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九回恋风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顽童闹学堂 来的,幸未打着,却又打在旁人的座上,这座上乃是贾兰贾菌。 这贾菌亦系荣国府近派的重孙,其母亦少寡,独守着贾菌。这贾菌与贾兰最好,所以二人同桌 而坐。谁知贾菌年纪虽小,志气最大,极是淘气不怕人的。他在座上冷眼看见金荣的朋友暗助金荣 飞砚来打茗烟,偏没打着茗烟,便落在他桌上,正打在面前,将一个磁砚水壶打了个粉碎,溅了 书黑水。贾菌如何依得,便骂:“好囚攮的们,这不都动了手了么!”骂着,也便抓起砚砖来要打回 去。贾兰是个省事的,忙按住砚,极口劝道:“好兄弟,不与咱们相干。”贾菌如何忍得住,便两手 抱起书匣子来,照那边抡了去 终是身小力薄,却抡不到那里,刚到宝玉秦钟桌案上就落了下来。只听哗啷啷一声,砸在桌上, 书本纸片等至于笔砚之物撒了一桌,又把宝玉的一碗茶也砸得碗碎茶流。贾菌便跳出来,要揪打那 个飞砚的。金荣此时随手抓了一根毛竹大板在手,地狭人多,那里经得舞动长板。茗烟早吃了 下,乱嚷:“你们还不来动手!”宝玉还有三个小厮:一名锄药,一名扫红,一名墨雨。这三个岂有 不淘气的,一齐乱嚷:“小妇养的!动了兵器了!”墨雨遂掇起一根门闩,扫红锄药手中都是马鞭子, 蜂拥而上。贾瑞急的拦一回这个,劝一回那个,谁听他的话,肆行大闹。众顽童也有趁势帮着打太 平拳助乐的,也有胆小藏在一边的,也有直立在桌上拍着手儿乱笑,喝着声儿叫打的。登时间鼎沸 起来。 外边李贵等几个大仆人听见里边作起反来,忙都进来一齐喝住。问是何原故,众声不一,这 个如此说,那一个又如彼说。李贵且喝骂了茗烟四个一顿,撵了出去。秦钟的头早撞在金荣的板上 打起一层油皮,宝玉正拿褂襟子替他揉呢,见喝住了众人,便命:“李贵,收书!拉马来,我去回太 爷去!我们被人欺负了,不敢说别的,守礼来告诉瑞大爷,瑞大爷反倒派我们的不是,听着人家骂 我们,还调唆他们打我们茗烟,连秦钟的头也打破。这还在这里念什么书!茗烟他也是为有人欺侮 我的。不如散了罢。”李贵劝道:“哥儿不要性急。太爷既有事回家去了,这会子为这点子事去聒噪 他老人家,倒显的咱们没理。依我的主意,那里的事那里了结好,何必去惊动他老人家。这都是瑞 大爷的不是,太爷不在这里,你老人家就是这学里的头脑了,众人看着你行事。众人有了不是,该 打的打,该罚的罚,如何等闹到这步田地还不管?”贾瑞道:“我吆喝着都不听。”李贵笑道:“不怕 你老人家恼我,素日你老人家到底有些不正经,所以这些兄弟才不听。就闹到太爷跟前去,连你老 人家也是脱不过的。还不快作主意撕罗开了罢。”宝玉道:“撕罗什么?我必是回去的!”秦钟哭道 “有金荣,我是不在这里念书的。”宝玉道:“这是为什么?难道有人家来的,咱们倒来不得?我必 回明白众人,撵了金荣去。”又问李贵:“金荣是那一房的亲戚?”李贵想了一想道:“也不用问了 若问起那一房的亲戚,更伤了兄弟们的和气。”茗烟在窗外道:“他是东胡同子里璜大奶奶的侄儿。 那是什么硬正仗腰子的,也来唬我们。璜大奶奶是他姑娘。你那姑妈只会打旋磨子,给我们琏二奶 奶跪着借当头。我眼里就看不起他那样的主子奶奶!”李贵忙断喝不止,说:“偏你这小狗脔的知道, 有这些蛆嚼!”宝玉冷笑道:“我只当是谁的亲戚,原来是璜嫂子的侄儿,我就去问问他来!”说着便 要走。叫茗烟进来包书。茗烟包着书,又得意道:“爷也不用自己去见,等我到他家,就说老太太有 说的话问他呢,雇上一辆车拉进去,当着老太太问他,岂不省事。”李贵忙喝道:“你要死!仔细回 去我好不好先捶了你,然後再回老爷太太,就说宝玉全是你调唆的。我这里好容易劝哄好了一半了 你又来生个新法子。你闹了学堂,不说变法儿压息了才是,倒要往大里闹!”茗烟方不敢作声儿了 此时贾瑞也怕闹大了,自己也不干净,只得委曲着来央告秦钟,又央告宝玉。先是他二人不肯 後来宝玉说:“不回去也罢了,只叫金荣赔不是便罢。”金荣先是不肯,後来禁不得贾瑞也来逼他去 赔不是,李贵等只得好劝金荣说:“原是你起的端,你不这样,怎得了局?”金荣强不得,只得与秦 钟作了揖。宝玉还不依,偏定要磕头。贾瑞只要暂息此事,又悄悄的劝金荣说:“俗语说的好:‘杀 人不过头点地。’你既惹出事来,少不得下点气儿,磕个头就完事了。”金荣无奈,只得进前来与秦 钟磕头。且听下回分解。 第36页
《红楼梦》第九回 恋风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顽童闹学堂 第 36 页 来的,幸未打着,却又打在旁人的座上,这座上乃是贾兰贾菌。 这贾菌亦系荣国府近派的重孙,其母亦少寡,独守着贾菌。这贾菌与贾兰最好,所以二人同桌 而坐。谁知贾菌年纪虽小,志气最大,极是淘气不怕人的。他在座上冷眼看见金荣的朋友暗助金荣, 飞砚来打茗烟,偏没打着茗烟,便落在他桌上,正打在面前,将一个磁砚水壶打了个粉碎,溅了一 书黑水。贾菌如何依得,便骂:“好囚攮的们,这不都动了手了么!”骂着,也便抓起砚砖来要打回 去。贾兰是个省事的,忙按住砚,极口劝道:“好兄弟,不与咱们相干。”贾菌如何忍得住,便两手 抱起书匣子来,照那边抡了去。 终是身小力薄,却抡不到那里,刚到宝玉秦钟桌案上就落了下来。只听哗啷啷一声,砸在桌上, 书本纸片等至于笔砚之物撒了一桌,又把宝玉的一碗茶也砸得碗碎茶流。贾菌便跳出来,要揪打那 一个飞砚的。金荣此时随手抓了一根毛竹大板在手,地狭人多,那里经得舞动长板。茗烟早吃了一 下,乱嚷:“你们还不来动手!”宝玉还有三个小厮:一名锄药,一名扫红,一名墨雨。这三个岂有 不淘气的,一齐乱嚷:“小妇养的!动了兵器了!”墨雨遂掇起一根门闩,扫红锄药手中都是马鞭子, 蜂拥而上。贾瑞急的拦一回这个,劝一回那个,谁听他的话,肆行大闹。