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捞起竹布长衫的衣襟,一左一右地蹦着嚷着:“你打人,你打人!晚上 告诉先生,晚上…” 大根把癞痢抱住摔到了地下,就往小狗子跟前跳过去。“你打人,你打 人!你妈妈的,你…”小狗子抓着衣襟拚命逃,顺手还在二根脑顶上打了 一下。 二根哇的一声哭起来。 “操你妹子的哥哥!”一一大根追。 太阳打两堆云中间挤了出来:地下奔着两个人影子。跑一步,他们的脚 就和影子的脚相拍一下。这么着小狗子跑得更远了。没追着。 大根站住。大根喘着气,对后面的二根招招手,接着就用这只手撮鼻涕。 “来,二根!” “哥哥,癞痢哭了。” “癞痢是哭死宝。…操你妹子的哥哥,快!” 前面柳树下有些女孩子在咭咭刮刮的。大根吐口唾沫。拿出一付大人的 架子: “你去瞧瞧圆姐姐可在那里。…我叫她别跟阿巧玩的,我操你妹子的 哥哥!” 圆姐姐的确在那里。圆姐姐跟她们在盖房子。圆姐姐抱着三根,旁边挨 着小根,尖声嚷着: “阿巧你抱着三根,让我来跳。” “桂圆!”大根叫。 她掉转身子来楞了不到一秒钟,就跑了过来。她靠近大根一一正正经经 告诉他一件事: “爸爸回家了。” “什么!”大根惊了一跳。 二根张大了眼睛瞧着圆姐姐。二根就简直记不上他们还有个爸爸。他把 食指塞到嘴里,怕人听见似地小声儿问:“爸爸是不是跟吴三公公一样?” 圆姐姐可提起一条腿来要跳房子。 “爸爸什么时候回家的?”大根绷住脸。 “你们出去了一会儿就…” 唔,算起来爸爸已经到家了两三个钟头。 大根撮一把鼻涕撒到地下,在衣襟上抹抹手。 “我操你妹子的哥哥!” “桂圆,快来跳。你不跳我跳了。” “来了来了。” 大根手还在衣上抹着,眼瞧着桂圆。桂圆一个劲儿在盖房子,头发一飘 一飘的。小圆在后面要扯她的腿,可给别人拉开了。天上靠西的两堆云并在 了一块,太阳又给埋了进去。忽然二根叫起来: “哥哥,一个蜻蜒!” 大根瞧二根一眼,脸上的肉没动一动。鼻涕偷偷地淌到嘴上,大根没理 会它。 后面癞痢揩揩眼泪爬起来,小声儿骂着,就远远地逃掉。癞痢跑几步就 得侧过脸来瞧瞧大根的动静
袖,捞起竹布长衫的衣襟,一左一右地蹦着嚷着:“你打人,你打人!晚上 告诉先生,晚上……” 大根把癞痢抱住摔到了地下,就往小狗子跟前跳过去。“你打人,你打 人!你妈妈的,你……”小狗子抓着衣襟拚命逃,顺手还在二根脑顶上打了 一下。 二根哇的一声哭起来。 “操你妹子的哥哥!”——大根追。 太阳打两堆云中间挤了出来:地下奔着两个人影子。跑一步,他们的脚 就和影子的脚相拍一下。这么着小狗子跑得更远了。没追着。 大根站住。大根喘着气,对后面的二根招招手,接着就用这只手撮鼻涕。 “来,二根!” “哥哥,癞痢哭了。” “癞痢是哭死宝。……操你妹子的哥哥,快!” 前面柳树下有些女孩子在咭咭刮刮的。大根吐口唾沫。拿出一付大人的 架子: “你去瞧瞧圆姐姐可在那里。……我叫她别跟阿巧玩的,我操你妹子的 哥哥!” 圆姐姐的确在那里。圆姐姐跟她们在盖房子。圆姐姐抱着三根,旁边挨 着小根,尖声嚷着: “阿巧你抱着三根,让我来跳。” “桂圆!”