为那种年轻跟实际年龄无关,更和什么化妆术扯不上,那是一个人长年保持着旺盛的婴儿 般的好奇心的结果;再者,就是她的容貌了,如果让十人去猜她属于哪一个城市,我想至少 有一半人会想起杭州。照理说凡是做过首都的城市都经历了大规模的移民,人种的芜杂在所 难免,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杭州还是保持了她的纯净,看来环境的魔力远比我们已知的要 大得多。 和石女士闲聊的时候,话题主要集中在姓名学上,她向我们介绍了这门受到大多数人怀疑 的理论,讲到了因为有人将它庸俗化和简单化,甚至商业而步履艰难的现状。 我把名字贡献出去作为案例,石女士说要弄清一个姓名全部含意需要很大功夫,就初看的 结果,我的名字本属不错,但偏偏放了“幼”字,就有了凶险的意味了。“幼”字全部笔划皆 为曲笔,无那个横平竖直的笔划,右边还是出头一把刀„„这是简单姓名学的解释方法,但 我觉得这种说法形象,我能够理解。 后来我买过一本慧缘禅师的姓名学,那上面列举了几千个命名常用字,我仔仔细细读了一 遍,发现对幼字的评价在其中排在最后一位,大师连两分法也不肯用,只说坏处,而没有半 点好处,不像其他字,还有个用途、性别之分什么的。 我气得仰天长叹。 其实,当时石女士说到幼字的时候,我心里就咯噔一下,知道她真得能看出点什么。 在我的姓名里,唯有这个字并非父母所赐,而纯粹是一个发生在荒唐年代里的荒唐差错。 父亲原先给我起的名叫“又青”,而到派出所报户口时,被那个民警错写成幼字。他不肯花费 宝贵的工作时间去作一次在他看来是无意义的改动,那个小孩满地跑的年代,小孩子只要有
个名不就行了,叫什么还不是都一样?那时一天会有几十个国庆,建国来报户口呢。 父亲没有再坚持改,于是,这个名字我一直用到了现在 现在初为父母的,替孩子谋划个名字可能是几个月的案头工作,无数次的论证,我的故事 简直会让他们匪夷所思 难道我所受的种种困厄,百般苦痛竟是起源于这样的一个小小失误吗?如果是,我想我会 承受不住这轻飘飘的结局的,如果不是,还有什么更好的解释吗? 妻把女儿的名字给了石女士,让她回家以后仔从容地算一下, 我们给小女起名陆天,意在简单、大气、包容,天天向上,这是我们俩人加起来念了8 年中文系的结果,再说,沪语中乐天跟陆天同音,我们希望她一直能快快乐乐的的。 过了一天,石女士从杭州来电,说是小女的名字已经改好:在名字的最后加一个“又”字 我的震惊是强烈的,因为这“又”字的故事石女士并不知道,而在茫茫字海里,在三十多 年后,我的女儿还是用上了这个“又”字。 这是一种沿续,还是一种补偿,或是一种宿命? 至此,我已不需要任何解释和说明,妻虽费了一点周折(派出所的人真是不愿改名字), 把女儿的名字改了过来:陆天又 但她自己的改名要求却被拒绝了。 2000年8月17日天气:睛热 昨天下午,突发奇想,抱着手提电脑,全家人一起住进离上海约100公里的沙浜渡假村。 沙家浜可是大大的有名,当年的八个样板戏之一的《沙家浜》,讲的就是发生在这里芦苇 荡里的故事 那个年头,我们别无选择地把自己所有的审美情趣投入那八个现在看来颇精致的现代京 剧。我最喜欢《智取威虎山》和《沙家浜》,以一个十岁男孩的品味,那两部戏里都土匪和欺 诈,具有现在叫座的惊险片的主要票房要素 沙家浜另一个名字叫阳澄湖,湖水清澈,湖底铁沙如镜,中国人知道这里主要是那湖水里 出产一种人间美味,大闸蟹。那蟹外形和品性的确凶悍,没想到在人类的好奇心面前根本不 算什么
