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大家一听,啊呀不好,叛乱罪是要杀头的,挨不得挨不得。只有若干顽 童,拣起石子摔到黄先生头上,以示薄惩。比较懂事的老年人乃叹曰:「这 麽大年纪,不知安份,竟去造反,真是个大傻瓜。」鸣呼,不要看书本上、 报纸上,或二抓牌讲演时猛烈推崇忠臣义士,推崇的无微不至,实际上真正 的忠臣义士,无不寂寞可怜,被人「叹曰」也。 这是一种不讲是非,也不懂是非,而只一昧追求荣华富贵的传统,把 中国人的灵性酱得欲僵欲死。凡是有异於这种气质的行为,都被嘲弄或被惋 惜,甚至被痛恨和被厌恶。不仅小民如此,应该最具有灵性的知识份子,也 是如此。君看过「康圣人显形记」乎?十九世纪九零年代出版,说的是康有 为先生戊戌政变和结局,其中叙述六君子临刑的那一段,是全书精华,读者 先生,不可不看个仔细。书上曰一一「那隶卒当先走到康广仁等六人面前说 道:「恭喜,恭喜,诸位老爷们,今天大喜的日期到了。」那六人一闻此言, 知道就要伏法,不由得心内一惊,彼此相视,一言不发,惟林旭忽吟诗两首 道:「青蒲饮泣知无补,慷慨难酬国士恩,欲为公歌千里草,本初健者莫轻 言:望门投止怜张俭,直谏陈书愧杜根。手掷欧刀仰天笑,留将功罪後人论。」 林旭将诗吟罢,那禁卒令六人出了监门,直望刑部大堂而来。 但见堂上两旁,皆列着营兵,个个手执刀斧,好不森严可畏,当下健 役将六名官犯,押到堂下,当由监斩官点名己毕,困绑手上前,将六人剥去 衣服,当堂背绑停当,各在背後插了标记。监斩官喝令起身,堂下那些营兵 差役,均各前後押护而行。出了刑部门,各官犯乘没口骡车,一队队刀斧手、 长枪手、马队、步队、洋枪队,犯车两边,每乘车有八名刀斧手围护,刽子 手在後跟随。末後,监斩官头戴大红斗笠,身披大红披风,押解在後。真是 弓上弦,刀出鞘,人人剽悍,队队整齐。出了宣武门,直望菜市口而去。沿 途经过,那些看热闹的一层层拥挤不开。只见得刘光第坐在车中,两目双垂, 一言不语,自己悔恨已迟。林旭仰面朝天,浩然而叹。杨深秀口叫皇天,自 己幻梦末醒。谭嗣同、康广仁、杨锐,皆有懊悔之状。两旁观者,莫不互相 议论,皆因康有为一人作乱,连累许多官家子孙,身首异处,他口逍遥法外。 你言我语,议说纷纷,不一会,六名官犯己押至菜市口,跪在一处,每名仍 有八名刀斧手,拥护左右,四面皆系大旗队、洋枪队、马队、步队、围绕四 周,直围得如铜墙铁壁一般。监斩官坐在公案上面,只待午时叁刻,即便行 刑。一会只听得值时官报道:「已交午时叁刻,请即行刑。」监斩官闻报,当 即勾绝了六人名字,忽听喝道:「行刑牌下。」那刽子手那敢怠慢,高举钢刀, 只听一排炮声,这六名官犯的头,早已个个落下。可怜富贵功名,一旦化为 乌有。」 看杀六君子热闹的人,和看杀黄道周先生热闹的人,有啥不同也欤? 时间上虽然隔了叁百年,民族灵性口依然如故。该书作者一口咬定六君子「悔 恨已迟」、「有懊悔之状」,真是以猪猡之心,度龙虎之腹。最主要的是,该 书作者虽没有叹他们曰:「真是大傻瓜」,口更明目张胆的讥笑那些为了实践 一种理想,而牺牲了「富贵功名」的爱国斗士,认为不合算不合算。鸣呼, 伟大严肃,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竟成了知识份子的嘲弄对象,这正是中国 社会上特有的娼寮气质。作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口去拼命鼓吹对权势的 驯服,和对富贵功名的追求。六君子的死,在他眼中,最可惜的是:「富贵 功名,化为乌有。」鸣呼,中华民族复兴之机,看来使人紧张。於是有人就 说,黄道周先生之事,乃明末之事,「康圣人显圣记」之书,乃清末之书
