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如此。艺术文化作为意识态文化组成,总是融汇着当代与传统 相结合的美感经验、审美的规范与艺术追求,不仅是运用什么观念 形态对生活现实进行完整的形态把握,选择什么样的生活素材,运 用什么艺术手段,采取何种艺术结构,创造出何种艺术风格的艺术 世界问题;更重要的是凝聚着作者的艺术素质与审美理想,并用以 驾驭改造生活素材,以隐蔽的但却是起融化作用的审美情感、外显 的符号文化,重新组合为富有审美特征与时代精神的艺术世界。 所以,艺术文化具有组合升华生活特征与作者情感特征为审美特 征的艺术世界的功能,组合各种文化蕴涵,升腾为可以观赏的艺术 形象的独特功能。只有经过艺术文化的冶炼重铸,才能将丰富的 但却芜杂无序的生活,升华为形象溶融而又结构有序的艺术世界, 实现作家的主动情感与艺术形象的从动情感的水乳交融,作品的 感性直觉与形象的哲理意蕴的相互参化,产生内在感受与外在意 象和谐统一的艺术效应。 《红楼梦》的意识态文化层次,体现了传统文化积淀与特定时 代氛围中,我们民族形成与发展的哲学观念、心理基质、情感特点 与思维定势,又承续着庄骚以来的艺术精华,《红楼梦》的艺术堂 奥,集中了我国古代艺术文化的优秀传统,又把传统的艺术文化推 向新的历史高峰,作出了划时代的贡献。但也不可避免地把传统 文化中的某些消极因素也承续了下来,如宗教与艺术、神学与美学 的相互为用,悟惮与悟笔的相互参化,空灵与虚无的相互渗透,把 宗教意识渗透到了艺术结构与艺术形象刻画之中,在追求“不着 字,尽得风流”的妙悟境界时,对神仙幻境的借用,便给这部艺术瑰 宝涂上了一重令人遗憾的艺术瑕疵。这个层次主要表现在三大方 面 一是对诗化意境的追求。中国号称诗国,诗歌历来是文学的 正宗。《诗经》就是先秦第一部文学汇集,以后又发展为骚体楚辞, 再就是西汉的古诗乐府,到了六朝又发展为格律诗,至唐朝达到顶 14
盛时期,以后的宋词元曲仍卓尔不凡。这给我国文学艺术的发展 带来了深刻影响。诗歌强调抒情,强调外部世界的心态化,就要求 反映生活的真情实状时,不大追求细部的酷肖,着重于主观体验与 精神情绪的点化。这就形成了我国文学的独特神韵,注重人与自 然的契合相通,作家主动感情与人物从动感情的和谐一致,外部表 象与内在气质的浑然一体,自然景色与人物心境的互相贯通。这 又与传统哲学“天人合一”论的影响分不开。那种把自然与社会、 主体和客体、心境与环境看成互相渗透的有机整体的观念,推导着 创作上的寄情于景、移情于物,寻找着独特的审视角度,对事物进 行独到的审美观照与切身的审美体验,写出自已心目中的情化世 界,宇宙外界的心态化,从而创造出物我交融的艺术境界。 《红楼梦》就大量借助诗词刻画人物的心态,深化人物的性格 不论是大观园题咏,还是结社赋诗;是太虚幻境的人物判词,还是 跛足道人的《好了歌》;都既烘托了人物所处的环境,也预示着人物 的命运未来,更深化着人物的个性特色,开拓着深意的艺术意境。 黛玉的柳絮词“草木也知春,韶华竟白头。叹今日谁舍谁收?嫁与 东风全不管,凭尔去,忍淹留!”是多么形象地抒发出她对自由的向 往与身世的感伤,表现出多愁善感的个性特色。薛宝钗那“韶华休 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诗句,又多么生动的展现出她 追荣求贵的心态,那对“凭借”的矜持,对“好风”的期待,对飞上“青 云”的自信,都跃然纸上。