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年华 在欣赏者眼中,这里也许蕴含着几分宁静,几分寂寞,也许还有几分温馨。但是从历史 风雨中走过来的人,坐在灯下沉思,几十年岁月的步履,如此低迷而沉重。世事沧桑,是非 成败,都像江水缓缓流逝;人情冷暖,酸甜苦辣,一次次涌上心头。 多少堪称英才俊彦的师友,多少曾经朝夕过从的故人,一个个远去了。近些年来,每当 收到一份讣告,听到—一个噩耗,先是惊愕,接着就引起一番感慨,有时竟抑制不住潸然汨下 他们之中许多人是我同辈、同龄人,有的比我年轻,还是满头青丝黑发,满腔壮志豪情,突 然竟成为折断了凌空羽翮的雄鹰。 如果他们不曾在一次次风暴中遭逢厄运,戴着一顶顶荆冠,流徙江湖,辗转沟壑,以致 弄得心劳神瘁,百病缠身,他们不是完全可以干自己的事业,在书斋里潜心著述,直到从容 安详地远行吗?如果没有那应该诅咒的黑色的10年,许多人会抛却钟情的一切,抛却家庭 儿女,毅然决然地匆忙离去吗?恶风刚起时,我的师友中,就有儒雅温文、才华横溢的老报 人、历史学家邓拓,风华正茂、下笔如神的文艺评论家、杂文家陈笑雨(马铁丁),因横遭 诬陷凌辱,轻易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老伴儿的_位好友、好领导,40年代同反动官僚家 庭决裂投身革命,50年代又同被错戴“右派”帽子的丈夫“划清界限”的女共产党员陈琏, 同样不堪诬陷凌辱,毅然从上海一座高楼纵身一跃而下。如果没有那10年,许多正直、善 良的人绝不会在突如其来的狂风恶浪中无可抗拒地被淹没的。 自然,历史绝不可能有“如果”,所有的“如果”都是不存在的。如果每一个“如果 都是事实,那还成为历史吗? 人都有一种惰性或劣根性不仅不愿意正视过去还常常有意无意地做一些粉饰和回避, 穿过长长的时空隧道,总爱定格在最美好的—刻,而不敢去看一看那些苦涩的、难堪的、甚 至血淋淋的情景。其实,那是回避不了的,粉饰更是徒劳。20年前,巴金老人就在我们前
梦的年华。 在欣赏者眼中,这里也许蕴含着几分宁静,几分寂寞,也许还有几分温馨。但是从历史 风雨中走过来的人,坐在灯下沉思,几十年岁月的步履,如此低迷而沉重。世事沧桑,是非 成败,都像江水缓缓流逝;人情冷暖,酸甜苦辣,一次次涌上心头。 多少堪称英才俊彦的师友,多少曾经朝夕过从的故人,一个个远去了。近些年来,每当 收到一份讣告,听到一个噩耗,先是惊愕,接着就引起一番感慨,有时竟抑制不住潸然泪下。 他们之中许多人是我同辈、同龄人,有的比我年轻,还是满头青丝黑发,满腔壮志豪情,突 然竟成为折断了凌空羽翮的雄鹰。 如果他们不曾在一次次风暴中遭逢厄运,戴着一顶顶荆冠,流徙江湖,辗转沟壑,以致 弄得心劳神瘁,百病缠身,他们不是完全可以干自己的事业,在书斋里潜心著述,直到从容 安详地远行吗?如果没有那应该诅咒的黑色的10年,许多人会抛却钟情的一切,抛却家庭 儿女,毅然决然地匆忙离去吗?恶风刚起时,我的师友中,就有儒雅温文、才华横溢的老报 人、历史学家邓拓,风华正茂、下笔如神的文艺评论家、杂文家陈笑雨(马铁丁),因横遭 诬陷凌辱,轻易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老伴儿的一位好友、好领导,40年代同反动官僚家 庭决裂投身革命,50年代又同被错戴“右派”帽子的丈夫“划清界限”的女共产党员陈琏, 同样不堪诬陷凌辱,毅然从上海一座高楼纵身一跃而下。如果没有那10年,许多正直、善 良的人绝不会在突如其来的狂风恶浪中无可抗拒地被淹没的。 自然,历史绝不可能有“如果”,所有的“如果”都是不存在的。如果每一个“如果” 都是事实,那还成为历史吗? 人都有一种惰性或劣根性,不仅不愿意正视过去,还常常有意无意地做一些粉饰和回避, 穿过长长的时空隧道,总爱定格在最美好的一刻,而不敢去看一看那些苦涩的、难堪的、甚 至血淋淋的情景。其实,那是回避不了的,粉饰更是徒劳。20年前,巴金老人就在我们前
