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群氓的时代 及城市生活不断加快的、令人疲惫的节奏,人群的聚合体也在不断 地形成和瓦解。它们-一般被分解还原到原子构成的层次,然后又 被重新组成不稳定的,甚至更加庞大的群体。这种现象发生的规 模至今还不为人知。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它在历史上绝对是新生 的事物。它也解释了为什么在群体发生重要作用的文明中,个人 会失去他存在的理由及其自我感觉。他成了一个局外人,在其他个 人组成的机器上发挥一只无足轻重的螺丝钉的作用,而他与其他个 人的关系完全是机械的、非人际的。结果,每个个人心中都产生了不 确定性和没有目标的焦虑感,觉得自己成了未知的、充满敌意的势力 的玩物,由此还产生了他对理想和信仰的追求,以及对一个榜样的需 要,以便帮助他获得自己渴望已久的完整性。弗洛伊德所说的民众 心理的悲惨景象在全世界都是一样的。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有威望 的,或者是有魅力的领袖在他们中间建立了强有力的联系。他们的 使命就是把人群聚集起来。他们作出了一个榜样,提出了一种理想, 并且回答了生活怎样才能有意义的问题。在我们这样一个时代里, 人们不再有整体的自然观,也不再有任何一个社会榜样或者我们那 些正在消逝的宗教,来有效地解释我们为什么要活着这样一个简单 的事实,而这却是一个非常突出的政治问题。 总之,一种集体生活形式的诞生总是伴随着一种新类型的人 的出现。相反地,一种集体生活形式的衰亡也总是伴随着某种类 型的人的消逝。我们生活在一个大众社会(mass society)和大众人 (mass men)的时代里。每个必须指挥、管理其伙伴的人都具有一 些共同的素质,而领袖必须把这些素质与其他更有魔力的先知的 素质结合起来,去唤起羡慕和热情。民众们就像是一堆码好的砖 块,略经风雨就会坍塌,因为没有任何东西把它们粘合起来。领袖 让每个人都感到与他有一种个人的关系,使他具有人们已经认同 的思想和世界观。这样,他就有一种人为的与人同在、团结一致的 感觉,以及一种面对面的人际关系的幻觉。而要做到这些,只需要
导 论 。7 一两幅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图像,一两个动听的、充满激情的信仰 表白,或是让人想起某个伟大的集体信念。这就是团结个人,支撑 民众大厦的粘合剂。壮观的庆典、频繁的大会、力量和信念的显 示、一致通过的计划,等等,所有这些都组成这样一种机制,以确保 所有力量都被集中起来,确保集体意志至高无上,并且创造了一种 喜制性的欢乐气氛。 领袖就从这人海中涌现出来,接受他们的奉承和效忠,他的 形象让人疯狂,他的话语充满魅力,他唤起的敬畏感感染每-一个 人。对于由孤独的、原子化的个人重新组成的群体中的大多数人 来说,他就是体现为个人的民众。他使这个群体有了他的名字、他 的形象,以及他的积极有为的意志。 拿破仑就为法国革命军队中的士兵作了这种出色表演。斯大 林也在全世界共产主义者中成功地展示了米什莱(Michelet,.J.)' 所谓的“人民与一个领袖的心心相印”。他们为民众提供了榜样, 并且确保民众对他们无限忠城。把一个庞大的人群转变成为一个 单一实体,这给了领袖一种可见而又不可理解的吸引力。从那种 有害的结合中,出现了一个完整的、具有强烈感染力的人格。“旦且 领袖说话或行动,它就会屏息驻足。但是,为取得这种效果而使用 的技能首先是心灵,然后是信仰,最后还有希望。理智只起着非常 次要的作用。在这个民众组成的社会中,只要仔细看看动员民众 的艺术,我们就会明白,政治乃是被复兴的宗教。 三 现在,我们要用群体心理学来考察,是什么东西把领袖与他的 民众联结得就像一个人与其影子一样。毫无疑问,那就是权力。 ①米什莱(1?981874),法国历史学家,认为历史就是人类反对宿命、争取自由的 斗争史,主要著作有《法国史》、《法国革命史》等。(本书的页下注如不加说明均为译者 所注。—编者)
·8 群氓的时代 人民从掌权者手中夺取了权力,把它掌握在自己手里。领袖对权 力的贪婪就像一个宗教信徒对永生的贪婪一样。事实上,他对权 力的追求开始于一种奉献的精神。他想消除历史上所有的不公 正,重建国家的权威,获得一些手段来矫正低效浪费的经济,为没 有特权的人提供福利,以免他们陷于悲惨的境地。等到一个充满 危机、战争或者革命的时期结束时,这样的规划将需要效率,以及 对公共事务更加娴熟的管理技能。 人们通常都认为,哪里出现了无政府状态,哪里就会混乱一 片。无政府这个词的准确含义就是缺乏权威,无论是一个人的权 威,还是一个政党的权威。这是一种对事物的错误观点。但是,无 论哪一类领袖,都会利用无政府状态来增强自身的权力,并借此削 弱他的竞争者。他运用的手段就是把社会制度和社会生产重建在 更加坚实的基础上。这方面的成功使他能够集合民众,使他们把 他的奋斗视为自己的奋斗,并且要求他们作出必要的牺牲 第一种牺牲就是放弃对权力的控制,放弃自由所带来的满足。