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芦僧乱判葫芦案 万之富,现领着内帑钱粮,采办杂料。这薛公子学名薛蟠,表字文起,五岁上就性情奢侈,言语傲 慢。虽也上过学,不过略识几字,终日惟有斗鸡走马,游山玩水而己。虽是皇商,一应经济世事, 全然不知,不过赖祖父之旧情分,户部挂虚名,支领钱粮,其馀事体,自有伙计老家人等措办。寡 母王氏乃现任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之妹,与荣国府贾政的夫人王氏,是一母所生的姊妹,今年方四十 上下年纪,只有薛蟠一子。还有一女,比薛蟠小两岁,乳名宝钗,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当日 有他父亲在日,酷爱此女,令其读书识字,较之乃兄竟高过十倍。自父亲死後,见哥哥不能依贴母 怀,他便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妤为母亲分忧解劳。近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 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 为才人赞善之职。二则自薛蟠父亲死後,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人等,见薛蟠年轻不 谙世事,便趁时拐騙起来,京都中几处生意,渐亦消耗。薛蟠素闻得都中乃第一繁华之地,正思 游,便趁此机会,一为送妹待选,二为望亲,三因亲自入部销算旧帐,再计新支,其实则为游览上 国风光之意。因此早已打点下行装细软,以及馈送亲友各色土物人情等类,正择日一定起身,不想 偏遇见了拐子重卖英莲。薛蟠见英莲生得不俗,立意买他,又遇冯家来夺人,因恃强喝令手下豪奴 将冯渊打死。他便将家中事务一一的嘱托了族中人并几个老家人,他便带了母妹竟自起身长行去了 人命官司一事,他竟视为儿戏,自为花上几个臭钱,没有不了 在路不记其日。那日已将入都时,却又闻得母舅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薛蟠心 中暗喜道:“我正愁进京去有个嫡亲的母舅管辖着,不能任意挥霍挥霍,偏如今又升出去了,可知天 从人愿。”因和母亲商议道:“咱们京中虽有几处房舍,只是这十来年没人进京居住,那看守的人未 免偷着租赁与人,须得先着几个人去打扫收拾才好。”他母亲道:“何必如此招摇!咱们这一进京, 原该先拜望亲友,或是在你舅舅家,或是你姨爹家。他两家的房舍极是便宜的,咱们先能着住下 再慢慢的着人去收拾,岂不消停些。”薛蟠道:“如今舅舅正升了外省去,家里自然忙乱起身,咱们 这工夫一窝一拖的奔了去,岂不没眼色。”他母亲道:“你舅舅家虽升了去,还有你姨爹家。况这几 年来,你舅舅姨娘两处,每每带信捎书,接咱们来。如今既来了,你舅舅虽忙着起身,你贾家姨娘 未必不苦留我们。咱们且忙忙收拾房屋,岂不使人见怪?你的意思我却知道,守着舅舅姨爹住着, 未免拘紧了你,不如你各自住着,好任意施为。你既如此,你自去挑所宅子去住,我和你姨娘,姊 妺们别了这几年,却要厮守几日,我带了你妹子投你姨娘家去,你道好不好?”薛蟠见母亲如此说, 情知扭不过的,只得吩咐人夫一路奔荣国府来 那时王夫人已知薛蟠官司一事,亏贾雨村维持了结,才放了心。又见哥哥升了边缺,正愁又少 了娘家的亲戚来往,略加寂寞。过了几日,忽家人传报:“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京,正在门 外下车。”喜的王夫人忙带了女媳人等,接出大厅,将薛姨妈等接了进去。姊妹们暮年相会,自不必 说悲喜交集,泣笑叙阔一番。忙又引了拜见贾母,将人情土物各种酬献了。合家俱厮见过,忙又治 席接风 薛蟠已拜见过贾政,贾琏又引着拜见了贾赦,贾珍等。贾政便使人上来对王夫人说:“姨太太已 有了春秋,外甥年轻不知世路,在外住着恐有人生事。咱们东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来间房,白空闲 着,打扫了,请姨太太和姐儿哥儿住了甚好。”王夫人未及留,贾母也就遣人来说:“请姨太太就在 这里住下,大家亲密些”等语。薛姨妈正要同居一处,方可拘紧些儿子,若另住在外,又恐他纵性 惹祸,遂忙道谢应允。又私与王夫人说明:“一应日费供给一概免却,方是处常之法。”王夫人知他 家不难于此,遂亦从其愿。从此後薛家母子就在梨香院住了, 原来这梨香院即当日荣公暮年养静之所,小小巧巧,约有十馀间房屋,前厅後舍俱全。另有一 门通街,薛蟠家人就走此门出入。西南有一角门,通一夹道,出夹道便是王夫人正房的东边了。每 日或饭後,或晩间,薛姨妈便过来,或与贾母闲谈,或与王夫人相叙。宝钗日与黛玉迎舂姊妹等 处,或看书下棋,或作针黹,倒也十分乐业。只是薛蟠起初之心,原不欲在贾宅居住者,但恐姨父 管约拘禁,料必不自在的,无奈母亲执意在此,且宅中又十分殷勤苦留,只得暂且住下,一面使人 打扫出自己的房屋,再移居过去的。谁知自从在此住了不上一月的光景,贾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 第16页
《红楼梦》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芦僧乱判葫芦案 第 16 页 万之富,现领着内帑钱粮,采办杂料。这薛公子学名薛蟠,表字文起,五岁上就性情奢侈,言语傲 慢。虽也上过学,不过略识几字,终日惟有斗鸡走马,游山玩水而已。虽是皇商,一应经济世事, 全然不知,不过赖祖父之旧情分,户部挂虚名,支领钱粮,其馀事体,自有伙计老家人等措办。寡 母王氏乃现任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之妹,与荣国府贾政的夫人王氏,是一母所生的姊妹,今年方四十 上下年纪,只有薛蟠一子。还有一女,比薛蟠小两岁,乳名宝钗,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当日 有他父亲在日,酷爱此女,令其读书识字,较之乃兄竟高过十倍。自父亲死後,见哥哥不能依贴母 怀,他便不以书字为事,只留心针黹家计等事,好为母亲分忧解劳。近因今上崇诗尚礼,征采才能, 降不世出之隆恩,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 为才人赞善之职。二则自薛蟠父亲死後,各省中所有的买卖承局,总管,伙计人等,见薛蟠年轻不 谙世事,便趁时拐骗起来,京都中几处生意,渐亦消耗。薛蟠素闻得都中乃第一繁华之地,正思一 游,便趁此机会,一为送妹待选,二为望亲,三因亲自入部销算旧帐,再计新支,其实则为游览上 国风光之意。