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昂着脑袋,硬着脖子,叫“江便”铺被,倒茶,等等。 其次是,炳生先生觉得自己知识差了点,很用着功。由薛收发的介绍, 买了三部极切用的书:《公文程式大全》,《秋水轩尺牍》,《燕山外史》。 他方面炳生先生也抓到些新知识:同科的赵科员定了几份白话文的杂志,炳 生先生也借来看,炳生先生的谈吐也不同了。 吃稀饭的时候他问薛收发: “你的政策以为咸鸭蛋的趋势好,还是皮蛋的趋势好?” “什么?我不懂。” “不懂?”炳生先生轻蔑地。“我的计划,以为你一定了解的。” 在办公厅他问萧书记: “令爱人真来了么?” “晤。” “她来了之后,你的家庭范围还重心不重心?” 那个漫然地答: “还好。” “那真是能者多劳。” 有时炳生先生写点文章。这些用功并不耽误他的工作:他对于工作怪努 力。为工作之故他每天早晨还习三张小楷。 科长是爱研究相法的,炳生先生在办公时间里一有空,就给科长抄着《麻 衣相法》。科长满意地说: “邓司书真努力,将来有机会,我保你升中尉书记。” 所以虽然在这大热天,炳生先生还是一刻也不休息地埋头抄麻衣什么, 而且用恭楷。 炳生先生很乐观:前途无量。斜皮带只有愈吊愈稳固,地位一天天在爬 高。炳生先生是幸运的。 可是同时又,炳生先生心上有个隐影,怎么也除不去,还是关于士兵, 士兵现在对炳生先生,当然是跟对付一切长官那么有礼恭敬,但谁知道他背 后谈的什么。以前是满不管身份不身份地跟他们打笑,那么随便,猥亵,坦 白:炳生先生一想到这,脸就发烫,全身甚至于战栗。他极难堪,差不多想 自杀的样子。有好几夜为这件事睡不着,像所谓逃了法网的罪人之受上帝的 谴责。 “唉!”炳生先生捶捶自己的胸口,额头上鼻子上全是汗。更使他内疚 的是,跟他们说了处长姨爹的坏话:他真想不透以前为什么那么混蛋,糊涂。 “还说过,来不得就当土匪哩。” 心上像给谁打了一拳似地难受。 炳生先生常偷偷地跑到上士室的窗外去窃听,虽然是毫没结果。又常怀 疑地瞧着那些士兵的脸,推测他们的肚子里可挖苦了他。 “这批东西要全都开除了才好。”炳生先生祝着。 “两个理想:”又自己商量着,“一个趋势使他们不重心,一个趋势是 使自己同处长科长感情好起来。这样才能算是青年范围的政策。” 这样想了他才能安心地睡着。 五 处里起了点小小的不安定。 梁处长被派到哪国去考察什么,新处长有了人,而且到了差三天
于是昂着脑袋,硬着脖子,叫“江便”铺被,倒茶,等等。 其次是,炳生先生觉得自己知识差了点,很用着功。由薛收发的介绍, 买了三部极切用的书:《公文程式大全》,《秋水轩尺牍》,《燕山外史》。 他方面炳生先生也抓到些新知识:同科的赵科员定了几份白话文的杂志,炳 生先生也借来看,炳生先生的谈吐也不同了。 吃稀饭的时候他问薛收发: “你的政策以为咸鸭蛋的趋势好,还是皮蛋的趋势好?” “什么?我不懂。” “不懂?”炳生先生轻蔑地。“我的计划,以为你一定了解的。” 在办公厅他问萧书记: “令爱人真来了么?” “唔。” “她来了之后,你的家庭范围还重心不重心?” 那个漫然地答: “还好。” “那真是能者多劳。” 有时炳生先生写点文章。这些用功并不耽误他的工作:他对于工作怪努 力。为工作之故他每天早晨还习三张小楷。 科长是爱研究相法的,炳生先生在办公时间里一有空,就给科长抄着《麻 衣相法》。科长满意地说: “邓司书真努力,将来有机会,我保你升中尉书记。” 所以虽然在这大热天,炳生先生还是一刻也不休息地埋头抄麻衣什么, 而且用恭楷。 