贾宝玉的“寻春问腊到蓬莱“离尘香刈 紫云来”及“泉溉泥村勤护惜,好和井径绝尘埃”诗句,又多么象征 地透露出他那超尘脱俗的潜意识存在,更预示着他离家归隐的命 运未来。 更重要的是以不同的切入口,从宏观到微观创造了一系列大 大小小的充满诗情画意的哲理意蕴的艺术意境,给人以丰富的艺 术联想与人生回味。虫湘云醉卧芍药铟就是一段极出色的优美 意境,把优美的自然景色与湘云的醉态憨情、豪爽气质、犹带女性 15
妩媚的情态,及作者的审美情感有机地融合起来,不仅使人物景态 化了,而且也把自然景色情感化了,更能引起读者耳听、眼视、鼻 闻、口吟、手触的艺术通感,引发出鲜明而又滕胧的人生感情,真使 人感到妙趣横生、美不胜收。凤姐大闹宁府又是一番艺术意境。 她那呼天顿地的嚎啕声,寻死撞头的泼闹相,两手搬着尤氏脸啐骂 之态,伸手打骂贾蓉之状,转怒为款的赔礼之容,该多么形象地展 示出这场如急雷闪电的龙卷风气氛,也把凤姐的阴险狡诈、两面三 刀的性格极富审丑意向地展露了出来,更使我们看到了树倒猢狲 散趋势中的人物心态,尔虞我诈的闹剧景观,给人以多么丰富的生 活联想与人生顿悟。正是这大大小小美丑并陈、悲喜交织、褒贬互 现、忧偾相间的艺术意境,组合成洋溢着社会大悲剧的意境,倾泻 出具有多种意向的,极富诗情化、哲理化的悲伤哀凄的主旋律。 二是组合结构的选取。先秦哲学的朴素辩证观念把人的本性 看作由元气形成的、相反又相成的阴阳两气,并朴素地看到了祸 福、美丑、善恶、悲欢之间的辩证联系,且形成民族的思维定势承续 下来,形成浑厚的民族艺术素质与审美图式。表现在文学艺术上 就是写矛盾冲突的均衡互溶,写同异、犯避中的和谐互补,在对比 结构中的对称统一。这种艺术结构上的特色实质上体现了审美规 范的有机统一规律。这种艺术传统也在《红楼梦》中得到了深化与 出新。作者广泛运用生活中的矛盾纠葛加以升华,以有机统一的 审美规范来安排人物、结构故事、运筹意境,使全书呈现出内在感 受与外在意象有机统一的艺术韵味。 这表现在审美意识上的是迫求情与理的统一、真与假的结合。 作者明确指出他的创作原则是:“只取其事体情理”,既“追踪蹑迹 不敢稍加穿凿”,又“将真事隐去”,以“假语村言”的面目出现,还要 达到得“自然之理”、有“自然之趣”的要求。所以,他便以“假语村 言”的虚构,反映他“亲见亲闻”的悲欢离合事件,波凋起伏的人际 纠葛,揭示人物喜怒哀乐感情变幻的缘由,富小生况味的人生体 16
验。这不仅是为了逃避文字狱的网罹,更重要的是为了更深刻地 反映世态人情,“令世人换新跟目”。所以,他写了一个虚无的太虚 幻境又写了一个活生生的现实世界;写了一个贾府又写了一个甄 府。大量事态人情是清初生活,却又故用其它朝代风习来掩盖;更 以“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的对联点悟。他明明在于 涉时世指陈时弊,却又声称毫不干涉朝政。这种美学意识决定着 整个小说的艺术框架与艺术风格,呈现出得自然之理、呈自然之趣 的风韵,有一种内在感受与外在意象的有机统一美。 在艺术结构上采取了虚线与实线相结合、以实写显虚写的结 构框架。既以淋尽致的现实生活图像照应虚幻世界的预示,又 以虚幻世界的穿插点绘笼罩现实世界的沧桑变幻;既以“好便是 了,了便是好”的超尘脱俗意蕴否定现实世界的污秽,又以现实生 活的辛酸苦辣情景,寄寓人生虚幻的体味。