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总须看看实践方面的情况如何,是否与有关的自由倾向相一致?总须看看个人 与权力、环境、形势的关系,当发生了许许多多的纠葛之后,倒过来是否有损于 原来理念中的自由? 胡适是一个二元论者:文化上的邀进主义,政治上的保守主义。或者可以认 为,在本质上他是个保守主义者。他自称:“我本是个保守分子。”早在留学日 记中,他就表示说“不赞成不成熟的革命”,而赞成“好的政府”,因此立志要 为中国的好政府创造“必要的前提条件”。后来参与领导新文化运动,也都是 “要想在思想文艺上替中国政治建筑一个革新的基础”。一九二二年五月,《努 力》周报发表由胡适起草士六人署名的宣言《我们的政治主张》,提出政治改革, 要求成立“好政府”,鼓吹宪政政治。这就是有名的“好政府主义”。胡适在哲 学上是一个渐进主义者、实用主义者,反映在政治上则是一个改良主义者、宪政 主义者。他信奉的是英美宪政文化中的理性、民主、法治、秩序的成分,而“好 政府主义”,正是这些价值成分的综合体现。他批评“东方自由主义运动”,说 是始终没有“走上建设民主政治的路子”。所谓“建设”,就是按他的主张,把 个人自由置于现政府的宪政的保护之下:也就是说,合宪性是个人自由的准则与 行为方式。因为看到政府中“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有效能的领导阶层”,于是到 得后来,竞自一头扎进去了。可以说,“好政府主义”,是胡适一生的大纲。 其实,胡适对权力和权力者一直抱有好感。一九一二年,南京临时政府成立 后,清帝溥仪(宣统)被迫逊位。退位后,曾在故宫约见胡适。关于接见的情形, 胡适在《宣统与胡适》一文中有着微妙的记述,其中说:“三士日上午,他派了 一个太监来我家中接我。我们丛神武门进宫,在养心殿见着清帝,我对他行了鞠 躬礼,他让我坐,我就坐了。…他称我‘先生’,我称他‘皇上’。…”一 九二四年底,冯玉祥的国民军以武力驱逐溥仪出宫,胡适即公开表示反对,一时 舆论哗然。一九二五年初,胡适又以“有特殊资望学术经验者”的身份,出席段 祺瑞公开的“善后会议”。正是这个段祺瑞,发布“整顿学风”的命令,剥夺学 生参加社会活动的权利:接着,开枪射杀学生和市民,血腥镇压北京和平请愿运 动,制造著名的“三一八惨案”。惨案发生后,还下令通缉“啸聚群众”的领袖 分子。作为政府,还有什么比屠杀学生更能暴露其反动面目的呢?但是,现代评 论派的陈源一流学者教授,居然站在政府方面,诬蔑群众死者为“暴徒”!好人 政府运动中的知识分子领导人,此刻哪里去了?他们基本上对北京政府采取容忍 的态度。胡适与现代评论派是关系密切的,在这次事件中,他的态度相当暖昧。 一九二七年,蒋介石实行“清党”,在一场“血的游戏”之后,在中国建立 了一个比北洋军阀时代更庞大更独裁更有实力的中央政府。胡适认为:“现在人 所谓专制,至少有三个方式:一是领袖的独裁,二是一党的专政,三是一阶级的 专政。其间也有混合的方式:如国民党的民主夺权的口号是第二式,如蓝衣社的 拥戴社长制则是领袖独裁而不废一党专政:如共产党则是要一阶级专政,而专制 者仍是那个阶级中的一个有组织的党。”对国民党的“一党的专政”,他明确表 示反对:在《新月》杂志上率先发表文童,批评政府,呼吁“人权”。在一个充 满侵害、禁闭和杀戮事件的国度,提出人权问题是有意义的。但是,当“人权” 作为一个法学概念被提出来时,新月派批评家便故意回避了政府屠杀人民的事 实。他们不是在对立和抗议中阐述人权立场,不是以非官方的、团体的、舆论的
约总须看看实践方面的情况如何,是否与有关的自由倾向相一致?总须看看个人 与权力、环境、形势的关系,当发生了许许多多的纠葛之后,倒过来是否有损于 原来理念中的自由? 胡适是一个二元论者:文化上的激进主义,政治上的保守主义。或者可以认 为,在本质上他是个保守主义者。他自称:“我本是个保守分子。”早在留学日 记中,他就表示说“不赞成不成熟的革命”,而赞成“好的政府”,因此立志要 为中国的好政府创造“必要的前提条件”。后来参与领导新文化运动,也都是 “要想在思想文艺上替中国政治建筑一个革新的基础”。一九二二年五月,《努 力》周报发表由胡适起草十六人署名的宣言《我们的政治主张》,提出政治改革, 要求成立“好政府”,鼓吹宪政政治。这就是有名的“好政府主义”。