大根叫。 她掉转身子来楞了不到一秒钟,就跑了过来。她靠近大根——正正经经 告诉他一件事: “爸爸回家了。” “什么!”大根惊了一跳。 二根张大了眼睛瞧着圆姐姐。二根就简直记不上他们还有个爸爸。他把 食指塞到嘴里,怕人听见似地小声儿问:“爸爸是不是跟吴三公公一样?” 圆姐姐可提起一条腿来要跳房子。 “爸爸什么时候回家的?”大根绷住脸。 “你们出去了一会儿就……” 唔,算起来爸爸已经到家了两三个钟头。 大根撮一把鼻涕撒到地下,在衣襟上抹抹手。 “我操你妹子的哥哥!” “桂圆,快来跳。你不跳我跳了。” “来了来了。” 大根手还在衣上抹着,眼瞧着桂圆。桂圆一个劲儿在盖房子,头发一飘 一飘的。小圆在后面要扯她的腿,可给别人拉开了。天上靠西的两堆云并在 了一块,太阳又给埋了进去。忽然二根叫起来: “哥哥,一个蜻蜒!” 大根瞧二根一眼,脸上的肉没动一动。鼻涕偷偷地淌到嘴上,大根没理 会它。 后面癞痢揩揩眼泪爬起来,小声儿骂着,就远远地逃掉。癞痢跑几步就 得侧过脸来瞧瞧大根的动静
大根没追。大根舐舐嘴唇:咸的。大根用手在嘴上狠命地一抹。大根有 心事似的。大根觉得他爸爸有点… 爸爸从前在奉天兵工厂做活。后来一个炮弹落到宿舍的过道里,就跑到 了南方。后来没饭吃。后来出去找活做。一出去就是那么久:一年多。人也 没回来,信也没回来。可是今天忽然这么一下子一一爸爸回了家! 就是这么个爸爸。爸爸这回也许发了洋财。爸爸也许年轻了点儿。爸爸 也许老了点儿。… “我去瞧瞧,”一一就跑。 “爸爸出去了,”桂圆叫。 可是大根一口气跑到了家。 爸爸不在家。妈妈在家:在抹眼泪。 吴三姥姥坐在板床上,那张瘪嘴颤动着。她瞧着妈妈那块发青的脸,用 鼻孔嘘了口气,就谈到爸爸。 “长寿也不是个糊涂人,他总…他总…” 妈妈短促地呼着气。突出的颧骨上全是水。脸绷得像一面鼓:手一抹上 去,脸上的肌肉一动都不动。 “对他…对他…我对不住…” 大根走到桌子边,装做找什么东西。他撮一把鼻涕抹在桌子腿上,桌子 腿就叽咕一声叫。他眼晴在桌上扫一转。他那本千字课压在一只饭碗下面: 他把它抽了过来。 沉默。 吴三姥姥瞧着妈妈:像是可怜妈妈,又像是瞧不起妈妈。她眼睛和妈妈 的一对着,就移开去盯着席子。 “顶好瞒着长寿,我们大家都…” 席子上爬着一个臭虫。吴三姥姥就没往下说,只把手指在嘴上蘸蘸唾沫, 拈起那个臭虫抿死它,还送到鼻孔边闻闻。 “瞒不住的,”妈妈声音发抖。 “实在瞒不住就拉倒”,那个像生了气。“长寿是明白人。这一年多, 这一年…有一年多了吧?他是前年…” “前年十一月出门的。” “唔,一年多。…他没寄一个钱。你拖着五个小鬼,你去…你做这… 哼,你还对不起他?” 门口有三个孩子在张望着,叽里咕嚕的说着。 大根跳起来: “滚!” 不动。 可是大根一奔出门来,那三个赶紧就跑。 “大根你不要神气:你爸爸回来了,你妈妈卖×卖不成了。啊呀,卖不 成了。啊呀,啊呀!…” “操你妹子的哥哥!”一一大根追。可是大根还得听听妈妈跟吴三姥姥 说什么。他抓一把泥使劲摔过去:也不管摔着没有,就回到了屋子里。 “干么去撩他们!”妈妈拿手巾擦着脸。 “活该