炳生先生很乐观:前途无量。斜皮带只有愈吊愈稳固,地位一天天在爬 高。炳生先生是幸运的。 可是同时又,炳生先生心上有个隐影,怎么也除不去,还是关于士兵, 士兵现在对炳生先生,当然是跟对付一切长官那么有礼恭敬,但谁知道他背 后谈的什么。以前是满不管身份不身份地跟他们打笑,那么随便,猥亵,坦 白:炳生先生一想到这,脸就发烫,全身甚至于战栗。他极难堪,差不多想 自杀的样子。有好几夜为这件事睡不着,像所谓逃了法网的罪人之受上帝的 谴责。 “唉!”炳生先生捶捶自己的胸口,额头上鼻子上全是汗。更使他内疚 的是,跟他们说了处长姨爹的坏话:他真想不透以前为什么那么混蛋,糊涂。 “还说过,来不得就当土匪哩。” 心上像给谁打了一拳似地难受。 炳生先生常偷偷地跑到上士室的窗外去窃听,虽然是毫没结果。又常怀 疑地瞧着那些士兵的脸,推测他们的肚子里可挖苦了他。 “这批东西要全都开除了才好。”炳生先生祝着。 “两个理想:”又自己商量着,“一个趋势使他们不重心,一个趋势是 使自己同处长科长感情好起来。这样才能算是青年范围的政策。” 这样想了他才能安心地睡着。 五 处里起了点小小的不安定。 梁处长被派到哪国去考察什么,新处长有了人,而且到了差三天
职员们小着嗓子谈着:揣测谁会掉饭碗,谁会升级。 “我当然是第一个滚蛋的罗,”梁副官说。接着满不在乎地笑了,不过 笑得很紧张。 第二天有个大信封的东西到梁副官手里,叫他“毋庸”到处里办公了, 叫他“另候任用”。 炳生先生说: “另候任用,或者会给一个更好点的差使:这理想倒是很有希望的哩。” “你阿木林,”梁副官学鹅叫了。“公事总是这样的,就是请你走路。” 炳生先生心脏一跳。他记得相书上说二十几岁的人是走额头运。他对镜 子照照额头:额头很丰满。 说不定科长要趁此保他升中尉,他想。于是梁副官把行李搬走的时候, 炳生先生用老板同情小伙计似的脸嘴送他到大门口。 又一天,那传令兵,还是那送好消息给他的那传令兵,走到房里来。 “请邓司书在这里盖个私章。” 邓司书直觉到这是个预兆:这个兵总是带好消息来的。 抖着手接过那大信封。- 有五个人得“另候任用”,炳生先生的名字在第五。 再看一遍,再看一遍也是这样:又再看一遍,又再看一遍还是这样。 炳生先生眼睛花起来。一切在打旋,在跳动。挂在衣架上的斜皮带飞了 起来,飞在半空,忽然裂成粉碎。灰布衣和军帽变成一团黑东西,上面有两 只放光的眼睛。一种有力的、几十万斤重的东西压着炳生先生,压得炳 生先生神经都麻木了。最后炳生先生的泪腺里给压出了水。 炳生把脑袋倒在衣架前面的一张椅子上啜泣着。 那传令兵惊异地瞧着炳生先生,他怎么也想不透,为什么邓司书要跪在 斜皮带面前哭。 傻了三分钟,那传令兵嗫嚅地说: “邓司书,要请…要请邓司书盖个私章。” (原载1931年7月《青年界》月刊第1卷第5期)
职员们小着嗓子谈着:揣测谁会掉饭碗,谁会升级。 “我当然是第一个滚蛋的罗,”梁副官说。接着满不在乎地笑了,不过 笑得很紧张。 第二天有个大信封的东西到梁副官手里,叫他“毋庸”到处里办公了, 叫他“另候任用”。 炳生先生说: “另候任用,或者会给一个更好点的差使:这理想倒是很有希望的哩。” “你阿木林,”梁副官学鹅叫了。“公事总是这样的,就是请你走路。” 炳生先生心脏一跳。他记得相书上说二十几岁的人是走额头运。他对镜 子照照额头:额头很丰满。 说不定科长要趁此保他升中尉,他想。于是梁副官把行李搬走的时候, 炳生先生用老板同情小伙计似的脸嘴送他到大门口。 