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子 天瑞第 子列子居郑圃,四十年人无识者。国君卿大夫示之,犹众庶也。国不足,将嫁于卫。弟子曰: 先生往无反期,弟子敢有所谒:先生将何以教?先生不闻壶丘子林之言乎?”子列子笑曰:“壶子 何言哉?虽然,夫子尝语伯昏瞀人,吾侧闻之,试以告女。其言曰: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不生者 能生生,不化者能化化。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故常生常化。常生常化者,无时不生,无 时不化。阴阳尔,四时尔,不生者疑独,不化者往复。往复其际不可终,疑独其道不可穷。《黄帝书》 曰:‘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故竹物者不生,化 物者不化。自生自化,自形自色,自智自力,自消自息。谓之生化、形色、智力、消息者,非也。” 子列子曰:“昔者圣人因阴阳以统天地。夫有形者生于无形,则天地安从生?故曰:有太易,有 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 之始也。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曰浑沦。浑沦者,言万物相浑沦而未相离也。视之不见,听之不闻, 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易无形埒,易变而为一,一变而为七,七变而为九。九变者,穷也,乃复变 而为一。一者,形变之始也。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冲和气者为人:故天地含精,万物化 生。” 子列子曰:“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万物无全角。故天职生覆,地职形载,圣职教化,物职 所宜。然则天有所短,地有所长,圣有所否,物有所通。何则?生覆者不能形载,形载者。不能教 化,教化者不能违所宜,宜定者不出所位。故天地之道,非阴则阳:圣人之教,非仁则义:万物之 宜,非柔则刚!:此皆随所宜而不能出所者也。故有生者,有生生者:有形者,有形形者:有声者, 有声声者:有色者,有色色者;有味者有味者。生之所生者死矣,而生生者未尝终;形之所形 者实矣,而形形者未尝有:声之所声者闻矣,面声声者未尝发:色之所色者彰矣,而色色者未尝显 味之所味者尝矣,而味味者未尝呈:皆无为之职也。能阴能阳,能柔能刚,能短能长,能圆能方 能生能死,能暑能凉,能浮能沉,能宫能商,能岀能没,能玄能黄,能甘能苦,能膻能香。无知也 无能也:而无不知也,而无不能也。” 子列子适卫,食于道,从者见百岁髑髅,攥蓬而指,顾谓弟子百丰曰:“唯予与彼知而未尝生未 尝死也。此过养乎?此过欢乎?种有几:若<圭黾>为鹑,得水为畿,得水土之际,则为<圭黾>蠙之 衣。生于陵屯,则为陵舄。陵舄得郁梄,则为乌足。乌足之根为蛴螬,其叶为蝴蝶。蝴蝶胥也,化 而为虫,生灶下,其状若脱,其名曰<鸟句>掇,<鸟句>掇千日化而为鸟,其名曰乾余骨。乾余骨之 沫为斯弥。斯弥为食醯颐辂。食醯颐辂生乎食醯黄軏,食醯黄軛生乎九猷。九猷生乎瞀芮,瞀芮生 乎腐爟,羊肝化为地皋,马血之为转邻也,人血之为野火也。鹞之为鹯,鹯之为布谷,布谷久复为 鹞也。燕之为蛤也,田鼠之为鹑也,朽瓜之为鱼也,老韭之为苋也。老羭之为缓也,鱼卵之为虫。 亶爰之兽,自孕而生,曰类。河泽之鸟视而生曰。纯雌其名大要,纯雄其名稚蜂。思士不妻而 感,思女不夫而孕。后稷生乎巨迹,伊尹生乎空桑。厥昭生乎湿,醯鸡生乎酒。羊奚比乎不荀,久 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久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 《黄帝书》曰:“形动不生形而生影,声动不生声而生响,无动不生无而生有。”形,必终者也; 天地终乎?与我偕终。终进乎?不知也。道终乎本无始,进乎本不久。有生则复于不生,有形则复 于无形。不生者,非本不生者:无形者,非本无形者也。生者,理之必终者也。终者不得不终,亦 如生者之不得不生。而欲恒其生,画其终,惑于数也。精神者,天之分:骨骸者,地之分。属天清 而散,属地浊而聚。精神离形,各归其真,故谓之鬼。鬼,归也,归其真宅。黄帝曰:“精神入其门, 骨骸反其根,我尚我存?