大根没追。大根舐舐嘴唇:咸的。大根用手在嘴上狠命地一抹。大根有 心事似的。大根觉得他爸爸有点…… 爸爸从前在奉天兵工厂做活。后来一个炮弹落到宿舍的过道里,就跑到 了南方。后来没饭吃。后来出去找活做。一出去就是那么久:一年多。人也 没回来,信也没回来。可是今天忽然这么一下子——爸爸回了家! 就是这么个爸爸。爸爸这回也许发了洋财。爸爸也许年轻了点儿。爸爸 也许老了点儿。…… “我去瞧瞧,”——就跑。 “爸爸出去了,”桂圆叫。 可是大根一口气跑到了家。 爸爸不在家。妈妈在家:在抹眼泪。 吴三姥姥坐在板床上,那张瘪嘴颤动着。她瞧着妈妈那块发青的脸,用 鼻孔嘘了口气,就谈到爸爸。 “长寿也不是个糊涂人,他总……他总……” 妈妈短促地呼着气。突出的颧骨上全是水。脸绷得像一面鼓:手一抹上 去,脸上的肌肉一动都不动。 “对他……对他……我对不住……” 大根走到桌子边,装做找什么东西。他撮一把鼻涕抹在桌子腿上,桌子 腿就叽咕一声叫。他眼睛在桌上扫一转。他那本千字课压在一只饭碗下面: 他把它抽了过来。 沉默。 吴三姥姥瞧着妈妈:像是可怜妈妈,又像是瞧不起妈妈。她眼睛和妈妈 的一对着,就移开去盯着席子。 “顶好瞒着长寿,我们大家都……” 席子上爬着一个臭虫。吴三姥姥就没往下说,只把手指在嘴上蘸蘸唾沫, 拈起那个臭虫抿死它,还送到鼻孔边闻闻。 “瞒不住的,”妈妈声音发抖。 “实在瞒不住就拉倒”,那个像生了气。“长寿是明白人。这一年多, 这一年……有一年多了吧?他是前年……” “前年十一月出门的。” “唔,一年多。……他没寄一个钱。你拖着五个小鬼,你去……你做这…… 哼,你还对不起他?” 门口有三个孩子在张望着,叽里咕噜的说着。 大根跳起来: “滚!” 不动。 可是大根一奔出门来,那三个赶紧就跑。 “大根你不要神气:你爸爸回来了,你妈妈卖×卖不成了。啊呀,卖不 成了。啊呀,啊呀!……” “操你妹子的哥哥!”——大根追。可是大根还得听听妈妈跟吴三姥姥 说什么。他抓一把泥使劲摔过去:也不管摔着没有,就回到了屋子里。 “干么去撩他们!”妈妈拿手巾擦着脸。 “活该
“下回不许!” 吴三姥姥把瘪嘴咂了几下,还是说着那么句话: “长寿是明白人,他出去了这些…他是…” 根生拿着千字课本坐在小板凳上翻着,眼晴可溜着她们俩。鼻涕差不离 要淌到了书上。他赶快吸一下,可是马上又往下流。“操你妹子的哥哥!” 一手捏着鼻子一擤。 鼻孔空了:一股烂腌菜似的味儿就向鼻孔里钻。 风从门外流进来。天上的云慢慢地织成一片。 一阵脚步声音给风从门外送进来:像给云压住了似的,闷闷地响着。 怕是爸爸。大根站了起来。 不是。 妈妈一瞧见走进来的两个人就着了慌: “连司务你快走,你别…你别…” “怎么?” “长寿回来了,长寿!” 连司务手里拿着一瓶酒。和连司务一块进来的还有一个人。连司务对那 个人笑一下,满不在乎地把腰板挺了起来:“我不怕。你卖一一我就买。我 花了钱的。反正同你做这买卖的不止我一个。” “修修好,修修好,连司务!…他是…” 吴三姥姥又像是生气,又像是特别要好似地瘪瘪嘴,用右手打着手势: “连司务你也是明白人。