又一天,那传令兵,还是那送好消息给他的那传令兵,走到房里来。 “请邓司书在这里盖个私章。” 邓司书直觉到这是个预兆:这个兵总是带好消息来的。 抖着手接过那大信封。—— 有五个人得“另候任用”,炳生先生的名字在第五。 再看一遍,再看一遍也是这样:又再看一遍,又再看一遍还是这样。 炳生先生眼睛花起来。一切在打旋,在跳动。挂在衣架上的斜皮带飞了 起来,飞在半空,忽然裂成粉碎。灰布衣和军帽变成一团黑东西,上面有两 只放光的眼睛。……一种有力的、几十万斤重的东西压着炳生先生,压得炳 生先生神经都麻木了。最后炳生先生的泪腺里给压出了水。 炳生把脑袋倒在衣架前面的一张椅子上啜泣着。 那传令兵惊异地瞧着炳生先生,他怎么也想不透,为什么邓司书要跪在 斜皮带面前哭。 傻了三分钟,那传令兵嗫嚅地说: “邓司书,要请……要请邓司书盖个私章。” (原载 1931 年 7 月《青年界》月刊第 1 卷第 5 期)
小彼得 遂生拍拍老八的屁股,眼睛瞧着那满地嗅着的小狗。 “老八你看,这是哪个养的畜生。” 老八对手板吐了口沫,抓住铁铲,铲了一把煤向火门里送,门里的火像 恋人们的心似地正有着劲,火焰不服气想到处窜,一堆煤下去,红的里面有 黑气向上冲一会。 “赫,”老八掉转脑袋瞧那畜生。 那畜生好奇似地瞧他们俩,他像叭儿狗,不,毛比叭儿狗的长,脖子上 扣上一圈皮带,花的。全身的毛放光,像搽过stacomb什么。 瞧啊瞧地他提起四条短腿溜过来,在他俩身上尽嗅。他能够嗅出每个人 的气味,你走过什么地方,他会嗅着那条路跟你来。可是像这两个人,他似 乎很难嗅出他们的分别,他们有同样的怪味,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所闻 到的怪奇特的味儿。 像看不懂直译论文就丢了手,他弯了后腿坐起来… 说是这么说,但或许看懂了也未可知:狗知道。 老八拿铲子在地上一顿: “Hey,这畜生!” “Vow,”他说。 “你爷要打死你,”铲子又一顿。 “Vow,VOWVOW!” 遂生笑出了声音。 “你对他一点狠处也没有。” “这狗×的,”老八也笑着。“你爷敢跟你打赌:这狗×的定是那粉团 子养的。” 厂里的办事人都给叫做“粉团子”。 遂生把狗抱起来,摸他几下;透过手板皮的神经末梢上,并没有光滑细 腻的感觉,不知道怎么个冲动他又去嗅了一嗅。“老八,正经话:香哩。” 老八凑过鼻子去。 “唔。” “怕是香水什么的,”遂生又嗅一下。 “那就是娘儿们养的,养来当做当家的,”那个用鼻孔短短地吸了几口 气。“晤,不对,这是肥皂香。” 狗轻蔑地瞧了他们一眼:跳下地来又坐着,把后腿举上来在脖子上一下 下地刷着。 “狗×的,你嫌遂生脏,对不对?”老八吐口吐沫在手心上又抓起铲子。 外面空地有谁在叫: “彼得,彼得。” 小狗“vow”了几声,巴的巴的地跑出去。 “小彼得,下回不要乱跑,晓得吧。” 遂生在门口张一下:他认识那招呼彼得的是大老板的身边人。找了彼得 去大概是给他吃什么
小彼得 遂生拍拍老八的屁股,眼睛瞧着那满地嗅着的小狗。 “老八你看,这是哪个养的畜生。” 老八对手板吐了口沫,抓住铁铲,铲了一把煤向火门里送,门里的火像 恋人们的心似地正有着劲,火焰不服气想到处窜,一堆煤下去,红的里面有 黑气向上冲一会。 “赫,”老八掉转脑袋瞧那畜生。 那畜生好奇似地瞧他们俩,他像叭儿狗,不,毛比叭儿狗的长,脖子上 扣上一圈皮带,花的。全身的毛放光,像搽过 stacomb 什么。 瞧啊瞧地他提起四条短腿溜过来,在他俩身上尽嗅。