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 上 谭 水膜 其襄著
自 序 这是我的第一部个人著作。作为一个一辈子做学问的人,年 逾七十,为什么以前从没有出过一本书,这才是第一部呢? 客观原因是由于:各个时期都有一些比写书更迫切需要应付 的业务,不可能腾出时间来著书立说,写上几十万字。解放以前, 主要是为衣食而要同时担任几种职务,或同时在几个学校开几门 课,经常还要换开新课,终年忙于备课讲课。解放以后初期教学工 作仍然十分繁重。五十年代中期以后,转入以科研为主,先后承担 了几项大型集体编写任务的负责人,一项未完又上一项,直到现在 还很难预计再过若干年才能摆脱。而我是极不愿意在列入国家计 划的集体任务未完成以前自己先搞个人著作的。 除了客观原因之外,还有一些主观因素。首先是我写文章出 手很慢,一篇东西总是要一改再改才肯拿出去,花的时间比别人多 得多。因而在承担着教学工作或集体编写任务时,别人往往可以 挤出时间来写出成本专著或大量论文,而我则实在无此能力。 更重要的使我写作特少的主观因素是我对著述的要求较高, 我认为,在课堂上可以把别人的研究成果用作自己的讲授资料。 所以我教书的胆子相当大,不仅开过中国断代史、几门断代史, 史学史、文化史、专著研究等课,连不属于本行的地理学、社会学的 课也教过。寒暑假期内说定,一开学就上堂,内容不是完全没有自
己的看法,但大部分都是常识性的或别人阐述过的东西。但我对 待著述的态度与此迥然不同。总觉得文章千古事,没有独到的识 解,不能发前人所未发,写它干什么?写一部书至少基本上应自出 机杼,人所共知的东西,何必写进去?前人已讲过的话,更不肯照 搬。正因为如此,所以自我弱冠之年率尔操觚以来至今已半个世 纪,只能断断续续写出一些零星论文,连讲义也没有编成过-一部, 更不要说撰写有组织有系统的专著了。 说来真正惭愧,不仅成本的书写不出,就是那已发表的几十篇 论文,真正能达到自己心目中所悬鹄的者也不多。因而多年来朋 友们和几家出版社不止一次鼓励我将这些文章辑成一编问世,我 却兴趣不大,迟迟不敢应命。我有我的想法:旧作反正已经发表 了,如有人要看,可以在旧刊物上找到,何必再费功夫去搜集汇编? 有这个时间,再为集体工作多尽-一点力量,或多写一二篇新作,不 是更好吗? 我这种想法到最近几年才有所改变。 一则由于这些年来老一辈学者乃至中年学者出论文集的很 多,看到人家都在出,自己也就心动。毕竟已经老了,若及身连自 己的论文集也看不到一本,未免有点说不过去。 二侧由于发现了有些错误的相传旧说,自己在几十年前业已 为文驳正,却由于刊载这些论文的刊物目前已难以见到,以致错误 的旧说仍在学术界里继续传播。例如: 1941年我在当时搬迁在贵州遵义的浙江大学的《史地杂志》 发表过一篇<播州杨保考,论证见于宋濂《杨氏家传》(<宋学士文 集》卷十一)的,以唐末入据播州的杨氏始祖为“其先太原人”,五传 至北宋以同族宋初名将杨业的玄孙为嗣,“自是守播者皆业之子孙 也”这一说法绝不可信。播州土司杨氏先世实为唐代泸叙边徼地 区少数民族中的酋熹,后裔渐次汉化,遂依托为中朝名门之后,著 2