个名不就行了,叫什么还不是都一样?那时一天会有几十个国庆,建国来报户口呢。 父亲没有再坚持改,于是,这个名字我一直用到了现在。 现在初为父母的,替孩子谋划个名字可能是几个月的案头工作,无数次的论证,我的故事 简直会让他们匪夷所思。 难道我所受的种种困厄,百般苦痛竟是起源于这样的一个小小失误吗?如果是,我想我会 承受不住这轻飘飘的结局的,如果不是,还有什么更好的解释吗? 妻把女儿的名字给了石女士,让她回家以后仔从容地算一下。 我们给小女起名陆天,意在简单、大气、包容,天天向上,这是我们俩人加起来念了 8 年中文系的结果,再说,沪语中乐天跟陆天同音,我们希望她一直能快快乐乐的的。 过了一天,石女士从杭州来电,说是小女的名字已经改好:在名字的最后加一个“又”字。 我的震惊是强烈的,因为这“又”字的故事石女士并不知道,而在茫茫字海里,在三十多 年后,我的女儿还是用上了这个“又”字。 这是一种沿续,还是一种补偿,或是一种宿命? 至此,我已不需要任何解释和说明,妻虽费了一点周折(派出所的人真是不愿改名字), 把女儿的名字改了过来:陆天又 但她自己的改名要求却被拒绝了。 2000 年 8 月 17 日 天气:睛热 昨天下午,突发奇想,抱着手提电脑,全家人一起住进离上海约 100 公里的沙浜渡假村。 沙家浜可是大大的有名,当年的八个样板戏之一的《沙家浜》,讲的就是发生在这里芦苇 荡里的故事。 那个年头,我们别无选择地把自己所有的审美情趣投入那八个现在看来颇精致的现代京 剧。我最喜欢《智取威虎山》和《沙家浜》,以一个十岁男孩的品味,那两部戏里都土匪和欺 诈,具有现在叫座的惊险片的主要票房要素。 沙家浜另一个名字叫阳澄湖,湖水清澈,湖底铁沙如镜,中国人知道这里主要是那湖水里 出产一种人间美味,大闸蟹。那蟹外形和品性的确凶悍,没想到在人类的好奇心面前根本不 算什么
故土重游,我在湖边呆了一会儿,江南的湖都是很相似的,我站在湖边,一阵迷惑,当年 的杀伐之气今安在? 这种风光柔媚的地方难道曾经有湖匪出没? 我闭着眼听了片刻风的声音,然后回到房间,开始写日记。 我十分迷恋战争的故事,尤其是发生在几十年前的那一系列的战争,因为每每读着这些故 事和想着那些事,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父亲,因为他参与了其中很多场战斗,也因为他在 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给我讲这些事情,直到我十三岁时他去世。 现在我能够想像,父亲讲那些故事的目的和心情,因为我现在几乎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在我面对死亡的邀请时,有两个人对我的影响是巨大的,一个是我前面写到的那位可敬的 百岁老人,而另一个就是我的父亲了。 在父亲34岁那一年,他动了一次心脏手术,主刀是当时国内最好的心外科专家,他说, 手术成功的概率不高,但如果成功,病人最多能活20年。 54岁,父亲准时走了,像去赴一个约会。 那“魔鬼”医生的预言竟是如此之精确,连一点想像的余地都没有 在跟癌症拚搏的岁月里,这个事实时时刺激着我,不知有多少次,我几乎愤懑得要喊出声 到底是什么附在我们父子两代身上,让我们在人生最精彩的乐章停顿,去开始死亡的倒计时! 在我们的事业刚刚开始展开,在家庭经历了动荡驶向静静的港湾的时刻,要抛开这一切,抛 开这种种美好,去为黑色的丑陋的死亡准备祭礼。 在我与父各自的年代里,我们都得到了社会和朋友们的高度评价,我们都真诚做人,极刻 苦地学习,为什么上帝选中的是我们,这是一个实验吗?如果是,我发誓,哪天我上了天堂, 我会把那实验室给砸了。 在父亲手术后数年,我方才来到这世界,度过了童年之后,我才从母亲那里知道医生的预 言。现在我是多么感激父亲给我的那个快乐的童年,没有一点死亡的阴影,甚至没有一点仓 促,父亲对我这个他唯一的儿子,对于这个他得之于中年,寄于厚望的幼子,始终威严而平 静却并不缺乏慈爱。要做到这一点,付出的真不知是什么样的代价,我相信这世界经过这等 考验的人并不多
