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子哭着嗓子嚷: “你敢再来!一一狗肉的!” “狗肉的骂谁?”大根一面跑一面叫。 “骂你!” “狗肉的骂了我。” “骂你!你妈妈的,你…” “我不要我不要!老货!” 小狗子还嚷着些什么,可是大根渐渐跑远,耳朵边那些叽里刮喇的就小 下去,小下去一一听不见了。 爸爸的背影! 连司务那两个! “操你妹子的哥哥,操你!”大根偷偷地拣了一块大石头:他准备帮爸 爸打架。 爸爸手抓着拳。 连司务怪丑的样子对爸爸笑一笑,说了几句什么。他客气地点点头就走。 他怕爸爸。爸爸瞪着眼瞧他们走了,就一直往前冲。大根用手背抹抹鼻涕: 他奇怪自己的手干么一下子那么重了起来:他忘了自己手里有块石头。 一到家一一爸爸正抓住妈妈两只手。 吴三姥姥仿佛不知道要怎么着才好:又想笑,又想不笑。她眼睛在席子 上找着看有没有臭虫,一面拖泥带水地说上许多话。桂圆站在门口,慌张着 脸。 爸爸咬了会儿嘴唇,对妈妈瞪着眼。 “我心里不舒服,我怪…我怪…我问你,我问你:你骗了我没有? 你…你…我走了这一年多…” 妈妈哭起来。 那个把大拇指的指节狠命地抐着她的手背,她疼得尖叫。他可轻轻地问, 声音颤着: “你骗了我没有,你骗了我没有?” “长寿你!”吴三姥姥拖他。“今天你回家,你们两口子团圆,你有什 么…” “爸爸,我不准你打妈妈!”大根跳着。 那个可没理会,只对着吴三姥姥下气不接上气地说: “干妈您知道,您干女儿…您干女儿她…” “爸爸,我不准你打妈妈!”大根拿着那块石头在门板上敲着。“干妈 您在这儿。…她骗了我,她说缝补衣裳过活,我…我…这不是冤我? 一一缝补衣裳养活六口子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操你妹子的哥哥,爸爸!” “小鬼你走。” “我不准你…” 阿巧她们拥在门外。桂圆接过三根来抱着,可是三根向门里伸着手嚷着 要妈。 小圆靠在吴三姥姥跟前,脸子躲在吴三姥姥腿上。吴三姥姥摩着她
小狗子哭着嗓子嚷: “你敢再来!——狗肏的!” “狗肏的骂谁?”大根一面跑一面叫。 “骂你!” “狗肏的骂了我。” “骂你!你妈妈的,你……” “我不要我不要!老货!” 小狗子还嚷着些什么,可是大根渐渐跑远,耳朵边那些叽里刮喇的就小 下去,小下去——听不见了。 爸爸的背影! 连司务那两个! “操你妹子的哥哥,操你!”大根偷偷地拣了一块大石头:他准备帮爸 爸打架。 爸爸手抓着拳。 连司务怪丑的样子对爸爸笑一笑,说了几句什么。他客气地点点头就走。 他怕爸爸。爸爸瞪着眼瞧他们走了,就一直往前冲。大根用手背抹抹鼻涕: 他奇怪自己的手干么一下子那么重了起来:他忘了自己手里有块石头。 一到家——爸爸正抓住妈妈两只手。 吴三姥姥仿佛不知道要怎么着才好:又想笑,又想不笑。她眼睛在席子 上找着看有没有臭虫,一面拖泥带水地说上许多话。桂圆站在门口,慌张着 脸。 爸爸咬了会儿嘴唇,对妈妈瞪着眼。 “我心里不舒服,我怪……我怪……我问你,我问你:你骗了我没有? 