面做岀表率,他凭着正义和良知,凭着对祖国和人民的挚爱,冷峻地正视现实,也无情地剖 析自己。在150篇《随想录》里,他一次又一次拷问自己已经受到严重创伤的灵魂,大声 疾呼要从那黑色的10年中吸取教训,干万不能让那旷世悲剧重演。讴歌真善美,鞭挞假恶 丑,情意殷殷,几乎是垂涕而道,痛切陈词。我们报社的老上级李庄几年前曾经对我说过, 退下来的这些年,他一直在“闭门思过。所谓“过”,一是过失的“过,二是过去的“过” 他说,很需要冷静想想自己几十年中有些什么过失和失误,说过些什么昧心之论,干过些什 么违心之事,而这些“过”又是从何而来?谁应该负主要责任?有些什么历史教训?古人说 “行年五十,当知四十九年之非。”我也早过了“知非”之年“闭门思过”,回顾来时路, 需要想、值得思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反思并不完全是轻松愉快的事。严肃的、深刻的反思,必定伴随自责的痛楚。审视、剖 析自己灵魂、思想和感情中已经同自己血肉相连的东西,抛弃其中一部分,不痛楚是不可能 的。然而,一颗为正义、良知和忧患意识驱使着的心灵,无法拒绝这种痛楚。青年女作家叶 弥在她的中篇小说《成长如蜕》中,细致地写了一个满腔抱负而又不合时宜的青年如何从理 想主义还原为务实而世俗的缓慢、沉重的过程。作家写道:“阻碍他成长的因素多而复杂, 因此,他的成长就不可能是某时某刻的‘顿悟′,必定如动物蜕壳一般难受而迟缓。”比起 女作家笔下80年代的青年人,我们这些进入老年的人蜕壳过程更加难受,更加沉重,更加 迟缓。有的人蜕掉了一层层的壳,得到了解脱,得到了自由;有的人正处于蜕壳的过程中 我就是其中之一。我一直在努力蜕壳,努力革除思想观念和灵魂深处那些同历史过程不相适 应的旧意识残余,绝不愿像有的人那样至今仍自觉或不自觉地将自己紧裹在壳内,不愿意丢 掉那裹了几十年的硬壳,成为20世纪的套中人,或许还将带着它走入新的世纪。 雨中黄叶,腐烂了又复渗进泥土,成为来年新枝新叶的丰富营养,它的生命以新的形式 循环延续。白头老人灯下怀旧反思,如春蚕吐丝,化为锦绣,给人以启迪、智慧和美感。这
面做出表率,他凭着正义和良知,凭着对祖国和人民的挚爱,冷峻地正视现实,也无情地剖 析自己。在150篇《随想录》里,他一次又一次拷问自己已经受到严重创伤的灵魂,大声 疾呼要从那黑色的10年中吸取教训,千万不能让那旷世悲剧重演。讴歌真善美,鞭挞假恶 丑,情意殷殷,几乎是垂涕而道,痛切陈词。我们报社的老上级李庄几年前曾经对我说过, 退下来的这些年,他一直在“闭门思过”。所谓“过”,一是过失的“过”,二是过去的“过”。 他说,很需要冷静想想自己几十年中有些什么过失和失误,说过些什么昧心之论,干过些什 么违心之事,而这些“过”又是从何而来?谁应该负主要责任?有些什么历史教训?古人说: “行年五十,当知四十九年之非。”我也早过了“知非”之年。“闭门思过”,回顾来时路, 需要想、值得思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反思并不完全是轻松愉快的事。严肃的、深刻的反思,必定伴随自责的痛楚。审视、剖 析自己灵魂、思想和感情中已经同自己血肉相连的东西,抛弃其中一部分,不痛楚是不可能 的。然而,一颗为正义、良知和忧患意识驱使着的心灵,无法拒绝这种痛楚。青年女作家叶 弥在她的中篇小说《成长如蜕》中,细致地写了一个满腔抱负而又不合时宜的青年如何从理 想主义还原为务实而世俗的缓慢、沉重的过程。作家写道:“阻碍他成长的因素多而复杂, 因此,他的成长就不可能是某时某刻的‘顿悟’,必定如动物蜕壳一般难受而迟缓。”比起 女作家笔下80年代的青年人,我们这些进入老年的人蜕壳过程更加难受,更加沉重,更加 迟缓。有的人蜕掉了一层层的壳,得到了解脱,得到了自由;有的人正处于蜕壳的过程中, 我就是其中之一。我一直在努力蜕壳,努力革除思想观念和灵魂深处那些同历史过程不相适 应的旧意识残余,绝不愿像有的人那样至今仍自觉或不自觉地将自己紧裹在壳内,不愿意丢 掉那裹了几十年的硬壳,成为20世纪的套中人,或许还将带着它走入新的世纪。 雨中黄叶,腐烂了又复渗进泥土,成为来年新枝新叶的丰富营养,它的生命以新的形式 循环延续。白头老人灯下怀旧反思,如春蚕吐丝,化为锦绣,给人以启迪、智慧和美感。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