罪。大家一听,啊呀不好,叛乱罪是要杀头的,挨不得挨不得。只有若干顽 童,拣起石子摔到黄先生头上,以示薄惩。比较懂事的老年人乃叹曰:「这 麽大年纪,不知安份,竟去造反,真是个大傻瓜。」呜呼,不要看书本上、 报纸上,或二抓牌讲演时猛烈推崇忠臣义士,推崇的无微不至,实际上真正 的忠臣义士,无不寂寞可怜,被人「叹曰」也。 这是一种不讲是非,也不懂是非,而只一昧追求荣华富贵的传统,把 中国人的灵性酱得欲僵欲死。凡是有异於这种气质的行为,都被嘲弄或被惋 惜,甚至被痛恨和被厌恶。不仅小民如此,应该最具有灵性的知识份子,也 是如此。君看过「康圣人显形记」乎?十九世纪九零年代出版,说的是康有 为先生戊戌政变和结局,其中叙述六君子临刑的那一段,是全书精华,读者 先生,不可不看个仔细。书上曰--「那隶卒当先走到康广仁等六人面前说 道:『恭喜,恭喜,诸位老爷们,今天大喜的日期到了。』那六人一闻此言, 知道就要伏法,不由得心内一惊,彼此相视,一言不发,惟林旭忽吟诗两首 道:『青蒲饮泣知无补,慷慨难酬国士恩,欲为公歌千里草,本初健者莫轻 言;望门投止怜张俭,直谏陈书愧杜根。手掷欧刀仰天笑,留将功罪後人论。』 林旭将诗吟罢,那禁卒令六人出了监门,直望刑部大堂而来。 但见堂上两旁,皆列着营兵,个个手执刀斧,好不森严可畏,当下健 役将六名官犯,押到堂下,当由监斩官点名已毕,困绑手上前,将六人剥去 衣服,当堂背绑停当,各在背後插了标记。监斩官喝令起身,堂下那些营兵 差役,均各前後押护而行。出了刑部门,各官犯乘没□骡车,一队队刀斧手、 长枪手、马队、步队、洋枪队,犯车两边,每乘车有八名刀斧手围护,刽子 手在後跟随。末後,监斩官头戴大红斗笠,身披大红披风,押解在後。真是 弓上弦,刀出鞘,人人剽悍,队队整齐。出了宣武门,直望菜市口而去。沿 途经过,那些看热闹的一层层拥挤不开。只见得刘光第坐在车中,两目双垂, 一言不语,自己悔恨已迟。林旭仰面朝天,浩然而叹。杨深秀口叫皇天,自 己幻梦末醒。谭嗣同、康广仁、杨锐,皆有懊悔之状。两旁观者,莫不互相 议论,皆因康有为一人作乱,连累许多官家子孙,身首异处,他□逍遥法外。 你言我语,议说纷纷,不一会,六名官犯已押至菜市口,跪在一处,每名仍 有八名刀斧手,拥护左右,四面皆系大旗队、洋枪队、马队、步队、围绕四 周,直围得如铜墙铁壁一般。监斩官坐在公案上面,只待午时叁刻,即便行 刑。一会只听得值时官报道:『已交午时叁刻,请即行刑。』监斩官闻报,当 即勾绝了六人名字,忽听喝道:『行刑牌下。』那刽子手那敢怠慢,高举钢刀, 只听一排炮声,这六名官犯的头,早已个个落下。可怜富贵功名,一旦化为 乌有。」 看杀六君子热闹的人,和看杀黄道周先生热闹的人,有啥不同也欤? 时间上虽然隔了叁百年,民族灵性□依然如故。该书作者一口咬定六君子「悔 恨已迟」、「有懊悔之状」,真是以猪猡之心,度龙虎之腹。最主要的是,该 书作者虽没有叹他们曰:「真是大傻瓜」,□更明目张胆的讥笑那些为了实践 一种理想,而牺牲了「富贵功名」的爱国斗士,认为不合算不合算。呜呼, 伟大严肃,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竟成了知识份子的嘲弄对象,这正是中国 社会上特有的娼寮气质。作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去拼命鼓吹对权势的 驯服,和对富贵功名的追求。六君子的死,在他眼中,最可惜的是:「富贵 功名,化为乌有。」呜呼,中华民族复兴之机,看来使人紧张。於是有人就 说,黄道周先生之事,乃明末之事,「康圣人显圣记」之书,乃清末之书
现在已不是那个时代,现在是啥啥啥啥时代矣。啥啥啥啥者,吉祥蓬勃之词, 我们不加论列,盖论列了恐有未便。我们只是想,自明末至清末,叁百年之 久,都没有什麽起色,自清末至今天,又继续被酱了五十年,其僵其硬,恐 怕还要更重。 一九五八年种玉麟先生和他的几位青年朋友,驾着「自由中国号」小 舟,横渡太平洋,报上天天有赞扬他的新闻,社会上也天天有座谈会、茶话 会、交谊会,等等之会,对他恭维备至。有一天,柏杨先生拜访一位作家, (尊名说不得,说了就挨揍),他是负责编「特刊」的,我问他感想如何, 他摇头而露牙,冷笑曰:「一个小浪就沉到底啦,这种傻事,我不干,我不 千。」 