列子 第 1 页 列子 天瑞第一 子列子居郑圃,四十年人无识者。国君卿大夫示之,犹众庶也。国不足,将嫁于卫。弟子曰: “先生往无反期,弟子敢有所谒;先生将何以教?先生不闻壶丘子林之言乎?”子列子笑曰:“壶子 何言哉?虽然,夫子尝语伯昏瞀人,吾侧闻之,试以告女。其言曰: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不生者 能生生,不化者能化化。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故常生常化。常生常化者,无时不生,无 时不化。阴阳尔,四时尔,不生者疑独,不化者往复。往复其际不可终,疑独其道不可穷。《黄帝书》 曰:‘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之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故竹物者不生,化 物者不化。自生自化,自形自色,自智自力,自消自息。谓之生化、形色、智力、消息者,非也。” 子列子曰:“昔者圣人因阴阳以统天地。夫有形者生于无形,则天地安从生?故曰:有太易,有 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 之始也。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曰浑沦。浑沦者,言万物相浑沦而未相离也。视之不见,听之不闻, 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易无形埒,易变而为一,一变而为七,七变而为九。九变者,穷也,乃复变 而为一。一者,形变之始也。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冲和气者为人;故天地含精,万物化 生。” 子列子曰:“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万物无全用。故天职生覆,地职形载,圣职教化,物职 所宜。然则天有所短,地有所长,圣有所否,物有所通。何则?生覆者不能形载,形载者。不能教 化,教化者不能违所宜,宜定者不出所位。故天地之道,非阴则阳;圣人之教,非仁则义;万物之 宜,非柔则刚:此皆随所宜而不能出所位者也。故有生者,有生生者;有形者,有形形者;有声者, 有声声者;有色者,有色色者;有味者,有味味者。生之所生者死矣,而生生者未尝终;形之所形 者实矣,而形形者未尝有;声之所声者闻矣,而声声者未尝发;色之所色者彰矣,而色色者未尝显; 味之所味者尝矣,而味味者未尝呈:皆无为之职也。能阴能阳,能柔能刚,能短能长,能圆能方, 能生能死,能暑能凉,能浮能沉,能宫能商,能出能没,能玄能黄,能甘能苦,能膻能香。无知也, 无能也;而无不知也,而无不能也。” 子列子适卫,食于道,从者见百岁髑髅,攓蓬而指,顾谓弟子百丰曰:“唯予与彼知而未尝生未 尝死也。此过养乎?此过欢乎?种有几:若<圭黾>为鹑,得水为畿,得水土之际,则为<圭黾>蠙之 衣。生于陵屯,则为陵舄。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乌足之根为蛴螬,其叶为蝴蝶。蝴蝶胥也,化 而为虫,生灶下,其状若脱,其名曰<鸟句>掇,<鸟句>掇千日化而为鸟,其名曰乾余骨。乾余骨之 沫为斯弥。斯弥为食醯颐辂。食醯颐辂生乎食醯黄軦,食醯黄軦生乎九猷。九猷生乎瞀芮,瞀芮生 乎腐蠸,羊肝化为地皋,马血之为转邻也,人血之为野火也。鹞之为鹯,鹯之为布谷,布谷久复为 鹞也。燕之为蛤也,田鼠之为鹑也,朽瓜之为鱼也,老韭之为苋也。老羭之为猨也,鱼卵之为虫。 亶爰之兽,自孕而生,曰类。河泽之鸟视而生曰 。纯雌其名大要,纯雄其名稚蜂。思士不妻而 感,思女不夫而孕。后稷生乎巨迹,伊尹生乎空桑。厥昭生乎湿,醯鸡生乎酒。羊奚比乎不荀,久 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久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 《黄帝书》曰:“形动不生形而生影,声动不生声而生响,无动不生无而生有。”形,必终者也; 天地终乎?与我偕终。终进乎?不知也。道终乎本无始,进乎本不久。有生则复于不生,有形则复 于无形。不生者,非本不生者;无形者,非本无形者也。生者,理之必终者也。终者不得不终,亦 如生者之不得不生。而欲恒其生,画其终,惑于数也。精神者,天之分;骨骸者,地之分。属天清 而散,属地浊而聚。精神离形,各归其真,故谓之鬼。鬼,归也,归其真宅。黄帝曰:“精神入其门, 骨骸反其根,我尚我存?
人自生至终,大化有四:婴孩也,少壮也,老耄也,死亡也。其在婴孩,气专志一,和之至也 物不伤焉,德莫加焉。其在少壮,则血气飘溢,欲虑充起,物所攻焉,德故衰焉。其在老耄,则欲 虑柔焉,体将休焉,物莫先焉:虽未及婴孩之全,方于少壮,间矣。其在死亡也,则之于息焉,反 其极矣 孔子游于太山,见荣启期行乎郕之野,鹿裘带索,鼓琴而歌。孔子问曰:“先生所以乐,何也? 对曰:“吾乐甚多。天生万物,唯人为贵。而吾得为人,是一乐也。男女之别,男尊女卑,故以男为 贵,吾既得为男矣,是二乐也。人生有不见日月,不免襁褓者,吾既已行年九十矣,是三乐也。贫 者士之常也,死者人之终也,处常得终,当何忧哉?”孔子曰:“善乎?能自宽者也。” 林类年且百岁,底春被裘,拾遗穗于故畦,并歌并进。孔子适卫,望之于野。顾谓弟子曰:“彼 叟可与言者,试往讯之!”子贡请行。逆之垅端,面之而叹曰:“先生曾不悔乎,而行歌拾穗?”林 类行不留。歌不辍。子贡叩之,不已,乃仰而应曰:“吾何悔邪?”子贡曰:“先生少不勤行,长不 竞时,老无妻子,死期将至,亦有何乐而拾穗行歌乎?”林类笑曰:“吾之所以为乐,人皆有之,而 反以为忧。少不勤行,长不竞时,故能寿若此。老无妻子,死期将至,故能乐若此。”子贡曰:“寿 者人之情,死者人之恶。子以死为乐,何也?”林类曰:“死之与生,一往一反。故死于是者,安知 不生于彼?故吾知其不相若矣,吾又安知营营而求生非惑乎?亦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 子贡闻之,不喻其意,还以告夫子。夫子曰:“吾知其可与言,果然;然彼得之而不尽者也。” 子贡倦于学,告仲尼曰:“愿有所息。”仲尼曰:“生无所息。”子贡曰:“然则赐息无所乎?”仲 尼曰:“有焉耳,望其圹,皋如也,宰如也,坟如也,鬲如也,则知所息矣。”子贡曰:“大哉死乎! 君子息焉,小人伏焉。仲尼曰:“赐!汝知之矣。人胥知生之乐,未知生之苦;知老之惫,未知老之 佚:知死之恶,未知死之息也。晏子曰:多善哉,古之有死也!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死也者, 德之徼也。古者谓死人为归人。夫言死人为归人,则生人为行人矣。行而不知归,失家者了。一人 失家,一世非之:天下失家,莫知非焉。有人丢王、离六亲,废家业、游于四方而不归者,何人 哉?世必谓之为狂荡之人矣。又有人钟贤世,矜巧能,修名誉,夸张于世而不知已者,亦何人哉 世必以为智谋之士。此二者,胥失者也。而世与不与一难圣人知所与,知所去。” 或谓子列子曰:“子奚贵虚?”