他能够嗅出每个人 的气味,你走过什么地方,他会嗅着那条路跟你来。可是像这两个人,他似 乎很难嗅出他们的分别,他们有同样的怪味,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所闻 到的怪奇特的味儿。 像看不懂直译论文就丢了手,他弯了后腿坐起来…… 说是这么说,但或许看懂了也未可知:狗知道。 老八拿铲子在地上一顿: “Hey,这畜生!” “Vow,”他说。 “你爷要打死你,”铲子又一顿。 “Vow,vowvow!” 遂生笑出了声音。 “你对他一点狠处也没有。” “这狗×的,”老八也笑着。“你爷敢跟你打赌:这狗×的定是那粉团 子养的。” 厂里的办事人都给叫做“粉团子”。 遂生把狗抱起来,摸他几下;透过手板皮的神经末梢上,并没有光滑细 腻的感觉,不知道怎么个冲动他又去嗅了一嗅。“老八,正经话:香哩。” 老八凑过鼻子去。 “唔。” “怕是香水什么的,”遂生又嗅一下。 “那就是娘儿们养的,养来当做当家的,”那个用鼻孔短短地吸了几口 气。“唔,不对,这是肥皂香。” 狗轻蔑地瞧了他们一眼;跳下地来又坐着,把后腿举上来在脖子上一下 下地刷着。 “狗×的,你嫌遂生脏,对不对?”老八吐口吐沫在手心上又抓起铲子。 外面空地有谁在叫: “彼得,彼得。” 小狗“vow”了几声,巴的巴的地跑出去。 “小彼得,下回不要乱跑,晓得吧。” 遂生在门口张一下:他认识那招呼彼得的是大老板的身边人。找了彼得 去大概是给他吃什么
“正经话,大老板养的,怪不得。” “大老板养的?”老八皱着眉毛,“他叫什么啊?” “像是彼得。” “彼得,”那个像要记住它似地念着,“彼得,彼得,彼得。” 彼得在厂里就出了名。彼得是大老板最近在青岛八十两银子买来的。厂 里的人在谈女人谈性交的空隙中,老谈些新闻似的事:现在的新闻是以小彼 得做焦点。 “八十两。八十两是几块钱?” “这要请粉团子他们算。” “我拿三个月贮金打赌,我说大老板把小彼得来做儿子:大老板没儿 子。” 粉团子他们也说着千篇一律的话。 “我们总经理,将来遗产一定给彼得,信不信。” “你赶快叫你夫人养个小姐给他吧。” 这还不算,茅房墙上添上新的木炭字了:在拥护什么,打倒什么的字样 中,在色情化的幼稚绘画中,写上了彼得的名字。 “彼得灰孙子万岁万万岁。” “大老板X彼得的XX。” “彼得同老板娘…”下面画了个简单的图。 “拥护小彼得作经理。” 小彼得自己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已有了名流似的地位,被人那么注意着。 不过小彼得的确有点了不起的劲儿,譬如是傲慢之类:也许这是下意识的。 它本能地只对他主人柔顺,驯和,服从,而且又似乎瞧出了主人在人类间的 地位:脸嘴间就表示得有点异样了,至少跟别人养的狗异样。 “小彼得,这里来,”一些比粉团子地位还低些的人在逗他。 他不来。 一个人吸着舌头叫:“作作作,”手里拿个馒头什么的去引他。 他不来。 旁边的人笑了。 “他一个月吃三十块钱的伙食,稀罕你的?” “阿松你叫得他来,我们请吃小乐意。” 失败了两三次,阿松可动了火。 “这狗婆养的,看老子不揍死你,”捡起一块小石子,做着要扔过去的 样子。 彼得偏偏头瞧他,并没怕的意思。 “怎么岔,你?” 有人瞧见那块石子离开阿松的手,向彼得身上飞了去。有没有打中小彼 得,大家没注意着,总而言之小彼得尖叫了几声跑开了。 “嗓子倒脆哩。” 在场的人都心头感到点轻松。瞧着瞧着,小彼得狼狈地跑着,他们从心 底笑着。 小彼得那种似乎了不起的神气使他自己老去受些皮毛的苦痛,以后这般 人常捡小石子去掷他:看了小彼得就不自在的心情,他们用这方式去补足