其实不但他不干,大多数中国人都不干,盖灵性被酱之後,正人君子, 就有两副嘴脸,一曰群众嘴脸,一曰子弟嘴脸。对群众时一副嘴脸,对亲人 时又是一副嘴脸。或上得台盘,或写起文章,或致起训词,或坐在辨公桌後, 是一副嘴脸:该嘴脸也,凛凛然大义灭亲,不可侵犯。但一旦回到自己家里, 想想自己,想想妻子儿女,便另是一番嘴脸也。种玉麟先生驾一只帆船,上 面有若干现代化的设备,而且又逢太平洋最太平时期,危险是有的,但并不 就等於往火坑里一跳。作家老爷己如上述,官崽的表情,就更为可观矣。我 有一位当官的朋友,出席某学堂座谈会,慷慨陈词,唾沫横飞,差一点就当 场自杀,以表他视死如归。可是回到家中,小儿子告诉他已写信给种先生, 要求也参加一份,他就立刻跳起高来,骂曰:「船翻了怎麽辨?」并引用圣 人之言曰:「务虚名而得实祸,务虚名而得实祸。」 从前的酱缸固是酱缸,口是大酱缸,还偶尔有点空隙。自从来到台湾, 大酱缸变成小酱缸矣。人的想法、看法、见解,也跟着更浅、更短、更庸、 更俗、更教人起鸡皮疙瘩。大家有口皆碑,说种玉麟先生了不起,那是希望 别人去傻,自己并不打算去傻。大家都赞扬张叁,目的是希望别人当张叁, 自己并不希望当张叁。大家都赞扬李四,也是希望别人当李四,以便自己舒 舒服服过日子,如果让自己当李四,怕全家都哭上叁天。咦,对岳飞先生, 谁不尊敬?问题是有几人愿意自己当岳飞?又有几个人愿意自己的儿子当岳 飞?不过研究起来,也不能怪谁。中国立国五千年,好像很少有光荣结局的 民族英雄。翻开历史书看看,凡是有干才,有眼光,有见解,忠心耿耿,为 国尽忠,拯救国家民族的英雄豪杰和爱国志士,几乎全没有好下场,不是被 杀,便是被辱。五千年来,凡当权的家伙,几乎是除了二抓牌,就是二抓牌。 那就是说,中国的历史好像是一系列的奸胜忠败,劣胜优败的反淘汰历史。 血迹斑斑,可以一个王朝接一个王朝查考,也可以一个人接一个人查考,包 管能把你查得奄奄一息,油然「叹曰」。 序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之间,距前集杂文之出版,已四阅月矣。 四阅月中,世界上花样百出,最大的变化莫过於天气,当我为前集写序时
现在已不是那个时代,现在是啥啥啥啥时代矣。啥啥啥啥者,吉祥蓬勃之词, 我们不加论列,盖论列了恐有未便。我们只是想,自明末至清末,叁百年之 久,都没有什麽起色,自清末至今天,又继续被酱了五十年,其僵其硬,恐 怕还要更重。 一九五八年种玉麟先生和他的几位青年朋友,驾着「自由中国号」小 舟,横渡太平洋,报上天天有赞扬他的新闻,社会上也天天有座谈会、茶话 会、交谊会,等等之会,对他恭维备至。有一天,柏杨先生拜访一位作家, (尊名说不得,说了就挨揍),他是负责编「特刊」的,我问他感想如何, 他摇头而露牙,冷笑曰:「一个小浪就沉到底啦,这种傻事,我不干,我不 干。」 其实不但他不干,大多数中国人都不干,盖灵性被酱之後,正人君子, 就有两副嘴脸,一曰群众嘴脸,一曰子弟嘴脸。对群众时一副嘴脸,对亲人 时又是一副嘴脸。或上得台盘,或写起文章,或致起训词,或坐在辨公桌後, 是一副嘴脸;该嘴脸也,凛凛然大义灭亲,不可侵犯。但一旦回到自己家里, 想想自己,想想妻子儿女,便另是一番嘴脸也。种玉麟先生驾一只帆船,上 面有若干现代化的设备,而且又逢太平洋最太平时期,危险是有的,但并不 就等於往火坑里一跳。作家老爷已如上述,官崽的表情,就更为可观矣。我 有一位当官的朋友,出席某学堂座谈会,慷慨陈词,唾沫横飞,差一点就当 场自杀,以表他视死如归。可是回到家中,小儿子告诉他已写信给种先生, 要求也参加一份,他就立刻跳起高来,骂曰:「船翻了怎麽辨?」并引用圣 人之言曰:「务虚名而得实祸,务虚名而得实祸。」 从前的酱缸固是酱缸,□是大酱缸,还偶尔有点空隙。自从来到台湾, 大酱缸变成小酱缸矣。人的想法、看法、见解,也跟着更浅、更短、更庸、 更俗、更教人起鸡皮疙瘩。大家有口皆碑,说种玉麟先生了不起,那是希望 别人去傻,自己并不打算去傻。大家都赞扬张叁,目的是希望别人当张叁, 自己并不希望当张叁。