胡适在哲 学上是一个渐进主义者、实用主义者,反映在政治上则是一个改良主义者、宪政 主义者。他信奉的是英美宪政文化中的理性、民主、法治、秩序的成分,而“好 政府主义”,正是这些价值成分的综合体现。他批评“东方自由主义运动”,说 是始终没有“走上建设民主政治的路子”。所谓“建设”,就是按他的主张,把 个人自由置于现政府的宪政的保护之下;也就是说,合宪性是个人自由的准则与 行为方式。因为看到政府中“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有效能的领导阶层”,于是到 得后来,竟自一头扎进去了。可以说,“好政府主义”,是胡适一生的大纲。 其实,胡适对权力和权力者一直抱有好感。一九一二年,南京临时政府成立 后,清帝溥仪(宣统)被迫逊位。退位后,曾在故宫约见胡适。关于接见的情形, 胡适在《宣统与胡适》一文中有着微妙的记述,其中说:“三十日上午,他派了 一个太监来我家中接我。我们从神武门进宫,在养心殿见着清帝,我对他行了鞠 躬礼,他让我坐,我就坐了。……他称我‘先生’,我称他‘皇上’。……”一 九二四年底,冯玉祥的国民军以武力驱逐溥仪出宫,胡适即公开表示反对,一时 舆论哗然。一九二五年初,胡适又以“有特殊资望学术经验者”的身份,出席段 祺瑞公开的“善后会议”。正是这个段祺瑞,发布“整顿学风”的命令,剥夺学 生参加社会活动的权利;接着,开枪射杀学生和市民,血腥镇压北京和平请愿运 动,制造著名的“三一八惨案”。惨案发生后,还下令通缉“啸聚群众”的领袖 分子。作为政府,还有什么比屠杀学生更能暴露其反动面目的呢?但是,现代评 论派的陈源一流学者教授,居然站在政府方面,诬蔑群众死者为“暴徒”!好人 政府运动中的知识分子领导人,此刻哪里去了?他们基本上对北京政府采取容忍 的态度。胡适与现代评论派是关系密切的,在这次事件中,他的态度相当暧昧。 一九二七年,蒋介石实行“清党”,在一场“血的游戏”之后,在中国建立 了一个比北洋军阀时代更庞大更独裁更有实力的中央政府。胡适认为:“现在人 所谓专制,至少有三个方式:一是领袖的独裁,二是一党的专政,三是一阶级的 专政。其间也有混合的方式:如国民党的民主夺权的口号是第二式,如蓝衣社的 拥戴社长制则是领袖独裁而不废一党专政;如共产党则是要一阶级专政,而专制 者仍是那个阶级中的一个有组织的党。”对国民党的“一党的专政”,他明确表 示反对:在《新月》杂志上率先发表文章,批评政府,呼吁“人权”。在一个充 满侵害、禁闭和杀戮事件的国度,提出人权问题是有意义的。但是,当“人权” 作为一个法学概念被提出来时,新月派批评家便故意回避了政府屠杀人民的事 实。他们不是在对立和抗议中阐述人权立场,不是以非官方的、团体的、舆论的
力量迫使政府就范,这样,也就等于把人权的解释权最后交还了无须普选而凭武 力攫取权力的、建意鞣躏人权的非法政府。胡适声明要做政府的“诤友”,他和 他的新月朋友们的“自由言论”,丝毫不会有不利于党国的恶意,相反是为对方 设想的,是惟政府智囊式人物才有的宪政思想的一部分。然而,对于一个独裁政 府,即便这样一点微词也不可能被接受。于是,胡适们焦大般地被塞了一通马粪, 《新月》被迫停刊。这就是当时颇为轰动的“人权案”。“我们走哪条路?”一 九三0年,胡适再度亮相,发表自觉与政府保持一致的立场。一九三一年底,国 民政府成立财政委员会,胡适被指定为委员。一九三二年一月,他又被邀出席国 难会议。出发前,与丁文江等人约请多位与会者交换意见,共同商定:“不要对 国民党取敌对态度,当以非革命的方法求得政治的改善。”胡适于一九三二年土 一月首次同蒋介石会面,士二月作《中国政治的出路》一文,明确表示要“努力 造成一个重心”,并说,“国民党若能了解他的使命,努力做到这一点,我们就 祝他成功。”稍后,就从权门清客进而成为政要人物了。一九三一年九月,他题 写过这样一首诗:“几枝无用笔,半打有心人,毕竞天难补,滔滔四士春!”他 是一个土足的“补天派”! 一九三二年士二月,宋庆龄、蔡元培、杨铨等发起成立中国民权保障同盟。 鲁迅和胡适都曾加入该组织。但是,胡适很快就与其他盟员发生分歧。他认为他 们的致命伤,在于“把民权保障的问题完全看作政治问题”。同盟对各地监狱的 黑暗实况进行调查和揭露,他却美化监狱生活:对于同盟要求援助和释放政治犯, 他则认为这是对一个政府要求革命的自由权。他辩护说:“任何一个政府,都应 当有保护自己而镇压那些危害自己的运动的权利。”