在现实世界中,又借宝 黛爱情悲剧与玉钗婚姻悲剧贯穿全篇,纵横交错、左右生发,展现 出贾府的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多重矛盾。这是实写、明线;通过 这些矛盾、悲剧的实绘,揭示贾府由盛到衰的演变过程,也象征着 整个封建社会不可挽救的腐朽衰败趋势。这是虚写、暗示。全书 就是在这明线与暗线、实写与虚写、主写与点绘的交织复合中,建 造起庞大精巧的艺术大度,上升为超越生活时空的极富哲理意蕴 的形而上艺术。 人物系列也广泛运用对比对称手法设置。这不仅表现在名字 对称,如四个小姐的大丫头抱琴、司棋、侍书、人画,以琴、棋、书、画 对称。宝玉的书童,焙茗与锄药对称,双瑞与双寿对称;而且还在 比较对称中刻画人物。宝玉的两个爱情对手,一个黛玉、一个宝 钗,她们都美丽出众,聪慧过人,又都是表姐妹,各富才情。然面 个多愁善感,一个装愚守拙;个不随流俗,目元下尘,一个随分从 时,豁达大度;一个叛逆封建,一个自觉卫道,确如“两峰对峙,双水 分流”,形成强烈的个性对照。宝玉的丫头中,袭人与晴雯又形成
个性反衬对称:一个性情温和,一个性情暴烈;一个富奴性娟态,一 个具反抗精神。宝玉的父辈中,贾政与贾赦两兄弟又形成对比: 个正派平庸,一个淫威邪恶。宝玉的母辈中,王夫人与赵姨娘又形 成对比:一个外善心狠,一个贪婪阴损;一个固执平庸,一个明争暗 斗。这就共同揭示出荣府内兄弟相左、嫡庶相争的内幕,丫头中顺 从趋奉与自卫反抗的分野。所有这众多人物的同中有异、异中显 同的对比描写,又相得益彰地深化着人物的性格,拓展着性格的生 活容量,也共同完成着形象体系互异互补、和谐统一的总体建构。 却便各个人物的性格结构也包含着不同的性格元素,形成各禀特 色的美丑交赋、善恶互参的性格整体。作者甚至还借史潮云之口 指出:“天地间都赋阴阳二气所生,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变万化, 都是阴阳顺逆。”所以,他笔下的人物都不是单色的,总是正邪交 赋、杂色纷呈的矛盾统一体,因而也都包含着请多难以名状的性格 丰富内涵,给人留下无穷回味的余地。 在生活内容上,也反复以对比对称手法进行巧妙配置组合,形 成多色调的意境画面复合体,或是真与假、善与恶的交融,或是美与 丑、正与邪的互映,或是乐与悲、哀与笑的相间,或是刚与柔、庄与谐 的互现,或是动与静、疾与徐的逆转,或是盛与衰、败与荣的落差。 这不仅反复生发出生活的复杂情状,也表现出腾掷跌岩的生活节 奏,更拓展出奇妙无穷的丰富内涵。从而适应着也启动着读者追新 求异的审美心理,造成一种引起读者审美持续感的审美效应。 在艺术处理上更熟练地驾驭着对比对称艺术,根据主线与副 线、重场与辅场、主角与配角、正角与丑角的辩证联系,采取有疏有 密、有远有近、有藏有露、有简有繁的艺术规范。既是精雕与粗描 的结合,又是过渡与转折的转化;既是前呼与后应的统一,又是连 贯与中断的交替;既是重复与省略相交织,又是正对与反衬相转换。 就使全书穿插巧妙,繁简适度,轻重得体,纵横相宜,充分发挥着有 机统一的规律,熔铸成璀璨瑰丽的有序结构,千古不朽的艺术卷帙。 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