长寿嫂是没法子才来…才来这个…她男人 回了家,你总要…你总放明白一点,连司务你说…” “放明白一点?”连司务把那瓶酒在桌上一顿,瞪着眼。“老子不明白 么!” “你喝醉了酒别在我面前使性子!” 两个就吵了起来。妈妈抖索着嘴唇,挺快地说上一大串好话请连司务走。 连司务捞起袖子跟吴三姥姥哇啦哇啦,唾沫星子直溅。和连司务同来的那个 拉连司务走,可是一一 “不行!老子花了钱的。老子还有钱放在她那里。…”“钱我还你, 钱我还你。…修修好,修修好,连司务!…”大根叫了起来: “滚!操你妹子的哥哥你到我们…” “小鬼,你!…老子偏不走,看他们怎样” “还你钱不就好了么!”吴三姥姥嗓子尖得刺人。 “好,就还来!一一还得找回我一块现洋带两个毛钱。” “我明天就还你,我明天…修修好,请你就…” 连司务可一屁股坐上板床: “吓吓,那不行。…老应,我们今天乐他一乐。” 大根偷偷地摸着了一根劈柴。 可是他妈妈向连司务扑过去:两手抓着连司务两个膀子,膝髁屈在泥地 上,脸仰着,颤声说着好话: “修修好,你快走,你做做好事。…连司务连司务!” “笑一个,笑一个!我花了钱总不能看你绷住脸呀:笑一个!老子今天
“下回不许!” 吴三姥姥把瘪嘴咂了几下,还是说着那么句话: “长寿是明白人,他出去了这些……他是……” 根生拿着千字课本坐在小板凳上翻着,眼睛可溜着她们俩。鼻涕差不离 要淌到了书上。他赶快吸一下,可是马上又往下流。“操你妹子的哥哥!” ——手捏着鼻子一擤。 鼻孔空了:一股烂腌菜似的味儿就向鼻孔里钻。 风从门外流进来。天上的云慢慢地织成一片。 一阵脚步声音给风从门外送进来:像给云压住了似的,闷闷地响着。 怕是爸爸。大根站了起来。 不是。 妈妈一瞧见走进来的两个人就着了慌: “连司务你快走,你别……你别……” “怎么?” “长寿回来了,长寿!” 连司务手里拿着一瓶酒。和连司务一块进来的还有一个人。连司务对那 个人笑一下,满不在乎地把腰板挺了起来:“我不怕。你卖——我就买。我 花了钱的。反正同你做这买卖的不止我一个。” “修修好,修修好,连司务!……他是……” 吴三姥姥又像是生气,又像是特别要好似地瘪瘪嘴,用右手打着手势: “连司务你也是明白人。长寿嫂是没法子才来……才来这个……她男人 回了家,你总要……你总放明白一点,连司务你说……” “放明白一点?”连司务把那瓶酒在桌上一顿,瞪着眼。“老子不明白 么!” “你喝醉了酒别在我面前使性子!” 两个就吵了起来。妈妈抖索着嘴唇,挺快地说上一大串好话请连司务走。 连司务捞起袖子跟吴三姥姥哇啦哇啦,唾沫星子直溅。和连司务同来的那个 拉连司务走,可是—— “不行!老子花了钱的。老子还有钱放在她那里。……”“钱我还你, 钱我还你。……修修好,修修好,连司务!……”大根叫了起来: “滚!操你妹子的哥哥你到我们……” “小鬼,你!……老子偏不走,看他们怎样!” “还你钱不就好了么!”吴三姥姥嗓子尖得刺人。 “好,就还来!——还得找回我一块现洋带两个毛钱。” “我明天就还你,我明天……修修好,请你就……” 连司务可一屁股坐上板床: “吓吓,那不行。……老应,我们今天乐他一乐。” 大根偷偷地摸着了一根劈柴。 可是他妈妈向连司务扑过去:两手抓着连司务两个膀子,膝髁屈在泥地 上,脸仰着,颤声说着好话: “修修好,你快走,你做做好事。……连司务连司务!” “笑一个,笑一个!我花了钱总不能看你绷住脸呀:笑一个!老子今天