故土重游,我在湖边呆了一会儿,江南的湖都是很相似的,我站在湖边,一阵迷惑,当年 的杀伐之气今安在? 这种风光柔媚的地方难道曾经有湖匪出没? 我闭着眼听了片刻风的声音,然后回到房间,开始写日记。 我十分迷恋战争的故事,尤其是发生在几十年前的那一系列的战争,因为每每读着这些故 事和想着那些事,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父亲,因为他参与了其中很多场战斗,也因为他在 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给我讲这些事情,直到我十三岁时他去世。 现在我能够想像,父亲讲那些故事的目的和心情,因为我现在几乎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在我面对死亡的邀请时,有两个人对我的影响是巨大的,一个是我前面写到的那位可敬的 百岁老人,而另一个就是我的父亲了。 在父亲 34 岁那一年,他动了一次心脏手术,主刀是当时国内最好的心外科专家,他说, 手术成功的概率不高,但如果成功,病人最多能活 20 年。 54 岁,父亲准时走了,像去赴一个约会。 那“魔鬼”医生的预言竟是如此之精确,连一点想像的余地都没有。 在跟癌症拚搏的岁月里,这个事实时时刺激着我,不知有多少次,我几乎愤懑得要喊出声: 到底是什么附在我们父子两代身上,让我们在人生最精彩的乐章停顿,去开始死亡的倒计时! 在我们的事 业刚刚开始展开,在家庭经历了动荡驶向静静的港湾的时刻,要抛开这一切,抛 开这种种美好,去为黑色的丑陋的死亡准备祭礼。 在我与父各自的年代里,我们都得到了社会和朋友们的高度评价,我们都真诚做人,极刻 苦地学习,为什么上帝选中的是我们,这是一个实验吗?如果是,我发誓,哪天我上了天堂, 我会把那实验室给砸了。 在父亲手术后数年,我方才来到这世界,度过了童年之后,我才从母亲那里知道医生的预 言。现在我是多么感激父亲给我的那个快乐的童年,没有一点死亡的阴影,甚至没有一点仓 促,父亲对我这个他唯一的儿子,对于这个他得之于中年,寄于厚望的幼子,始终威严而平 静却并不缺乏慈爱。要做到这一点,付出的真不知是什么样的代价,我相信这世界经过这等 考验的人并不多
父亲的经历是我化了不少时间才陆续收集起来的,因为有很多事在当时是不能讲的,讲了 我也不见得能懂 父亲生于上海郊区南汇县的一个小镇,据说曾是大姓望族,但那一带几乎家家有这个说法 也不见得能当真,我相信小康是有的,因为那儿是真正的鱼米之乡。不过父亲并没有在那个 富足的地方享受他的童年,家庭的变故,日本人的轰炸使得父亡母改嫁,他背着小包袱皮, 只身一人去投奔上海的亲戚 那一年,他6岁。 我的家乡离上海市区约40公里,前两年回乡扫墓,我开车用了半个小时就到家了。我开 着车,望着公路两边金黄色的油菜叶田,心中无限感慨:一个6岁的孩子,还要背着他的行 李和作为给亲戚的见面礼的十斤大米,他是怎样走完这段路的,他走了多久? 亲戚也是穷亲戚,寄人蓠下的故事都是一样的,6、7岁的父亲竟然凭了他机灵找到了 份工,而且还是做咖啡馆的侍应,真不知道他是否有什么特殊才能。 十年时间,父亲创造了两个奇迹,一是他在上海这样一个居不易的城市里养活了自己,二 是他居然学会了看书报,记账,还能写一般的文案书信。