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了。容貌也只平常,但是她那一双同秋水似的眼静,同白 色人种似的高鼻,不识是什么理由,使得见过她一面的人,总忘 她不了。并且静儿的性质和善得非常,对什么人总是一视同仁, 装着笑脸的。她们那里,因为客人不多,所以并没有厨子。静儿 的母亲,从前也在西洋菜馆里当过炉的,因此她颇晓得些调味的 妙决。他从前身边没有钱的时候,大抵总跑上静儿家里去的, -一 则因为静儿待他周到得很,二则因为他去惯了,静儿的母亲也信 用他,无论多少,总肯替他柱账的。他酒醉的时筷,每对静儿说 他的亡妻是怎么好,怎么好,怎么披他母亲虐得,怎么的染了肺 病,死的时筷,怎么的盼望他。说到伤心的地方,他每流下泪 来,静儿有时候也肯陪他哭的。他在静儿家里进出,虽然还不上 两个月,然而静儿待他,竞好象同待几年前的老友一样了。·静儿 有时候有不快活的事情,也都告诉他的。据静儿说,·无论男人女 人,有秘密的事情,或者有伤心的事情的时候,总要有一个朋 友,互相劝慰的能够讲讲才好。他同静儿,大约就是一对能互相 劝慰的朋友了。 半月前头,他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来的,只听说静儿“要 嫁人去了”。他因为不愿意直接把这话来问静,所以他只是默 默的在那里察静儿的行状。因为心里有了这一条疑心,所以他党 得静儿待他的态度,比从前总有些不同的地方。有一天将夜的时 候,他正在静儿家坐著喝酒,忽然来了…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静 儿见了这勇人,就丢下了他,去同那男人去说话去。静儿走开 了,所以他只能同静儿的母亲去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然面他一 边说话,一边却在那里注意静儿和那男人的举动。等了半点多 钟,静儿还尽在那单同那男人说笑,他等得不耐烦起来,就同伤 行
号的野兽一般,匆匆的走了。自从那一天起,到如今却有半个月 的光景,他还没有上静儿家里去过。同静儿绝交之后,他喝酒更 加喝得厉害,想他亡妻的心思,也比从前更加沉痛了。 “能互相劝慰的知心好友,我现在上哪里去找得出这样的一 个期友呢1” 近来他于追悼亡妻之后,总要想到这一段结论上去。有时候 他的亡妻的面貌,竞会同静儿的混到一处来。同静儿绝交之后, 他党得奠加哀伤奠州孤寂了。 他身边摸摸看,皮包里的俄只有五元余了。她就想把这事作 了口实,跑上静儿的家里去。一边这样的想,一边他又想起“坦 好直”(Tannhaeuser)里边的“盘县罢哈”(Wolfram von Eschen- bach)来o “千古的诗人盘县罢哈呀1我佩服你的大量。我倾服你真能 用高洁的心情来爱‘爱利查陪脱。” 想到这里,他就唱了两句“坦好直”里边的唱句,说。 Dort ist sie影一nahe dich ihr ungestoert! So flieht fuer dieses Leben Mir jeder Hoffnung scheint Wagner's tannhaeuser (你且去她的裙边,去算清了你们的相思旧债:)(可 怜我一生孤冷!你看那镜里的名花,又成了泡彩!) 念了几遍,他就自言自语的说: “我可以去的,可以上她的家里去的,古人能够这样的爱她 的情人,我难道不能这样的爱静儿么?” 看他的样子,好象是对了人家在那里辩护他目下的行为似 8