你……你……我走了这一年多……” 妈妈哭起来。 那个把大拇指的指节狠命地抐着她的手背,她疼得尖叫。他可轻轻地问, 声音颤着: “你骗了我没有,你骗了我没有?” “长寿你!”吴三姥姥拖他。“今天你回家,你们两口子团圆,你有什 么……” “爸爸,我不准你打妈妈!”大根跳着。 那个可没理会,只对着吴三姥姥下气不接上气地说: “干妈您知道,您干女儿……您干女儿她……” “爸爸,我不准你打妈妈!”大根拿着那块石头在门板上敲着。“干妈 您在这儿。……她骗了我,她说缝补衣裳过活,我……我……这不是冤我? ——缝补衣裳养活六口子么!……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操你妹子的哥哥,爸爸!” “小鬼你走。” “我不准你……” 阿巧她们拥在门外。桂圆接过三根来抱着,可是三根向门里伸着手嚷着 要妈。 小圆靠在吴三姥姥跟前,脸子躲在吴三姥姥腿上。吴三姥姥摩着她
二根在门外,背贴着墙蹲缩成一团。他撒了一泡尿,他自己还不知道哩。 爸爸脸子发青。 “明明是冤我,明明是冤我:缝补衣裳养活六口子,她自己又…” “你知道养不活,你出去那么…你…我拖着五个小鬼,我…我 我…” “自己的媳妇…自己的媳妇…干妈您给我想想!”忽然妈妈又尖叫 起来。爸爸在打她。 大根跳过去。 可是爸爸给吴三姥姥拖开了。爸爸坐到那张小板凳上,吼着气,牙齿把 下唇咬得雪白。吴三姥姥就说了,说上许多时候,告诉他一一妈妈这一年多 过的是什么日子。 “五个小鬼不能让他们活饿死,她身体那么糟,那么…那么…她一 个娘们儿,她…” 爸爸傻似地瞧着墙。 其实墙有什么好看!一一糊了些报纸。有浆糊的地方给蚰蜒啃成几千几 万个小洞,还弯弯曲曲地扭着几条发亮的东西,那是蚰蜒爬过的路。报纸发 黄。报纸上缀满着臭虫血一一给手指抹的:像图画里画的竹叶子。 吴三姥姥还是说着。说呀说的,糊墙的报纸渐渐成了灰色,渐渐成了黑 色。小圆靠在吴三姥姥身上打盹。 门口三根哭起来,吴三姥姥就把说话的声音提高一点。 二根做贼似地溜进来到大根耳朵边: “什么时候吃晚饭?” 妈妈伏在铺板上抽着肩膀。 吴三姥姥把小圆费劲地抱起来,放她睡在铺板上。小圆醒了一下,叫几 声什么。吴三姥姥拍拍她,嘴里可没停过: “从前我也怪她,到后来…到后来…你叫她怎么办- 家大大小 小的!…这能怪她么。…她其实…她其实…你自己想想:你一年多 没睬她,连信也…连你的…” 爸爸轻得听不见地说: “我找不到活,我找不到活,怎么能怪我…” “谁怪你。不过你给她想想,你说她…” 大家都闭了会儿嘴。只听见小圆抓痒,接着她翻了个身。 屋子里瞧着瞧着黯了起来:似乎上下四面都一阵一阵冒着黑雾,仿佛还 听得见冒出来的声音。 忽然爸爸小声说起话来:嗓子不是爸爸的嗓子。 “我知道她…我知道她…” 大根连出气也不叫放出一点声音,拚命听着。可是爸爸没往下说。可是 过会又一 “干这些事的都是没办法,都是…我明白,我明白。可是…可是… 干妈您想我多难受,多那个:这些事出在我自己家里一一就是她!…这一 年我老是想着…想着…” 那么大一个爸爸一一可哭起来了。 “长寿,长寿!