正如瞿秋白所讽刺的,他在 这里所要的已经不是人权,而是“政府权”了。一九三四年土一月二土七日,汪 精卫、落介石发表致全国的《通电》,其中有“人民及社会团体间,依法享有言 论结社之自由,但使不以武力及暴动为背景,则政府必当予以保障,而不加以防 制”等语。土二月九日,胡适即发表《汪蒋通电里提起的自由》一文,声称“我 们对于这个原则,当然是完全赞成的”,并颂赞其中“不以武力及暴动为背景” 一语,说是“比宪法草案里用‘依法’和‘非依法律’一类字样,清楚多了”。 此种附和,已近乎肉麻。一九四七年,蒋介石邀请胡适出山做国府委员兼考试院 长,胡适说:“我在野一一我们在野一一是国家的政府的一种力量,对国外,对 国内,都可以帮政府的忙,支持他,替他说公平话,给他做面子。若做了国府委 员,或做了一院院长,或做了一部部长…结果是毁了我三十年养成的独立地位, 而完全不能有所作为。结果是连我们说公平话的地位也取消了。一一用一句通行 的话,‘成了政府的尾巴'。”七月四日,国民党政府发布了“总动员戡平叛乱 案”,胡适次日即对新闻界表态拥护,随后还发表了题为《两种根本不同的政党》 的文章,称扬国民党的宪政改革,并多次应邀到北平电台和国民党华北“剿总” 作反共演进。他说:“政党争取政权应当依法进行,以求取大多数国民的支持。 用武力推翻政府是不合法的,是暴乱。政府为了自己,有责任平定叛乱。”他曾 表示:“在国家危难之时,我一定与总统蒋先生站在一起。”鲁迅称郭沫若式的 革命文学家脚踏两只船,一只是“革命”,一只是“文学”。当环境较好的时候, 就在革命的船上踏得重一点,待到革命被压迫,则在文学的船上踏得重一点,变 了纯文学家了。胡适的情况其实也颇类似,一直在学院和政府两者之间游弋,这 就是一个“自由主义者”的恒态。不同的只是,他表现得相当忠勇,一日政府陷 于危难,却是不惜舍身作陪葬品了
力量迫使政府就范,这样,也就等于把人权的解释权最后交还了无须普选而凭武 力攫取权力的、肆意蹂躏人权的非法政府。胡适声明要做政府的“诤友”,他和 他的新月朋友们的“自由言论”,丝毫不会有不利于党国的恶意,相反是为对方 设想的,是惟政府智囊式人物才有的宪政思想的一部分。然而,对于一个独裁政 府,即便这样一点微词也不可能被接受。于是,胡适们焦大般地被塞了一通马粪, 《新月》被迫停刊。这就是当时颇为轰动的“人权案”。“我们走哪条路?”一 九三 0 年,胡适再度亮相,发表自觉与政府保持一致的立场。一九三一年底,国 民政府成立财政委员会,胡适被指定为委员。一九三二年一月,他又被邀出席国 难会议。出发前,与丁文江等人约请多位与会者交换意见,共同商定:“不要对 国民党取敌对态度,当以非革命的方法求得政治的改善。”胡适于一九三二年十 一月首次同蒋介石会面,十二月作《中国政治的出路》一文,明确表示要“努力 造成一个重心”,并说,“国民党若能了解他的使命,努力做到这一点,我们就 祝他成功。”稍后,就从权门清客进而成为政要人物了。一九三一年九月,他题 写过这样一首诗:“几枝无用笔,半打有心人,毕竟天难补,滔滔四十春!”他 是一个十足的“补天派”! 一九三二年十二月,宋庆龄、蔡元培、杨铨等发起成立中国民权保障同盟。 鲁迅和胡适都曾加入该组织。但是,胡适很快就与其他盟员发生分歧。他认为他 们的致命伤,在于“把民权保障的问题完全看作政治问题”。同盟对各地监狱的 黑暗实况进行调查和揭露,他却美化监狱生活;对于同盟要求援助和释放政治犯, 他则认为这是对一个政府要求革命的自由权。他辩护说:“任何一个政府,都应 当有保护自己而镇压那些危害自己的运动的权利。”正如瞿秋白所讽刺的,他在 这里所要的已经不是人权,而是“政府权”了。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汪 精卫、蒋介石发表致全国的《通电》,其中有“人民及社会团体间,依法享有言 论结社之自由,但使不以武力及暴动为背景,则政府必当予以保障,而不加以防 制”等语。十二月九日,胡适即发表《汪蒋通电里提起的自由》一文,声称“我 们对于这个原则,当然是完全赞成的”,并颂赞其中“不以武力及暴动为背景” 一语,说是“比宪法草案里用‘依法’和‘非依法律’一类字样,清楚多了”。 此种附和,已近乎肉麻。一九四七年,蒋介石邀请胡适出山做国府委员兼考试院 长,胡适说:“我在野——我们在野——是国家的政府的一种力量,对国外,对 国内,都可以帮政府的忙,支持他,替他说公平话,给他做面子。