列子“虚者无贵也”子列子曰:“非其名也,莫如静,莫如 虚。静也虚也,得其居矣:;取也与也,失其民矣。事之破为而后有舞仁义者,弗能复也。” 粥熊曰:“运转亡已,天地密移,畴觉之哉?物损于彼者盈于此,成于此者亏于彼。损盈成亏 随世随死。往来相接,间不可省,畴觉之哉?凡一气不顿进,一形不顿亏:亦不觉其成,亦不觉其 亏。亦如人自世至老,貌色智态,亡日不异;皮肤爪发,随世随落,非婴孩时有停而不易也。间不 可觉,俟至后知。 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又有忧彼之所忧者,因往晓之,曰:“天,积气耳 亡处亡气。若屈伸呼吸,终日在天中行止,奈何忧崩坠乎?”其人曰:“天果积气,日月星宿,不当 坠耶?”晓之者曰:“日月星宿,亦积气中之有光耀者:只使坠,亦不能有气中伤。”其人曰:“奈地 坏何?”晓者曰:“地积块耳,充塞四虚,亡处亡块。若躇步趾蹈,终日在地上行止,奈何忧其坏? 其人舍然大喜,晓之者亦舍然大喜。长庐子闻而笑曰:“虹蜆也,云雾也,风雨也,四时也,此积气 之成乎天者也。山岳也,河海也,金石也,火木也,此积形之成乎地者也。知积气也,知积块也, 奚谓不坏?夫天地,空中之一细物,有中之最巨者。难终难穷,此固然矣;难测难识,此固然矣。 忧其坏者,诚为大远:言其不坏者,亦为未是。天地不得不坏,则会归于坏。遇其坏时,奚为不忧 哉?”子列子闻而笑曰:“言天地坏者亦谬,言天地不坏者亦谬。坏与不坏,吾所不能知也。虽然, 彼一也,此一也。故生不知死,死不知生:来不知去,去不知来。坏与不坏,吾何容心哉?” 舜问乎烝曰:“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 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 孙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以。天地强阳,气也:又胡 可得而有邪?
列子 第 2 页 人自生至终,大化有四:婴孩也,少壮也,老耄也,死亡也。其在婴孩,气专志一,和之至也; 物不伤焉,德莫加焉。其在少壮,则血气飘溢,欲虑充起,物所攻焉,德故衰焉。其在老耄,则欲 虑柔焉,体将休焉,物莫先焉;虽未及婴孩之全,方于少壮,间矣。其在死亡也,则之于息焉,反 其极矣。 孔子游于太山,见荣启期行乎郕之野,鹿裘带索,鼓琴而歌。孔子问曰:“先生所以乐,何也?” 对曰:“吾乐甚多。天生万物,唯人为贵。而吾得为人,是一乐也。男女之别,男尊女卑,故以男为 贵,吾既得为男矣,是二乐也。人生有不见日月,不免襁褓者,吾既已行年九十矣,是三乐也。贫 者士之常也,死者人之终也,处常得终,当何忧哉?”孔子曰:“善乎?能自宽者也。” 林类年且百岁,底春被裘,拾遗穗于故畦,并歌并进。孔子适卫,望之于野。顾谓弟子曰:“彼 叟可与言者,试往讯之!”子贡请行。逆之垅端,面之而叹曰:“先生曾不悔乎,而行歌拾穗?”林 类行不留。歌不辍。子贡叩之,不已,乃仰而应曰:“吾何悔邪?”子贡曰:“先生少不勤行,长不 竞时,老无妻子,死期将至,亦有何乐而拾穗行歌乎?”林类笑曰:“吾之所以为乐,人皆有之,而 反以为忧。少不勤行,长不竞时,故能寿若此。老无妻子,死期将至,故能乐若此。”子贡曰:“寿 者人之情,死者人之恶。子以死为乐,何也?”林类曰:“死之与生,一往一反。故死于是者,安知 不生于彼?故吾知其不相若矣,吾又安知营营而求生非惑乎?亦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 子贡闻之,不喻其意,还以告夫子。夫子曰:“吾知其可与言,果然;然彼得之而不尽者也。” 子贡倦于学,告仲尼曰:“愿有所息。”仲尼曰:“生无所息。”子贡曰:“然则赐息无所乎?”仲 尼曰:“有焉耳,望其圹,皋如也,宰如也,坟如也,鬲如也,则知所息矣。”子贡曰:“大哉死乎! 君子息焉,小人伏焉。仲尼曰:“赐!汝知之矣。人胥知生之乐,未知生之苦;知老之惫,未知老之 佚;知死之恶,未知死之息也。晏子曰:‘善哉,古之有死也!仁者息焉,不仁者伏焉。’死也者, 德之徼也。古者谓死人为归人。夫言死人为归人,则生人为行人矣。行而不知归,失家者了。一人 失家,一世非之;天下失家,莫知非焉。有人去乡土、离六亲、废家业、游于四方而不归者,何人 哉?世必谓之为狂荡之人矣。又有人钟贤世,矜巧能,修名誉,夸张于世而不知已者,亦何人哉? 世必以为智谋之士。此二者,胥失者也。而世与一不与一,唯圣人知所与,知所去。” 或谓子列子曰:“子奚贵虚?”列子曰:“虚者无贵也。”子列子曰:“非其名也,莫如静,莫如 虚。静也虚也,得其居矣;取也与也,失其民矣。事之破 为而后有舞仁义者,弗能复也。” 粥熊曰:“运转亡已,天地密移,畴觉之哉?故物损于彼者盈于此,成于此者亏于彼。损盈成亏, 随世随死。往来相接,间不可省,畴觉之哉?凡一气不顿进,一形不顿亏;亦不觉其成,亦不觉其 亏。亦如人自世至老,貌色智态,亡日不异;皮肤爪发,随世随落,非婴孩时有停而不易也。间不 可觉,俟至后知。” 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身亡所寄,废寝食者;又有忧彼之所忧者,因往晓之,曰:“天,积气耳, 亡处亡气。若屈伸呼吸,终日在天中行止,奈何忧崩坠乎?”其人曰:“天果积气,日月星宿,不当 坠耶?”晓之者曰:“日月星宿,亦积气中之有光耀者;只使坠,亦不能有气中伤。”其人曰:“奈地 坏何?”晓者曰:“地积块耳,充塞四虚,亡处亡块。若躇步跐蹈,终日在地上行止,奈何忧其坏?” 其人舍然大喜,晓之者亦舍然大喜。长庐子闻而笑曰:“虹蜺也,云雾也,风雨也,四时也,此积气 之成乎天者也。山岳也,河海也,金石也,火木也,此积形之成乎地者也。知积气也,知积块也, 奚谓不坏?夫天地,空中之一细物,有中之最巨者。难终难穷,此固然矣;难测难识,此固然矣。 忧其坏者,诚为大远;言其不坏者,亦为未是。天地不得不坏,则会归于坏。遇其坏时,奚为不忧 哉?”子列子闻而笑曰:“言天地坏者亦谬,言天地不坏者亦谬。坏与不坏,吾所不能知也。虽然, 彼一也,此一也。故生不知死,死不知生;来不知去,去不知来。坏与不坏,吾何容心哉?” 舜问乎烝曰:“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 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 孙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以。天地强阳,气也;又胡 可得而有邪?