因此早已打点下行装细软,以及馈送亲友各色土物人情等类,正择日一定起身,不想 偏遇见了拐子重卖英莲。薛蟠见英莲生得不俗,立意买他,又遇冯家来夺人,因恃强喝令手下豪奴 将冯渊打死。他便将家中事务一一的嘱托了族中人并几个老家人,他便带了母妹竟自起身长行去了。 人命官司一事,他竟视为儿戏,自为花上几个臭钱,没有不了的。 在路不记其日。那日已将入都时,却又闻得母舅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薛蟠心 中暗喜道:“我正愁进京去有个嫡亲的母舅管辖着,不能任意挥霍挥霍,偏如今又升出去了,可知天 从人愿。”因和母亲商议道:“咱们京中虽有几处房舍,只是这十来年没人进京居住,那看守的人未 免偷着租赁与人,须得先着几个人去打扫收拾才好。”他母亲道:“何必如此招摇!咱们这一进京, 原该先拜望亲友,或是在你舅舅家,或是你姨爹家。他两家的房舍极是便宜的,咱们先能着住下, 再慢慢的着人去收拾,岂不消停些。”薛蟠道:“如今舅舅正升了外省去,家里自然忙乱起身,咱们 这工夫一窝一拖的奔了去,岂不没眼色。”他母亲道:“你舅舅家虽升了去,还有你姨爹家。况这几 年来,你舅舅姨娘两处,每每带信捎书,接咱们来。如今既来了,你舅舅虽忙着起身,你贾家姨娘 未必不苦留我们。咱们且忙忙收拾房屋,岂不使人见怪?你的意思我却知道,守着舅舅姨爹住着, 未免拘紧了你,不如你各自住着,好任意施为。你既如此,你自去挑所宅子去住,我和你姨娘,姊 妹们别了这几年,却要厮守几日,我带了你妹子投你姨娘家去,你道好不好?”薛蟠见母亲如此说, 情知扭不过的,只得吩咐人夫一路奔荣国府来。 那时王夫人已知薛蟠官司一事,亏贾雨村维持了结,才放了心。又见哥哥升了边缺,正愁又少 了娘家的亲戚来往,略加寂寞。过了几日,忽家人传报:“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京,正在门 外下车。”喜的王夫人忙带了女媳人等,接出大厅,将薛姨妈等接了进去。姊妹们暮年相会,自不必 说悲喜交集,泣笑叙阔一番。忙又引了拜见贾母,将人情土物各种酬献了。合家俱厮见过,忙又治 席接风。 薛蟠已拜见过贾政,贾琏又引着拜见了贾赦,贾珍等。贾政便使人上来对王夫人说:“姨太太已 有了春秋,外甥年轻不知世路,在外住着恐有人生事。咱们东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来间房,白空闲 着,打扫了,请姨太太和姐儿哥儿住了甚好。”王夫人未及留,贾母也就遣人来说:“请姨太太就在 这里住下,大家亲密些”等语。薛姨妈正要同居一处,方可拘紧些儿子,若另住在外,又恐他纵性 惹祸,遂忙道谢应允。又私与王夫人说明:“一应日费供给一概免却,方是处常之法。”王夫人知他 家不难于此,遂亦从其愿。从此後薛家母子就在梨香院住了。 原来这梨香院即当日荣公暮年养静之所,小小巧巧,约有十馀间房屋,前厅後舍俱全。另有一 门通街,薛蟠家人就走此门出入。西南有一角门,通一夹道,出夹道便是王夫人正房的东边了。每 日或饭後,或晚间,薛姨妈便过来,或与贾母闲谈,或与王夫人相叙。宝钗日与黛玉迎春姊妹等一 处,或看书下棋,或作针黹,倒也十分乐业。只是薛蟠起初之心,原不欲在贾宅居住者,但恐姨父 管约拘禁,料必不自在的,无奈母亲执意在此,且宅中又十分殷勤苦留,只得暂且住下,一面使人 打扫出自己的房屋,再移居过去的。谁知自从在此住了不上一月的光景,贾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
《红楼梦》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已认熟了一半,凡是那些纨衿气习者,莫不喜与他来往,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嫖娼,渐 渐无所不至,引诱的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虽然贾政训子有方,治家有法,一则族大人多,照管 不到这些,二则现任族长乃是贾珍,彼乃宁府长孙,又现袭职,凡族中事,自有他掌管,三则公私 冗杂,且素性潇洒,不以俗务为要,每公暇之时,不过看书着棋而已,馀事多不介意。况且这梨香 院相隔两层房舍,又有街门另开,任意可以出入,所以这些子弟们竟可以放意畅怀的,因此遂将移 居之念渐渐打灭了。 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第四回中既将薛家母子在荣府内寄居等事略已表明,此回则暂不能写矣。 如今且说林黛玉自在荣府以来,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 亲孙女倒且靠後,便是宝玉和黛玉二人之亲密友爱处,亦自较别个不同,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 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 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比 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亦多喜与宝钗去顽。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 宝钗却浑然不觉。那宝玉亦在孩提之间,况自天性所禀来的一片愚拙偏僻,视姊妹弟兄皆出一意, 并无亲疏远近之别。其中因与黛玉同随贾母一处坐卧,故略比别个姊妹熟惯些。既熟惯,则更觉亲 密,既亲密,则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这日不知为何,他二人言语有些不合起来,黛玉 又气的独在房中垂泪,宝玉又自悔言语冒撞,前去俯就,那黛玉方渐渐的回转来。因东边宁府中花 园内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赏花。是日先携了贾蓉之妻, 人来面请。贾母等于早饭後过来,就在会芳园游顽,先茶後酒,不过皆是宁荣二府女眷家宴小集, 并无别样新文趣事可记 时宝玉倦怠,欲睡中觉,贾母命人好生哄着,歇一回再来。贾蓉之妻秦氏便忙笑回道:“我们 这里有给宝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与我就是了。”又向宝玉的奶娘丫鬟等道:“嬤嬤, 姐姐们,请宝叔随我这里来。”