若做了国府委 员,或做了一院院长,或做了一部部长……结果是毁了我三十年养成的独立地位, 而完全不能有所作为。结果是连我们说公平话的地位也取消了。——用一句通行 的话,‘成了政府的尾巴’。”七月四日,国民党政府发布了“总动员戡平叛乱 案”,胡适次日即对新闻界表态拥护,随后还发表了题为《两种根本不同的政党》 的文章,称扬国民党的宪政改革,并多次应邀到北平电台和国民党华北“剿总” 作反共演讲。他说:“政党争取政权应当依法进行,以求取大多数国民的支持。 用武力推翻政府是不合法的,是暴乱。政府为了自己,有责任平定叛乱。”他曾 表示:“在国家危难之时,我一定与总统蒋先生站在一起。”鲁迅称郭沫若式的 革命文学家脚踏两只船,一只是“革命”,一只是“文学”。当环境较好的时候, 就在革命的船上踏得重一点,待到革命被压迫,则在文学的船上踏得重一点,变 了纯文学家了。胡适的情况其实也颇类似,一直在学院和政府两者之间游弋,这 就是一个“自由主义者”的恒态。不同的只是,他表现得相当忠勇,一旦政府陷 于危难,却是不惜舍身作陪葬品了
美国学者周明之这样评价胡适,说:“他倾心于一种无行动的维持现状,使 他得以进行一种‘最根本的建设’,‘为未来世世代代的建设打下基础’。而这 实际上就是把无论何种环境中的行动都无限推迟,并无条件地拒绝承认任何反政 府的行动。这便是胡适文化与精神变革的心理基础。”格里德指出,胡适的政治 态度反映出他对自由主义理论有一种根本的误解。他明确而持久地把政府想象成 实现公共目标的工具,但对于这类目的怎样才能由与他的民主倾向相一致的手段 来决定,却没有清楚的认识。格里德还把胡适同他的老师杜威做了对比,说杜威 是从特定的假定条件出发的,他的假定是根据西方的,尤其是美国的社会经验推 导出来的:这些经验,几乎在每一个重要方面都是跟中国不同的。而胡适的民主 宪政构想是建立在一种“普遍性的信仰”之上的,在他的自由主义信条中,最致 命的,就是绝对排除对专制政治的自由反抗。格里德承认,这是一个危险的位置: “在公开反对现存秩序和无条件向现存秩序投降之间,正是胡适所走的狭窄的 路。”但是,他毕竟明显地倾向后者。格里德说:“胡适对于现存政权的原则始 终是士分尊重的,因而,尽管国民党无视他的合法性标准,他也不得不为国民党 的统治权力辩护。”鲁迅说:“新月博士(胡适)常发谬论,都和官僚一鼻孔出 气。”据说鲁迅是胡适的对头,不足为据:而洋鬼子对胡适的批评,却也都集中 在这上面,结论是一致的。权力这东西,注定要劫夺知识分子的自由意志的。对 此,法国学者鲍德里亚有一段话,结合福柯的情况,说得很好:“话语实践并不 是一种政治行为。政治行为是另外一回事。当一个知识分子被要求采取政治行为 时,也就是说,当他被整合到权力机制之中时,他就完全站错了。…福柯便碰 上了这样的问题。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最高决策层的政治顾问,他也获得了这二 职位。如果说有谁愿意这样的话,那就是福柯,无论如何,他作了尝试,却发现 自己难以胜任:这是一次失败。”在这里,胡适就是福柯。 关于自由主义在中国的失败,胡适研究专家格里德认为,并非因为自由主义 者没有抓住为他们提供的机会,而是因为不能创造他们所需要的机会。自由主义 者需要秩序,中国却处在混乱之中:自由主义者理想的共同价值标准在中国并不 存在,而他们又不能提供可以产生这类价值准则的手段:自由主义者崇仰理性, 而中国人的生活是依靠武力来塑造的。简言之,自由主义的失败,是因为它无法 为中国面临的重大的社会问题提供答案。接着,他提出:“如果中国的自由主义 者更愿意与现存的秩序进行斗争而不只是设想借助这个秩序,他们很可能会成为 现有秩序的更为有效的批评者。如果在他们看来,革命不是那样的意义不明和危 险的药方的话,他们也许就会成为激进变革的更有说服力的拥护者。但如果他们 是为另一种案情辩护的话,它们也就不再是自由主义者了。”格里德本来强调的 是环境的关系,结果回到了立场的问题。中国的自由主义,首先关心的并不是人 的境遇和自由选择,而是关心中国应当如何使国家一一其实就是政府一一对它与 个人的合法(契约)关系实行控制和于预:正是为此,确认宪政的价值,通过修 宪而把个人和政府联结起来。在此之前,它对政府本身的正当性和合法性是不予 考虑的。在人权一一人的拯救一一与党国/国家的拯数发生矛盾时,宁可舍弃人 权而维护党国。宪政的存在,对于自由主义/好政府主义者来说,其实是一个间 接控制权力的装置,借以维持一如古代速臣所谋求的那样一种君臣间的恰当关 系,而不是作成君臣/君民关系的消解,确保各个臣民作为现代个人的存在的权 利。别尔嘉耶去在阐释俄罗斯思想时,感慨总结道:“自由主义在俄罗斯始终是