大家都赞扬李四,也是希望别人当李四,以便自己舒 舒服服过日子,如果让自己当李四,怕全家都哭上叁天。咦,对岳飞先生, 谁不尊敬?问题是有几人愿意自己当岳飞?又有几个人愿意自己的儿子当岳 飞?不过研究起来,也不能怪谁。中国立国五千年,好像很少有光荣结局的 民族英雄。翻开历史书看看,凡是有干才,有眼光,有见解,忠心耿耿,为 国尽忠,拯救国家民族的英雄豪杰和爱国志士,几乎全没有好下场,不是被 杀,便是被辱。五千年来,凡当权的家伙,几乎是除了二抓牌,就是二抓牌。 那就是说,中国的历史好像是一系列的奸胜忠败,劣胜优败的反淘汰历史。 血迹斑斑,可以一个王朝接一个王朝查考,也可以一个人接一个人查考,包 管能把你查得奄奄一息,油然「叹曰」。 序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之间,距前集杂文之出版,已四阅月矣。 四阅月中,世界上花样百出,最大的变化莫过於天气,当我为前集写序时
天正严寒,一袭老棉袍在身,冻得发抖,巴不得去偷点银子,装上洋式暖气。 现在为本集写序,天已盛暑了矣,双手挥扇,都木法度,既驱不走热,也驱 不走蚊。天气尚且如此,人何以堪?最近每每对镜自照,一代英雄,迎面出 现,只不过白发苍苍,真是老啦。可是,老啦虽然老啦,毛病仍然如初。 毛病是啥?盖正人君子闻善言则拜,柏杨先生闻善言则口。正人君子闻 过则喜,柏杨先生闻过则怒。正人君子有学有术,柏杨先生则不学有术。君 如不信,不妨说两句善言教我听听,或指出我一点过失试试,恐怕有你吃不 了兜着走的镜头。柏杨先生与别人不同的是,我宁可被舒服的话埋葬,也不 肯被逆耳之言拯救。天生如此英明,万人称赞,你有啥办法哉?为志此盛, 特将在台北自立晚报上的专栏,剪贴出书。 是为序。甲辰年五月於台北市柏府 中国人与酱缸 作者:柏扬 本文是柏杨於一九八一年八月十六日在美国纽约华府孔子大厦讲辞。 《北美日报》记者记录。 刚才主席讲。今天我能和各位见面,是「松社」的荣幸,实际上,却 是我的荣幸。非常感谢他们,使我离开祖国这麽远的地方,和各位见面,请 各位指教。本来主席和《新士杂志》社长陈宪中先生告诉找,这是一个座谈 会,所以我非常高兴愿意出席。直到昨天从波士顿回来,才发现这是一个演 讲会,使我惶恐。因为纽约是世界第一大都市,藏龙卧虎。我仅仅将个人感 受到的,以及我自己的意见,报告出来。这只是发表我自己的意见。而不是 一种结论。请各位指教,并且交换我们的看法。今天主席给我的题目是「中 国人与酱缸」,如果这是一个学术讨论会,我们就要先提出来,什麽是中国 人?什麽是酱缸?我想我不再提出来了,因为这是一个画蛇添足的事情。世 界上往往有一种现象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如果把它加一个定义的话,这事 的内容和形式却模糊了,反而不容易了解真相,在这种情况之下,讨论不容 易开始。 记得一个故事,一个人问一位得道的高僧-一佛教认为人是有轮回转生 的,说:「我现在的生命既是上辈子的转生,我能不能知道我上辈子是个什 麽样的人?既是下辈子又要转生。 能不能告诉我下辈子又会转生什麽样的人?」这位得道高僧告诉他四 句话:「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後世果,今生做者是。」假定你这辈 子过的是很快乐的生活,你前辈子一定是个正直宽厚的人。假定你这辈子有 无穷的灾难,这说明你上辈子一定做了恶事。这个故事给我们很大的启示。 在座的先生小姐,如果是佛教徒的话,一定很容易接受,如果不是佛教徒的 话,当然不认为有前生後世,但请你在哲理上观察这段答问。 我的意思是,这故事使我们连想到中国文化。在座各位,不管是哪一 个国籍的人。大多数都有中国血统,这个血统不是任何方法可以改变的。不