众顽童也有趁势帮着打太 平拳助乐的,也有胆小藏在一边的,也有直立在桌上拍着手儿乱笑,喝着声儿叫打的。登时间鼎沸 起来。 外边李贵等几个大仆人听见里边作起反来,忙都进来一齐喝住。问是何原故,众声不一,这一 个如此说,那一个又如彼说。李贵且喝骂了茗烟四个一顿,撵了出去。秦钟的头早撞在金荣的板上, 打起一层油皮,宝玉正拿褂襟子替他揉呢,见喝住了众人,便命:“李贵,收书!拉马来,我去回太 爷去!我们被人欺负了,不敢说别的,守礼来告诉瑞大爷,瑞大爷反倒派我们的不是,听着人家骂 我们,还调唆他们打我们茗烟,连秦钟的头也打破。这还在这里念什么书!茗烟他也是为有人欺侮 我的。不如散了罢。”李贵劝道:“哥儿不要性急。太爷既有事回家去了,这会子为这点子事去聒噪 他老人家,倒显的咱们没理。依我的主意,那里的事那里了结好,何必去惊动他老人家。这都是瑞 大爷的不是,太爷不在这里,你老人家就是这学里的头脑了,众人看着你行事。众人有了不是,该 打的打,该罚的罚,如何等闹到这步田地还不管?”贾瑞道:“我吆喝着都不听。”李贵笑道:“不怕 你老人家恼我,素日你老人家到底有些不正经,所以这些兄弟才不听。就闹到太爷跟前去,连你老 人家也是脱不过的。还不快作主意撕罗开了罢。”宝玉道:“撕罗什么?我必是回去的!”秦钟哭道: “有金荣,我是不在这里念书的。”宝玉道:“这是为什么?难道有人家来的,咱们倒来不得?我必 回明白众人,撵了金荣去。”又问李贵:“金荣是那一房的亲戚?”李贵想了一想道:“也不用问了。 若问起那一房的亲戚,更伤了兄弟们的和气。”茗烟在窗外道:“他是东胡同子里璜大奶奶的侄儿。 那是什么硬正仗腰子的,也来唬我们。璜大奶奶是他姑娘。你那姑妈只会打旋磨子,给我们琏二奶 奶跪着借当头。我眼里就看不起他那样的主子奶奶!”李贵忙断喝不止,说:“偏你这小狗肏的知道, 有这些蛆嚼!”宝玉冷笑道:“我只当是谁的亲戚,原来是璜嫂子的侄儿,我就去问问他来!”说着便 要走。叫茗烟进来包书。茗烟包着书,又得意道:“爷也不用自己去见,等我到他家,就说老太太有 说的话问他呢,雇上一辆车拉进去,当着老太太问他,岂不省事。”李贵忙喝道:“你要死!仔细回 去我好不好先捶了你,然後再回老爷太太,就说宝玉全是你调唆的。我这里好容易劝哄好了一半了, 你又来生个新法子。你闹了学堂,不说变法儿压息了才是,倒要往大里闹!”茗烟方不敢作声儿了。 此时贾瑞也怕闹大了,自己也不干净,只得委曲着来央告秦钟,又央告宝玉。先是他二人不肯。 後来宝玉说:“不回去也罢了,只叫金荣赔不是便罢。”金荣先是不肯,後来禁不得贾瑞也来逼他去 赔不是,李贵等只得好劝金荣说:“原是你起的端,你不这样,怎得了局?”金荣强不得,只得与秦 钟作了揖。宝玉还不依,偏定要磕头。贾瑞只要暂息此事,又悄悄的劝金荣说:“俗语说的好:‘杀 人不过头点地。’你既惹出事来,少不得下点气儿,磕个头就完事了。”金荣无奈,只得进前来与秦 钟磕头。且听下回分解
《红楼梦》第十回金寡妇贪利权受辱张太医论病细穷源 第十回金寡妇贪利权受辱张太医论病细穷源 话说金荣因人多势众,又兼贾瑞勒令,赔了不是,给秦钟磕了头,宝玉方才不吵闹了。大家散 了学,金荣回到家中,越想越气,说:“秦钟不过是贾蓉的小舅子,又不是贾家的子孙,附学读书, 也不过和我一样。他因仗着宝玉和他好,他就目中无人。他既是这样,就该行些正经事,人也没的 说。他素日又和宝玉鬼鬼祟祟的,只当人都是瞎子,看不见。今日他又去勾搭人,偏偏的撞在我眼 睛里。就是闹出事来,我还怕什么不成?”他母亲胡氏听见他咕咕嘟嘟的说,因问道:“你又要争什 么闲气?好容易我望你姑妈说了,你姑妈千方百计的才向他们西府里的琏二奶奶跟前说了,你才得 了这个念书的地方。若不是仗着人家,咱们家里还有力量请的起先生?况且人家学里,茶也是现成 的,饭也是现成的。你这二年在那里念书,家里也省好大的嚼用呢。省出来的,你又爱穿件鲜明衣 服。再者,不是因你在那里念书,你就认得什么薛大爷了?那薛大爷一年不给不给,这二年也帮了 咱们有七八十两银子。你如今要闹出了这个学房,再要找这么个地方,我告诉你说罢,比登天还难 呢!你给我老老实实的顽一会子睡你的觉去,好多着呢。”于是金荣忍气吞声,不多一时他自去睡了。 次日仍旧上学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他姑娘,原聘给的是贾家玉字辈的嫡派,名唤贾璜。但其族人那里皆能象宁荣二府的富势, 原不用细说。这贾璜夫妻守着些小的产业,又时常到宁荣二府里去请请安,又会奉承凤姐儿并尤氏 所以凤姐儿尤氏也时常资助资助他,方能如此度日。今日正遇天气晴明,又值家中无事,遂带了 个婆子,坐上车,来家里走走,瞧瞧寡嫂并侄儿。 闲话之间,金荣的母亲偏提起昨日贾家学房里的那事,从头至尾,一五一十都向他小姑子说了 这璜大奶奶不听则已,听了,一时怒从心上起,说道:“这秦钟小崽子是贾门的亲戚,难道荣儿不是 贾门的亲戚?人都别忒势利了,况且都作的是什么有脸的好事!就是宝玉,也犯不上向着他到这个 样。等我去到东府瞧瞧我们珍大奶奶,再向秦钟他姐姐说说,叫他评评这个理。”这金荣的母亲听了 这话,急的了不得,忙说道:“这都是我的嘴快,告诉了姑奶奶了,求姑奶奶别去,别管他们谁是谁 非。倘或闹起来,怎么在那里站得住。若是站不住,家里不但不能请先生,反倒在他身上添出许多 嚼用来呢。”璜大奶奶听了,说道:“那里管得许多,你等我说了,看是怎么样!”也不容他嫂子劝, 面叫老婆子瞧了车,就坐上往宁府里来。 到了宁府,进了车门,到了东边小角门前下了车,进去见了贾珍之妻尤氏。也未敢气高,殷殷 勤勤叙过寒温,说了些闲话,方问道:“今日怎么没见蓉大奶奶?”尤氏说道:“他这些日子不知怎 么着,经期有两个多月没来。叫大夫瞧了,又说并不是喜。那两日,到了下半天就懒待动,话也懒 待说,眼神也发眩。我说他:‘你且不必拘礼,早晚不必照例上来,你就好生养养罢。就是有亲戚 家儿来,有我呢。