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称引古人的方式,就可以知道这是《易》学家拉拢孔子的一种 手段。《礼记》里,《庄子》里,这类的话正多着呢。如果不信,那 么,孔子既经引了《复》卦的爻辞来赞美颜渊,为什么《论语》里 却没有这句?就使退一步,承认《系辞传》里的“子曰”确是 孔子的话,也不能即此证明《彖传》和《象传》等是孔子所作。为 什么?因为《彖传》等的著作,孔子自己没有说,孔子的门弟子 也没有说,连《系辞传》也还没有说。 这种事情的问题还不大;一部《周易》的关键全在卦辞和爻 辞上;没有它们就是有了圣王画卦和重卦也生不出多大的意义,没 有它们就是生了素王也做不成《易传》。所以卦爻辞是《周易》的 中心而古今来聚讼不决的也莫过于卦爻辞。究竟这两种东西(也 许是一种东西)是文王作的呢?是周公作的呢?是孔子作的呢?这 是很应当研究的问题,因为我们必须弄清楚了它的著作时代,才 可抽出它里边的材料(如政治,风俗,思想,言语,……)作为 各种的研究。 现在,我先把卦爻辞中的故事抽出来,看这里边说的故事是 哪几件,从何时起,至何时止,有了这个根据再试把它的著作时 代估计一下。因为凡是占卜时引用的故事总是在这个时代中很流 行的,一说出来大家都知道的。例如现在的签决,纸条上端往往 写着“伍子胥吴市吹箫姜太公八十遇文王,”“韩信登坛拜将, “关云长秉烛达旦”的故事,就因为这些故事是习熟于现在人 的口耳之间的,只要说了这件故事的名目便立刻可以想出它的涵 义。但也有不直称一件故事的名目就叙述这件故事的内容的,例 如《牙牌数》中的一条说: 三战三北君莫羞,一匡天下霸诸侯。 若经沟壑殉小节,盖世功名尽射钩。 我们如果不读《左传》和《论语》或《列国志》,便不能明白它说 的是曾沫和管仲的故事。《周易》的卦爻辞的性质既等于现在的签
诀,其中也难免有这些隐语。很不幸的,古史失传得太多了,这 书里用的故事只有写出人名地名的我们还可以寻求它的意义:至 隶事隐约的则直无从猜测了。所以我做这个I作决不能做得完 满,我只想从这些故事里推出一点它的著作时代的古史观念:借 这是的引路的微光,更把它和后来人加上的…套故事比较,来 斤明山后来人的古史观念。这两种观念一分明,《周易》各部分的 片作人间题也许可以算解决一半了。 王亥丧牛羊于有易的故事 丧羊于易,无悔。(《大壮》六五爻辞) 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唑,丧牛于易,凶。(《旅沙 九爻辞) 这两条爻辞、从来的《易》学大师不曾懂得,因为《周易》成 为圣纪的时候这件故事已经衰微了,不能使人注意了《象传》于 《大牡说,“丧羊于易,位不当也,”虽很空洞还过得去;于《旅》 说“牛于易,终莫之闻也,”说得含糊得很,不能使人索解。王 弼注云,“以旅处上,众所同嫉,故丧牛于易,不在于难,”这是把 “易”字当作“轻易”讲的。朱熹注云,““易’,容易之易,言忽然 不觉其亡也;或作‘疆場’之“場,亦通,《汉书·食货志》“埸'作 易∵,则他虽维持王说,也疑其是地方了。 自从甲骨卜辞出土之后,经王静安先生的研究,发见了商的 先祖王乡和王恒,都是已在汉以来的史书里失传了的。他加以考 核,竟在《楚辞》、《山海经》、《竹书纪年》寻岀他们的事实来 于是这个久已失传的故事又复显现于世。今把这三种书里的文字 抄录在下面: 王亥托于有易,河伯仆牛。有易杀王亥,取仆牛。(《山 海纾·大荒东经》)
殷王子亥宾于有易,而淫焉,有易之君繇臣杀而放之是 故股主甲微假师于河伯以伐有易,遂杀其君晰臣也。(郭璞《山 海经注》引《真本竹书纪年》) 该秉季德,厥父是臧;胡终弊于有扈,牧夫牛羊?干协 时舞,何以怀之?平胁曼肤,何以肥之?有扈牧竖,云何而 逢?击床先出,其命何从?恒秉季德,焉得夫朴牛?何往营 斑录.不但还来?昏微遵迹,有狄不宁,何繁鸟萃棘,负子 肆情?…………(楚辞天问) 静安先生谓《天问》中的“有扈”乃“有易”之误,因为后人多 见有扈,少见有易,又同是夏时事,所以改写的。又谓“有狄”亦 即“有易.”古时“狄”“易”二宇本来互相通假,其证甚多。是 断之日: 此十二韵以《大荒东经》及郭注所引《竹书》参证之,实 纪王亥,王恒及上甲微三世之事。 狄”“易”二字不知 孰正孰错,其国当在大河之北,或在易水左右。盖商之先自 冥治河,王亥迁殷(颉刚按,此用《今本纪年》说),已由商 丘越大河而北,故游牧于有易高爽之地服牛之利(额刚按 《吕氏春秋·勿躬篇》云,“王冰作服牛。”静安先生谓篆文“冰” 作“公,”与“亥”相似“王冰”亦“王亥”之误)即发见于此。 有易之人乃杀王亥,取服牛,所谓“胡终弊于有扈牧夫牛羊?” 者也。其云“有扈牧竖,云何而逢?击脉先出,其命何从? 者,似记王亥被杀之事。其云“恒秉季德,焉得夫朴牛?”者 恒盖该弟,与该同秉季德,复得该所失服牛也。所云“昏微 遵迹.有狄不宁”者,谓上甲微能率循其先人之迹,有易与 之有杀父之仇故为之不宁也。………《殷卜辞中所见先公 先王考》) 有了这一段说明,于是这个久被人们忘却的故事从向来给人看作 荒唐的古书里钩稽出来了,这真是一个重大的发见!