天正严寒,一袭老棉袍在身,冻得发抖,巴不得去偷点银子,装上洋式暖气。 现在为本集写序,天已盛暑了矣,双手挥扇,都木法度,既驱不走热,也驱 不走蚊。天气尚且如此,人何以堪?最近每每对镜自照,一代英雄,迎面出 现,只不过白发苍苍,真是老啦。可是,老啦虽然老啦,毛病仍然如初。 毛病是啥?盖正人君子闻善言则拜,柏杨先生闻善言则□。正人君子闻 过则喜,柏杨先生闻过则怒。正人君子有学有术,柏杨先生则不学有术。君 如不信,不妨说两句善言教我听听,或指出我一点过失试试,恐怕有你吃不 了兜着走的镜头。柏杨先生与别人不同的是,我宁可被舒服的话埋葬,也不 肯被逆耳之言拯救。天生如此英明,万人称赞,你有啥办法哉?为志此盛, 特将在台北自立晚报上的专栏,剪贴出书。 是为序。甲辰年五月於台北市柏府 中国人与酱缸 作者:柏扬 本文是柏杨於一九八一年八月十六日在美国纽约华府孔子大厦讲辞。 《北美日报》记者记录。 刚才主席讲。今天我能和各位见面,是「松社」的荣幸,实际上,却 是我的荣幸。非常感谢他们,使我离开祖国这麽远的地方,和各位见面,请 各位指教。本来主席和《新士杂志》社长陈宪中先生告诉找,这是一个座谈 会,所以我非常高兴愿意出席。直到昨天从波士顿回来,才发现这是一个演 讲会,使我惶恐。因为纽约是世界第一大都市,藏龙卧虎。我仅仅将个人感 受到的,以及我自己的意见,报告出来。这只是发表我自己的意见。而不是 一种结论。请各位指教,并且交换我们的看法。今天主席给我的题目是「中 国人与酱缸」,如果这是一个学术讨论会,我们就要先提出来,什麽是中国 人?什麽是酱缸?我想我不再提出来了,因为这是一个画蛇添足的事情。世 界上往往有一种现象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如果把它加一个定义的话,这事 的内容和形式却模糊了,反而不容易了解真相,在这种情况之下,讨论不容 易开始。 记得一个故事,一个人问一位得道的高僧--佛教认为人是有轮回转生 的,说:「我现在的生命既是上辈子的转生,我能不能知道我上辈子是个什 麽样的人?既是下辈子又要转生。 能不能告诉我下辈子又会转生什麽样的人?」这位得道高僧告诉他四 句话:「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後世果,今生做者是。」假定你这辈 子过的是很快乐的生活,你前辈子一定是个正直宽厚的人。假定你这辈子有 无穷的灾难,这说明你上辈子一定做了恶事。这个故事给我们很大的启示。 在座的先生小姐,如果是佛教徒的话,一定很容易接受,如果不是佛教徒的 话,当然不认为有前生後世,但请你在哲理上观察这段答问。 我的意思是,这故事使我们连想到中国文化。在座各位,不管是哪一 个国籍的人。大多数都有中国血统,这个血统不是任何方法可以改变的。不
高兴是如此,高兴也是如此。我们所指的中国人是广义的。并不是指某一个 特定地区,而只指血统。 中国人近两百年来,一直有个盼望,盼望我们的国家强大。盼望我们 的民族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但是,多少年以来,我们一直衰弱,我们 一直受到外人的歧视,原因在什麽地方?当然我们自己要负责任。但是,从 文化上追寻的话,就会想到刚才所说的那个故事,为什麽我们到今天,国家 还不强大?人民还受这麽多灾难?从无权无势的小民,到有权有势的权贵, 大家方向都是一样的,都有相同的深切盼望,也有相同的深切沮丧。 我记得小时候,老师向我们说:「国家的希望在你们身上。」但是我们 现在呢?轮到向青年一代说了:「你们是国家未来的希望。」这样一代一代把 责任推下去,推到什麽时候?海外的中国人,对这个问题更加敏感,也盼望 得更为殷勤。今天我们国家遭到这样的苦难,除了我们自己未能尽到责任以 外,传统文化给我们的包袱是很沉重的,这正是所谓前生因,今世果。 前天我在波士顿博物馆。看到里面陈列着我们祖母时代的缠足的鞋子。 我亲身的经验是“像我这样年纪的妇女,在她们那时侯都是缠足的,现在你 们年轻人听来筒直难以想像。为什麽我们文化之中,会产生这种残酷的东西? 竟有半数的中国人受到这种迫害,把双脚裹成残废,甚至骨折,皮肉腐烂, 不能行动。