就有长辈们怪你,等我替你告诉。’连蓉哥我都嘱咐了,我说:‘你不许累揹他, 不许招他生气,叫他静静的养养就好了。他要想什么吃,只管到我这里取来。倘或我这里没有,只 管望你琏二婶子那里要去。倘或他有个好和歹,你再要娶这么一个媳妇,这么个模样儿,这么个性 情的人儿,打着灯笼也没地方找去。他这为人行事,那个亲戚,那个一家的长辈不喜欢他?所以我 这两日好不烦心,焦的我了不得。偏偏今日早晨他兄弟来瞧他,谁知那小孩子家不知好歹,看见他 姐姐身上不大爽快,就有事也不当告诉他,别说是这么一点子小事,就是你受了一万分的委曲,也 不该向他说才是。谁知他们昨儿学房里打架,不知是那里附学来的一个人欺侮了他了。里头还有些 不干不净的话,都告诉了他姐姐。婶子,你是知道那媳妇的:虽则见了人有说有笑,会行事儿,他 可心细,心又重,不拘听见个什么话儿,都要度量个三日五夜才罢。这病就是打这个秉性上头思虑 出来的。今儿听见有人欺负了他兄弟,又是恼,又是气。恼的是那群混帐狐朋狗友的扯是搬非,调 三惑四的那些人,气的是他兄弟不学好,不上心念书,以致如此学里吵闹。他听了这事,今日索性 连早饭也没吃。我听见了,我方到他那边安慰了他一会子,又劝解了他兄弟一会子。我叫他兄弟到 那边府里找宝玉去了,我才看着他吃了半盏燕窝汤,我才过来了。婶子,你说我心焦不心焦?况且 如今又没个好大夫,我想到他这病上,我心里倒象针扎似的。你们知道有什么好大夫没有?”金氏 第37页
《红楼梦》第十回 金寡妇贪利权受辱 张太医论病细穷源 第 37 页 第十回 金寡妇贪利权受辱 张太医论病细穷源 话说金荣因人多势众,又兼贾瑞勒令,赔了不是,给秦钟磕了头,宝玉方才不吵闹了。大家散 了学,金荣回到家中,越想越气,说:“秦钟不过是贾蓉的小舅子,又不是贾家的子孙,附学读书, 也不过和我一样。他因仗着宝玉和他好,他就目中无人。他既是这样,就该行些正经事,人也没的 说。他素日又和宝玉鬼鬼祟祟的,只当人都是瞎子,看不见。今日他又去勾搭人,偏偏的撞在我眼 睛里。就是闹出事来,我还怕什么不成?”他母亲胡氏听见他咕咕嘟嘟的说,因问道:“你又要争什 么闲气?好容易我望你姑妈说了,你姑妈千方百计的才向他们西府里的琏二奶奶跟前说了,你才得 了这个念书的地方。若不是仗着人家,咱们家里还有力量请的起先生?况且人家学里,茶也是现成 的,饭也是现成的。你这二年在那里念书,家里也省好大的嚼用呢。省出来的,你又爱穿件鲜明衣 服。再者,不是因你在那里念书,你就认得什么薛大爷了?那薛大爷一年不给不给,这二年也帮了 咱们有七八十两银子。你如今要闹出了这个学房,再要找这么个地方,我告诉你说罢,比登天还难 呢!你给我老老实实的顽一会子睡你的觉去,好多着呢。”于是金荣忍气吞声,不多一时他自去睡了。 次日仍旧上学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他姑娘,原聘给的是贾家玉字辈的嫡派,名唤贾璜。但其族人那里皆能象宁荣二府的富势, 原不用细说。这贾璜夫妻守着些小的产业,又时常到宁荣二府里去请请安,又会奉承凤姐儿并尤氏, 所以凤姐儿尤氏也时常资助资助他,方能如此度日。今日正遇天气晴明,又值家中无事,遂带了一 个婆子,坐上车,来家里走走,瞧瞧寡嫂并侄儿。 闲话之间,金荣的母亲偏提起昨日贾家学房里的那事,从头至尾,一五一十都向他小姑子说了。 这璜大奶奶不听则已,听了,一时怒从心上起,说道:“这秦钟小崽子是贾门的亲戚,难道荣儿不是 贾门的亲戚?人都别忒势利了,况且都作的是什么有脸的好事!就是宝玉,也犯不上向着他到这个 样。等我去到东府瞧瞧我们珍大奶奶,再向秦钟他姐姐说说,叫他评评这个理。”这金荣的母亲听了 这话,急的了不得,忙说道:“这都是我的嘴快,告诉了姑奶奶了,求姑奶奶别去,别管他们谁是谁 非。倘或闹起来,怎么在那里站得住。若是站不住,家里不但不能请先生,反倒在他身上添出许多 嚼用来呢。”璜大奶奶听了,说道:“那里管得许多,你等我说了,看是怎么样!”也不容他嫂子劝, 一面叫老婆子瞧了车,就坐上往宁府里来。 到了宁府,进了车门,到了东边小角门前下了车,进去见了贾珍之妻尤氏。也未敢气高,殷殷 勤勤叙过寒温,说了些闲话,方问道:“今日怎么没见蓉大奶奶?”尤氏说道:“他这些日子不知怎 么着,经期有两个多月没来。叫大夫瞧了,又说并不是喜。那两日,到了下半天就懒待动,话也懒 待说,眼神也发眩。我说他:‘你且不必拘礼,早晚不必照例上来,你就好生养养罢。就是有亲戚一 家儿来,有我呢。就有长辈们怪你,等我替你告诉。’连蓉哥我都嘱咐了,我说:‘你不许累掯他, 不许招他生气,叫他静静的养养就好了。他要想什么吃,只管到我这里取来。倘或我这里没有,只 管望你琏二婶子那里要去。倘或他有个好和歹,你再要娶这么一个媳妇,这么个模样儿,这么个性 情的人儿,打着灯笼也没地方找去。’他这为人行事,那个亲戚,那个一家的长辈不喜欢他?所以我 这两日好不烦心,焦的我了不得。偏偏今日早晨他兄弟来瞧他,谁知那小孩子家不知好歹,看见他 姐姐身上不大爽快,就有事也不当告诉他,别说是这么一点子小事,就是你受了一万分的委曲,也 不该向他说才是。谁知他们昨儿学房里打架,不知是那里附学来的一个人欺侮了他了。里头还有些 不干不净的话,都告诉了他姐姐。婶子,你是知道那媳妇的:虽则见了人有说有笑,会行事儿,他 可心细,心又重,不拘听见个什么话儿,都要度量个三日五夜才罢。这病就是打这个秉性上头思虑 出来的。今儿听见有人欺负了他兄弟,又是恼,又是气。恼的是那群混帐狐朋狗友的扯是搬非,调 三惑四的那些人,气的是他兄弟不学好,不上心念书,以致如此学里吵闹。他听了这事,今日索性 连早饭也没吃。我听见了,我方到他那边安慰了他一会子,又劝解了他兄弟一会子。我叫他兄弟到 那边府里找宝玉去了,我才看着他吃了半盏燕窝汤,我才过来了。婶子,你说我心焦不心焦?况且 如今又没个好大夫,我想到他这病上,我心里倒象针扎似的。你们知道有什么好大夫没有?”金氏