“正经话,大老板养的,怪不得。” “大老板养的?”老八皱着眉毛,“他叫什么啊?” “像是彼得。” “彼得,”那个像要记住它似地念着,“彼得,彼得,彼得。” 彼得在厂里就出了名。彼得是大老板最近在青岛八十两银子买来的。厂 里的人在谈女人谈性交的空隙中,老谈些新闻似的事:现在的新闻是以小彼 得做焦点。 “八十两。八十两是几块钱?” “这要请粉团子他们算。” “我拿三个月贮金打赌,我说大老板把小彼得来做儿子:大老板没儿 子。” 粉团子他们也说着千篇一律的话。 “我们总经理,将来遗产一定给彼得,信不信。” “你赶快叫你夫人养个小姐给他吧。” 这还不算,茅房墙上添上新的木炭字了:在拥护什么,打倒什么的字样 中,在色情化的幼稚绘画中,写上了彼得的名字。 “彼得灰孙子万岁万万岁。” “大老板×彼得的××。” “彼得同老板娘……”下面画了个简单的图。 “拥护小彼得作经理。” 小彼得自己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已有了名流似的地位,被人那么注意着。 不过小彼得的确有点了不起的劲儿,譬如是傲慢之类:也许这是下意识的。 它本能地只对他主人柔顺,驯和,服从,而且又似乎瞧出了主人在人类间的 地位:脸嘴间就表示得有点异样了,至少跟别人养的狗异样。 “小彼得,这里来,”一些比粉团子地位还低些的人在逗他。 他不来。 一个人吸着舌头叫:“作作作,”手里拿个馒头什么的去引他。 他不来。 旁边的人笑了。 “他一个月吃三十块钱的伙食,稀罕你的?” “阿松你叫得他来,我们请吃小乐意。” 失败了两三次,阿松可动了火。 “这狗婆养的,看老子不揍死你,”捡起一块小石子,做着要扔过去的 样子。 彼得偏偏头瞧他,并没怕的意思。 “怎么岔,你?” 有人瞧见那块石子离开阿松的手,向彼得身上飞了去。有没有打中小彼 得,大家没注意着,总而言之小彼得尖叫了几声跑开了。 “嗓子倒脆哩。” 在场的人都心头感到点轻松。瞧着瞧着,小彼得狼狈地跑着,他们从心 底笑着。 小彼得那种似乎了不起的神气使他自己老去受些皮毛的苦痛,以后这般 人常捡小石子去掷他:看了小彼得就不自在的心情,他们用这方式去补足
吃了些小石子,小彼得躺到主人的脚旁去补足。寸把厚的地毯上躺着, 躺不到一分钟伸个懒腰。桌椅上的退光漆差不多照得见自己的脸嘴:那么光。 气炉子里匀出的暖气也不像“他们”屋子里那么热得不成话。 他摇摇尾巴,瞧瞧主人。 主人忽然想起了什么地,按一下不知第几号的铃。主人脸子本是平板着 的,一按铃就蒙上了一层威严,像个机器人。那第几号人一挺直地站在面前, 主人就又在威严中透出点非常精明,机警的劲儿,像在说:“你们要好好的, 我什么都晓得,你们什么都瞒不过我。” “李先生那里通知过了没有?” “通知过了,”那个肯定地点头,可是像鞠躬。 “他怎么说?” “他说他对于…” “好,不必说,我晓得,”摆摆手。 那人开了门要出去,主人又: “哦,不错,喂。” “是。” “没有什么,去吧。” 脸子恢复了活气。 “Peter,来。” 彼得上了主人的膝头。主人虽然那么威严,可是对彼得是怪多情,怪温 柔。彼得得到了过剩的满足:尾巴不怕吃力地摇着,伸出舌子舐主人那只指 挥着几万人的手。另外半数的手是在抚摩着他。彼得显得伟大起来,尤其是 主人才用过威权之后:彼得长得聪明,他看到了这一对比后衬出来的主人的 恩惠。