而在我们历史上,竟长达一千年之久。我们文化之中,竟有这种 野蛮部份,而更允许它保留这麽长的时间,没有人说它违背自然,有害健康! 反而大多数男人还认为缠小脚是值得赞美的。而对男人的迫害呢?就 是宦官。根据历史记截,宋王朝以前,但凡有钱有权人家,都可自己阉割奴 仆。这种事情一直到十一世纪,也就是宋朝开始後,才被禁止。这种情形。 正说明我们文化里有许多不合理性的成份。而在整个历史发展的过程中,不 合理性的成份,已到了不能控制的程度。 任何一个民族的文化,都像长江大河,滔滔不绝的流下去。但因为时 间久了,长江大河里的许多污秽肮脏的东西,像死鱼、死猫、死耗子,开始 沉淀,使这个水不能流动,变成一潭死水,愈沉愈多,愈久愈腐,就成了一 个酱缸,一个污泥坑,发酸发臭。 说到酱缸:也许年轻朋友不能了解。我是生长在北方的,我们家乡就 有很多这种东西,我不能确切知道它是用什麽原料做的,但各位在中国饭馆 吃烤鸭的那种作料就是酱。酱是不畅通的,不像黄河之水天上来那样澎湃。 由於死水不畅,再加上蒸发,使沉淀的浓度加重加厚。我们的文化:我们的 所谓前生因,就是这样。 中国文化中最能代表这种特色的是「官场」。过去知识份子读书的目的, 就在做官。这个看不见摸不到的「场」,是由科举制度形成,一旦读书人进 入官场之後,就与民间成为对立状态。那个制度之下的读书人,唯一的追求 标的,就是做官,所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可以做官,做 了官就有美女和金饯。从前人说:行行出状元。其实除了读书人里有状元, 其他人仍是不值一文的工匠。那时候对其他阶层的人,有很多限制,不能穿 某种衣服,不能乘某种车子。封建社会一切都以做官的人的利益为前提。封 建社会控制中国这麽久,发生这么大的影响和力量,在经济上的变化比较小, 在政治上却使我们长期处在酱缸文化之中,特徵之一就是以官的标准为标 准,以官的利益为利益,因而变成一种一却标的指向「政治挂帅」。使我们 的酱缸文化更加深、更加浓
高兴是如此,高兴也是如此。我们所指的中国人是广义的。并不是指某一个 特定地区,而只指血统。 中国人近两百年来,一直有个盼望,盼望我们的国家强大。盼望我们 的民族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但是,多少年以来,我们一直衰弱,我们 一直受到外人的歧视,原因在什麽地方?当然我们自己要负责任。但是,从 文化上追寻的话,就会想到刚才所说的那个故事,为什麽我们到今天,国家 还不强大?人民还受这麽多灾难?从无权无势的小民,到有权有势的权贵, 大家方向都是一样的,都有相同的深切盼望,也有相同的深切沮丧。 我记得小时候,老师向我们说:「国家的希望在你们身上。」但是我们 现在呢?轮到向青年一代说了:「你们是国家未来的希望。」这样一代一代把 责任推下去,推到什麽时候?海外的中国人,对这个问题更加敏感,也盼望 得更为殷勤。今天我们国家遭到这样的苦难,除了我们自己未能尽到责任以 外,传统文化给我们的包袱是很沉重的,这正是所谓前生因,今世果。 前天我在波士顿博物馆。看到里面陈列着我们祖母时代的缠足的鞋子。 我亲身的经验是“像我这样年纪的妇女,在她们那时侯都是缠足的,现在你 们年轻人听来筒直难以想像。为什麽我们文化之中,会产生这种残酷的东西? 竟有半数的中国人受到这种迫害,把双脚裹成残废,甚至骨折,皮肉腐烂, 不能行动。而在我们历史上,竟长达一千年之久。我们文化之中,竟有这种 野蛮部份,而更允许它保留这麽长的时间,没有人说它违背自然,有害健康! 反而大多数男人还认为缠小脚是值得赞美的。而对男人的迫害呢?就 是宦官。根据历史记截,宋王朝以前,但凡有钱有权人家,都可自己阉割奴 仆。这种事情一直到十一世纪,也就是宋朝开始後,才被禁止。这种情形。 正说明我们文化里有许多不合理性的成份。而在整个历史发展的过程中,不 合理性的成份,已到了不能控制的程度。 任何一个民族的文化,都像长江大河,滔滔不绝的流下去。