总得在这…” 突然一一嘎!连司务脑顶上吃了一棍。 连司务一把推开地下的女人,跳起来对付大根。一手抓去一一抓个空。 “操你!”大根冲过去抱住连司务的腿子咬起来:那腿子肉硬得像牛筋, 可是牙齿也陷进去了分多深。 不知怎么一来大根给拖了开去,大根就老实不客气对连司务小肚子送了 一拳。接着马上往外跑,顺手拖一条板凳挡住门:连司务差点儿没摔一交, 就没追出来。 大根边跑边嚷: “操你妹子的哥哥,待会儿我得摔你到粪缸里一一淹死你!” 这会儿他忘了撮鼻涕一一它给糊在嘴上:一说起话来,两片嘴唇中间就 扯动着橡皮似的鼻涕带子。他举起袖子把嘴呀鼻子的擦了一下,仍是往下骂 着。 往日他也骂着连司务那些人,可没当面骂过。这一年多妈妈老是哭着, 老是说着爸爸,可是连司务或者阿水那些人一来,她就得苦着脸笑:不笑一 一他们得使性子。大根不爱瞧妈妈那种笑:宁可叫妈妈哭。有时候他们搂着 她摸着揉着。有时候叫大根他们五个小鬼到外面去呆那么两三个钟头才开门 放他们进去。有时候那些人拖她出去整晚整晚地不回家。有时候她病在床上 也给拉起来。这么着妈妈就能拿毛钱来叫大根去量米,去买腌菜,买萝卜干。 没人来的时候她就又哭,又谈着爸爸,还埋怨五个小鬼累着她。 这么着就活过了一年多。 “操你妹子的哥哥,他们…他们…”大根放慢了步子。可还喘着气。 飞着的蜻蜒少了下去,只有四五个还在空中荡着。风吹得柳树轻轻地摇 头。太阳斜在西边的云堆里。 瞧见柳树下一团人,大根可就楞住了。 桂圆他们不跳房子,只围着个男子汉咭咭刮刮说笑着。 谁呀,这男子汉?大根睁大了眼。 身胚像爸爸,不过瘦了点儿。脸子像爸爸,不过老了点儿。 那男子汉抱着三根逗他玩。三根不要这人抱:嚷着。 大根忽然不舒服起来,像有什么戳着他身子似的。 “桂圆,快来!…来呀!”他压着嗓子叫。“快去告诉妈妈一一爸爸 回来了。快!” “妈妈早就知道爸爸回来了。” “别管!快去告诉,快!” 大根一个人往柳树跟前走。 那男子汉张大了眼瞧着大根,忽然叫了起来: “嗨,小鬼!我回来的时候你死到哪里去了,呃?…吓,长高了许 多!…认识我么?” “爸爸!” 爸爸手里的三根向阿巧伸着手要她抱,嚷着“姐姐”。阿巧一抱过去, 他就伏在她怀里,偷偷地对爸爸溜着眼晴。 二根把手塞在嘴里,张大了眼傻笑着。 小圆拉拉爸爸的腿。爸爸一瞧她,她就格格地笑着逃了开去,躲到别人 后面
总得在这……” 突然——嘎!连司务脑顶上吃了一棍。 连司务一把推开地下的女人,跳起来对付大根。一手抓去——抓个空。 “操你!”大根冲过去抱住连司务的腿子咬起来:那腿子肉硬得像牛筋, 可是牙齿也陷进去了分多深。 不知怎么一来大根给拖了开去,大根就老实不客气对连司务小肚子送了 一拳。接着马上往外跑,顺手拖一条板凳挡住门:连司务差点儿没摔一交, 就没追出来。 大根边跑边嚷: “操你妹子的哥哥,待会儿我得摔你到粪缸里——淹死你!” 