贾母素知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生的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 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见他去安置宝玉,自是安稳的。 当下秦氏引了一簇人来至上房内间。宝玉抬头看见一幅画贴在上面,画的人物固好,其故事乃 是《燃藜图》,也不看系何人所画,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有一幅对联,写的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 情练达即文章。及看了这两句,纵然室宇精美,铺陈华丽,亦断断不肯在这里了,忙说:“快出去! 快出去!”秦氏听了笑道:“这里还不好,可往那里去呢?不然往我屋里去吧。”宝玉点头微笑。有 个嬤嬤说道:“那里有个叔叔往侄儿房里睡觉的理?”秦氏笑道:“嗳哟哟,不怕他恼。他能多大呢 就忌讳这些个!上月你没看见我那个兄弟来了,虽然与宝叔同年,两个人若站在一处,只怕那个还 髙些呢。”宝玉道:“我怎么没见过?你带他来我瞧瞧。”众人笑道:“隔着二三十里,往那里带去, 见的日子有呢。”说着大家来至秦氏房中。刚至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宝玉觉得眼饧 骨软,连说“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 副对联,其联云:“嫩寒锁梦因舂冷,芳气笼人是酒香。”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 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 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宝玉含笑连说:“这里好!”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神仙 也可以住得了。”说着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于是众奶母伏侍宝玉卧好, 款款散了,只留袭人,媚人,晴雯,麝月四个丫鬟为伴。秦氏便分咐小丫鬟们,好生在廊檐下看着 猫儿狗儿打架。 那宝玉刚合上眼,便惚惚的睡去,犹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荡荡,随了秦氏,至一所在。但见朱 栏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希逢,飞尘不到。宝玉在梦中欢喜,想道:“这个去处有趣,我就在这 里过一生,纵然失了家也愿意,强如天天被父母师傅打呢。”正胡思之间,忽听山後有人作歌曰:春 梦随雲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宝玉听了是女子的声音。歌声未息,早见那边 第17页
《红楼梦》第五回 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第 17 页 已认熟了一半,凡是那些纨袴气习者,莫不喜与他来往,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嫖娼,渐 渐无所不至,引诱的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虽然贾政训子有方,治家有法,一则族大人多,照管 不到这些,二则现任族长乃是贾珍,彼乃宁府长孙,又现袭职,凡族中事,自有他掌管,三则公私 冗杂,且素性潇洒,不以俗务为要,每公暇之时,不过看书着棋而已,馀事多不介意。况且这梨香 院相隔两层房舍,又有街门另开,任意可以出入,所以这些子弟们竟可以放意畅怀的,因此遂将移 居之念渐渐打灭了。 第五回 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第四回中既将薛家母子在荣府内寄居等事略已表明,此回则暂不能写矣。 如今且说林黛玉自在荣府以来,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个 亲孙女倒且靠後,便是宝玉和黛玉二人之亲密友爱处,亦自较别个不同,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 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 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比 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亦多喜与宝钗去顽。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悒郁不忿之意, 宝钗却浑然不觉。那宝玉亦在孩提之间,况自天性所禀来的一片愚拙偏僻,视姊妹弟兄皆出一意, 并无亲疏远近之别。其中因与黛玉同随贾母一处坐卧,故略比别个姊妹熟惯些。既熟惯,则更觉亲 密,既亲密,则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这日不知为何,他二人言语有些不合起来,黛玉 又气的独在房中垂泪,宝玉又自悔言语冒撞,前去俯就,那黛玉方渐渐的回转来。因东边宁府中花 园内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乃治酒,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赏花。是日先携了贾蓉之妻,二 人来面请。贾母等于早饭後过来,就在会芳园游顽,先茶後酒,不过皆是宁荣二府女眷家宴小集, 并无别样新文趣事可记。 一时宝玉倦怠,欲睡中觉,贾母命人好生哄着,歇一回再来。贾蓉之妻秦氏便忙笑回道:“我们 这里有给宝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与我就是了。”又向宝玉的奶娘丫鬟等道:“嬷嬷, 姐姐们,请宝叔随我这里来。”贾母素知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生的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 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见他去安置宝玉,自是安稳的。 