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三又朝西追了几十公里,到另一个村子,村里人 第 说半下午时看见一辆马车绕过村子向北边去了。 辑 韩三说他再没有追下去,他因此断定马是没有月标的 东西,它只顾自己往前走,好像它的事比人更重要。竟然 共 可以把人家等着下种的一车麦种拉着漫无边际地走下去。 的 韩三是有生活目标的人,要到哪就到哪。.说干啥就 庄 干啥。他不会没完没了地跟着·-辆马车治下去 韩三说完就去忙他的事了。很年间都替 韩三想着这辆跑掉的马车。它到底御哪去了?我河 过从每一条远路上走来的人,诣摇头,或者说 要真有一辆没人要的马车他们量赶着迪来的,这等便宜 事他们不会白白放过。 我想,这匹马已经离开道路,蝴它自己的方向老 了。我还一直想在路上找到它。 但它不会摆脱车和套具。套具是用马皮做的,皮比 骨肉更耐久结实。一匹马不会熬到套具朽去。 而车上的麦种早过了播种期。在一场一场的雨中发 芽、霉烂。车轮和辕木也会超过期限,一天天地腐烂。 只有马不会停下来。 这是唯一跑掉的一匹马。我们没有追上它,说明它 把骨头扔在了我们尚未到达的某个远地。马既然要逃 跑,肯定有什么东西在追它。那是我们看不到的、马命 中的死敌。马逃不过它。 我想起了另一匹马,拴在一户人家草棚里的一匹 马。我看到它时,它已奄奄一息,老得不成样子。显然 它不是拴在草棚里老掉的,而是老了以后被人拴在草棚 二三
逃跑的马 里的。人总是对自己不放心,明知这匹马老了,再走不 到哪里,却还把它拴起来,让它在最后的关头束手就 擒,放弃跟命运较劲。 更残酷的是,‘在这匹马的垂暮之年,它只能眼睁睁 地看着堆在头顶的大垛干草,却一口也吃不上。人生最 大的悲剧是饿死在粮仓。一匹马饿死在草垛下而却是人 为的。 我撕了一把草送到马的嘴边,马只看了一眼,又把 头扭过去。我知道它已经嚼不动这一口草。马的力气穿 透多少年,终于变得微弱黯然。曾经驮几百公斤东西, 跑几十里路不出汗不喘口粗气的一匹马,现在却连一口 草都嚼不动。 “一麻袋麦子谁都有背不动的时候。谁都有老掉牙 啃不动骨头的时候。” 我想起父亲告诫我的话。 好像也是在说给一匹马。 马老得走不动时,或许才会明白世上的许多事情, 才会知道世上许多路该如何去走。马无法把一生的经验 传授给另一匹马。那些年轻的、活蹦乱跳的儿马,从来 不懂得恭恭敬敬向一匹老马请教。它们有的是精力和时 间去走错路,老马不也是这样走到老的吗? 一匹马老'了之后也许跟人一样。它二辈子没干成什 么大事,只犯了许多错误、于是它把自己的错误看得珍 贵无比,总希望别的马能从它身上吸取点教训。 马和人常常为了同一件事情活-辈子。在长年累
月、人马共操劳的活计中,马和人同时衰老了。我时常 看到一个老人牵一匹马穿过村庄回到家里。人大概老得 第一辑 已经上不去马,马也老得再驮不动人。人马一前一后, 人 走在下午的一些时光里。 在这漫长的一生中,人和马付出了一样沉重的芽动。 共居 人使唤马拉车、赶路,马也使唤人给自己饮水、喂草加 桂 料,清理圈里的马粪。有时还带着马找畜医去看病,像照 管自己的父亲一样热心。堆在人一生中的事情,·样堆在 马的一生中。人只知道马帮自己干了一辈子活,却不知道 人也帮马操劳了一辈子。只是活到最后,人可以把一匹老 马的肉吃掉,皮子卖掉,马却不能对人这样。 有一个冬天的夜晚,我和村里的几个人,在远离村 庄的野地,围坐在一群马身旁,煮一匹老马的骨头。