所吃了别人的亏,现在想来几乎是所谓:隔世! 主人第二次按个什么铃。 彼得瞧见进来的是谁,他知道这是为他的事,不,不完全是他的事:他 跟主人同有的事。那听差在角落的架子上拿了瓶香槟酒,给主人倒一杯,又 注了小半杯放在地毯上。 “好,下去吧,”主人放了他。 不多大一会,彼得摇着尾巴瞧主人,舌伸着,口水滴在地毯上。 “还不够么?” 主人给他倒些酒下去。 还没舐完,彼得忽然,不知酒醉了还是来了什么inspiration,还是怎 么,他唱起来。 “鸣鸣,鸣鸣鸣,鸣,”最后一声由低而高,一个arpeggio。.又来了一 声“鸣。”那是个trello。 “怎么唱起来了,Peter?” 彼得还在地毯上打着滚,杯里剩着的几滴酒泼了出来。 “哙,为什么这样淘气,eh?”主人捉住了彼得,拍拍他的头。他眼珠 翻上去,甜美地睡着了,像在春天的南欧伏在爱人膝踝子上打盹。 彼得要只到技师或课长他们那里去走走,他受不到委曲,岂但受不到, 还被一点尊敬。像在主人房里的出纳课长,老是用了狂热似的调子去欢迎彼 得的
吃了些小石子,小彼得躺到主人的脚旁去补足。寸把厚的地毯上躺着, 躺不到一分钟伸个懒腰。桌椅上的退光漆差不多照得见自己的脸嘴:那么光。 气炉子里匀出的暖气也不像“他们”屋子里那么热得不成话。 他摇摇尾巴,瞧瞧主人。 主人忽然想起了什么地,按一下不知第几号的铃。主人脸子本是平板着 的,一按铃就蒙上了一层威严,像个机器人。那第几号人一挺直地站在面前, 主人就又在威严中透出点非常精明,机警的劲儿,像在说:“你们要好好的, 我什么都晓得,你们什么都瞒不过我。” “李先生那里通知过了没有?” “通知过了,”那个肯定地点头,可是像鞠躬。 “他怎么说?” “他说他对于……” “好,不必说,我晓得,”摆摆手。 那人开了门要出去,主人又: “哦,不错,喂。” “是。” “没有什么,去吧。” 脸子恢复了活气。 “Peter,来。” 彼得上了主人的膝头。主人虽然那么威严,可是对彼得是怪多情,怪温 柔。彼得得到了过剩的满足:尾巴不怕吃力地摇着,伸出舌子舐主人那只指 挥着几万人的手。另外半数的手是在抚摩着他。彼得显得伟大起来,尤其是 主人才用过威权之后:彼得长得聪明,他看到了这一对比后衬出来的主人的 恩惠。所吃了别人的亏,现在想来几乎是所谓:隔世! 主人第二次按个什么铃。 彼得瞧见进来的是谁,他知道这是为他的事,不,不完全是他的事:他 跟主人同有的事。那听差在角落的架子上拿了瓶香槟酒,给主人倒一杯,又 注了小半杯放在地毯上。 “好,下去吧,”主人放了他。 不多大一会,彼得摇着尾巴瞧主人,舌伸着,口水滴在地毯上。 “还不够么?” 主人给他倒些酒下去。 还没舐完,彼得忽然,不知酒醉了还是来了什么 inspiration,还是怎 么,他唱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最后一声由低而高,一个 arpeggio。又来了一 声“呜。”那是个 trello。 “怎么唱起来了,Peter?” 彼得还在地毯上打着滚,杯里剩着的几滴酒泼了出来。 “哙,为什么这样淘气,eh?”主人捉住了彼得,拍拍他的头。他眼珠 翻上去,甜美地睡着了,像在春天的南欧伏在爱人膝踝子上打盹。 彼得要只到技师或课长他们那里去走走,他受不到委曲,岂但受不到, 还被一点尊敬。像在主人房里的出纳课长,老是用了狂热似的调子去欢迎彼 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