二根在门外,背贴着墙蹲缩成一团。他撒了一泡尿,他自己还不知道哩。 爸爸脸子发青。 “明明是冤我,明明是冤我:缝补衣裳养活六口子,她自己又……” “你知道养不活,你出去那么……你……我拖着五个小鬼,我……我 我……” “自己的媳妇……自己的媳妇……干妈您给我想想!”忽然妈妈又尖叫 起来。爸爸在打她。 大根跳过去。 可是爸爸给吴三姥姥拖开了。爸爸坐到那张小板凳上,吼着气,牙齿把 下唇咬得雪白。吴三姥姥就说了,说上许多时候,告诉他——妈妈这一年多 过的是什么日子。 “五个小鬼不能让他们活饿死,她身体那么糟,那么……那么……她一 个娘们儿,她……” 爸爸傻似地瞧着墙。 其实墙有什么好看!——糊了些报纸。有浆糊的地方给蚰蜒啃成几千几 万个小洞,还弯弯曲曲地扭着几条发亮的东西,那是蚰蜒爬过的路。报纸发 黄。报纸上缀满着臭虫血——给手指抹的:像图画里画的竹叶子。 吴三姥姥还是说着。说呀说的,糊墙的报纸渐渐成了灰色,渐渐成了黑 色。小圆靠在吴三姥姥身上打盹。 门口三根哭起来,吴三姥姥就把说话的声音提高一点。 二根做贼似地溜进来到大根耳朵边: “什么时候吃晚饭?” 妈妈伏在铺板上抽着肩膀。 吴三姥姥把小圆费劲地抱起来,放她睡在铺板上。小圆醒了一下,叫几 声什么。吴三姥姥拍拍她,嘴里可没停过: “从前我也怪她,到后来……到后来……你叫她怎么办——一家大大小 小的!……这能怪她么。……她其实……她其实……你自己想想:你一年多 没睬她,连信也……连你的……” 爸爸轻得听不见地说: “我找不到活,我找不到活,怎么能怪我……” “谁怪你。不过你给她想想,你说她……” 大家都闭了会儿嘴。只听见小圆抓痒,接着她翻了个身。 屋子里瞧着瞧着黯了起来;似乎上下四面都一阵一阵冒着黑雾,仿佛还 听得见冒出来的声音。 忽然爸爸小声说起话来:嗓子不是爸爸的嗓子。 “我知道她……我知道她……” 大根连出气也不叫放出一点声音,拚命听着。可是爸爸没往下说。可是 过会又—— “干这些事的都是没办法,都是……我明白,我明白。可是……可是…… 干妈您想我多难受,多那个:这些事出在我自己家里——就是她!……这一 年我老是想着……想着……” 那么大一个爸爸——可哭起来了。 “长寿,长寿!
“我…我…”一一一下子爸爸站了起来,咬着牙齿,说起话来就有 点含糊。“我在外面我钉心地惦念她。…我没办法。…她冤了我!… 她干这…她干这…你说话,你说,你说!…你,你你!…” 大根像有个什么重东西压在身上似的。他叫: “爸爸你!” “我没话说,我没…”妈妈说不下去。 “长寿,长寿!长寿你…” “哇!”一一二根害怕得哭起来。 “你说,你说!一一我不能让我的人干这…!” 桂圆可抱着三根奔到妈妈眼前,隔在爸妈中间。她尖着嗓子发慌地嚷: “你们…你们…!三姥姥您…您…!” “干妈您给我想想,给我想想,她…我我…” “谁都不准动妈妈!谁要是…” “你!你你!你说!” “嗳唷干妈干妈!” “长寿你怎么!” 铺板骨碌骨碌一阵响。 桂圆尖叫了几声,尖得戳到了别人心窝里。 小圆醒了一一把脸躲在吴三姥姥脊背上抖索着,发疟子似地哼着。小圆 不敢哭。 “你说,你说!一一我要你说!…” “长寿!” “操你妹子的哥哥,爸爸!”一一大根两只手在地下乱摸:想摸一根劈 柴。他又记起先前那块石头。