当下秦氏引了一簇人来至上房内间。宝玉抬头看见一幅画贴在上面,画的人物固好,其故事乃 是《燃藜图》,也不看系何人所画,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有一幅对联,写的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 情练达即文章。及看了这两句,纵然室宇精美,铺陈华丽,亦断断不肯在这里了,忙说:“快出去! 快出去!”秦氏听了笑道:“这里还不好,可往那里去呢?不然往我屋里去吧。”宝玉点头微笑。有一 个嬷嬷说道:“那里有个叔叔往侄儿房里睡觉的理?”秦氏笑道:“嗳哟哟,不怕他恼。他能多大呢, 就忌讳这些个!上月你没看见我那个兄弟来了,虽然与宝叔同年,两个人若站在一处,只怕那个还 高些呢。”宝玉道:“我怎么没见过?你带他来我瞧瞧。”众人笑道:“隔着二三十里,往那里带去, 见的日子有呢。”说着大家来至秦氏房中。刚至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宝玉觉得眼饧 骨软,连说“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 副对联,其联云:“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 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 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宝玉含笑连说:“这里好!”秦氏笑道:“我这屋子大约神仙 也可以住得了。”说着亲自展开了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红娘抱过的鸳枕。于是众奶母伏侍宝玉卧好, 款款散了,只留袭人,媚人,晴雯,麝月四个丫鬟为伴。秦氏便分咐小丫鬟们,好生在廊檐下看着 猫儿狗儿打架。 那宝玉刚合上眼,便惚惚的睡去,犹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荡荡,随了秦氏,至一所在。但见朱 栏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希逢,飞尘不到。宝玉在梦中欢喜,想道:“这个去处有趣,我就在这 里过一生,纵然失了家也愿意,强如天天被父母师傅打呢。”正胡思之间,忽听山後有人作歌曰:春 梦随雲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宝玉听了是女子的声音。歌声未息,早见那边
《红楼梦》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走出一个人来,蹁跹袅娜,端的与人不同。有赋为证: 方离柳坞,乍出花房。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回廊。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 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雲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纤腰之楚 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 蛾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羡彼之华服 兮,闪灼文章。爱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其素若何,春梅绽雪。 其洁若何,秋菊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 神若何,月射寒江。应惭西子,实愧王嫱。奇矣哉,生于孰地,来自何方,信矣乎,瑶池不 紫府无双。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宝玉见是一个仙姑,喜的忙来作揖问道:“神仙姐姐不知从那里来,如今要往那里去?也不知这是 何处,望乞携带携带。”那仙姑笑道:“吾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 警幻仙姑是也: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因近来风流冤孽,缠绵于此处,是以前来 访察机会,布散相思。今忽与尔相逢,亦非偶然。此离吾境不远,别无他物,仅有自采仙茗一盏, 亲酿美酒一瓮,素练魔舞歌姬数人,新填《红楼梦》仙曲十二支,试随吾一游否?”宝玉听说,便 忘了秦氏在何处,竟随了仙姑,至一所在,有石牌横建,上书“太虚幻境”四个大字,两边一副对 联,乃是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转过牌坊,便是一座宫门,上面横书四个大字,道是:“孽海情天”。又有一副对联,大书云: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 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宝玉看了,心下自思道:“原来如此。但不知何为‘古今之情’,何为‘风月之债’?从今倒要领 略领略。”宝玉只顾如此一想,不料早把些邪魔招入膏肓了。当下随了仙姑进入二层门内,至两边 配殿,皆有匾额对联,一时看不尽许多,惟见有几处写的是:“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 “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看了,因向仙姑道:“敢烦仙姑引我到那各司中游玩游玩, 不知可使得?”仙姑道:“此各司中皆贮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尔凡眼尘躯, 未便先知的。”宝玉听了,那里肯依,复央之再四。仙姑无奈,说:“也罢,就在此司内略随喜随 喜罢了。”宝玉喜不自胜,抬头看这司的匾上,乃是“薄命司”三字,两边对联写的是 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 宝玉看了,便知感叹。进入门来,只见有十数个大厨,皆用封条封着。看那封条上,皆是各省的地 名。宝玉一心只拣自己的家乡封条看,遂无心看别省的了。