齐之国氏大富,宋之向氏大贫;吾禾,殖吾稼,筑吾垣,建吾舍,陆盗禽兽,水盗鱼鳖,亡 非盗也。夫禾稼、土木、禽兽、鱼鳖,皆天之所生,岂吾之所有?然吾盗天而亡殃。夫金玉珍宝 谷帛财货,人之所聚,岂天之所与?若盗之而获罪,孰怨哉?”向氏大惑,以为国氏之重罔己也 过东郭先生问焉。东郭先生曰:“若一身庸非盗乎?盗阴阳之和以成若生,载若形:况外物而非盗哉? 诚然,天地万物不相离也;仞而有之,皆惑也。国氏之盗,公道也,故亡殃;若之盗,私心也,故 得罪。有公私者,亦盜也:亡公私者,亦盗也。公公私私,天地之德。知天地之德者,孰为盗邪? 孰为不盗邪?” 黄帝第二 黄帝即位十有五年,喜天五戴己,养正命,娱耳目,供鼻口,焦然肌色<皮干>騊,昏然五情爽 惑。又十有五年,忧天下之不治,竭聪明,进智力,营百姓,焦然肌色黥,昏然五情爽惑。黄帝 乃喟然赞曰:“朕之过淫矣。养一己其患如此,治万物其患如此。”于是放万机,舍宫寝,去直待, 彻钟县。减厨膳,退而间居大庭之馆,斋心服形,三月不亲政事。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华 胥氏之国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齐国几千万里;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其国无 帅长,自然而己。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夭殇;不知亲己,不知疏物, 故无爱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顺,故无利害:者无的爱惜,都无所畏忌。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斫 挞无伤痛,指擿无痒。乘空如履实,寝虚若处床。云雾不碳其视,雷霆不乱其听,美恶不滑其心, 山谷不踬其步,神行而已。黄帝既寤,怡然自得,召天老、力牧、太山稽,告之,曰:“朕闲居三月, 高心服形,思有以养身治物之道,弗获其术疲面睡,所婪若此,今知至道不可以情求矣朕知之 矣!朕得之矣!而不能以告若矣。”又有八年,天下大治,几若华胥氏之国,而帝登假,百姓号 之,二百余年不辍 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山上有神人焉,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心如渊泉,形如处女:不偎不爱, 仙圣为之臣;不畏不怒,愿悫为之使不施不患,而物自足:不聚不敛,而已无愆。阴阳常调,日 月常明,四时常若,风雨常均,字育常时年谷常丰;而王无札伤,人无天恶,物无疵厉,鬼无灵 响焉 列子师老商氏,友伯高子,进二子之道,乘风而归。尹生闻之,从列子居,数月不省舍。因间 请蕲其术者,十反而十不告。尹生怼而请辞,列子又不命。尹生退,数月,意不已,又往从之。列 子曰:“汝何去来之频?”尹生曰:“曩章戴有请于子,子不我告,固有憾于子。今复脱然,是以又 来。”列子曰:“嚷吾以汝为达,今汝之鄙至此乎。姬!将告汝所学于夫子者矣。自吾之事夫子友若 人也,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夫子一眄而已。五年之后,心庚念是非,口 庚言利害,夫子始一解颜而笑。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念庚无是非;从口之所言,庚无利害,夫 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九年之后,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彼之 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夫子之为我师,若人之为我友:内外进矣。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无 不同也。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随风东西,犹木叶干壳。竟不知风乘我邪? 我乘风乎?今女居先生之门,曾未浃时,而怼憾者再三。女之片体将气所不受,汝之一节将地所不 载。履虚乘风,其可几乎?”尹生甚怍,屏息良久,不敢复言 列子问关尹曰:“至人潜行不空,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请问何以至于此?”关尹曰 是纯气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姬!鱼语女。凡有貌像声色者,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也? 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夫得是而穷之者,得而正焉?彼将 处乎不深之度,而藏乎无端之纪,游乎万物之所终始。壹其性,养其气,含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 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郤,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坠于车也,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 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弗知也,坠亦弗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是故忤物而不慑。彼得全 于酒而犹若是,而况得全于天乎?圣人藏于天,故物莫之能伤也。”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贯,措杯水其肘上,发之,镝矢复沓,方矢复寓。当是时也,犹
列子 第 3 页 齐之国氏大富,宋之向氏大贫; 吾禾,殖吾稼,筑吾垣,建吾舍,陆盗禽兽,水盗鱼鳖,亡 非盗也。夫禾稼、土木、禽兽、鱼鳖,皆天之所生,岂吾之所有?然吾盗天而亡殃。夫金玉珍宝, 谷帛财货,人之所聚,岂天之所与?若盗之而获罪,孰怨哉?”向氏大惑,以为国氏之重罔己也, 过东郭先生问焉。东郭先生曰:“若一身庸非盗乎?盗阴阳之和以成若生,载若形;况外物而非盗哉? 诚然,天地万物不相离也;仞而有之,皆惑也。国氏之盗,公道也,故亡殃;若之盗,私心也,故 得罪。有公私者,亦盗也;亡公私者,亦盗也。公公私私,天地之德。知天地之德者,孰为盗邪? 孰为不盗邪?” 黄帝第二 黄帝即位十有五年,喜天五戴己,养正命,娱耳目,供鼻口,焦然肌色<皮干>黣,昏然五情爽 惑。又十有五年,忧天下之不治,竭聪明,进智力,营百姓,焦然肌色皯黣,昏然五情爽惑。黄帝 乃喟然赞曰:“朕之过淫矣。养一己其患如此,治万物其患如此。”于是放万机,舍宫寝,去直待, 彻钟县。减厨膳,退而间居大庭之馆,斋心服形,三月不亲政事。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华 胥氏之国在弇州之西,台州之北,不知斯齐国几千万里;盖非舟车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其国无 帅长,自然而已。其民无嗜欲,自然而已。不知乐生,不知恶死,故无夭殇;不知亲己,不知疏物, 故无爱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顺,故无利害:者无的爱惜,都无所畏忌。