鼻涕拖了下来,他又想拿鼻涕来用一用。他打 不定主意。 “长寿!”吴三姥姥推开爸爸。 “妈!…妈!…” 妈哭得更厉害: “不怪长寿,不怪…是我错,是我错,我…” 爸爸像水牛那么叹了一口气。 “冤孽呀!…” 黑雾里动着妈妈那身子:瞧过去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妈妈用肘撑住身 子。妈妈用手撑住身子。妈妈爬了起来。“是我错。…我没办法:没吃没 喝的。…五个小鬼…”她停了会儿匀匀气。她站着。 “今天你回来,今天你…五个小鬼我交给你,长寿。…我对得住你。 你…你…” 突然一一妈妈往外面飞跑:快得连脚步声都叫人来不及听明白。 屋子都给她震得一跳。 大根跳起来。 “妈妈…妈妈你到…” “妈!” “操你妹子的哥哥!”大根奔出门去。 吴三姥姥乱喊一气:
“我……我……”——一下子爸爸站了起来,咬着牙齿,说起话来就有 点含糊。“我在外面我钉心地惦念她。……我没办法。……她冤了我!…… 她干这……她干这……你说话,你说,你说!……你,你你!……” 大根像有个什么重东西压在身上似的。他叫: “爸爸你!” “我没话说,我没……”妈妈说不下去。 “长寿,长寿!长寿你……” “哇!”——二根害怕得哭起来。 “你说,你说!——我不能让我的人干这……!” 桂圆可抱着三根奔到妈妈眼前,隔在爸妈中间。她尖着嗓子发慌地嚷: “你们……你们……!三姥姥您……您……!” “干妈您给我想想,给我想想,她……我我……” “谁都不准动妈妈!谁要是……” “你!你你!你说!” “嗳唷干妈干妈!” “长寿你怎么!” 铺板骨碌骨碌一阵响。 桂圆尖叫了几声,尖得戳到了别人心窝里。 小圆醒了——把脸躲在吴三姥姥脊背上抖索着,发疟子似地哼着。小圆 不敢哭。 “你说,你说!——我要你说!……” “长寿!” “操你妹子的哥哥,爸爸!”——大根两只手在地下乱摸:想摸一根劈 柴。他又记起先前那块石头。鼻涕拖了下来,他又想拿鼻涕来用一用。他打 不定主意。 “长寿!”吴三姥姥推开爸爸。 “妈!……妈!……” 妈哭得更厉害: “不怪长寿,不怪……是我错,是我错,我……” 爸爸像水牛那么叹了一口气。 “冤孽呀!……” 黑雾里动着妈妈那身子:瞧过去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妈妈用肘撑住身 子。妈妈用手撑住身子。妈妈爬了起来。“是我错。……我没办法:没吃没 喝的。……五个小鬼……”她停了会儿匀匀气。她站着。 “今天你回来,今天你……五个小鬼我交给你,长寿。……我对得住你。 你……你……” 突然——妈妈往外面飞跑:快得连脚步声都叫人来不及听明白。 屋子都给她震得一跳。 大根跳起来。 “妈妈……妈妈你到……” “妈!” “操你妹子的哥哥!”大根奔出门去。 吴三姥姥乱喊一气:
“呃,你你你!…长寿你瞧!长寿!…” 爸爸冲到吴三姥姥跟前,尖着声音,说得像电铃那么快: “干妈我不怪她我不怪她…我不能怪她我不能…”吴三姥姥起身就 追,伏在后面的小圆一倒一一仆在铺板上哭起来。谁也管不了她。 爸爸着慌地抢出了门。 二根跳着,害怕地叫着。 桂圆放下三根往外面跑。 铺板上的小圆和三根哭成一堆:要妈妈,要姐姐,要姥姥。外面黑地里 乱七八糟的脚步响。 爸爸跑得比谁都快,嘎着嗓子: “大根妈!…大根妈!…” “妈!…妈!…”桂圆抖索着叫。 他们不管地上有什么,只是跑着嚷着。脚尖踢着石头也不疼。踏到水荡 里也不知道。 大根摔了一交。 “操!”一一只来得及骂一个字,爬起来又跑。鼻涕淌得嘴上痒痒的, 也没工夫揩它。 可是爸爸赶过了大根。 “大根妈!…大根妈!…” “妈妈!…” “大根妈!…我没怪你,我没怪…干妈您…干妈您…我没了她 我活不成,我不能…” 他怎么也得追上她。他怎么也得叫她回去。他怎么也得跪在她跟前一一 叫她别埋怨他:这一年多苦了她。他怎么也得…没有月亮。没有星星。轻 轻的风在地面上流着。漆黑的几个人影在地面上奔着。 “操你妹子的哥哥!”大根骂自己的腿子一一摔得有点疼。 “妈!…妈!…” “大根妈!…”爸爸硬咽着嗓子。“好像是,好像是,前面!…大 根妈!…” 乱七八糟的脚步子就响得更加快起来。 (原载1933年11月1日《现代》月刊第4卷第1期)
“呃,你你你!……长寿你瞧!长寿!……” 爸爸冲到吴三姥姥跟前,尖着声音,说得像电铃那么快: “干妈我不怪她我不怪她……我不能怪她我不能……”吴三姥姥起身就 追,伏在后面的小圆一倒——仆在铺板上哭起来。谁也管不了她。 爸爸着慌地抢出了门。 二根跳着,害怕地叫着。 桂圆放下三根往外面跑。 铺板上的小圆和三根哭成一堆:要妈妈,要姐姐,要姥姥。外面黑地里 乱七八糟的脚步响。 爸爸跑得比谁都快,嗄着嗓子: “大根妈!……大根妈!……” “妈!……妈!……”桂圆抖索着叫。 他们不管地上有什么,只是跑着嚷着。脚尖踢着石头也不疼。踏到水荡 里也不知道。 大根摔了一交。 “操!”——只来得及骂一个字,爬起来又跑。鼻涕淌得嘴上痒痒的, 也没工夫揩它。 可是爸爸赶过了大根。 “大根妈!……大根妈!……” “妈妈!……” “大根妈!……我没怪你,我没怪……干妈您……干妈您……我没了她 我活不成,我不能……” 他怎么也得追上她。他怎么也得叫她回去。他怎么也得跪在她跟前—— 叫她别埋怨他:这一年多苦了她。他怎么也得……没有月亮。没有星星。轻 轻的风在地面上流着。漆黑的几个人影在地面上奔着。 “操你妹子的哥哥!”大根骂自己的腿子——摔得有点疼。 “妈!……妈!……” “大根妈!……”爸爸硬咽着嗓子。“好像是,好像是,前面!……大 根妈!……” 乱七八糟的脚步子就响得更加快起来。 (原载 1933 年 11 月 1 日《现代》月刊第 4 卷第 1 期)
脊背与奶子 上的人大家都谈着一个新闻:任三嫂在庄溪。 “是不是她野老公那里?” “唔。还生了一个女儿哩,”低声说。仿佛一说得大点儿就造了口孽似 的。可是在他丈把远以内的也还听得见。“她给任三生的那个儿子怕也是野 种吧。” 大家对这问话的小伙子瞧了一眼,又说到这消息是该秘密的。“喂,莫 走了风。任三家里打算捉她回来。 “长太爷不晓得要怎样发脾气哩:族里出了这样…这样…呃,这样 那个的女人,呃?” 那个小伙子就把下嘴唇往外攒了一下: “哼!” “长太爷是,”装着很知道的劲儿,“他是…他很…”有几片嘴唇 扁了一扁,嘴角往下弯着。一些话就给关在了嘴唇里面。只得用鼻孔一一 “唔,晤。” 大家就回去等着:有戏看。你瞧着,长太爷准得有一手。 长太爷真在打算着一手。 “哼!…” 过了会儿: “晤。…” 你要是和长太爷一混熟,你就得知道他现在正生着气,也在打着主意。 他左腿叠在右腿上。右手的小指忙着剔牙齿。脸上像涂着蜡,一线阳光 斜到他右边腮巴上,颧骨那儿就像个玻璃瓶似的放亮。 这件事到了他长太爷手上! 叠着的腿子一上一下地抖了起来,大襟上沾着一片瓜子壳就簸动得像大 洋里的小划子。 真不懂任三嫂跟上了庄溪那兔崽子有什么鸟好处。他想着这件事。顶好 把那个兔崽子也诊他一诊,给他点儿王法。可是别人姓刘,他长太爷可管不 着。 右手剔牙剔得更起劲,仿佛要给自己的牙齿一点儿王法什么似的。自己 听得见指甲割着牙齿响一一戛,戛。唾沫沿着手心流下来。 “哼!” 听说庄溪那野老公不过是个田夸老。可真怪,任三嫂可跟上了这么个家 伙。可是也许那姓刘的有点什么长处,一些骚货特别喜欢的。 腿子抖动得几乎跳起来。那片瓜子壳在大襟上站不住,给弄得东奔西奔 的,一个不留神就给摔到了地下。 任三嫂一找回来了准得打烂她的脊背肉。… 你说他又得“哼”了吧一一他生了气? 不。 倒是一一他全身软了一下。 任三嫂那身肉可经不起打。她那身肉一一其实说“肉”是错了的,应当
脊背与奶子 一 上的人大家都谈着一个新闻:任三嫂在庄溪。 “是不是她野老公那里?” “唔。还生了一个女儿哩,”低声说。仿佛一说得大点儿就造了口孽似 的。可是在他丈把远以内的也还听得见。“她给任三生的那个儿子怕也是野 种吧。” 大家对这问话的小伙子瞧了一眼,又说到这消息是该秘密的。“喂,莫 走了风。任三家里打算捉她回来。” “长太爷不晓得要怎样发脾气哩:族里出了这样……这样……呃,这样 那个的女人,呃?” 那个小伙子就把下嘴唇往外攒了一下: “哼!” “长太爷是,”装着很知道的劲儿,“他是……他很……”有几片嘴唇 扁了一扁,嘴角往下弯着。一些话就给关在了嘴唇里面。只得用鼻孔—— “唔,唔。” 大家就回去等着:有戏看。你瞧着,长太爷准得有一手。 长太爷真在打算着一手。 “哼!……” 过了会儿: “唔。……” 你要是和长太爷一混熟,你就得知道他现在正生着气,也在打着主意。 他左腿叠在右腿上。右手的小指忙着剔牙齿。脸上像涂着蜡,一线阳光 斜到他右边腮巴上,颧骨那儿就像个玻璃瓶似的放亮。 这件事到了他长太爷手上! 叠着的腿子一上一下地抖了起来,大襟上沾着一片瓜子壳就簸动得像大 洋里的小划子。 真不懂任三嫂跟上了庄溪那兔崽子有什么鸟好处。他想着这件事。顶好 把那个兔崽子也诊他一诊,给他点儿王法。可是别人姓刘,他长太爷可管不 着。 右手剔牙剔得更起劲,仿佛要给自己的牙齿一点儿王法什么似的。自己 听得见指甲割着牙齿响——戛,戛。唾沫沿着手心流下来。 “哼!” 听说庄溪那野老公不过是个田夸老。可真怪,任三嫂可跟上了这么个家 伙。可是也许那姓刘的有点什么长处,一些骚货特别喜欢的。 腿子抖动得几乎跳起来。那片瓜子壳在大襟上站不住,给弄得东奔西奔 的,一个不留神就给摔到了地下。 任三嫂一找回来了准得打烂她的脊背肉。…… 你说他又得“哼”了吧——他生了气? 不。 倒是——他全身软了一下。 任三嫂那身肉可经不起打。她那身肉——其实说“肉”是错了的,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