美国学者周明之这样评价胡适,说:“他倾心于一种无行动的维持现状,使 他得以进行一种‘最根本的建设’,‘为未来世世代代的建设打下基础’。而这 实际上就是把无论何种环境中的行动都无限推迟,并无条件地拒绝承认任何反政 府的行动。这便是胡适文化与精神变革的心理基础。”格里德指出,胡适的政治 态度反映出他对自由主义理论有一种根本的误解。他明确而持久地把政府想象成 实现公共目标的工具,但对于这类目的怎样才能由与他的民主倾向相一致的手段 来决定,却没有清楚的认识。格里德还把胡适同他的老师杜威做了对比,说杜威 是从特定的假定条件出发的,他的假定是根据西方的,尤其是美国的社会经验推 导出来的;这些经验,几乎在每一个重要方面都是跟中国不同的。而胡适的民主 宪政构想是建立在一种“普遍性的信仰”之上的,在他的自由主义信条中,最致 命的,就是绝对排除对专制政治的自由反抗。格里德承认,这是一个危险的位置: “在公开反对现存秩序和无条件向现存秩序投降之间,正是胡适所走的狭窄的 路。”但是,他毕竟明显地倾向后者。格里德说:“胡适对于现存政权的原则始 终是十分尊重的,因而,尽管国民党无视他的合法性标准,他也不得不为国民党 的统治权力辩护。”鲁迅说:“新月博士(胡适)常发谬论,都和官僚一鼻孔出 气。”据说鲁迅是胡适的对头,不足为据;而洋鬼子对胡适的批评,却也都集中 在这上面,结论是一致的。权力这东西,注定要劫夺知识分子的自由意志的。对 此,法国学者鲍德里亚有一段话,结合福柯的情况,说得很好:“话语实践并不 是一种政治行为。政治行为是另外一回事。当一个知识分子被要求采取政治行为 时,也就是说,当他被整合到权力机制之中时,他就完全站错了。……福柯便碰 上了这样的问题。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最高决策层的政治顾问,他也获得了这一 职位。如果说有谁愿意这样的话,那就是福柯,无论如何,他作了尝试,却发现 自己难以胜任:这是一次失败。”在这里,胡适就是福柯。 关于自由主义在中国的失败,胡适研究专家格里德认为,并非因为自由主义 者没有抓住为他们提供的机会,而是因为不能创造他们所需要的机会。自由主义 者需要秩序,中国却处在混乱之中;自由主义者理想的共同价值标准在中国并不 存在,而他们又不能提供可以产生这类价值准则的手段;自由主义者崇仰理性, 而中国人的生活是依靠武力来塑造的。简言之,自由主义的失败,是因为它无法 为中国面临的重大的社会问题提供答案。接着,他提出:“如果中国的自由主义 者更愿意与现存的秩序进行斗争而不只是设想借助这个秩序,他们很可能会成为 现有秩序的更为有效的批评者。如果在他们看来,革命不是那样的意义不明和危 险的药方的话,他们也许就会成为激进变革的更有说服力的拥护者。但如果他们 是为另一种案情辩护的话,它们也就不再是自由主义者了。”格里德本来强调的 是环境的关系,结果回到了立场的问题。中国的自由主义,首先关心的并不是人 的境遇和自由选择,而是关心中国应当如何使国家——其实就是政府——对它与 个人的合法(契约)关系实行控制和干预;正是为此,确认宪政的价值,通过修 宪而把个人和政府联结起来。在此之前,它对政府本身的正当性和合法性是不予 考虑的。在人权——人的拯救——与党国/国家的拯救发生矛盾时,宁可舍弃人 权而维护党国。宪政的存在,对于自由主义/好政府主义者来说,其实是一个间 接控制权力的装置,借以维持一如古代谏臣所谋求的那样一种君臣间的恰当关 系,而不是作成君臣/君民关系的消解,确保各个臣民作为现代个人的存在的权 利。别尔嘉耶夫在阐释俄罗斯思想时,感慨总结道:“自由主义在俄罗斯始终是