只见那边厨上封条上大书七字云:“金 陵十二钗正册”。宝玉问道:“何为‘金陵十二钗正册’?”警幻道:“即贵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 册,故为‘正册’。”宝玉道:“常听人说,金陵极大,怎么只十二个女子?如今单我家里,上上 下下,就有几百女孩子呢。”警幻冷笑道:“贵省女子固多,不过择其紧要者录之。下边二厨则又 次之。馀者庸常之辈,则无册可录矣。”宝玉听说,再看下首二厨上,果然写着“金陵十二钗副册” 又一个写着“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宝玉便伸手先将“又副册”厨开了,拿出一本册来,揭开一看, 只见这首页上画着一幅画,又非人物,也无山水,不过是水墨滃染的满纸乌雲浊雾而已。後有几行 字迹,写的是 霁月难逢,彩雲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 子空牵念。 宝玉看了,又见後面画着一簇鲜花,一床破席,也有几句言词,写道是 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 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宝玉看了不解。遂掷下这个,又去开了副册厨门,拿起一本册来,揭开看时,只见画着一株桂花 下面有一池沼,其中水涸泥干,莲枯藕败,後面书云: 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 第18页
《红楼梦》第五回 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第 18 页 走出一个人来,蹁跹袅娜,端的与人不同。有赋为证: 方离柳坞,乍出花房。但行处,鸟惊庭树,将到时,影度回廊。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 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雲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纤腰之楚 楚兮,回风舞雪,珠翠之辉辉兮,满额鹅黄。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 蛾眉颦笑兮,将言而未语,莲步乍移兮,待止而欲行。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羡彼之华服 兮,闪灼文章。爱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美彼之态度兮,凤翥龙翔。其素若何,春梅绽雪。 其洁若何,秋菊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龙游曲沼。其 神若何,月射寒江。应惭西子,实愧王嫱。奇矣哉,生于孰地,来自何方,信矣乎,瑶池不二, 紫府无双。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宝玉见是一个仙姑,喜的忙来作揖问道:“神仙姐姐不知从那里来,如今要往那里去?也不知这是 何处,望乞携带携带。”那仙姑笑道:“吾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 警幻仙姑是也: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因近来风流冤孽,缠绵于此处,是以前来 访察机会,布散相思。今忽与尔相逢,亦非偶然。此离吾境不远,别无他物,仅有自采仙茗一盏, 亲酿美酒一瓮,素练魔舞歌姬数人,新填《红楼梦》仙曲十二支,试随吾一游否?”宝玉听说,便 忘了秦氏在何处,竟随了仙姑,至一所在,有石牌横建,上书“太虚幻境”四个大字,两边一副对 联,乃是: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转过牌坊,便是一座宫门,上面横书四个大字,道是:“孽海情天”。又有一副对联,大书云: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 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宝玉看了,心下自思道:“原来如此。但不知何为‘古今之情’,何为‘风月之债’?从今倒要领 略领略。”宝玉只顾如此一想,不料早把些邪魔招入膏肓了。当下随了仙姑进入二层门内,至两边 配殿,皆有匾额对联,一时看不尽许多,惟见有几处写的是:“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 “夜怨司”,“春感司”,“秋悲司”。看了,因向仙姑道:“敢烦仙姑引我到那各司中游玩游玩, 不知可使得?”仙姑道:“此各司中皆贮的是普天之下所有的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尔凡眼尘躯, 未便先知的。”宝玉听了,那里肯依,复央之再四。仙姑无奈,说:“也罢,就在此司内略随喜随 喜罢了。”宝玉喜不自胜,抬头看这司的匾上,乃是“薄命司”三字,两边对联写的是: 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 宝玉看了,便知感叹。进入门来,只见有十数个大厨,皆用封条封着。看那封条上,皆是各省的地 名。宝玉一心只拣自己的家乡封条看,遂无心看别省的了。只见那边厨上封条上大书七字云:“金 陵十二钗正册”。宝玉问道:“何为‘金陵十二钗正册’?”警幻道:“即贵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 册,故为‘正册’。”宝玉道:“常听人说,金陵极大,怎么只十二个女子?如今单我家里,上上 下下,就有几百女孩子呢。”警幻冷笑道:“贵省女子固多,不过择其紧要者录之。下边二厨则又 次之。馀者庸常之辈,则无册可录矣。”宝玉听说,再看下首二厨上,果然写着“金陵十二钗副册”, 又一个写着“金陵十二钗又副册”。宝玉便伸手先将“又副册”厨开了,拿出一本册来,揭开一看, 只见这首页上画着一幅画,又非人物,也无山水,不过是水墨滃染的满纸乌雲浊雾而已。後有几行 字迹,写的是: 霁月难逢,彩雲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 子空牵念。 宝玉看了,又见後面画着一簇鲜花,一床破席,也有几句言词,写道是: 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 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宝玉看了不解。遂掷下这个,又去开了副册厨门,拿起一本册来,揭开看时,只见画着一株桂花, 下面有一池沼,其中水涸泥干,莲枯藕败,後面书云: 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