《红楼梦》第十回金寡妇贪利权受辱张太医论病细穷源 听了这半日话,把方才在他嫂子家的那一团要向秦氏理论的盛气,早吓的都丢在爪洼国去了。听见 尤氏问他有知道好大夫的话,连忙答道:“我们这么听着,实在也没见人说有个好大夫。如今听起大 奶奶这个来,定不得还是喜呢。嫂子倒别教人混治。倘或认错了,这可是了不得的。”尤氏道:“可 不是呢。”正是说话间,贾珍从外进来,见了金氏,便向尤氏问道:“这不是璜大奶奶么?”金氏向 前给贾珍请了安。贾珍向尤氏说道:“让这大妹妺吃了饭去。”贾珍说着话,就过那屋里去了。金氏 此来,原要向秦氏说说秦钟欺负了他侄儿的事,听见秦氏有病,不但不能说,亦且不敢提了。况且 贾珍尤氏又待的很好,反转怒为喜,又说了一会子话儿,方家去了 金氏去後,贾珍方过来坐下,问尤氏道:“今日他来,有什么说的事情么?”尤氏答道:“倒没 说什么。一进来的时候,脸上倒象有些着了恼的气色似的,及说了半天话,又提起媳妇这病,他倒 渐渐的气色平定了。你又叫让他吃饭,他听见媳妇这么病,也不好意思只管坐着,又说了几句闲话 儿就去了,倒没求什么事。如今且说媳妇这病,你到那里寻一个好大夫来与他瞧瞧要紧,可别耽误 了。现今咱们家走的这群大夫,那里要得,一个个都是听着人的口气儿,人怎么说,他也添几句文 话儿说一遍。可倒殷勤的很,三四个人一日轮流着倒有四五遍来看脉。他们大家商量着立个方子, 吃了也不见效,倒弄得一日换四五遍衣裳,坐起来见大夫,其实于病人无益。”贾珍说道:“可是 这孩子也糊涂,何必脱脱换换的,倘再着了凉,更添一层病,那还了得。衣裳任凭是什么好的,可 又值什么,孩子的身子要紧,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么。我正进来要告诉你:方才冯紫英 来看我,他见我有些抑郁之色,问我是怎么了。我才告诉他说,媳妇忽然身子有好大的不爽快,因 为不得个好太医,断不透是喜是病,又不知有妨碍无妨碍,所以我这两日心里着实着急。冯紫英因 说起他有一个幼时从学的先生,姓张名友士,学问最渊博的,更兼医理极深,且能断人的生死。今 年是上京给他儿子来捐官,现在他家住着呢。这么看来,竟是合该媳妇的病在他手里除灾亦未可知。 我即刻差人拿我的名帖请去了。今日倘或天晚了不能来,明日想必一定来。况且冯紫英又即刻回家 亲自去求他,务必叫他来瞧瞧。等这个张先生来瞧了再说罢。”尤氏听了,心中甚喜,因说道:“後 日是太爷的寿日,到底怎么办?”贾珍说道:“我方才到了太爷那里去请安,兼请太爷来家来受一受 一家子的礼。太爷因说道:‘我是清净惯了的,我不愿意往你们那是非场中去闹去。你们必定说是我 的生日,要叫我去受众人些头,莫过你把我从前注的《阴骘文》给我令人好好的写出来刻了,比叫 我无故受众人的头还强百倍呢。倘或後日这两日一家子要来,你就在家里好好的款待他们就是了 也不必给我送什么东西来,连你後日也不必来,你要心中不安,你今日就给我磕了头去。倘或後日 你要来,又跟随多少人来闹我,我必和你不依。’如此说了又说,後日我是再不敢去的了。且叫来升 来,吩咐他预备两日的筵席。”尤氏因叫人叫了贾蓉来:“吩咐来升照旧例预备两日的筵席,要丰丰 富富的。你再亲自到西府里去请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和你琏二婶子来逛逛。你父亲今日又听见 个好大夫,业已打发人请去了,想必明日必来。你可将他这些日子的病症细细的告诉他。”贾蓉 的答应着出去了。正遇着方才去冯紫英家请那先生的小子回来了,因回道:“奴才方才到了冯大爷 家,拿了老爷的名帖请那先生去。那先生说道:“方才这里大爷也向我说了。但是今日拜了一天的客, 才回到家,此时精神实在不能支持,就是去到府上也不能看脉。’他说等调息一夜,明日务必到府。 他又说,他‘医学浅薄,本不敢当此重荐,因我们冯大爷和府上的大人既已如此说了,又不得不去, 你先替我回明大人就是了。大人的名帖实不敢当。’仍叫奴才拿回来了。哥儿替奴才回一声儿罢 贾蓉转身复进去,回了贾珍尤氏的话,方出来叫了来升来,吩咐他预备两日的筵席的话。来升听毕 自去照例料理。不在话下。 且说次日午间,人回道:“请的那张先生来了。”贾珍遂延入大厅坐下。茶毕,方开言道:“昨承 冯大爷示知老先生人品学问,又兼深通医学,小弟不胜钦仰之至。”张先生道:“晚生粗鄙下士,本 知见浅陋,昨因冯大爷示知,大人家第谦恭下士,又承呼唤,敢不奉命。但亳无实学,倍增颜汗。” 贾珍道:“先生何必过谦。就请先生进去看看儿妇,仰仗高明,以释下怀。”于是,贾蓉同了进去 到了贾蓉居室,见了秦氏,向贾蓉说道:“这就是尊夫人了?”贾蓉道:“正是。请先生坐下,让我 把贱内的病说一说再看脉如何?”那先生道:“依小弟的意思,竟先看过脉再说的为是。我是初造尊 第38页
《红楼梦》第十回 金寡妇贪利权受辱 张太医论病细穷源 第 38 页 听了这半日话,把方才在他嫂子家的那一团要向秦氏理论的盛气,早吓的都丢在爪洼国去了。听见 尤氏问他有知道好大夫的话,连忙答道:“我们这么听着,实在也没见人说有个好大夫。如今听起大 奶奶这个来,定不得还是喜呢。嫂子倒别教人混治。倘或认错了,这可是了不得的。”尤氏道:“可 不是呢。”正是说话间,贾珍从外进来,见了金氏,便向尤氏问道:“这不是璜大奶奶么?”金氏向 前给贾珍请了安。贾珍向尤氏说道:“让这大妹妹吃了饭去。”贾珍说着话,就过那屋里去了。金氏 此来,原要向秦氏说说秦钟欺负了他侄儿的事,听见秦氏有病,不但不能说,亦且不敢提了。况且 贾珍尤氏又待的很好,反转怒为喜,又说了一会子话儿,方家去了。 金氏去後,贾珍方过来坐下,问尤氏道:“今日他来,有什么说的事情么?”尤氏答道:“倒没 说什么。一进来的时候,脸上倒象有些着了恼的气色似的,及说了半天话,又提起媳妇这病,他倒 渐渐的气色平定了。