薄弱的,我们丛来没有获得过道德上有威望和鼓舞人心的自由主义思想体系,注 意到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六年代的自由主义改革家们当然是有意义的,然而, 他们的自由主义,仅仅是实践性的、事务性的,常常打着官腔。它们并不具有俄 罗斯知识分子永远需求的思想体系。”中国的情况,大抵也如此。 鲁迅是特异者。在新文化运动中,他始终是一个孤独的战士。虽然,他也曾 参与《新青年》的编辑工作,为声援运动的先驱者而做过“遵命文学”,但从来 没有个人的圈子。他很少从事组织活动,很少做宣言似的文字,但也论战,论战 时经常使用匕首般的短文,随感而发,很有点像古代的独行侠一一就像他关于复 仇的小说中的“黑色人”一一的作风。然而,更多时候采用独语的方式,记叙着 他的记忆和梦境。他是听从一个其实很空洞虚无的历史的指示一一他笔下的过客 听到的那个“前面的声音” 一一其实是内心的指示写作的。即使是这样一个惯于 担负黑暗的重担的人,在他曾经寄予希望的运动一旦烟消云散之后,也不能不深 感彷徨: 后来《新青年》的团体散掉了,有的离开,有的退隐,有的前进,我又经验 了一回同一战阵中的伙伴还是会这么变化,并且落得一个“作家”的头衔,依然 在沙漠中走来走去,…新的战友在哪里呢?…“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 而求索”。 这种境遇,确乎损伤了他的内心,却使灵魂更加粗砺。集体溃散后的空缺, 固然使个体变得孤独,但也可以因此获得前所未有的自由。他是撒旦的化身,不 惮神的打击。且看他稍后记录的另一幅情景:仍然站在沙漠上,但看飞沙走石, 乐则大笑,悲则大叫,愤则大骂,即使被沙砾打得遍身粗糙,头破血流,而时时 抚摩身上的凝血,犹自喜欢这伤创的斑澜… 五四退潮之后,鲁迅以自己的方式,坚持自由、民主、科学的思想观念,从 不考虑政党或者政府的立场,因为这是与五四无缘的。尤其是宪政之类的玩艺, 由于它完全以现存的专制秩序为基础,所以什么立法,都是旨在膨大和加强国家 权力,限制和剥夺个体的一种政治建设,而非壮大民间社会的文化建设。他要破 坏这偶像,破坏与官方利益相关的一切。在他那里,始终清楚地存在着一个身份 问题,界限问题:从来不曾偏离作为一个民间知识者的边缘的立场,不致堕落知 识界自行设置的多元/宽容之网而放弃斗争,相反执著于战斗的一元态度。没有 一元也就没有了多元。他所要的是“在场”,而不是自我逃逸一一所谓“缺席的 权利”。 对于鲁迅,权力和权力者是一生攻击的主要且标。他抗议他们赤裸裸的屠杀 罪行,揭露独裁、专制、卖国,种种的欺骗性政策,嘲笑他们的无知。他攻击传 统文化,也主要是历代统治者所着意保留的部分,各种神圣的经典,万世一系的 训谕,最毒辣的手段和最巧妙的戏法。譬如反孔,他反对的就是“现代中国的孔 去子”,而不仅仅是僵尸。他批判国民性,也都是为统治者所渗透所改造的改变 中的性质。其实仍然是“治绩”。包括自我批判,他追踪“毒气”和“鬼气”至 自己体内,因此必须割除与统治者有任何沾缠的东西,哪怕切肤之痛。这是一种 彻底,一种五四式的洁癖。他坚持自由思想、自由写作的权利,而与权力者相周
薄弱的,我们从来没有获得过道德上有威望和鼓舞人心的自由主义思想体系,注 意到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六十年代的自由主义改革家们当然是有意义的,然而, 他们的自由主义,仅仅是实践性的、事务性的,常常打着官腔。它们并不具有俄 罗斯知识分子永远需求的思想体系。”中国的情况,大抵也如此。 鲁迅是特异者。在新文化运动中,他始终是一个孤独的战士。虽然,他也曾 参与《新青年》的编辑工作,为声援运动的先驱者而做过“遵命文学”,但从来 没有个人的圈子。他很少从事组织活动,很少做宣言似的文字,但也论战,论战 时经常使用匕首般的短文,随感而发,很有点像古代的独行侠——就像他关于复 仇的小说中的“黑色人”——的作风。然而,更多时候采用独语的方式,记叙着 他的记忆和梦境。他是听从一个其实很空洞虚无的历史的指示——他笔下的过客 听到的那个“前面的声音”——其实是内心的指示写作的。即使是这样一个惯于 担负黑暗的重担的人,在他曾经寄予希望的运动一旦烟消云散之后,也不能不深 感彷徨: 后来《新青年》的团体散掉了,有的离开,有的退隐,有的前进,我又经验 了一回同一战阵中的伙伴还是会这么变化,并且落得一个“作家”的头衔,依然 在沙漠中走来走去,……新的战友在哪里呢?……“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 而求索”。 这种境遇,确乎损伤了他的内心,却使灵魂更加粗砺。集体溃散后的空缺, 固然使个体变得孤独,但也可以因此获得前所未有的自由。