但因为时 间久了,长江大河里的许多污秽肮脏的东西,像死鱼、死猫、死耗子,开始 沉淀,使这个水不能流动,变成一潭死水,愈沉愈多,愈久愈腐,就成了一 个酱缸,一个污泥坑,发酸发臭。 说到酱缸:也许年轻朋友不能了解。我是生长在北方的,我们家乡就 有很多这种东西,我不能确切知道它是用什麽原料做的,但各位在中国饭馆 吃烤鸭的那种作料就是酱。酱是不畅通的,不像黄河之水天上来那样澎湃。 由於死水不畅,再加上蒸发,使沉淀的浓度加重加厚。我们的文化:我们的 所谓前生因,就是这样。 中国文化中最能代表这种特色的是「官场」。过去知识份子读书的目的, 就在做官。这个看不见摸不到的「场」,是由科举制度形成,一旦读书人进 入官场之後,就与民间成为对立状态。那个制度之下的读书人,唯一的追求 标的,就是做官,所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可以做官,做 了官就有美女和金饯。从前人说:行行出状元。其实除了读书人里有状元, 其他人仍是不值一文的工匠。那时候对其他阶层的人,有很多限制,不能穿 某种衣服,不能乘某种车子。封建社会一切都以做官的人的利益为前提。封 建社会控制中国这麽久,发生这么大的影响和力量,在经济上的变化比较小, 在政治上却使我们长期处在酱缸文化之中,特徵之一就是以官的标准为标 准,以官的利益为利益,因而变成一种一却标的指向「政治挂帅」。使我们 的酱缸文化更加深、更加浓
在这种长期酱在缸底的情形下,使我们中国人变得自私、猜忌。我虽 然来美国只是短期旅行,但就我所看到的现象,觉得美国人比较友善,比较 快乐,经常有笑容。我曾在中国朋友家里看到他们的孩子,虽然很快乐,却 很少笑,是不是我们中国人面部肌肉构造不一样?还是我们这个民族太阴 沉? 由於民族的缺乏朝气,我们有没有想到,造成这样的性格,我们自己 应该负起责任?中国人的人际之间,互相倾轧,绝不合作。这使我想起了一 个日本侦探长训练他的探员,要求他属下看到每一个人,都要怀疑他是不是 盗贼?这种心理状态用於训练刑事警察是好的。但是中国人心里却普遍有这 种类似情况:对方是不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麽好处?形成彼此间的疑惧。这 种疑惧使中国人变成一盘散沙。 我们是这样大的一个国家,有资源,有人口,八亿或者十亿,能够同 心协力的话,我们在亚洲的情况,那里会不及日本? 由於长期的专制封建社会制度的丧,中国人在这个酱缸裹酱得太久, 我们的思想和判断,以及视野,都受酱缸的污染,跳不出酱缸的范围,年代 久远下来,使我们多数人丧失了分辨是非的能力,缺乏道德的勇气,一切事 情只凭情绪和直觉反应,而再不能思考。一切行为价值,都以酱缸里的道德 标准和政治标准为标准。因此,没有是非曲直,没有对错黑白。 在这样的环境里,对事物的认识,很少会进一步的了解分析。在长久 的因循敷衍下,终於来了一次总的报应,那就是「鸦片战争」。 鸦片战争是外来文化横的切入,对中国人来说,固然是一次「国耻纪 念」。但从另一角度看,也未尝不是一次大的觉醒。日本对一些事情的观察, 跟我们似乎不同。十八世纪时,美国曾经击沉了日本两条船:使日本打开门 户,日本人认为这件事给他们很大的益处。他们把一种耻辱当做,一种精神 的激发, 事实上,我们应该感谢鸦片战争,如果没有鸦片战争,现在会是一种 什麽情况?至少在座的各位,说不定头上还留看一根辫子,女人还缠着小脚, 大家还穿看长袍马褂。陆上坐两人小轿。水上乘小舢板。如果鸦片战争提早 二百年前发生,也许中国改变得更早一些,再往前推到一千年前发生的话, 整个历史就会完全不一样。所以我认为这个「国耻纪念」,实际上是对我们 酱缸文化的强大冲击,没有这一次冲击,中国人还一直深深地酱在酱缸底层。 最後可能将室息而死。 鸦片战争是一个外来文化横的切入,这使我们想到,在中国历史上, 清王朝是个最好的时代,如果鸦片战争发生在明王朝的话,中国会承受不住, 情形将大不一样。