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斫 挞无伤痛,指擿无痒。乘空如履实,寝虚若处床。云雾不硋其视,雷霆不乱其听,美恶不滑其心, 山谷不踬其步,神行而已。黄帝既寤,怡然自得,召天老、力牧、太山稽,告之,曰:“朕闲居三月, 斋心服形,思有以养身治物之道,弗获其术。疲而睡,所梦若此。今知至道不可以情求矣。朕知之 矣!朕得之矣!而不能以告若矣。”又二十有八年,天下大治,几若华胥氏之国,而帝登假,百姓号 之,二百余年不辍。 列姑射山在海河洲中,山上有神人焉,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心如渊泉,形如处女;不偎不爱, 仙圣为之臣;不畏不怒,愿悫为之使;不施不惠,而物自足;不聚不敛,而已无愆。阴阳常调,日 月常明,四时常若,风雨常均,字育常时,年谷常丰;而土无札伤,人无夭恶,物无疵厉,鬼无灵 响焉。 列子师老商氏,友伯高子,进二子之道,乘风而归。尹生闻之,从列子居,数月不省舍。因间 请蕲其术者,十反而十不告。尹生怼而请辞,列子又不命。尹生退,数月,意不已,又往从之。列 子曰:“汝何去来之频?”尹生曰:“曩章戴有请于子,子不我告,固有憾于子。今复脱然,是以又 来。”列子曰:“嚷吾以汝为达,今汝之鄙至此乎。姬!将告汝所学于夫子者矣。自吾之事夫子友若 人也,三年之后,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始得夫子一眄而已。五年之后,心庚念是非,口 庚言利害,夫子始一解颜而笑。七年之后,从心之所念,念庚无是非;从口之所言,庚无利害,夫 子始一引吾并席而坐。九年之后,横心之所念,横口之所言,亦不知我之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彼之 是非利害欤;亦不知夫子之为我师,若人之为我友:内外进矣。而后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无 不同也。心凝形释骨肉都融;不觉形之所倚,足之所履,随风东西,犹木叶干壳。竟不知风乘我邪? 我乘风乎?今女居先生之门,曾未浃时,而怼憾者再三。女之片体将气所不受,汝之一节将地所不 载。履虚乘风,其可几乎?”尹生甚怍,屏息良久,不敢复言。 列子问关尹曰:“至人潜行不空,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请问何以至于此?”关尹曰: “是纯气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姬!鱼语女。凡有貌像声色者,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也? 夫奚足以至乎先?是色而已。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夫得是而穷之者,得而正焉?彼将 处乎不深之度,而藏乎无端之纪,游乎万物之所终始。壹其性,养其气,含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 夫若是者,其天守全,其神无郤,物奚自入焉?夫醉者之坠于车也,虽疾不死。骨节与人同,而犯 害与人异,其神全也。乘亦弗知也,坠亦弗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是故忤物而不慑。彼得全 于酒而犹若是,而况得全于天乎?圣人藏于天,故物莫之能伤也。”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贯,措杯水其肘上,发之,镝矢复沓,方矢复寓。当是时也,犹
象人也。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当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背逡巡 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进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 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尔于中也殆矣夫!” 范氏有子曰子华,善养私名,举国服之;有宠于晋君,不仕而居三卿之右。目所偏视,晋国爵 之:口所偏肥,晋国黜之。游其庭者侔于朝。子华使其侠客以智鄙相攻,疆弱相凌。虽伤破于前, 不用介意。终日夜以此为戏乐,国殆成俗。禾生、子伯、范氏之上客。出行,经坰外,宿于田更商 丘开之舍。中夜,禾生、子伯二人相与言子华之名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商 丘开先窘于饥寒,潜于牖北听之。因假粮荷畚之子华之门。子华之门徒皆世族也,缟衣乘轩,缓步 阔视。顾见商丘开年老力弱,面目黎黑,衣冠不检,莫不咡之。既而狎侮欺诒,扌党挨扌宄,亡 所不为。商丘开常无愠容,而诸客之技单,惫于戏笑。遂与商丘开俱乘高台,于众中漫言曰:“有能 自投下者赏百金。”众皆竞应。商丘开以为信然,遂先投下,形若飞鸟,扬于地,<骨几>骨于为 范氏之党以为偶然,未讵怪也。因复指河曲之淫隈曰:“彼中有宝珠,泳可得也。”商丘开复从而泳 之,既出,果得珠焉。众昉同疑。子华昉令豫肉食衣帛之次。俄而范氏之藏大火。子华曰:“若能入 火取绵者,从所得多少赏若。”商丘开往无难色,入火往还,埃不漫,身不焦。范氏之党以为有道, 乃共谢之曰:“吾不知子之有道而诞子,吾不知子之神人而辱子。子其愚我也,子其聋我也,子其盲 我也,敢问其道。”商丘开曰:‘吾亡道。虽吾之心,亦不知所以。虽然,有一于此,试与子言之。 嚷子二客之宿吾舍也,闻誉范氏之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吾诚之无二心,故 不远而来。及来,以子党之言皆实也,唯恐诚之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不知形体之所措,利害之所 存也。心一而已。物亡迕者,如斯而己。今眆知壬觉之诞我,我内藏猜虑,外矜观听,追幸昔日之 不焦溺也,怛然内热。惕然震悸矣。水火岂复可逅哉?自此之后,范氏门徒路遇乞儿马医,弗敢 辱也,必下车而揖之,宰我闻之,以告种尼。伸尼曰:汝弗知乎?夫至信之人,可以感物也。动天 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者,岂但履危险,入求火而己哉?商丘开信伪物犹不逆,况彼我皆诚 哉?小子识之!” 周宣王文牧正有役人梁鸯者,能养野禽兽,委食于园庭之内,虽虎狼雕鹗之类,无不柔驯者 雄雌在前,孽尾成群,异类杂居,不相噬也。王虑其水手其身,令毛丘园传之。梁曰:“莺, 贱役也,何术以告尔?惧王之谓隐于尔也、且一言我养虎之法。凡顺之则喜,逆之则怒,此有血气 者之性也。然喜怒岂妄发哉?皆逆之所犯也。夫食虎者,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 以全物与之,为其碎之之怒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 之,逆也。