我 们喝着酒,不断地添着柴火。我们想:马越老,骨头里 就越能熬出东西。更多的马静静站立在四周,用眼睛看 着我们。火光映红了一大片夜空。马站在暗处,眼睛闪 着蓝光。马一定看清了我们,看清了人。而我们一点都 不知道马,不明白马在想些什么。 马从不对人说一句话。 我们对马的唯一理解方式是:不断地把马肉吃到肚 子里,把马奶喝到肚子里,把马皮穿在脚上。久而久 之,隐隐就会有一匹马在身体中跑动。有一种异样的激 情纵动着人,变得像马一样不安、骚动。而最终,却只 能用马肉给我们的体力和激情.干点人的事情,撒点人 的野和牢骚
逃胞的马 我们用心理解不了的东西,就这样用胃消化掉了。 但我们确实不懂马啊。 记得那一年在野地,我把干草垛起来,我站在风 中,更远的风里一大群马,石头一样静立着,一动不 动。它不看我,马头朝南,齐望者我看不到的一个远 处。根本没在意我这个割草人的存在。 我停使手中的活,那样长久羡慕地看着它们,身体 中突然产生一股前所未行的激情。我想嘶,想奔,想把 双手落到地上,撒着欢子跑到马群中去,昂起头,看看 马眼中的明天和远方。我感到我的喉管里埋着一千匹马 的嘶鸣,四股浦动着一万只马蹄的奔腾声。而我,只是 低下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我没养过匹马,也不像村里有些人,自已不养马 喜欢偷别人的马骑。晚上乘黑把别人的马拉出来骑上一 夜,到远处办完白已的事,天亮前把马原拴回圈里。第 二天主人特马去奔一件急事,马却死活跑不起来。马不 把昨晚的事告诉主人,马知道自己一生能跑多远的路, 不论给谁跑,马把一生的路跑完使不跑了。人把马鞭抽 得再响也没用了、 马从来就不属于谁。 别以为一匹马在你胯下奔跑了多少年,这马就是你 的。在马眼里,你不过是被它歌运的一件东西。或许马 早把你当成了白己的一个器官,高高地安置在马背上, 替它看看路,拉拉缰绳,有时下来给它喂草、梳毛、修 理蹄子。交配时帮它扶扶马锤子。马不像人,手扶着眼
睛看着干那事情。母马也不如女人那般湿顺。马全靠感 觉、凭天性,捣错地方也是常有的事。人在一旁肴得着 一辑 急,忍不住帮马把.马的东西比人胳膊还长还粗。人 把袖管挽起来,托起马锤子,放到该放的地方,乃正好 畜 一用劲,事成了.人在一旁傻傻地替马笑两声。 共 其实马压根不需要人。人的最大毛病饲,爱以自已 的村庄 的习好度量其他事物。人扶惯了自的,便认定马的也 瑞要用手扶,不状就进不去, 人廷会打马的兴,多管闲事。 也许,没有骑快马奔一段路,真是件遗憾的事。许 多年后,有些东西终于从背后渐渐地追上我。那都是些 要命的东西,我年轻时不把它们当回事,也不为A己着 总、有一天一问头,发现它已近在思尺。这时我才明 白了以往年月中那些不停奔递的马,以及骑马奔跑的 人。马并不是被人鞭催若在跑,不是。马在自己奔逃, 马一生下来便斤始了奔逃。人只是在借助马的速度摆脱 人命中的心运… 而人和马奔逃的方向是否真的一致呢?也诈人的逃 生之路正是马的奔跳之途,也许马生还时人已经死1。 反正,我没骑马奔跑过,我保持着自己的速度。一 些年人们窝蜂朝某个地力飞奔,我远远地落在后面, 像是被遗弃。另一些年月人们回过头,朝相反的方向奔 跑、我仍旧慢慢悠悠,远远地走在他们前头。我就是这 样一个人我不骑马 二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