《红楼梦》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宝玉看了仍不解。便又掷了,再去取“正册”看,只见头一页上便画着两株枯木,木上悬着一围玉 带,又有一堆雪,雪下一股金簪。也有四句言词,道是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 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宝玉看了仍不解。待要问时,情知他必不肯泄漏,待要丢下,又不舍。遂又往後看时,只见画着一 张弓,弓上挂着香橼。也有一首歌词云: 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後面又画着两人放风筝,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状。也有四句写云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 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後面又画几缕飞雲,一湾逝水。其词曰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 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雲飞 後面又画着一块美玉,落在泥垢之中。其断语云: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後面忽见画着个恶狼,追扑一美女,欲啖之意。其书云: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後面便是一所古庙,里面有一美人在内看经独坐。其判云 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 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後面便是一片冰山,上面有一只雌凤。其判曰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 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後面又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其判云 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 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 後面又画着一盆茂兰,旁有一位凤冠霞帔的美人。也有判云: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 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後面又画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其判云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宝玉还欲看时,那仙姑知他天分高明,性情颖慧,恐把仙机泄漏,遂掩了卷册,笑向宝玉道:“且 随我去游玩奇景,何必在此打这闷葫芦!”宝玉恍恍惚惚,不觉弃了卷册,又随了警幻来至後面 但见珠帘绣幕,画栋雕檐,说不尽那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更见仙花馥郁,异草芬芳 真好个所在 又听警幻笑道:“你们快出来迎接贵客!”一语未了,只见房中又走出几个仙子来,皆是荷袂蹁 跹,羽衣飘舞,姣若春花,媚如秋月。一见了宝玉,都怨谤警幻道:“我们不知系何‘贵客’,忙的 接了出来!姐姐曾说今日今时必有绛珠妹子的生魂前来游玩,故我等久待。何故反引这浊物来污染 这清净女儿之境?”宝玉听如此说,便吓得欲退不能退,果觉自形污秽不堪。警幻忙携住宝玉的手 向众姊妹道:“你等不知原委:今日原欲往荣府去接绛珠,适从宁府所过,偶遇宁荣二公之灵,嘱吾 第19页
《红楼梦》第五回 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第 19 页 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宝玉看了仍不解。便又掷了,再去取“正册”看,只见头一页上便画着两株枯木,木上悬着一围玉 带,又有一堆雪,雪下一股金簪。也有四句言词,道是: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 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宝玉看了仍不解。待要问时,情知他必不肯泄漏,待要丢下,又不舍。遂又往後看时,只见画着一 张弓,弓上挂着香橼。也有一首歌词云: 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 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後面又画着两人放风筝,一片大海,一只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状。也有四句写云: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 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後面又画几缕飞雲,一湾逝水。其词曰: 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 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雲飞。 後面又画着一块美玉,落在泥垢之中。