然则吾岂敢逆之使怒哉?亦不顺之使喜也。夫喜之复也必怒,怒之复也常喜,皆不中也 今吾心无逆顺者也,则鸟兽之视吾,犹其侪也。故游吾园者,不思高林旷泽;寝吾庭者,不愿深山 幽谷,理使然也。” 颜回问乎仲尼曰:“吾尝济乎觞深之渊矣,津人操舟若神。吾问焉,曰:‘操舟可学邪?’曰: 可:能游者可教也,善游者数能。乃若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谡操之者也。’吾问焉,而不告。敢 问何谓也?”仲尼曰:“讠医!吾与若玩其文也久矣,而未达其实,而固且道与。能游者可救也,轻 水也;善游者文数能也,忘水也。乃若夫没人之未尝见舟也而谡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 其车郤也。覆郤万物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恶往而不暇?以瓦抠者巧,以钩抠者惮,以黄金钩抠 者惮。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重外者拙内。” 孔子观于吕梁,悬水三十仞,流沫三十里,鼋鼍鱼鳖之所不能游也。见一丈夫游之,以为有苦 而欲死者也,使弟子并流而承之。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于棠行。孔子从而问之,曰:“吕梁 悬水三十仞,流沫三十里,鼋鼍鱼鳖所不能游,向吾见子道之,以为有苦而欲死者,使弟子并流将 承子。子出而被发行歌,吾以子为鬼也。察子,则人也。请问蹈水有道乎?”曰:“亡,吾无道。吾 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与齐俱入,与汨偕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道之也。”孔子曰: “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也?”曰:“吾生于陵安于陵,故也;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 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列子 第 4 页 象人也。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当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背逡巡, 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而进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 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尔于中也殆矣夫!” 范氏有子曰子华,善养私名,举国服之;有宠于晋君,不仕而居三卿之右。目所偏视,晋国爵 之;口所偏肥,晋国黜之。游其庭者侔于朝。子华使其侠客以智鄙相攻,疆弱相凌。虽伤破于前, 不用介意。终日夜以此为戏乐,国殆成俗。禾生、子伯、范氏之上客。出行,经坰外,宿于田更商 丘开之舍。中夜,禾生、子伯二人相与言子华之名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商 丘开先窘于饥寒,潜于牖北听之。因假粮荷畚之子华之门。子华之门徒皆世族也,缟衣乘轩,缓步 阔视。顾见商丘开年老力弱,面目黎黑,衣冠不检,莫不眲之。既而狎侮欺诒,扌党 挨扌冘,亡 所不为。商丘开常无愠容,而诸客之技单,惫于戏笑。遂与商丘开俱乘高台,于众中漫言曰:“有能 自投下者赏百金。”众皆竞应。商丘开以为信然,遂先投下,形若飞鸟,扬于地,<骨几>骨于 为。 范氏之党以为偶然,未讵怪也。因复指河曲之淫隈曰:“彼中有宝珠,泳可得也。”商丘开复从而泳 之,既出,果得珠焉。众昉同疑。子华昉令豫肉食衣帛之次。俄而范氏之藏大火。子华曰:“若能入 火取绵者,从所得多少赏若。”商丘开往无难色,入火往还,埃不漫,身不焦。范氏之党以为有道, 乃共谢之曰:“吾不知子之有道而诞子,吾不知子之神人而辱子。子其愚我也,子其聋我也,子其盲 我也,敢问其道。”商丘开曰:‘吾亡道。虽吾之心,亦不知所以。虽然,有一于此,试与子言之。 嚷子二客之宿吾舍也,闻誉范氏之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吾诚之无二心,故 不远而来。及来,以子党之言皆实也,唯恐诚之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不知形体之所措,利害之所 存也。心一而已。物亡迕者,如斯而已。今昉知子党之诞我,我内藏猜虑,外矜观听,追幸昔日之 不焦溺也,怛然内热。惕然震悸矣。水火岂复可近哉?”自此之后,范氏门徒路遇乞儿马医,弗敢 辱也,必下车而揖之,宰我闻之,以告仲尼。仲尼曰:’汝弗知乎?夫至信之人,可以感物也。动天 地,感鬼神,横六合,而无逆者,岂但履危险,入水火而已哉?商丘开信伪物犹不逆,况彼我皆诚 哉?小子识之!” 周宣王文牧正有役人梁鸯者,能养野禽兽,委食于园庭之内,虽虎狼雕鹗之类,无不柔驯者。 雄雌在前,孳尾成群,异类杂居,不相搏噬也。王虑其术终于其身,令毛丘园传之。梁鸯曰:“鸯, 贱役也,何术以告尔?惧王之谓隐于尔也,且一言我养虎之法。凡顺之则喜,逆之则怒,此有血气 者之性也。然喜怒岂妄发哉?皆逆之所犯也。夫食虎者,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 以全物与之,为其碎之之怒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 之,逆也。然则吾岂敢逆之使怒哉?亦不顺之使喜也。夫喜之复也必怒,怒之复也常喜,皆不中也。 今吾心无逆顺者也,则鸟兽之视吾,犹其侪也。故游吾园者,不思高林旷泽;寝吾庭者,不愿深山 幽谷,理使然也。” 颜回问乎仲尼曰:“吾尝济乎觞深之渊矣,津人操舟若神。吾问焉,曰:‘操舟可学邪?’曰: ‘可;能游者可教也,善游者数能。乃若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谡操之者也。’吾问焉,而不告。敢 问何谓也?”仲尼曰:‘讠医!吾与若玩其文也久矣,而未达其实,而固且道与。能游者可救也,轻 水也;善游者文数能也,忘水也。乃若夫没人之未尝见舟也而谡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 其车郤也。覆郤万物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恶往而不暇?以瓦抠者巧,以钩抠者惮,以黄金钩抠 者惮。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重外者拙内。” 孔子观于吕梁,悬水三十仞,流沫三十里,鼋鼍鱼鳖之所不能游也。