西方现代化的文明,对古老的中国来说,应该是越早切入 越好。这个大的冲击,无疑是对历史和文化的严厉挑战,它为我们带来了新 的物质文明,也为我们带来了新的精神文明。 所谓物质文明,像西方现代化的飞机、大炮、汽车、地下铁等等。我 们中国人忽然看到外面有这样的新世界,有那麽多东西和我们不一样,使我 们对物质文明重新有一种认识。再说到精神文明,西方的政治思想、学术思 想,也给我们许多新的观念和启示。过去我们不知道有民主、自由、人权、 法治。这一切都是从西方移植过来的产品。 以前中国人虽有一句话。说「人命关天」,其实,人命关不关天,看发 生在谁身上。如果说发生在我身上,我要打死一个人的话,当然关天。但如
在这种长期酱在缸底的情形下,使我们中国人变得自私、猜忌。我虽 然来美国只是短期旅行,但就我所看到的现象,觉得美国人比较友善,比较 快乐,经常有笑容。我曾在中国朋友家里看到他们的孩子,虽然很快乐,却 很少笑,是不是我们中国人面部肌肉构造不一样?还是我们这个民族太阴 沉? 由於民族的缺乏朝气,我们有没有想到,造成这样的性格,我们自己 应该负起责任?中国人的人际之间,互相倾轧,绝不合作。这使我想起了一 个日本侦探长训练他的探员,要求他属下看到每一个人,都要怀疑他是不是 盗贼?这种心理状态用於训练刑事警察是好的。但是中国人心里却普遍有这 种类似情况:对方是不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麽好处?形成彼此间的疑惧。这 种疑惧使中国人变成一盘散沙。 我们是这样大的一个国家,有资源,有人口,八亿或者十亿,能够同 心协力的话,我们在亚洲的情况,那里会不及日本? 由於长期的专制封建社会制度的丧,中国人在这个酱缸裹酱得太久, 我们的思想和判断,以及视野,都受酱缸的污染,跳不出酱缸的范围,年代 久远下来,使我们多数人丧失了分辨是非的能力,缺乏道德的勇气,一切事 情只凭情绪和直觉反应,而再不能思考。一切行为价值,都以酱缸里的道德 标准和政治标准为标准。因此,没有是非曲直,没有对错黑白。 在这样的环境里,对事物的认识,很少会进一步的了解分析。在长久 的因循敷衍下,终於来了一次总的报应,那就是「鸦片战争」。 鸦片战争是外来文化横的切入,对中国人来说,固然是一次「国耻纪 念」。但从另一角度看,也未尝不是一次大的觉醒。日本对一些事情的观察, 跟我们似乎不同。十八世纪时,美国曾经击沉了日本两条船:使日本打开门 户,日本人认为这件事给他们很大的益处。他们把一种耻辱当做,一种精神 的激发, 事实上,我们应该感谢鸦片战争,如果没有鸦片战争,现在会是一种 什麽情况?至少在座的各位,说不定头上还留看一根辫子,女人还缠着小脚, 大家还穿看长袍马褂。陆上坐两人小轿。水上乘小舢板。如果鸦片战争提早 二百年前发生,也许中国改变得更早一些,再往前推到一千年前发生的话, 整个历史就会完全不一样。所以我认为这个「国耻纪念」,实际上是对我们 酱缸文化的强大冲击,没有这一次冲击,中国人还一直深深地酱在酱缸底层。 最後可能将窒息而死。 鸦片战争是一个外来文化横的切入,这使我们想到,在中国历史上, 清王朝是个最好的时代,如果鸦片战争发生在明王朝的话,中国会承受不住, 情形将大不一样。西方现代化的文明,对古老的中国来说,应该是越早切入 越好。这个大的冲击,无疑是对历史和文化的严厉挑战,它为我们带来了新 的物质文明,也为我们带来了新的精神文明。 所谓物质文明,像西方现代化的飞机、大炮、汽车、地下铁等等。我 们中国人忽然看到外面有这样的新世界,有那麽多东西和我们不一样,使我 们对物质文明重新有一种认识。再说到精神文明,西方的政治思想、学术思 想,也给我们许多新的观念和启示。过去我们不知道有民主、自由、人权、 法治。这一切都是从西方移植过来的产品。 以前中国人虽有一句话。说「人命关天」,其实,人命关不关天,看发 生在谁身上。如果说发生在我身上,我要打死一个人的话,当然关天。但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