的,其实除了他自家的良心以外,却并投有人在那里贵备他。 迟迟的走到静儿家里的时候,她们母女两个,还刚才起来。 静儿见了他,对他微微的笑了一脸,就问他说: “你怎么这许久不上我们家里来?” 他心里想说: “你且问问你自家看吧1” 但是见了静儿的那一副柔和的笑容,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所以他只回答说:“我因为近来忙得非常” 静儿的母亲听了他这一句话之后,就徉镇样怒的问他说: “忙得非常?静儿的男人说近来你倒还时常上他家里去喝酒 去的呢。” 静儿听了她母亲的话,好象有些难以为情的样子,所以对她 母亲说: “妈妈!” 他看了这些情节,就逍问静儿的母亲说: “静儿的到人是谁呀?” “大学前面的那一家酒馆的主人,你还不知道么?” 他就回转买来对静儿说: “你们的婚期是什么时候?恭喜你,.希望你早早生一个儿子, 我们还要来吃喜酒哩。” 静儿对他呆看了一忽,好象要哭出来的样子。停了一会,静 儿问他说,“你喝酒么?” 他听她的声音,好象是在那里额动似的。他也忽然觉得妻凉 起来,一味悲酸,仿佛象桑船的人的呕吐,从肚里挤上了心来。 他党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只熊把头点了扎点,表明他是想喝 9
酒的意思。他对静儿看了眼,静先也对他看了一眼,两人的视 线,同电光似的闪发了一下,静儿就三脚两步的跑出外面去替他 买下酒的菜去了。 静儿回来了之后,她的母亲就到厨下去做菜去,菜还没有好, 酒已经热了。静儿就照常的坐在他面前,替他斟酒;然而他总不 敢拾起头来看静儿一眼,静儿也不敢仰起头来看他。静儿也不言 语,他也只默默的在那里喝酒。两人呆呆的坐了一会,静儿的母 亲从厨下叫静儿说: “菜做好了,你拿了去吧! 静儿听了这话,却兀的仍是不动。他不知不觉的偷看了一 眼,静儿好象是在那里落沼的样子。 ·他胡乱的喝了杯酒,吃了儿盘菜,就歪歪斜斜的走了出 来。外边街上,人声嘈杂得很。穿过了-一条街,他就走到了一条 清净的路上。走了儿步,走上一处朝西的长坡的时候,滑看太阳 已经打斜了。远远的回转头来一看,植物园内的树林的梢头,都 染成了一片绛黄的颜色。他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对了西边地平线 上溶在太阳光里的远山,和远近的人家的屋瓦上的残阳,都起了 一种惜别的心情。呆呆的看了一会,他就国转了身,背负了夕阻 的残照,向东的走上长坡去了。 同在梦里一样,昏昏的走进了大学的正门之后,他忽斯见有 人叫他说: “Y君,你上哪里去!年底你住在东京么?” 他仰起头来一看,原来是他的一个同学。新剪的头发,·穿了 一套新做的祥服,手里拿了一只旅行的藤熊,他大约是预备回家 去过年去的。他对他同学一君,就作了笑容,揽慌忙忙的回答说: 10
“是的,我什么地方都不去,你回家去过年么?” “对了,我是回家去的。” “你看见你情人的时侯,请你替我问问安吧。” “可以的,她恐怕也在那里想你咧。” “别取笑了,愿称平安回去,再会再会。” “再会再会,哈…” 他的同学走开之后,他一个人冷拎清清的在薄暮的大学园 中,果呆的立了许多时候,好象是疯了似的。呆了一会,他又慢 慢的向前走去,一边却在自言自语的说: “他们都回家去了。他们都是有家庭的人。O!home!sweet home魁” 他无头无脑的走到了家里,上了楼,在电灯底下坐了一会, 他那昏的脑髓,把刚才在静儿家里听见过的话又重新想了出来: “不错不错,静儿的婚期,就在新年的正月里了。” 他想了一会,就站了起来,把几本旧书,捆作了一包,不慌不 忙的把那一包狙书拿到了学校前边的一家旧书铺里。办了一个天 大的交涉,把几个大天才的思想,仅仅换了九元余钱,还有一本 英文的诗文集,因为旧书铺的主人,还价还得太贱了,所以他仍 旧留着,没有卖去。 得了九元余钱,他心里虽然在那里替那些著书的天才抱不 平,然而一边却满足得很。因为有了这九元余钱,他就可以谋… 晚的醉饱,并且他的最大的图的,也能达得到了一就是用几元 钱去买些礼物送给静L的这一件事情。 、从旧书铺走出来的时候,街上已经是黄昏的世界了,在山家 卖给女子用的装饰品的店里,买了些爾鲰(Rb5o立)犀蠻同两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