这会儿他忘了撮鼻涕——它给糊在嘴上:一说起话来,两片嘴唇中间就 扯动着橡皮似的鼻涕带子。他举起袖子把嘴呀鼻子的擦了一下,仍是往下骂 着。 往日他也骂着连司务那些人,可没当面骂过。这一年多妈妈老是哭着, 老是说着爸爸,可是连司务或者阿水那些人一来,她就得苦着脸笑:不笑— —他们得使性子。大根不爱瞧妈妈那种笑:宁可叫妈妈哭。有时候他们搂着 她摸着揉着。有时候叫大根他们五个小鬼到外面去呆那么两三个钟头才开门 放他们进去。有时候那些人拖她出去整晚整晚地不回家。有时候她病在床上 也给拉起来。这么着妈妈就能拿毛钱来叫大根去量米,去买腌菜,买萝卜干。 没人来的时候她就又哭,又谈着爸爸,还埋怨五个小鬼累着她。 这么着就活过了一年多。 “操你妹子的哥哥,他们……他们……”大根放慢了步子。可还喘着气。 飞着的蜻蜒少了下去,只有四五个还在空中荡着。风吹得柳树轻轻地摇 头。太阳斜在西边的云堆里。 一瞧见柳树下一团人,大根可就楞住了。 桂圆他们不跳房子,只围着个男子汉咭咭刮刮说笑着。 谁呀,这男子汉?大根睁大了眼。 身胚像爸爸,不过瘦了点儿。脸子像爸爸,不过老了点儿。 那男子汉抱着三根逗他玩。三根不要这人抱:嚷着。 大根忽然不舒服起来,像有什么戳着他身子似的。 “桂圆,快来!……来呀!”他压着嗓子叫。“快去告诉妈妈——爸爸 回来了。快!” “妈妈早就知道爸爸回来了。” “别管!快去告诉,快!” 大根一个人往柳树跟前走。 那男子汉张大了眼瞧着大根,忽然叫了起来: “嗨,小鬼!我回来的时候你死到哪里去了,呃?……吓,长高了许 多!……认识我么?” “爸爸!” 爸爸手里的三根向阿巧伸着手要她抱,嚷着“姐姐”。阿巧一抱过去, 他就伏在她怀里,偷偷地对爸爸溜着眼睛。 二根把手塞在嘴里,张大了眼傻笑着。 小圆拉拉爸爸的腿。爸爸一瞧她,她就格格地笑着逃了开去,躲到别人 后面
爸爸蹲了下来,两只手搁在大根肩上。 “我当你是个老矮子哩。吓,竟长高了,这小鬼!…怎么,脖子上抓 破了么,呃?” “抓痒的。” 前面又溜出了那两个小鬼:小狗子和癞痢。他俩不敢走近来。 大根瞪着眼远远地盯着他们。 爸爸没在意。爸爸瞧瞧大根的脑袋,又瞧瞧大根的脚。 “你惦不惦念我?…瞧你!一一这许多鼻涕!” “妈妈惦念。妈妈天天说着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怪爸不给信。” “你呢?” 大根笑,手在鼻子上撮了一把。 那男子汉轻轻地叹了口气,接着就噜里噜苏地问了起来。他嗓子有点异 样,像怕冷似的。眼睛有时候盯着大根,有时候瞧着地下。他问妈妈骂他没。 他问他们挨饿没挨饿:他听说妈妈给人缝补衣裳过日子,这么着一家六口子 可吃不饱的,并且妈妈身体那么坏一一撑得住么? 问呀问的爸爸就拿手指揉揉眼睛。 “妈妈没吃药么?” “没。” 妈妈晚上睡不睡得着觉?臭虫多不多?那两张板凳什么时候买的?妈妈 常打小鬼么?小鬼老哭脸吧?一一那么一大堆。 癞痢和小狗子在前面大声说起话来,爸爸就住了嘴。那两个小鬼像玩把 戏的人那么着一 一一个说一句,一个跟一句。 “那个乌龟!” “乌龟。” “长寿的老婆一一睡一觉四毛钱。” “唔,四毛钱。” “长寿的老婆,天天卖×一一烂污货。” “烂污货。” 