于谱牒。宋濂为杨氏撰家传,自当以杨氏谱牒为本,因而传中记 载,与史乘显相背谬之处甚多,自不能因此文出于名家之手而遽尔 置信。可是前几年史学界却仍然有人以宋濂心杨氏家传》为据,著 文宣扬杨业的后裔在遵义做了几百年的土司。文中没有提到曾经 有人否定或怀疑《家传>的可靠性,可见作者显然没有看到过我的 旧作,否则他总不至于仍然径以《家传》为据而对拙作不加辩驳。 1942年出版的浙江大学《徐霞客先生逝世三百周年纪念刊》 上,有我的<论丁文江所谓徐霞客地理上之重要发现》一文,指出了 丁文江在其《徐霞客年谱》中所提出的“知金沙江为扬子江上游,自 先生始,亦即先生地理上最重要之发见也”一说是完全错误的。实 际霞客以前千百年来有许多著作都载明金沙江比岷江更为源远流 长,“霞客所知,前人无不知之”,不过前人因为“岷山导江”一 语出于《禹贡》,《禹贡>既然被收入作为儒家经典的《尚书》,所以 谁也不敢说<禹贡》错了,金沙江才是真江源。霞客“敢言前人所不 敢言,其正名之功,诚有足多,若云发现,则不知其可”。这本《徐霞 客先生逝世三百周年纪念刊>,解放后商务印书馆还重印过一次。 可是近年来在报刊上为文介绍、宣扬徐霞客的一些作者,大概都没 有看到过这本纪念刊,所以在他们的文章里,谈到徐霞客在地理 学上的贡献时,依然都袭用了丁文江的那一套。 这种情况还可以列举几件,用不着在这里一一赘陈了。这就 促使我感觉到把旧作汇集起来重新发表,不是没有意义的,甚至可 以说有此必要的。 自己的想法有所改变了,组织上又大力予以支持,先后委派赵 永复、葛剑雄二位同志帮助我做编选、校定的工作,刘思源同志为 我清绘插图,历时二年,始克定稿。三位同志为此都付出了大量的 劳动,在此理应致以诚挚的谢意。 全集分为上下二集,上集所收的是解放以前的旧作,下集所收 3
的是解放以后截止发表于1981年的作品。编选的条件很宽,不问 精粗深浅,只要基本上可以算是学术性的文字,都被选入了。只有 极少数几篇,或由于对文章结论的正确性自己已有所怀疑,或由于 当初发表时署的是别人的名字,如今再收入自己的集子似可不必, 或由于发表时虽然署了我的名字,实际我只提供了一部分资料,执 笔者并不是我自己,这些才在被删除之列。 上下集都是按文章的内容分类编排的,这样也许可以给读者 带来一些方便。但不按成文年代的先后排列,读者便不容易看出 我各个时期治学述作的经过,在这里我想就此略述梗概。 我在大学里受潘光旦先生的影响,选择了中国移民史作为研 究方向。我的毕业论文即以《中国移民史要为名,全文约七八万 字,略述自上古直到清代国境内各族的迁移大势。写成后得到了 潘先生的好评,认为经过一番修订补充,可以争取出一本小册子。 但我自己觉得由千题目太大,写得太简单粗糙了,此后就一直没有 肯花功夫去充实提高它。进了研究院以后,虽然不久就对魏晋南 北朝史、中亚交通史都发生了兴趣,写过这二方面的学期论文,又 由于和顾颉刚先生展开了关于两汉州制的讨论,从而提高了我在 读大学本科时业已萌发的对沿革地理学的兴趣,但我到选择毕业 论文题时,还是舍不得丢开移民史。不过此时的想法与以前已有 不同,觉得要研究移民史,应该一个地区一个地区逐步搞,或一个 时代一个时代逐步搞,而不应急急于搞全面的史略、史要或简史, 搞清楚当前各地区人民的来历,才是研究移民史的首要课题。于 是我决定主要根据地方志中的材料,按今省区一省一省地搞,先从 材料比较好找的湖南省做起。半年之后,我写成了《中国内地移民 史一湖南篇一文,通过答辩,毕业于研究院。又半年,1932年 6月,刊载于燕京大学的《史学年报》,这是我第一篇公开发表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