你又叫让他吃饭,他听见媳妇这么病,也不好意思只管坐着,又说了几句闲话 儿就去了,倒没求什么事。如今且说媳妇这病,你到那里寻一个好大夫来与他瞧瞧要紧,可别耽误 了。现今咱们家走的这群大夫,那里要得,一个个都是听着人的口气儿,人怎么说,他也添几句文 话儿说一遍。可倒殷勤的很,三四个人一日轮流着倒有四五遍来看脉。他们大家商量着立个方子, 吃了也不见效,倒弄得一日换四五遍衣裳,坐起来见大夫,其实于病人无益。”贾珍说道:“可是。 这孩子也糊涂,何必脱脱换换的,倘再着了凉,更添一层病,那还了得。衣裳任凭是什么好的,可 又值什么,孩子的身子要紧,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么。我正进来要告诉你:方才冯紫英 来看我,他见我有些抑郁之色,问我是怎么了。我才告诉他说,媳妇忽然身子有好大的不爽快,因 为不得个好太医,断不透是喜是病,又不知有妨碍无妨碍,所以我这两日心里着实着急。冯紫英因 说起他有一个幼时从学的先生,姓张名友士,学问最渊博的,更兼医理极深,且能断人的生死。今 年是上京给他儿子来捐官,现在他家住着呢。这么看来,竟是合该媳妇的病在他手里除灾亦未可知。 我即刻差人拿我的名帖请去了。今日倘或天晚了不能来,明日想必一定来。况且冯紫英又即刻回家 亲自去求他,务必叫他来瞧瞧。等这个张先生来瞧了再说罢。”尤氏听了,心中甚喜,因说道:“後 日是太爷的寿日,到底怎么办?”贾珍说道:“我方才到了太爷那里去请安,兼请太爷来家来受一受 一家子的礼。太爷因说道:‘我是清净惯了的,我不愿意往你们那是非场中去闹去。你们必定说是我 的生日,要叫我去受众人些头,莫过你把我从前注的《阴骘文》给我令人好好的写出来刻了,比叫 我无故受众人的头还强百倍呢。倘或後日这两日一家子要来,你就在家里好好的款待他们就是了。 也不必给我送什么东西来,连你後日也不必来,你要心中不安,你今日就给我磕了头去。倘或後日 你要来,又跟随多少人来闹我,我必和你不依。’如此说了又说,後日我是再不敢去的了。且叫来升 来,吩咐他预备两日的筵席。”尤氏因叫人叫了贾蓉来:“吩咐来升照旧例预备两日的筵席,要丰丰 富富的。你再亲自到西府里去请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和你琏二婶子来逛逛。你父亲今日又听见 一个好大夫,业已打发人请去了,想必明日必来。你可将他这些日子的病症细细的告诉他。”贾蓉一 一的答应着出去了。正遇着方才去冯紫英家请那先生的小子回来了,因回道:“奴才方才到了冯大爷 家,拿了老爷的名帖请那先生去。那先生说道:‘方才这里大爷也向我说了。但是今日拜了一天的客, 才回到家,此时精神实在不能支持,就是去到府上也不能看脉。’他说等调息一夜,明日务必到府。 他又说,他‘医学浅薄,本不敢当此重荐,因我们冯大爷和府上的大人既已如此说了,又不得不去, 你先替我回明大人就是了。大人的名帖实不敢当。’仍叫奴才拿回来了。哥儿替奴才回一声儿罢。” 贾蓉转身复进去,回了贾珍尤氏的话,方出来叫了来升来,吩咐他预备两日的筵席的话。来升听毕, 自去照例料理。不在话下。 且说次日午间,人回道:“请的那张先生来了。”贾珍遂延入大厅坐下。茶毕,方开言道:“昨承 冯大爷示知老先生人品学问,又兼深通医学,小弟不胜钦仰之至。”张先生道:“晚生粗鄙下士,本 知见浅陋,昨因冯大爷示知,大人家第谦恭下士,又承呼唤,敢不奉命。但毫无实学,倍增颜汗。” 贾珍道:“先生何必过谦。就请先生进去看看儿妇,仰仗高明,以释下怀。”于是,贾蓉同了进去。 到了贾蓉居室,见了秦氏,向贾蓉说道:“这就是尊夫人了?”贾蓉道:“正是。请先生坐下,让我 把贱内的病说一说再看脉如何?”那先生道:“依小弟的意思,竟先看过脉再说的为是。我是初造尊
《红楼梦》第十一回庆寿辰宁府排家宴见熙凤贾瑞起淫心 府的,本也不晓得什么,但是我们冯大爷务必叫小弟过来看看,小弟所以不得不来。如今看了脉息, 看小弟说的是不是,再将这些日子的病势讲一讲,大家斟酌一个方儿,可用不可用,那时大爷再定 夺。”贾蓉道:“先生实在高明,如今恨相见之晚。就请先生看一看脉息,可治不可治,以便使家父 母放心。”于是家下媳妇们捧过大迎枕来,一面给秦氏拉着袖口,露出脉来。先生方伸手按在右手脉 上,调息了至数,宁神细诊了有半刻的工夫,方换过左手,亦复如是。诊毕脉息,说道:“我们外边 坐罢。”贾蓉于是同先生到外间房里床上坐下,一个婆子端了茶来。贾蓉道:“先生请茶。”于是陪先 生吃了茶,遂问道:“先生看这脉息,还治得治不得?”先生道:“看得尊夫人这脉息:左寸沉数 左关沉伏,右寸细而无力,右关需而无神。其左寸沉数者,乃心气虚而生火,左关沉伏者,乃肝家 气滞血亏。右寸细而无力者,乃肺经气分太虚,右关需而无神者,乃脾土被肝木克制。心气虚而生 火者,应现经期不调,夜间不寐。肝家血亏气滞者,必然肋下疼胀,月信过期,心中发热。肺经气 分太虚者,头目不时眩晕,寅卯间必然自汗,如坐舟中。脾土被肝木克制者,必然不思饮食,精神 倦怠,四肢酸软。据我看这脉息,应当有这些症候才对。或以这个脉为喜脉,则小弟不敢从其教也。” 旁边一个贴身伏侍的婆子道:“何尝不是这样呢。真正先生说的如神,倒不用我们告诉了。如今我们 家里现有好几位太医老爷瞧着呢,都不能的当真切的这么说。有一位说是喜,有一位说是病,这位 说不相干,那位说怕冬至,总没有个准话儿。求老爷明白指示指示。”那先生笑道:“大奶奶这个症 候,可是那众位耽搁了。要在初次行经的日期就用药治起来,不但断无今日之患,而且此时已全愈 了。如今既是把病耽误到这个地位,也是应有此灾。依我看来,这病尚有三分治得。吃了我的药看, 若是夜里睡的着觉,那时又添了二分拿手了。据我看这脉息:大奶奶是个心性高强聪明不过的人 聪明忒过,则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此病是忧虑伤脾,肝木忒旺,经血所以 不能按时而至。