爸爸陡地一回头,两个小鬼就跑了两步。 “他们说什么?”爸爸问大根。 “屁眼里说的没好话,我操你妹子的哥哥!” 他们爷儿俩面对面楞了会儿:左服对着右眼,右眼对着左眼。可是那边 的两个又那么叫着: “长寿的老婆四毛钱睡一觉:卖给阿水,还卖给老牛,还卖给许多人, 许多许多许多。哦不错,还卖给连司务。” “是呀,还卖给连司务。” 爸爸站起,脸子沉了下来。 孩子们都瞅着爸爸,只有二根一个人瞧着紫灰色的天。大根咬着牙。又 热又透不过气来:仿佛有滚烫的布条捆住他似的。他对那两个小鬼瞪着眼。 瞪呀瞪的一一一蹦就冲了出去。揪着小狗子往地下一摔。吐些唾沫在小狗子 脸上。抐着小狗子的脑袋在泥地上擦着。 一回头一一不见了爸爸! “操你妹子的哥哥,糟!”一一放了手就跑
爸爸蹲了下来,两只手搁在大根肩上。 “我当你是个老矮子哩。吓,竟长高了,这小鬼!……怎么,脖子上抓 破了么,呃?” “抓痒的。” 前面又溜出了那两个小鬼:小狗子和癞痢。他俩不敢走近来。 大根瞪着眼远远地盯着他们。 爸爸没在意。爸爸瞧瞧大根的脑袋,又瞧瞧大根的脚。 “你惦不惦念我?……瞧你!——这许多鼻涕!” “妈妈惦念。妈妈天天说着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怪爸不给信。” “你呢?” 大根笑,手在鼻子上撮了一把。 那男子汉轻轻地叹了口气,接着就噜里噜苏地问了起来。他嗓子有点异 样,像怕冷似的。眼睛有时候盯着大根,有时候瞧着地下。他问妈妈骂他没。 他问他们挨饿没挨饿:他听说妈妈给人缝补衣裳过日子,这么着一家六口子 可吃不饱的,并且妈妈身体那么坏——撑得住么? 问呀问的爸爸就拿手指揉揉眼睛。 “妈妈没吃药么?” “没。” 妈妈晚上睡不睡得着觉?臭虫多不多?那两张板凳什么时候买的?妈妈 常打小鬼么?小鬼老哭脸吧?——那么一大堆。 癞痢和小狗子在前面大声说起话来,爸爸就住了嘴。那两个小鬼像玩把 戏的人那么着——一个说一句,一个跟一句。 “那个乌龟!” “乌龟。” “长寿的老婆——睡一觉四毛钱。” “唔,四毛钱。” “长寿的老婆,天天卖×——烂污货。” “烂污货。” 爸爸陡地一回头,两个小鬼就跑了两步。 “他们说什么?”爸爸问大根。 “屁眼里说的没好话,我操你妹子的哥哥!” 他们爷儿俩面对面楞了会儿:左服对着右眼,右眼对着左眼。可是那边 的两个又那么叫着: “长寿的老婆四毛钱睡一觉:卖给阿水,还卖给老牛,还卖给许多人, 许多许多许多。哦不错,还卖给连司务。” “是呀,还卖给连司务。” 爸爸站起,脸子沉了下来。 孩子们都瞅着爸爸,只有二根一个人瞧着紫灰色的天。大根咬着牙。又 热又透不过气来:仿佛有滚烫的布条捆住他似的。他对那两个小鬼瞪着眼。 瞪呀瞪的——一蹦就冲了出去。揪着小狗子往地下一摔。吐些唾沫在小狗子 脸上。抐着小狗子的脑袋在泥地上擦着。 一回头——不见了爸爸! “操你妹子的哥哥,糟!”——放了手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