16岁那年,他决定不再呆在上海, 他又一次“走”回家乡,在一个下着雨的冬夜,悄悄登上停在海边的一条小木船,当兵去了。 到了那里知道,那支部队叫新四军。 部队里的是我听父亲讲了很多,但留下最深影响是关于冬笋的事。父亲说,有一年,他们 遭人围困,在浙江的一座山上转了两个月,几乎没有吃过别的,只有冬笋加盐。从此以后, 父亲一辈子没吃过任何笋,也不怎么喜欢竹制品。而冬笋是当年的我心目中的美味,我记得 当时好生羡慕那冬笋加盐。 解放时,父亲放弃了提职当团长的机遇,选择了回上海。而父亲那个团不久又整装出兵朝 鲜,全团尽墨,无一人生还。他带枪回到了曾经苦苦挣扎过十年的上海老城厢,一边等待组 织安排工作,一边谋划娶妻安家。父亲选择了他当年的房东的大女儿,成份不好,但心地极 善良的妈妈。 后来父亲进了一家造纸厂当领导,有一份颇优厚的工资,于是开始有了我们,先是两个姐 姐,再是我
父亲的经历是我化了不少时间才陆续收集起来的,因为有很多事在当时是不能讲的,讲了 我也不见得能懂。 父亲生于上海郊区南汇县的一个小镇,据说曾是大姓望族,但那一带几乎家家有这个说法, 也不见得能当真,我相信小康是有的,因为那儿是真正的鱼米之乡。不过父亲并没有在那个 富足的地方享受他的童年,家庭的变故,日本人的轰炸使得父亡母改嫁,他背着小包袱皮, 只身一人去投奔上海的亲戚。 那一年,他 6 岁。 我的家乡离上海市区约 40 公里,前两年回乡扫墓,我开车用了半个小时就到家了。我开 着车,望着公路两边金黄色的油菜叶田,心中无限感慨:一个 6 岁的孩子,还要背着他的行 李和作为给亲戚的见面礼的十斤大米,他是怎样走完这段路的,他走了多久? 亲戚也是穷亲戚,寄人蓠下的故事都是一样的,6、7 岁的父亲竟然凭了他机灵找到了一 份工,而且还是做咖啡馆的侍应,真不知道他是否有什么特殊才能。 十年时间,父亲创造了两个奇迹,一是他在上海这样一个居不易的城市里养活了自己,二 是他居然学会了看书报,记账,还能写一般的文案书信。16 岁那年,他决定不再呆在上海, 他又一次“走”回家乡,在一个下着雨的冬夜,悄悄登上停在海边的一条小木船,当兵去了。 到了那里知道,那支部队叫新四军。 部队里的是我听父亲讲了很多,但留下最深影响是关于冬笋的事。父亲说,有一年,他们 遭人围困,在浙江的一座山上转了两个月,几乎没有吃过别的,只有冬笋加盐。从此以后, 父亲一辈子没吃过任何笋,也不怎么喜欢竹制品。而冬笋是当年的我心目中的美味,我记得 当时好生羡慕那冬笋加盐。 解放时,父亲放弃了提职当团长的机遇,选择了回上海。而父亲那个团不久又整装出兵朝 鲜,全团尽墨,无一人生还。他带枪回到了曾经苦苦挣扎过十年的上海老城厢,一边等待组 织安排工作,一边谋划娶妻安家。父亲选择了他当年的房东的大女儿,成份不好,但心地极 善良的妈妈。 后来父亲进了一家造纸厂当领导,有一份颇优厚的工资,于是开始有了我们,先是两个姐 姐,再是我
尽管死亡的危胁早已高悬,父亲却仍然向我展示他是如何热爱生活的。我们父子俩几乎每 星期天去一场电影,这在当时是奢侈的。父亲从不吝于饮食的开销,也许父母的工资在当时 算很高,我印象当中总是吃得很好。有什么新的家用电器,父亲总是很热情的尝试者,50年 代,我家就有配上10英寸喇叭的收音机,70年代,父亲买了一架9英寸的电视机,然后对 我说:过十年,看19寸的,彩色的。 夏天,那是故事的季节,父亲一般不愿在大街上纳凉,于是我便在房间陪他,听收音机, 听父亲讲故事。有一次我问父亲亲手杀死的敌人是否有一个连,父亲脸上那种痛苦和责备的 表情令我终生难忘,他沉默了很久才说:“都是中国人,都是老百姓啊!”同时,他又对我讲 了很多,想让我明白真正的“勇武”是什么。 