其断语云: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 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後面忽见画着个恶狼,追扑一美女,欲啖之意。其书云: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 後面便是一所古庙,里面有一美人在内看经独坐。其判云: 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 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後面便是一片冰山,上面有一只雌凤。其判曰: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 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後面又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其判云: 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 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 後面又画着一盆茂兰,旁有一位凤冠霞帔的美人。也有判云: 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 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後面又画着高楼大厦,有一美人悬梁自缢。其判云: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 宝玉还欲看时,那仙姑知他天分高明,性情颖慧,恐把仙机泄漏,遂掩了卷册,笑向宝玉道:“且 随我去游玩奇景,何必在此打这闷葫芦!”宝玉恍恍惚惚,不觉弃了卷册,又随了警幻来至後面。 但见珠帘绣幕,画栋雕檐,说不尽那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作宫。更见仙花馥郁,异草芬芳, 真好个所在。 又听警幻笑道:“你们快出来迎接贵客!”一语未了,只见房中又走出几个仙子来,皆是荷袂蹁 跹,羽衣飘舞,姣若春花,媚如秋月。一见了宝玉,都怨谤警幻道:“我们不知系何‘贵客’,忙的 接了出来!姐姐曾说今日今时必有绛珠妹子的生魂前来游玩,故我等久待。何故反引这浊物来污染 这清净女儿之境?”宝玉听如此说,便吓得欲退不能退,果觉自形污秽不堪。警幻忙携住宝玉的手, 向众姊妹道:“你等不知原委:今日原欲往荣府去接绛珠,适从宁府所过,偶遇宁荣二公之灵,嘱吾
《红楼梦》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云:‘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传流,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者。故遗之子 孙虽多,竟无可以继业。其中惟嫡孙宝玉一人,禀性乖张,生性怪谲,虽聪明灵慧,略可望成,无 奈吾家运数合终,恐无人规引入正。幸仙姑偶来,万望先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彼跳出 迷人圈子,然後入于正路,亦吾兄弟之幸矣。’如此嘱吾,故发慈心,引彼至此。先以彼家上中下三 等女子之终身册籍,令彼熟玩,尚未觉悟,故引彼再至此处,令其再历饮馔声色之幻,或冀将来 悟,亦未可知也。”说毕,携了宝玉入室。但闻一缕幽香,竟不知其所焚何物。宝玉遂不禁相问。警 幻冷笑道:“此香尘世中既无,尔何能知!此香乃系诸名山胜境内初生异卉之精,合各种宝林珠树之 油所制,名‘群芳髓’。”宝玉听了,自是羡慕而已。大家入座,小丫鬟捧上茶来。宝玉自觉清香异 味,纯美非常,因又问何名。警幻道:“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灵叶上所带之宿露而烹 此茶名曰‘千红一窟’。”宝玉听了,点头称赏。因看房内,瑶琴、宝鼎、古画、新诗,无所不有, 更喜窗下亦有唾绒,奁间时渍粉污。壁上也见悬着一副对联,书云 幽微灵秀地,无可奈何天 宝玉看毕,无不羡慕。因又请问众仙姑姓名:一名痴梦仙姑,一名钟情大士,一名引愁金女,一名 度恨菩提,各各道号不一。少刻,有小丫鬟来调桌安椅,设摆酒馔。真是:琼浆满泛玻璃盏,玉液 浓斟琥珀杯。更不用再说那肴馔之盛。宝玉因闻得此酒清香甘冽,异乎寻常,又不禁相问。警幻道: “此酒乃以百花之蕊,万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凤乳之粬酿成,因名为‘万艳同杯’。”宝玉称 赏不迭。 饮酒间,又有十二个舞女上来,请问演何词曲。警幻道:“就将新制《红楼梦》十二支演上来。” 舞女们答应了,便轻敲檀板,款按银筝,听他歌道是:“开辟鸿蒙”,方歌了一句,警幻便说道:“此 曲不比尘世中所填传奇之曲,必有生旦净末之则,又有南北九宫之限。此或咏叹一人,或感怀一事, 偶成一曲,即可谱入管弦。若非个中人,不知其中之妙。料尔亦未必深明此调。若不先阅其稿,後 听其歌,翻成嚼蜡矣。”说毕,回头命小丫鬟取了《红楼梦》原稿来,递与宝玉。宝玉接来,一面目 视其文,一面耳聆其歌曰: 《红楼梦引子》: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 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终身误]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 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 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 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宝玉听了此曲,散漫无稽,不见得好处,但其声韵凄惋,竟能销魂醉魄。因此也不察其原委,问其 来历,就暂以此释闷而已。