他是撒旦的化身,不 惮神的打击。且看他稍后记录的另一幅情景:仍然站在沙漠上,但看飞沙走石, 乐则大笑,悲则大叫,愤则大骂,即使被沙砾打得遍身粗糙,头破血流,而时时 抚摩身上的凝血,犹自喜欢这伤创的斑斓…… 五四退潮之后,鲁迅以自己的方式,坚持自由、民主、科学的思想观念,从 不考虑政党或者政府的立场,因为这是与五四无缘的。尤其是宪政之类的玩艺, 由于它完全以现存的专制秩序为基础,所以什么立法,都是旨在膨大和加强国家 权力,限制和剥夺个体的一种政治建设,而非壮大民间社会的文化建设。他要破 坏这偶像,破坏与官方利益相关的一切。在他那里,始终清楚地存在着一个身份 问题,界限问题;从来不曾偏离作为一个民间知识者的边缘的立场,不致堕落知 识界自行设置的多元/宽容之网而放弃斗争,相反执著于战斗的一元态度。没有 一元也就没有了多元。他所要的是“在场”,而不是自我逃逸——所谓“缺席的 权利”。 对于鲁迅,权力和权力者是一生攻击的主要目标。他抗议他们赤裸裸的屠杀 罪行,揭露独裁、专制、卖国,种种的欺骗性政策,嘲笑他们的无知。他攻击传 统文化,也主要是历代统治者所着意保留的部分,各种神圣的经典,万世一系的 训谕,最毒辣的手段和最巧妙的戏法。譬如反孔,他反对的就是“现代中国的孔 夫子”,而不仅仅是僵尸。他批判国民性,也都是为统治者所渗透所改造的改变 中的性质。其实仍然是“治绩”。包括自我批判,他追踪“毒气”和“鬼气”至 自己体内,因此必须割除与统治者有任何沾缠的东西,哪怕切肤之痛。这是一种 彻底,一种五四式的洁癖。他坚持自由思想、自由写作的权利,而与权力者相周
旋,原因就在于,权力者始终是自由、民主和科学的死敌。他对待大批的知识界 同行,尤其学者,甚至不惜在自己的周围树立“私敌”,都因为他们不同程度地 为权力者及其意识形态所同化,丛根本上背弃了五四的立场。在表达中间,他不 避“褊狭”、“刻毒”的恶名,直击猛人、阔人、流氓,形形色色的小丑,捣毁 “文明”的面具:然而,也不断变换笔名,使用反语,曲曲折折,吞吞吐吐。说 到底,他要在已经被大量侵吞,而且将继续被侵吞的话语空间中,护卫自己的独 立性:在夹缝中左冲右突,亦唯在伸张内心的自由而已。他是弱势者,独战者, 是后五四时期的唐吉诃德。 关于启蒙,五四以后不断遭到来自知识分子的攻诋。他们认为,知识分子实 在只配关心知识专业问题:什么启蒙,都是狂妄的表现,一种自我扩张的行为, 甚至是反角色的。于是,他们叫嚷回到知识分子自身。但是,鲁迅不然,他站在 广大的哑默中间,却无时不觉得权力的压迫,无时不觉得有一股黑暗之流贯穿自 身,从而产生本能的反弹和对抗是必然的。他无法与一个专制社会安然相守,因 为诉诸痛觉的现实的东西是那般巨太、深刻和尖锐。在压力面前,当被压迫者不 能已于言时,其话语形态一定是不平的,阴郁的,反拨的,击刺的,动荡的,粗 犷的。他就是这样。世上有所谓恬静的、精致的、旷达的、隽逸的、典雅的话语, 其实那是变态,一种卑怯的风格。 当革命或者救亡成为一种主体话语的时候,启蒙是否成为必要?如何启蒙? 启蒙是否有可能深入且标明确的群众性运动,并产生持久性影响?至少,丛鲁迅 的身上可以看到,无论环境如何迁流,他仍然坚持作为一个启蒙战士的立场。对 于一些革命论者提出的关于他的思想“突变”之说,他是不以为然的,甚至是反 感的。一九三六年,日本侵略军攻占我国东北,民族左亡迫在眉睫,这时,左联 领导人周扬提出“国防文学”的口号,以使文学有一个“统一”的主题。在这个 口号已经在文艺界产生很大影响的情况下,鲁迅却支持胡风提出另一个口号: “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长期以来,文学界一直把“两个口号”之争看成 是宗派主义之争,或者无谓的纠缠,其实不然。由于“国防”这个概念容易产生 障蔽,“一切通过国防”,“国防”也就成了政府的一个代名词,通过国防的最 高机构,最高统帅,这是鲁迅所不愿意认同的,虽然从形式方面的判断完全有可 能如此。数亡是大众的,这是他的思想。民族问题往往掩盖阶级压迫问题。战争 需要一种集中制强化的群体形式,这是专制政治的最好保证:正如齐美尔指出的, 外部冲突将使群体的内聚力和中央集权得到加强。因此,民族主义的宣扬永远是 有利于统治者的,尤其在战争时期。“与其做外国人的奴隶,倒不如做本国人的 奴隶好”,这就是当时流行的民族主义论调的内核。问题是必须从根本上改变奴 隶的命运,而不问主人为谁。