见一丈夫游之,以为有苦 而欲死者也,使弟子并流而承之。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于棠行。孔子从而问之,曰:“吕梁 悬水三十仞,流沫三十里,鼋鼍鱼鳖所不能游,向吾见子道之,以为有苦而欲死者,使弟子并流将 承子。子出而被发行歌,吾以子为鬼也。察子,则人也。请问蹈水有道乎?”曰:“亡,吾无道。吾 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与齐俱入,与汨偕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道之也。”孔子曰: “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也?”曰:“吾生于陵安于陵,故也;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 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佝偻者承蜩,犹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 也。五六月,累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 处也,若橛株驹,吾执臂若槁木之枝。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 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佝偻丈人之谓乎!”丈 人曰:“汝逢衣徒也,亦何知问是乎?修汝所以,而后载言其上。 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沤鸟皆 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也。故曰:至言去言,至为无为:齐智之所 知,则浅矣。 赵襄子率徒十万,狩于中山,藉仍燔林,扇赫百里,有一人从石壁中出,随烟烬上下,众谓鬼 物。火过,徐行而出,若无所经涉者,襄子怪而留之,徐而察之:形色七窍,人也;气息音声,人 也。问奚道而处石?奚道而入火?其人曰:“奚物而谓石?奚物而谓火?”襄子曰:“而向之所出者 石也;而向之所涉者,火也。”其人曰:“不知也。”魏文侯闻之,问子夏曰:“彼何人哉?”子夏 曰:“以商所闻夫子之言,和者大同于物,物无得伤阂者,游金石,蹈水火,皆可也。”文侯曰:“吾 子奚不为之?”子夏曰:“刳心去智,商未之能。虽然,试语之有暇矣。”文侯曰:“夫子奚不为之?” 子夏曰:“夫子能之而能不为者也。”文侯大说 有神巫自齐来处于郑,命曰季咸,知人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如神。 郑人见之,皆避而走。列子见之而心醉,而归以告壶丘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 焉者矣。”壶子曰:“吾与汝无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与 世抗,必信矣,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尝试与来,以予示之。”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 “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可以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列子入,涕泣沾襟,以告壶 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地文,罪乎不灏不止,是殆见害柱德几也。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 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灰然有生矣,吾见杜权矣。列子入告壶 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天壤,名实不入,而机发于踵,此为杜权。是殆见吾善者几也。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国子之先生坐不斋,善无得而相焉。试斋,将且复相之。”列 流水之潘为渊,滥水之潘为渊,沃水之潘为,水之潘为渊,雍水之潘为渊,汧水之潘为渊,肥 水之潘为渊,是为九渊焉。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 列子追之而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不及也。”壶子曰:”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 宗。吾与之虚而猗移,不知其谁何,因以为茅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 归,三年不出,为其妻爨,食犭希如食人,于事无亲,雕彖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忄分然而封 戎,壹以是终。 子列子之齐,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惊焉。”“恶乎惊?” 吾食于十浆,而五浆先馈。”伯昏瞀人曰:“右是,则汝何为惊已?”曰:“夫内诚不解,形谍成光, 以外镇人心,使人轻乎贵老,而敕其所患。夫浆人特为食羹之货,多余之赢:其为利也薄,其为权 也轻,而犹若是。而况万乘之主,身劳于国,而智尽于事: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惊。” 伯昏瞀人曰:“善哉观乎!汝处己,人将保汝矣。”无几何而往,则户外之屦满矣。伯昏瞀人北面而 立,敦杖蹙之乎颐,立有间,不言而出。宾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履徒跣而走,暨乎门,问曰:“先生 既来,曾不废药乎?”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 能使人无汝保也,而焉用之感也?感豫出异。且必有感也,摇而本身,又无谓也。与汝游者,莫汝 告也。彼所小言,尽人毒也。莫觉莫悟,何相孰也。” 杨朱南之沛,老聃西游于秦。邀于郊。至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 今不可教也。”杨朱不答。至舍,进涫漱巾栉,脱履户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夫子仰天而叹曰: 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教。’弟子欲请夫子辞,行不闲,是以不敢。今夫子闲矣,请问其过。”老 子曰:“而睢睢而盱盱,而谁与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杨朱蹴然变容曰:“敬闻命矣!”其往