因又看下道 [恨无常]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 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分骨肉]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 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 乐中悲]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 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 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世难容]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 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 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喜冤家]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一味的骄奢淫荡贪还构。觑着那,侯门艳质 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 第20页
《红楼梦》第五回 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第 20 页 云:‘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传流,虽历百年,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者。故遗之子 孙虽多,竟无可以继业。其中惟嫡孙宝玉一人,禀性乖张,生性怪谲,虽聪明灵慧,略可望成,无 奈吾家运数合终,恐无人规引入正。幸仙姑偶来,万望先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彼跳出 迷人圈子,然後入于正路,亦吾兄弟之幸矣。’如此嘱吾,故发慈心,引彼至此。先以彼家上中下三 等女子之终身册籍,令彼熟玩,尚未觉悟,故引彼再至此处,令其再历饮馔声色之幻,或冀将来一 悟,亦未可知也。”说毕,携了宝玉入室。但闻一缕幽香,竟不知其所焚何物。宝玉遂不禁相问。警 幻冷笑道:“此香尘世中既无,尔何能知!此香乃系诸名山胜境内初生异卉之精,合各种宝林珠树之 油所制,名‘群芳髓’。”宝玉听了,自是羡慕而已。大家入座,小丫鬟捧上茶来。宝玉自觉清香异 味,纯美非常,因又问何名。警幻道:“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灵叶上所带之宿露而烹, 此茶名曰‘千红一窟’。”宝玉听了,点头称赏。因看房内,瑶琴、宝鼎、古画、新诗,无所不有, 更喜窗下亦有唾绒,奁间时渍粉污。壁上也见悬着一副对联,书云: 幽微灵秀地,无可奈何天。 宝玉看毕,无不羡慕。因又请问众仙姑姓名:一名痴梦仙姑,一名钟情大士,一名引愁金女,一名 度恨菩提,各各道号不一。少刻,有小丫鬟来调桌安椅,设摆酒馔。真是:琼浆满泛玻璃盏,玉液 浓斟琥珀杯。更不用再说那肴馔之盛。宝玉因闻得此酒清香甘冽,异乎寻常,又不禁相问。警幻道: “此酒乃以百花之蕊,万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凤乳之粬酿成,因名为‘万艳同杯’。”宝玉称 赏不迭。 饮酒间,又有十二个舞女上来,请问演何词曲。警幻道:“就将新制《红楼梦》十二支演上来。” 舞女们答应了,便轻敲檀板,款按银筝,听他歌道是:“开辟鸿蒙”,方歌了一句,警幻便说道:“此 曲不比尘世中所填传奇之曲,必有生旦净末之则,又有南北九宫之限。此或咏叹一人,或感怀一事, 偶成一曲,即可谱入管弦。若非个中人,不知其中之妙。料尔亦未必深明此调。若不先阅其稿,後 听其歌,翻成嚼蜡矣。”说毕,回头命小丫鬟取了《红楼梦》原稿来,递与宝玉。宝玉接来,一面目 视其文,一面耳聆其歌曰: 《红楼梦·引子》: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 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 [ 终身误] 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 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 枉凝眉]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 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 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宝玉听了此曲,散漫无稽,不见得好处,但其声韵凄惋,竟能销魂醉魄。因此也不察其原委,问其 来历,就暂以此释闷而已。因又看下道: [ 恨无常] 喜荣华正好,恨无常又到。眼睁睁,把万事全抛。荡悠悠,把芳魂消耗。望家乡, 路远山高。故向爹娘梦里相寻告: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 分骨肉] 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自 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牵连。 [ 乐中悲] 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 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 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 [ 世难容] 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 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 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 喜冤家] 中山狼,无情兽,全不念当日根由。一味的骄奢淫荡贪还构。觑着那,侯门艳质 同蒲柳,作践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叹芳魂艳魄,一载荡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