大奶奶从前的行经的日子问一问,断不是常缩,必是常长的。是不是?”这婆子答 道:“可不是,从没有缩过,或是长两日三日,以至十日都长过。”先生听了道:“妙啊!这就是病源 了。从前若能够以养心调经之药服之,何至于此。这如今明显出一个水亏木旺的症候来。待用药看 看。”于是写了方子,递与贾蓉,上写的是:益气养荣补脾和肝汤人参二钱白术二钱土炒雲苓三钱熟 地四钱归身二钱酒洗白芍二钱炒川芎钱半黄芪三钱香附米二钱制醋柴胡八分怀山药二钱炒真阿胶二 钱蛤粉炒延胡索钱半酒炒炙甘草八分引用建莲子七粒去心红枣二枚贾蓉看了,说:“高明的很。还要 请教先生,这病与性命终久有妨无妨?”先生笑道:“大爷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这个地位,非一朝 夕的症候,吃了这药也要看医缘了。依小弟看来,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总是过了春分,就可望 全愈了。”贾蓉也是个聪明人,也不往下细问了。于是贾蓉送了先生去了,方将这药方子并脉案都给 贾珍看了,说的话也都回了贾珍并尤氏了。尤氏向贾珍说道:“从来大夫不象他说的这么痛快,想必 用的药也不错。”贾珍道:“人家原不是混饭吃久惯行医的人。因为冯紫英我们好,他好容易求了他 来了。既有这个人,媳妇的病或者就能好了。他那方子上有人参,就用前日买的那一斤好的罢。”贾 蓉听毕话,方出来叫人打药去煎给秦氏吃。不知秦氏服了此药病势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庆寿辰宁府排家宴见熙风贾瑞起淫心 话说是日贾敬的寿辰,贾珍先将上等可吃的东西,稀奇些的果品,装了十六大捧盒,着贾蓉带 领家下人等与贾敬送去,向贾蓉说道:“你留神看太爷喜欢不喜欢,你就行了礼来。你说:‘我父亲 遵太爷的话未敢来,在家里率领合家都朝上行了礼了。’“贾蓉听罢,即率领家人去了 这里渐渐的就有人来了。先是贾琏,贾蔷到来,先看了各处的座位,并问:“有什么顽意儿没有? 家人答道:“我们爷原算计请太爷今日来家来,所以未敢预备顽意儿。前日听见太爷又不来了,现叫 奴才们找了一班小戏儿并一档子打十番的,都在园子里戏台上预备着呢。”次後邢夫人,王夫人,凤 姐儿,宝玉都来了,贾珍并尤氏接了进去。尤氏的母亲已先在这里呢。大家见过了,彼此让了坐。 贾珍尤氏二人亲自递了茶,因说道:“老太太原是老祖宗,我父亲又是侄儿,这样日子,原不敢请他 老人家,但是这个时候,天气正凉爽,满园的菊花又盛开,请老祖宗过来散散闷,看着众儿孙热闹 热闹,是这个意思。谁知老祖宗又不肯赏脸。”凤姐儿未等王夫人开口,先说道:“老太太昨日还说 第39页
《红楼梦》第十一回 庆寿辰宁府排家宴 见熙凤贾瑞起淫心 第 39 页 府的,本也不晓得什么,但是我们冯大爷务必叫小弟过来看看,小弟所以不得不来。如今看了脉息, 看小弟说的是不是,再将这些日子的病势讲一讲,大家斟酌一个方儿,可用不可用,那时大爷再定 夺。”贾蓉道:“先生实在高明,如今恨相见之晚。就请先生看一看脉息,可治不可治,以便使家父 母放心。”于是家下媳妇们捧过大迎枕来,一面给秦氏拉着袖口,露出脉来。先生方伸手按在右手脉 上,调息了至数,宁神细诊了有半刻的工夫,方换过左手,亦复如是。诊毕脉息,说道:“我们外边 坐罢。”贾蓉于是同先生到外间房里床上坐下,一个婆子端了茶来。贾蓉道:“先生请茶。”于是陪先 生吃了茶,遂问道:“先生看这脉息,还治得治不得?”先生道:“看得尊夫人这脉息:左寸沉数, 左关沉伏,右寸细而无力,右关需而无神。其左寸沉数者,乃心气虚而生火,左关沉伏者,乃肝家 气滞血亏。右寸细而无力者,乃肺经气分太虚,右关需而无神者,乃脾土被肝木克制。心气虚而生 火者,应现经期不调,夜间不寐。肝家血亏气滞者,必然肋下疼胀,月信过期,心中发热。肺经气 分太虚者,头目不时眩晕,寅卯间必然自汗,如坐舟中。脾土被肝木克制者,必然不思饮食,精神 倦怠,四肢酸软。据我看这脉息,应当有这些症候才对。或以这个脉为喜脉,则小弟不敢从其教也。” 旁边一个贴身伏侍的婆子道:“何尝不是这样呢。真正先生说的如神,倒不用我们告诉了。如今我们 家里现有好几位太医老爷瞧着呢,都不能的当真切的这么说。有一位说是喜,有一位说是病,这位 说不相干,那位说怕冬至,总没有个准话儿。求老爷明白指示指示。”那先生笑道:“大奶奶这个症 候,可是那众位耽搁了。要在初次行经的日期就用药治起来,不但断无今日之患,而且此时已全愈 了。如今既是把病耽误到这个地位,也是应有此灾。依我看来,这病尚有三分治得。吃了我的药看, 若是夜里睡的着觉,那时又添了二分拿手了。据我看这脉息:大奶奶是个心性高强聪明不过的人, 聪明忒过,则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此病是忧虑伤脾,肝木忒旺,经血所以 不能按时而至。大奶奶从前的行经的日子问一问,断不是常缩,必是常长的。是不是?”这婆子答 道:“可不是,从没有缩过,或是长两日三日,以至十日都长过。”先生听了道:“妙啊!这就是病源 了。从前若能够以养心调经之药服之,何至于此。这如今明显出一个水亏木旺的症候来。待用药看 看。”于是写了方子,递与贾蓉,上写的是:益气养荣补脾和肝汤人参二钱白术二钱土炒雲苓三钱熟 地四钱归身二钱酒洗白芍二钱炒川芎钱半黄芪三钱香附米二钱制醋柴胡八分怀山药二钱炒真阿胶二 钱蛤粉炒延胡索钱半酒炒炙甘草八分引用建莲子七粒去心红枣二枚贾蓉看了,说:“高明的很。还要 请教先生,这病与性命终久有妨无妨?”先生笑道:“大爷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这个地位,非一朝 一夕的症候,吃了这药也要看医缘了。