既然明白了这件事情的大概,再来看《大壮》和《旅》的爻 辞,就很清楚了。这里所说的“易”,便是有易。这里所说的“旅 人,“便是托于有易的王亥。这里所说的“丧羊”和“丧牛,便是 胡终弊于有扈,牧夫牛羊”,也即是“有易杀王亥,取仆牛。”这 里所说的“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吣,”便是“干协时舞,何以 怀之?平胁曼肤,何以肥之?有扈牧竖云何而逢?击床先出、其 命何从?”也即是“殷王子亥宾于有易而淫焉,有易之君解臣杀而 放之。”想来他初到有易的时候曾经过着很安乐的日子,后来家破 人亡,一齐失掉了,所以爻辞中有“先笑后号呲”的话。如果爻 辞的作者加上“无悔”和“凶”对于本项故事为有意义的,那么 可以说,王亥在丧羊时尚无大损失,直到丧牛时才碰着危险。这 是足以贡献于静安先生的(民国十五年十二月在厦门草此文,甚 快、欲质正静安先生,旋以校中发生风潮,生活不安而罢。今日 重写,静安先生之墓已宿草矣,请益无由,思之悲叹。) 还有一件事情应当注意的。《吕氏春秋》说“王冰作服牛,水世 本·作篇》说“胲作服牛,”《大荒东经》说“王亥托于有易,河 伯仆牛,”《天问》说“焉得夫朴牛,静安先生已证明“王冰”与 “胲”之即王亥,“仆牛”与“朴牛”之即服牛,而云 盖夏初奚仲作车,或尚以人挽之。至相土作乘马(刚 案,此与奚仲作车俱见《世本·作篇》),王亥作服牛,而车 之用益广古之有天下者,其先皆有大功德于天下…… 然则王亥祀典之隆(颖刚案,卜辞中祭王亥之牲用三十牛,四 牛,以至三百牛),亦以其为制作之圣人,非徒以其为先祖。 周秦间王亥之传说胥由是起也。(《段爻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 这个假设很可能:一个人若没有特别使人纪念的地方便不能成为传 说中的人物。但他说“周秦间之传说胥由是起,”这句话却有应 商量之处。因为这个传说从商初起,直到周秦,经过了…于多年 的时间.是无疑义的,不能说在周秦间才起来;而且这个传说传
到了周秦之间,已成强弩之末了,除了民间的流传以及偶然从民 间微细地流入知识界之外,操着知识界权威的需墨道诸家是完全 记的了,不理会的了。所以《系辞传》中便说: 貞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洽,盖取诸《乾》,《坤》刳木为 舟.剡木为楫,舟楫之利以济不通、…盖取诸《涣》 服牛乘场,引重致远,以利天下,盖取诸《随》。……… 已把“服牛乘马”的创作归到黄帝尧舜的名下去了!三国时的 宋衷,他注释“世本》,见有“胲作服牛”之文,又不敢违背《系 辞传》中的话,便注道,“胲,黄帝臣也,能驾牛。”宋罗泌作《路 史》又因未衷业已说明胺为黄帝之臣,便在《疏仡纪》写道,“黄 帝……命马师呈为牧正,臣胲服牛始驾而仆跸之御全矣。”倘使静 安先生:不作这番爬梳抉剔的工夫,胲是做定黄帝时的人了!他们 为什么要这样讲?只为秦汉以来的人看三皇五帝之世是制度文物 最完全、最美盛的时代,胲的制作之功只有送给那个时代尚可在 历史中占得一个地位。不然的话,只有直捷痛快地说是黄帝尧舜 制作的,更轮不到提起胺的名字了。古史系统的伸展使得原有的 名人失色,这是一个例子。 就在这一件事情上可以明白,卦爻辞与《易传》完全是两件 东西。它们的时代不同,所以它们的思想和故事也都不同;与其 貌合神离地拉拢在一块,还不如让它们分了家的好。 高宗伐鬼方的故事 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小人弗用。(《既济》九三爻辞) 震用伐鬼方,三年有赏于大国。(《末济》九四爻辞) 《诗·商颂·殷武》篇说,“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 莫敢不来王,”可见商的势力早已远被西北民族。到高宗时,伐鬼 方至三年之久而后克之,可称是古代的大规模的战争,所以作爻 辞的人用为成功的象征。鬼方之在西北,经静安先生的考证,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