毛主席逝世的那一天,我从哭泣的大街回到家中,已是点灯时分,但父亲依然在幽暗中坐 着,那时,他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看见我回家,父亲很严肃地把我叫了过去,问我大街上 的情形,然后叮嘱我在这样的时刻,我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话题和神情都像面对一个大 人在讲话。从那以后父亲就经常给我们讲一些政治和社会问题,我的两个姐姐大我很多岁, 所以她们对此的感受要更深一点。 因为身体的缘故,父亲放弃了多次升职的机会,但我没看见他对命运抱怨过什么。对于病 痛,他时时在用一个军人的毅力和坚强在抵抗,谁能想像,一个彻夜难以入睡的重病人,在 每天早晨起床时,他的被子竟然是整齐得如无人睡过的一样… 而对于那个把6岁的他赶出家门让他自生自灭的母亲,他依然月月寄钱赡养,从未有一个 月的停顿。 有其父必有其子乎? 我们的悲剧似的命运何其相像,我们对生活的热爱一脉相承,对家庭的责任感一样使我们 备感沉重而又勇气倍增,对于病痛,我们一样耻于退让。 我真想问女儿,老爸是否留给你足够的精神财富?但想到这样的问题不会有答案,也只能 作罢。 因为,我也是在此刻才有了全部的答案,关于父亲留给我的财富。 2000年8月19日天气:睛
尽管死亡的危胁早已高悬,父亲却仍然向我展示他是如何热爱生活的。我们父子俩几乎每 星期天去一场电影,这在当时是奢侈的。父亲从不吝于饮食的开销,也许父母的工资在当时 算很高,我印象当中总是吃得很好。有什么新的家用电器,父亲总是很热情的尝试者,50 年 代,我家就有配上 10 英寸喇叭的收音机,70 年代,父亲买了一架 9 英寸的电视机,然后对 我说:过十年,看 19 寸的,彩色的。 夏天,那是故事的季节,父亲一般不愿在大街上纳凉,于是我便在房间陪他,听收音机, 听父亲讲故事。有一次我问父亲亲手杀死的敌人是否有一个连,父亲脸上那种痛苦和责备的 表情令我终生难忘,他沉默了很久才说:“都是中国人,都是老百姓啊!”同时,他又对我讲 了很多,想让我明白真正的“勇武”是什么。 毛主席逝世的那一天,我从哭泣的大街回到家中,已是点灯时分,但父亲依然在幽暗中坐 着,那时,他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看见我回家,父亲很严肃地把我叫了过去,问我大街上 的情形,然后叮嘱我在这样的时刻,我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话题和神情都像面对一个大 人在讲话。从那以后父亲就经常给我们讲一些政治和社会问题,我的两个姐姐大我很多岁, 所以她们对此的感受要更深一点。 因为身体的缘故,父亲放弃了多次升职的机会,但我没看见他对命运抱怨过什么。对于病 痛,他时时在用一个军人的毅力和坚强在抵抗,谁能想像,一个彻夜难以入睡的重病人,在 每天早晨起床时,他的被子竟然是整齐得如无人睡过的一样„„ 而对于那个把 6 岁的他赶出家门让他自生自灭的母亲,他依然月月寄钱赡养,从未有一个 月的停顿。 有其父必有其子乎? 我们的悲剧似的命运何其相像,我们对生活的热爱一脉相承,对家庭的责任感一样使我们 备感沉重而又勇气倍增,对于病痛,我们一样耻于退让。 我真想问女儿,老爸是否留给你足够的精神财富?但想到这样的问题不会有答案,也只能 作罢。 因为,我也是在此刻才有了全部的答案,关于父亲留给我的财富。 2000 年 8 月 19 日 天气: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