依小弟看来,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总是过了春分,就可望 全愈了。”贾蓉也是个聪明人,也不往下细问了。于是贾蓉送了先生去了,方将这药方子并脉案都给 贾珍看了,说的话也都回了贾珍并尤氏了。尤氏向贾珍说道:“从来大夫不象他说的这么痛快,想必 用的药也不错。”贾珍道:“人家原不是混饭吃久惯行医的人。因为冯紫英我们好,他好容易求了他 来了。既有这个人,媳妇的病或者就能好了。他那方子上有人参,就用前日买的那一斤好的罢。”贾 蓉听毕话,方出来叫人打药去煎给秦氏吃。不知秦氏服了此药病势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庆寿辰宁府排家宴 见熙凤贾瑞起淫心 话说是日贾敬的寿辰,贾珍先将上等可吃的东西,稀奇些的果品,装了十六大捧盒,着贾蓉带 领家下人等与贾敬送去,向贾蓉说道:“你留神看太爷喜欢不喜欢,你就行了礼来。你说:‘我父亲 遵太爷的话未敢来,在家里率领合家都朝上行了礼了。’“贾蓉听罢,即率领家人去了。 这里渐渐的就有人来了。先是贾琏,贾蔷到来,先看了各处的座位,并问:“有什么顽意儿没有?” 家人答道:“我们爷原算计请太爷今日来家来,所以未敢预备顽意儿。前日听见太爷又不来了,现叫 奴才们找了一班小戏儿并一档子打十番的,都在园子里戏台上预备着呢。”次後邢夫人,王夫人,凤 姐儿,宝玉都来了,贾珍并尤氏接了进去。尤氏的母亲已先在这里呢。大家见过了,彼此让了坐。 贾珍尤氏二人亲自递了茶,因说道:“老太太原是老祖宗,我父亲又是侄儿,这样日子,原不敢请他 老人家,但是这个时候,天气正凉爽,满园的菊花又盛开,请老祖宗过来散散闷,看着众儿孙热闹 热闹,是这个意思。谁知老祖宗又不肯赏脸。”凤姐儿未等王夫人开口,先说道:“老太太昨日还说
《红楼梦》第十一回庆寿辰宁府排家宴见熙凤贾瑞起淫心 要来着呢,因为晚上看着宝兄弟他们吃桃儿,老人家又嘴馋,吃了有大半个,五更天的时候就一连 起来了两次,今日早晨略觉身子倦些。因叫我回大爷,今日断不能来了,说有好吃的要几样,还要 很烂的。”贾珍听了笑道:“我说老祖宗是爱热闹的,今日不来,必定有个原故,若是这么着就是了。” 王夫人道:“前日听见你大妹妹说,蓉哥儿媳妇儿身上有些不大好,到底是怎么样?”尤氏道:“他 这个病得的也奇。上月中秋还跟着老太太,太太们顽了半夜,回家来好好的。到了二十後,一日比 一日觉懒,也懒待吃东西,这将近有半个多月了。经期又有两个月没来。”邢夫人接着说道:“别是 喜罢?”正说着,外头人回道:“大老爷,二老爷并一家子的爷们都来了,在厅上呢。”贾珍连忙出 去了。这里尤氏方说道:“从前大夫也有说是喜的。昨日冯紫英荐了他从学过的一个先生,医道很好, 瞧了说不是喜,竟是很大的一个症候。昨日开了方子,吃了一剂药,今日头眩的略好些,别的仍不 见怎么样大见效。”凤姐儿道:“我说他不是十分支持不住,今日这样的日子,再也不肯不扎挣着上 来。”尤氏道:“你是初三日在这里见他的,他强扎挣了半天,也是因你们娘儿两个好的上头,他才 恋恋的舍不得去。”凤姐儿听了,眼圈儿红了半天,半日方说道:“真是‘天有不测风雲,人有旦夕 祸福’。这个年纪,倘或就因这个病上怎么样了,人还活着有甚么趣儿!”正说话间,贾蓉进来,给 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前都请了安,方回尤氏道:“方才我去给太爷送吃食去,并回说我父亲在家 中伺候老爷们,款待一家子的爷们,遵太爷的话未敢来。太爷听了甚喜欢,说:‘这才是’。叫告诉 父亲母亲好生伺候太爷太太们,叫我好生伺候叔叔婶子们并哥哥们。还说那《阴骘文》,叫急急的刻 出来,印一万张散人。我将此话都回了我父亲了。我这会子得快出去打发太爷们并合家爷们吃饭。 凤姐儿说:“蓉哥儿,你且站住。你媳妇今日到底是怎么着?”贾蓉皱皱眉说道:“不好么!婶子回 来瞧瞧去就知道了。”于是贾蓉出去了。 这里尤氏向邢夫人,王夫人道:“太太们在这里吃饭阿,还是在园子里吃去好?小戏儿现预备在 园子里呢。”王夫人向邢夫人道:“我们索性吃了饭再过去罢,也省好些事。”邢夫人道:“很好。”于 是尤氏就吩咐媳妇婆子们:“快送饭来。”门外一齐答应了一声,都各人端各人的去了。不多一时, 摆上了饭。尤氏让邢夫人,王夫人并他母亲都上了坐,他与风姐儿,宝玉侧席坐了。邢夫人,王夫 人道:“我们来原为给大老爷拜寿,这不竞是我们来过生日来了么?”凤姐儿说道:“大老爷原是好 养静的,已经修炼成了,也算得是神仙了。太太们这么一说,这就叫作‘心到神知’了。”一句话说 的满屋里的人都笑起来了。 于是,尤氏的母亲并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都吃毕饭,漱了口,净了手,才说要往园子里去 贾蓉进来向尤氏说道:“老爷们并众位叔叔哥哥兄弟们也都吃了饭了。大老爷说家里有事,二老爷是 不爱听戏又怕人闹的慌,都才去了。别的一家子爷们都被琏二叔并蔷兄弟让过去听戏去了。方才南 安郡王,东平郡王,西宁郡王,北静郡王四家王爷,并镇国公牛府等六家,忠靖侯史府等八家,都 差人持了名帖送寿礼来,俱回了我父亲,先收在帐房里了,礼单都上上档子了。老爷的领谢的名帖 都交给各来人了,各来人也都照旧例赏了,众来人都让吃了饭才去了。母亲该请二位太太,老娘, 婶子都过园子里坐着去罢。”尤氏道:“也是才吃完了饭,就要过去了。”凤姐儿说:“我回太太,我 先瞧瞧蓉哥儿媳妇,我再过去。”王夫人道:“很是,我们都要去瞧瞧他,倒怕他嫌闹的慌,说我们 问他好罢。”尤氏道:“好妹妹,媳妇听你的话,你去开导开导他,我也放心。你就快些过园子里来。” 宝玉也要跟了凤姐儿去瞧秦氏去,王夫人道:“你看看就过去罢,那是侄儿媳妇。”