因此,鲁迅强调“大众”在民族战争中的主体地位, 其实质仍然是一个民主性问题。民主思想,是五四的遗产。在国民党通过杀戮夺 取国家政权之后,鲁迅倾向于同情共产党,这是人道主义的一种自然的延伸。但 是,上海文化界的共产党人拒绝了他。革命是什么呢?他继续着丛留日时期以来 关于这个问题的痛苦的思考。革命有可能丛反对一种霸权过渡到形成另一种霸 权。在与这些共产党人的论争中,鲁迅明确地表示他对他们的不信任态度,强调 说:“革命是并非教人死,而是教人活的。”他把革命同人的生存权,自由权, 也即人权联系起来,注重的是政治中的人性。后来他加入左联,本意是支持进步 的文学青年,乐于被青年一一青年是五四的标志一一所利用:结果悖论般地遭到
旋,原因就在于,权力者始终是自由、民主和科学的死敌。他对待大批的知识界 同行,尤其学者,甚至不惜在自己的周围树立“私敌”,都因为他们不同程度地 为权力者及其意识形态所同化,从根本上背弃了五四的立场。在表达中间,他不 避“褊狭”、“刻毒”的恶名,直击猛人、阔人、流氓,形形色色的小丑,捣毁 “文明”的面具;然而,也不断变换笔名,使用反语,曲曲折折,吞吞吐吐。说 到底,他要在已经被大量侵吞,而且将继续被侵吞的话语空间中,护卫自己的独 立性;在夹缝中左冲右突,亦唯在伸张内心的自由而已。他是弱势者,独战者, 是后五四时期的唐吉诃德。 关于启蒙,五四以后不断遭到来自知识分子的攻诋。他们认为,知识分子实 在只配关心知识专业问题;什么启蒙,都是狂妄的表现,一种自我扩张的行为, 甚至是反角色的。于是,他们叫嚷回到知识分子自身。但是,鲁迅不然,他站在 广大的哑默中间,却无时不觉得权力的压迫,无时不觉得有一股黑暗之流贯穿自 身,从而产生本能的反弹和对抗是必然的。他无法与一个专制社会安然相守,因 为诉诸痛觉的现实的东西是那般巨大、深刻和尖锐。在压力面前,当被压迫者不 能已于言时,其话语形态一定是不平的,阴郁的,反拨的,击刺的,动荡的,粗 犷的。他就是这样。世上有所谓恬静的、精致的、旷达的、隽逸的、典雅的话语, 其实那是变态,一种卑怯的风格。 当革命或者救亡成为一种主体话语的时候,启蒙是否成为必要?如何启蒙? 启蒙是否有可能深入目标明确的群众性运动,并产生持久性影响?至少,从鲁迅 的身上可以看到,无论环境如何迁流,他仍然坚持作为一个启蒙战士的立场。对 于一些革命论者提出的关于他的思想“突变”之说,他是不以为然的,甚至是反 感的。一九三六年,日本侵略军攻占我国东北,民族存亡迫在眉睫,这时,左联 领导人周扬提出“国防文学”的口号,以使文学有一个“统一”的主题。在这个 口号已经在文艺界产生很大影响的情况下,鲁迅却支持胡风提出另一个口号: “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长期以来,文学界一直把“两个口号”之争看成 是宗派主义之争,或者无谓的纠缠,其实不然。由于“国防”这个概念容易产生 障蔽,“一切通过国防”,“国防”也就成了政府的一个代名词,通过国防的最 高机构,最高统帅,这是鲁迅所不愿意认同的,虽然从形式方面的判断完全有可 能如此。救亡是大众的,这是他的思想。民族问题往往掩盖阶级压迫问题。战争 需要一种集中制强化的群体形式,这是专制政治的最好保证;正如齐美尔指出的, 外部冲突将使群体的内聚力和中央集权得到加强。因此,民族主义的宣扬永远是 有利于统治者的,尤其在战争时期。“与其做外国人的奴隶,倒不如做本国人的 奴隶好”,这就是当时流行的民族主义论调的内核。问题是必须从根本上改变奴 隶的命运,而不问主人为谁。因此,鲁迅强调“大众”在民族战争中的主体地位, 其实质仍然是一个民主性问题。民主思想,是五四的遗产。在国民党通过杀戮夺 取国家政权之后,鲁迅倾向于同情共产党,这是人道主义的一种自然的延伸。但 是,上海文化界的共产党人拒绝了他。革命是什么呢?他继续着从留日时期以来 关于这个问题的痛苦的思考。革命有可能从反对一种霸权过渡到形成另一种霸 权。在与这些共产党人的论争中,鲁迅明确地表示他对他们的不信任态度,强调 说:“革命是并非教人死,而是教人活的。”他把革命同人的生存权,自由权, 也即人权联系起来,注重的是政治中的人性。后来他加入左联,本意是支持进步 的文学青年,乐于被青年——青年是五四的标志——所利用;结果悖论般地遭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