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帮助他,帮助那些亲近他的人以及他的追随 者,使他们能够更好地发号施令,而民众自己则能更好地服从他 们。这样做也是为了用最简捷的方式达到目的。领袖就是这样通 过使用权宜之计以及一些非法手段来加快夺取权力的步伐。民众 们也对监视、怀疑以及压迫等非正常的程序表示信任,予以授权和 赞同。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其他领域中。最初,原则得到了尊重, 但随后就被弃之一边。开始看起来,这好像只是权宜之计,但最终 领袖却永远地抛弃了职责。就像历史已经见证的那样,拿破仑抛 弃了立法大会,斯大林抛弃了苏维埃。 与所有这些阴谋诡计紧密相关的,就是以领袖为核心,刻意地 宣传并贯彻那些把他带上权力顶峰的思想理论。没有这些思想理 论,所有的老虎都是纸老虎,所有的权力也都不过是昙县花一现。每 一场选举,日常生活中的所有活动,如工作、恋爱、追寻真理、阅读
论 ▣9 报刊,等等,都变成了投给领袖的无数信任票。结果,领袖的权力, 无论是来自民众的同意,还是得之于军事政变,似乎都依赖于普遍 的选举权。换句话说,就是都具有某种民主的形式。我们应该记 得,其至希特勒和斯大林成为政府首脑也是通过了适当的选举。 但他们随后就诉之于政变。总之,在所有此类情况下,社会无政府 状态被消除了,取而代之的是暴力和服从。 东方人所谓的人格粜拜以及西方人所谓的权力的人格化,尽 管差异巨大,但是它们都不过是同一种交易的极其不同的变种而 已。人们每天都在放弃他们行使主权的职责,并在每一个民意测 验和每一次选举中批准领袖们的行动。而对于领袖而言,他们所 争取的就是每天都可以行使他自以为拥有,但却从来没有明确赋 予他的权力。勒邦(Le Bon)所谓的“民众的领袖们”都能娴熟地进 行这种交易,并确保其条款被人们诚心诚意地接受。民众们的这 种做法,结果是完全印证了政治社会的一个基本原则,那就是民众 理而不治(the mass reigns but does not rule)。 四 关于民众,还有一个难解之谜。当代社会思想的谨慎压制了 我们的好奇心,而读经典作家的著作又使其得以存活。我们能 够心照不宜地忽视这种奥秘,可以使它变得软弱无力,甚至把它逐 出我们的头脑,但是我们不能求远消除这种奥秘,或者把它摧毁。 苏联哲学家季诺维也夫(Zinoviev,A.)①不久前在他的著作《没有 幻想》(Without Illusion)中写道,群体心理学的这种现象通常都逃 过了历史学家的注意。他们认为这些都是次要的现象,没有在历 史上留下任何痕迹。而事实上,它们真的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季诺维也夫的话真是恰到好处,再简洁不过了。群体心理学的先 季诺维也大(1922一),前苏联讽刺作家、数学家,哲学教授、持不同政见者
·10· 群氓的时代 驱们向每个人提出了一系列问题,这个学科也随之诞生了。领袖 们是如何对民众行使这样一种权利的呢?群体人(mass man)是由 不同于个别人(individual man)的材料制成的吗?他真的需要一个 领袖吗?为什么我们的时代是群氓的时代呢?对这些问题的回答 是成功的,而且这种成功的程度令人惊讶,甚全在今天我们都难以 想象。心理学的这个分支在政治、哲学甚至文学中都非常有影响, 并且还在继续取得进展。当然,它也采纳那些已经为人所知的事 实,以及已经被诗人、政治思想家和哲学家广为传播的思想。但 是,群体心理学却给它们以新的视野,揭示了人性中令人震撼的方 面。它所提供的分析逐渐地堆砌出一个我们所知道的目前这种最 新式的群体社会。也许今天也是它衰落的开始。 勒邦、塔德(Tarde)以及弗洛伊德是这门学科的三个创建者。 为了解释民众现象这个谜团,他们作了范围极为广泛的分析研究。 对此我是再强调也不过分的。无论怎样,在刚刚开始撰写这部著 作时,我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对他们很无知。我最初阅读他们的著 作时,就好像自己是个博学的古董收藏家,想要证实它们,重新确 认它们的作者,并且为它们的写作环境确定日期。尤其是对于勒 邦和塔德的许多著作,我抖落了大量的灰尘。也就是说,我弥补了 我们知识中的某个空缺,或者说,是填补了这个空缺。然而,随着 工作的进展,我意识到自己追随广为人知的观点是走上了一条错 误的道路。很显然,我所研究的并不是一些会被时间淘汰的著作 的残片,或者是什么历史遗物,人们可以正当地选择更新近的著作 来取代它。就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新近的著作总是对人类的知识 作出了更重要的贡献。 事实上,差不多一个世纪以来,我们所做的几乎都不过是重复 或者解释他们的理论,所不同的是语言少了些粗糙,多了些精致, 因而也就相对地更加虚假。当然,我们在这期间也开拓了视野,取 得了一些进展。但是仍然是在他们已经提出了的纲要和框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