列子 第 5 页 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佝偻者承蜩,犹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 也。五六月,累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 处也,若橛株驹,吾执臂若槁木之枝。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 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佝偻丈人之谓乎!”丈 人曰:“汝逢衣徒也,亦何知问是乎?修汝所以,而后载言其上。” 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沤鸟皆 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也。故曰:至言去言,至为无为;齐智之所 知,则浅矣。 赵襄子率徒十万,狩于中山,藉仍燔林,扇赫百里,有一人从石壁中出,随烟烬上下,众谓鬼 物。火过,徐行而出,若无所经涉者,襄子怪而留之,徐而察之:形色七窍,人也;气息音声,人 也。问奚道而处石?奚道而入火?其人曰:“奚物而谓石?奚物而谓火?”襄子曰:“而向之所出者, 石也;而向之所涉者,火也。”其人曰:“不知也。”魏文侯闻之,问子夏曰:“彼何人哉?” 子夏 曰:“以商所闻夫子之言,和者大同于物,物无得伤阂者,游金石,蹈水火,皆可也。”文侯曰:“吾 子奚不为之?”子夏曰:“刳心去智,商未之能。虽然,试语之有暇矣。”文侯曰:“夫子奚不为之?” 子夏曰:“夫子能之而能不为者也。”文侯大说。 有神巫自齐来处于郑,命曰季咸,知人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如神。 郑人见之,皆避而走。列子见之而心醉,而归以告壶丘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 焉者矣。”壶子曰:“吾与汝无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与 世抗,必信矣,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尝试与来,以予示之。”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 “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可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列子入,涕泣沾襟,以告壶 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地文,罪乎不誫不止,是殆见吾杜德几也。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 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灰然有生矣,吾见杜权矣。”列子入告壶 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天壤,名实不入,而机发于踵,此为杜权。是殆见吾善者几也。尝又与来!” 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坐不斋,吾无得而相焉。试斋,将且复相之。”列 子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太冲莫朕,是殆见吾衡气几也。鲵旋之潘为渊,止水之潘为渊, 流水之潘为渊,滥水之潘为渊,沃水之潘为渊,氿水之潘为渊,雍水之潘为渊,汧水之潘为渊,肥 水之潘为渊,是为九渊焉。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 列子追之而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不及也。”壶子曰:”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 宗。吾与之虚而猗移,不知其谁何,因以为茅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 归,三年不出,为其妻爨,食犭希如食人,于事无亲,雕 彖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忄分然而封 戎,壹以是终。 子列子之齐,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惊焉。”“恶乎惊?” “吾食于十浆,而五浆先馈。”伯昏瞀人曰:“右是,则汝何为惊已?”曰:“夫内诚不解,形谍成光, 以外镇人心,使人轻乎贵老,而敕其所患。夫浆人特为食羹之货,多余之赢;其为利也薄,其为权 也轻,而犹若是。而况万乘之主,身劳于国,而智尽于事;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惊。” 伯昏瞀人曰:“善哉观乎!汝处己,人将保汝矣。”无几何而往,则户外之屦满矣。伯昏瞀人北面而 立,敦杖蹙之乎颐,立有间,不言而出。宾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履徒跣而走,暨乎门,问曰:“先生 既来,曾不废药乎?”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 能使人无汝保也,而焉用之感也?感豫出异。且必有感也,摇而本身,又无谓也。与汝游者,莫汝 告也。彼所小言,尽人毒也。莫觉莫悟,何相孰也。” 杨朱南之沛,老聃西游于秦。邀于郊。至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 今不可教也。”杨朱不答。至舍,进涫漱巾栉,脱履户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夫子仰天而叹曰: ‘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教。’弟子欲请夫子辞,行不闲,是以不敢。今夫子闲矣,请问其过。”老 子曰:“而睢睢而盱盱,而谁与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杨朱蹴然变容曰:“敬闻命矣!”其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