于是尤氏请了邢 夫人,王夫人并他母亲都过会芳园去了。 凤姐儿,宝玉方和贾蓉到秦氏这边来了。进了房门,悄悄的走到里间房门口,秦氏见了,就要 站起来,凤姐儿说:“快别起来,看起猛了头晕。”于是风姐儿就緊走了两步,拉住秦氏的手,说道: 我的奶奶!怎么几日不见,就瘦的这么着了!”于是就坐在秦氏坐的褥子上。宝玉也问了好,坐在 对面椅子上。贾蓉叫:“快倒茶来,婶子和二叔在上房还未喝茶呢。”秦氏拉着凤姐儿的手,强笑道: “这都是我没福。这样人家,公公婆婆当自己的女孩儿似的待。婶娘的侄儿虽说年轻,却也是他敬 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就是一家子的长辈同辈之中,除了婶子倒不用说了,别人也从无 不疼我的,也无不和我好的。这如今得了这个病,把我那要强的心一分也没了。公婆跟前未得孝顺 第40页
《红楼梦》第十一回 庆寿辰宁府排家宴 见熙凤贾瑞起淫心 第 40 页 要来着呢,因为晚上看着宝兄弟他们吃桃儿,老人家又嘴馋,吃了有大半个,五更天的时候就一连 起来了两次,今日早晨略觉身子倦些。因叫我回大爷,今日断不能来了,说有好吃的要几样,还要 很烂的。”贾珍听了笑道:“我说老祖宗是爱热闹的,今日不来,必定有个原故,若是这么着就是了。” 王夫人道:“前日听见你大妹妹说,蓉哥儿媳妇儿身上有些不大好,到底是怎么样?”尤氏道:“他 这个病得的也奇。上月中秋还跟着老太太,太太们顽了半夜,回家来好好的。到了二十後,一日比 一日觉懒,也懒待吃东西,这将近有半个多月了。经期又有两个月没来。”邢夫人接着说道:“别是 喜罢?”正说着,外头人回道:“大老爷,二老爷并一家子的爷们都来了,在厅上呢。”贾珍连忙出 去了。这里尤氏方说道:“从前大夫也有说是喜的。昨日冯紫英荐了他从学过的一个先生,医道很好, 瞧了说不是喜,竟是很大的一个症候。昨日开了方子,吃了一剂药,今日头眩的略好些,别的仍不 见怎么样大见效。”凤姐儿道:“我说他不是十分支持不住,今日这样的日子,再也不肯不扎挣着上 来。”尤氏道:“你是初三日在这里见他的,他强扎挣了半天,也是因你们娘儿两个好的上头,他才 恋恋的舍不得去。”凤姐儿听了,眼圈儿红了半天,半日方说道:“真是‘天有不测风雲,人有旦夕 祸福’。这个年纪,倘或就因这个病上怎么样了,人还活着有甚么趣儿!”正说话间,贾蓉进来,给 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前都请了安,方回尤氏道:“方才我去给太爷送吃食去,并回说我父亲在家 中伺候老爷们,款待一家子的爷们,遵太爷的话未敢来。太爷听了甚喜欢,说:‘这才是’。叫告诉 父亲母亲好生伺候太爷太太们,叫我好生伺候叔叔婶子们并哥哥们。还说那《阴骘文》,叫急急的刻 出来,印一万张散人。我将此话都回了我父亲了。我这会子得快出去打发太爷们并合家爷们吃饭。” 凤姐儿说:“蓉哥儿,你且站住。你媳妇今日到底是怎么着?”贾蓉皱皱眉说道:“不好么!婶子回 来瞧瞧去就知道了。”于是贾蓉出去了。 这里尤氏向邢夫人,王夫人道:“太太们在这里吃饭阿,还是在园子里吃去好?小戏儿现预备在 园子里呢。”王夫人向邢夫人道:“我们索性吃了饭再过去罢,也省好些事。”邢夫人道:“很好。”于 是尤氏就吩咐媳妇婆子们:“快送饭来。”门外一齐答应了一声,都各人端各人的去了。不多一时, 摆上了饭。尤氏让邢夫人,王夫人并他母亲都上了坐,他与凤姐儿,宝玉侧席坐了。邢夫人,王夫 人道:“我们来原为给大老爷拜寿,这不竟是我们来过生日来了么?”凤姐儿说道:“大老爷原是好 养静的,已经修炼成了,也算得是神仙了。太太们这么一说,这就叫作‘心到神知’了。”一句话说 的满屋里的人都笑起来了。 于是,尤氏的母亲并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都吃毕饭,漱了口,净了手,才说要往园子里去, 贾蓉进来向尤氏说道:“老爷们并众位叔叔哥哥兄弟们也都吃了饭了。大老爷说家里有事,二老爷是 不爱听戏又怕人闹的慌,都才去了。别的一家子爷们都被琏二叔并蔷兄弟让过去听戏去了。方才南 安郡王,东平郡王,西宁郡王,北静郡王四家王爷,并镇国公牛府等六家,忠靖侯史府等八家,都 差人持了名帖送寿礼来,俱回了我父亲,先收在帐房里了,礼单都上上档子了。老爷的领谢的名帖 都交给各来人了,各来人也都照旧例赏了,众来人都让吃了饭才去了。母亲该请二位太太,老娘, 婶子都过园子里坐着去罢。”尤氏道:“也是才吃完了饭,就要过去了。”凤姐儿说:“我回太太,我 先瞧瞧蓉哥儿媳妇,我再过去。”王夫人道:“很是,我们都要去瞧瞧他,倒怕他嫌闹的慌,说我们 问他好罢。”尤氏道:“好妹妹,媳妇听你的话,你去开导开导他,我也放心。你就快些过园子里来。” 宝玉也要跟了凤姐儿去瞧秦氏去,王夫人道:“你看看就过去罢,那是侄儿媳妇。”于是尤氏请了邢 夫人,王夫人并他母亲都过会芳园去了。 凤姐儿,宝玉方和贾蓉到秦氏这边来了。进了房门,悄悄的走到里间房门口,秦氏见了,就要 站起来,凤姐儿说:“快别起来,看起猛了头晕。”于是凤姐儿就紧走了两步,拉住秦氏的手,说道: “我的奶奶!怎么几日不见,就瘦的这么着了!”于是就坐在秦氏坐的褥子上。宝玉也问了好,坐在 对面椅子上。贾蓉叫:“快倒茶来,婶子和二叔在上房还未喝茶呢。”秦氏拉着凤姐儿的手,强笑道: “这都是我没福。这样人家,公公婆婆当自己的女孩儿似的待。婶娘的侄儿虽说年轻,却也是他敬 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就是一家子的长辈同辈之中,除了婶子倒不用说了,别人也从无 不疼我的,也无不和我好的。这如今得了这个病,把我那要强的心一分也没了。公婆跟前未得孝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