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嶺齊家 2 給我的慷慨祝福 我的幼年是個無父的世界。兩歲時曾驚鴻一瞥看到父親，風雪夜歸，凌晨又重上 故狐的那位醫生，真希望他知道，我會努力，不辜負他在那個女子命如草芥的時代所 同姓，何等榮幸又惶恐！在新世界的家庭與事業間排扎膏門伞生的我，時常想起山村 文章，居然有一段：「齊邦媛，賢德女子…。·』我竟然與數百年前的賢德女子同名 之人分，邦之媛也。』前幾年有位譜者寄給我一頁影印自宋朝范成大《明湖文集》的 我長大後知道此名源出《詩經》（君子偕老）：「子之清揚，揚且之顏也。展如 吧！一這位醫生為我取名「邦媛」，在我生命之初，給了我雙重的祝福 回來的，她爸爸在德國隐書，還没有給她取名字，您給她取個名字，紀念這個緣分 不久，這位醫生又到我們村莊來醫病。母親抱我去看他，說：「這孩子是您救 歌聲中的故鄉 21
當地算是中等大戶。 草莽，但是他有那一代草莽英雄的豪肚與義氣，不與日人安協，在皇姑屯火車上被日 來我祖父在一次小戰役中受了輕傷，染了風寒而死，去世時只有五十歲。張作霖出身 麼多年，對我沒有貳心。他兒子混蛋，留洋唸書隐糊塗了，但是不要殺他爸爸。」後 殺我祖父，誰知他居然對部下說，「父一輩，子一辈，不要算那個帳，齊鹏大跟我這 敗，只有一個月。那時我祖父駐防河北保定，並不知情，奉軍上下認為張大帥一定會 救國救民的新思想，竟參加郭松帥反張作霖的革命行動，從天津揮兵出山海關到兵 為旅長，二十多年對張大帥忠心耿耿。我父親是他的獨子，留學德國回家，滿腦子 去讀軍校，出身保定老速成學堂。之後在張作霖的奉軍裡由管長作起，又從團長升 我祖父齊鵬大，共有四兄弟。少年時，他不願在鄉下守著家產做「莊稼人」，跑 亂石山站大約五里，家產約有四百响（東北話讀作「天」）田地（一响約十畝），在 官開始到落戶，到我父親是第八代。莊院位在范家屯西邊的小西山，距離中東鐵路的 鐵嶺齊家，在十八世紀初由山西徐溝縣（現併入太原市）到奉天（瀋陽）任鞭文 她們加倍困苦，又怕建累别人，只好回家，聽天由命。 一家都抓了殺掉。而我在那兒卻每到天黑就哭喊著，『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使得 子親戚家躲了一些一時日，因為張作霖的軍隊在搜捕參加郭松蛤兵變的齊世英，要把他 逃亡之路。隔了一天，我祖母、母親帶著哥哥和我，逃到一個比我們村莊還小的小村 一巨流河一 22
記得。 瓜、黑漿果 地回家，看了一眼炕上的棉被包著個小妻兒，他威風凜凜地在大廳上坐下說，『把那 父親說祖父也頗有新思想，但太權威，沒有人敢和他辯論。我出生不久，爺爺由駐防 很多，稍不合他標準就發脾氣，全家都似屏息活著，直到他返防駐地才敢喘氣。我 爺爺回家是件大事，那年代官威很大，門口站著四個盒子炮（衛兵）。衣食講究 惜，命也是她救的，後來我到北平西山療養院，害她流了許多眼派，至今我仍愧疚地 公婆吃飯時，媳婦必須在旁垂手侍立，這是「有地位人家」的樣子。祖母對我最為憐 找麻煩，對她說話聲音也很柔和，但規矩還是規矩，雖然家裡有許多長工與情人，但 代，她也是由媳婦熬成婆的，她知道哪些規矩不能改變，所以雖然她對媳婦好，絕不 溫和仁厚的人，對我母親 她獨生子的媳婦，充滿了同情與憐惜 ……,冬天到結冰的小河上打滑溜，至今印象清晰。祖母是位雍容大度、 工，春耕秋收過日子。我眼著哥哥滿山遍野地跑 撑持的家，由她與我母親，這兩個長年守望的寂寞女人，帶著三個幼兒 初她隨夫駐防各地，後來因為家產需人照料而回鄉定居 我的祖母張從周是满族人，十八歲由鄉村嫁來齊家，生了一子兩女，祖父從軍之 號、權勢及财富，但是没有智慧和尊嚴，東北自主验盛的希望也永未實現 人埋伏炸死，結束了傳奇式的軍閥時代，留下東北那麼大的局面·其子張學良繼承名 歌聲中的故舰 。但是在那個時 ,去拔小西山的棒槌草、後院的小黄 、二十多個長 。祖父母的莊院是祖母獨自 23
天穿著日軍制服在 (取名齊世豪) 大約也明白，大家都恨日本人，沒有人點破，而且她常常抱著小孩子，逢年過節不露 接送人都說是她的表弟，車站的人熟了，曾間她。「你怎麽那麽多表弟？』其實心中 一直到抗戰勝利之前，她曾多次在北平火車站等地掩護地下工作者出入山海關：每次 學，有智慧亦有瞻識。一九三年後，我父親回北方組織領導地下抗日工作那幾年， 姑姑出嫁後原來很好，大姑姑（大排行稱 四姑」)齊鏡寰，曾隨夫石志洪去日本留 九一八事變之後，她带兩個姑姑和小叔到北平去住。她中年後經常臥病在床。我兩位 假回來，留學回來又参加革命，從此亡命天涯，一生分解直到她去世。一九一年 祖母寂寞抑鬱一生，獨子十二歲即離家去瀋陽、天津、日本、德國讀書，只有暑 個卿鎮巷内，被中國的反日地下工作者由背後槍殺 戲弄。小叔在我祖母呵護中長大，華北淪 道軍今使我在家中地位大增 一巨流河一 入日軍手中後，他高中畢業被徽參軍，有一 带大，這個小叔叔和我同年，常常一超玩，經常受我哥哥和堂哥們的 打仗的時候就把她送回老家。不久，她染肺病死，我祖母很照顧她，把她新生的男孩 祖父在軍中，四十「壽款」的物是一個二十歲橋弱清秀的侍妾。他移防或者去 哥，他那肚碩的長孫)那雖是個重男輕女的時代，齊家人口少，每個孩子都寶貴，這 兒竟激發了他強烈的保護天性，他下令「誰也不許欺負我這個孫女！」（尤其是我哥 個猫崽子丫頭給我拿來看看！」不知是什麼原因，那個不必「抱」的不足五斤重的要 24
齊邦媛的大姑姑齊镜寰（前排右一）曾随夫石志洪去日本留學，有智慧有瞻識。 一九三三年後，齊世英〈前排中〉回北方相織頜導地下抗日工作，她曾多次在北平火单 站等地掩镀地下工作者出入山海關：透常常抱著小孩·递年過節不露痕跡地「送襟」一 傅遞情報· 歌警中的故娜 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