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回了旅馆,在房间里坐着呆想。 晚秋的晴日,真觉得太挑人爱,天井里窥俯下来的苍空,和 街市上小孩灯的欢乐的噪声,尽在诱动我的游思,使我一个人坐 在房里,感到了许多压不下去的苦闷。勉强的想拿出几本爱读的 书来镇压放心,可是读不了几贡,我的心里,就会想到北门街上 的在太阳光里来往的群众,和在那戏台前头紧挤在一块的许多轻 薄少年的光景上去。 在房里和闪似的走来走去的走了半天,我觉得终子是熬忍 不过去了,沈把桌上摆着的帽一拿,慢慢的踱出旅馆来。出了 那条旅馆的横街,在丁字路口,正在计算还是往南呢往北的中间, 后面忽而来了一只手,在我肩上拍了两拍,我骇了一跳,回头来 一看,原来就是昨晚的那位小白脸的陈若。 他走近了我的身边,向我说了儿句恭贺乔迁的套话以后,接 着就笑说: “我刚上旅馆去问过,知道你的行李已经搬过来了,真敏捷 啊1从此你这近水楼台,伯有点危险了。” 呵呵阿阿的笑了一阵,我倒被他笑得红起脸来了,然而两只 脚却不知不觉的竞跟了他走向北去。 两人谈着,沿了北门人街,在问安乐园去的方面走了一段, 将到进戏园去的那条狭巷中的时候,我的意识,忽而间复了转来, 一种害羞的疑念,又重新罩住了我的心意,所以就很坚决的对陈 君说: “今天我可不能上戏园去,因为还有一点书籍没有搬来,所 以我想出城再上公园去走一趟。” 说完这话,已经到了那条巷口了,锣鼓声音也已听得出来, 18
陈君拉了我一阵。劝我戏散之后再去不迟,但我终于他分别, 一个人走出了北门,走到那荷田中间的公园里去。 大约因为是星期六的午后的原因,公园的野路上,也有几个 学生及绅土们在那里游走。我背了太阳光走,到东北角的一间茶 楼上去坐定之后,眼看着一碧的秋空,和四面的野景,心里尽在 跳跃不定,仿佛是一件大事,将要降临到我头上来的样子。 卖茶的伙计,因为住久相识了,过来说了几句闲话之后,便 自顾自的走下楼去享太阳去了,我一个人就把刚才那小白脸的陈 君所说的话从头细想了一遍。 说到我这一次的搬家,实在是必然的事实,至于搬上大新旅 馆去住,也完全是偶然的结果。谢月英她们的色艺,我并没有怎 么样的倾倒佩服,天天去听她」的戏,也不过是一种无聊时的解 闷的行为,昨天晚上的去访问,又不是由我发起,并且戏散之 后,我原是想立起来走的。想到了这种种否定的事实,我心里就宽 了一半,刚才那陈君说的笑话,我也以这几种事实来作了辩护。 然而辩护虽则辩了,而心里的一种不安,一种想到戏园里去坐它 一二个钟头的渴想,仍复在燃烧着我的心,使我不得安闲。 我从茶楼下来,对西天的斜日迎走了半天,看看公园附近的 农家在草地上堆叠于草的工作,心里终想走回安乐园去,因为这 时候谢月英她们恐的还在台上,记得今天的报上登载在那里的是 李兰香和谢月英的末一出《三娘教子)。 一边在作这种想头,一边竟也不自意识地一步一步走进了城 来。沿北门大街走到那条巷口的时候,我竟在那里立往了。然而 这时候进戏园去,第一更容易招她们及观客们的注意,第二又觉 得要被那位小白脸的陈君取笑,所以我虽在巷口呆呆立着,而进 19
去的决心终于不敢下,心里却在暗暗抱怨除君,和一般有秘密的 人当秘密被人家揭破时一样。 在巷口立了一陈,走了一阵,又回到卷口去了一阵,这中间 短促的秋日,就苍茫地晚了。我怕戏散之后,被胨君提住,又怕 当谢月英她们出来的时候,被她们看见,所以就急急的走回到旅 馆里来,这时候,衔上的那些电力不足的电灯,也已经黄黄的上 了火了。 在旅馆里吃了晚饭,我见状的想跑到后进院里去看她们回来 了没有,徂终被怕羞的心思压制了下去。我坐着吸了儿枝烟,上 旅馆门口去装着闲走无事的样子走了儿趟,终产见不到她的动 静,不得已就只好仍复照旧日的课程,一个人悦慢从黄昏的街上 走到安乐园去。 究竟是基期六的晚上,时候虽则还早,然而座客已经在台前 挤满了。我在平甘常坐的地方托茶房办了一个交涉插坐了进去, 台上的戏还只演到了第三出。坐定之后,向四边肴了一看,陈君 却还没有到来。我一半是喜欢,喜欢他可以不来说笑话取笑我, 一半也在失望,恐怕他今晚上终于不到这里来,将弄得台前头叫 好的人少去一个,致谢月英她们的兴致不好。 戏自一出一出的演过了,而陈君终究不来,到了最后的一出 《通宫将要上合的时候,我心里真同状水暴发时一祥,同时感到 了许多羞惧,喜欢,懊恼,后悔等起伏的感情。 然而谢月英、陈莲奎终究上台了,我涨红了险,在人家喝彩 的声里瞪着两眼,在呆看她们的唱做。谢月英果然对我瞟了儿 眼,我这时全身就发了热,纺佛满院子的看戏的人都已经识破了 我昨晚的事情在凝视我的样子,耳朵里瞈嗡的响了起来。锣鼓声 20
杂噪声和她们的喝戏的声音都从我的意识里消失了过去,我只在: 听谢月英问我的那何话“王先生,您还记得么,我初次在大观 享见面的那一天的事情?”接着又昏昏迷迷的想起了许多昨晚上她 的说话,她的动作,和她的着服平常的衣服时候的声音笑貌来。 覃罩罩罩的一响,戏演完了,我正同做了一场热病中的乱梦之后 的人一样,急红了脸,夹着杂乱,一立起就拼命的从人丛中挤出了 戏院的门。“她们今晚上唱的是什么?我应当走上什么地方去?现 在是什么时候了?”的那些观念,完全从我的意识里消失了,我的 脑子和痴呆者的脑子一样,已经变成了一个一点儿皱纹也没有的 虚白的结晶。 在黑暗的街卷里跑来跑去不知跑了多少路,等心意恢复了一 点平稳,头脑清醒一点之后,摸走回来,打开旅馆的门,回到房 里去睡的时铁,近处的雄鸡,的确有几处在叫了。 说也奇怪,我和谢月英她们在一个屋顶下住着,并且吃着一 个锅子的饭,而自我那一晚在栽台上见她了之后,竟有整整的三 天,没有见到她们。当然我想见她们的心思是比什么都还要热 烈,可是一半是怕羞,一半是怕见了她们之后,又要兴奋得同那 晚从戏园子里挤出来的时候一样,心里也有点恐惧,所以故意的 在避掉许多可以见到她们的机会。自从那一晚后,我戏园里当然 是不去了,那小白脸的陈君,也奇怪得很,在这三天之内,竟绝 迹的没有上大新旅馆里来过一次。 自我搬进旅馆去后第四天的午后两点钟的时候,我吃完午 饭,刚想走到公署里去,忽面在旅馆的门口遇到了谢月英。她也 是一个人在想往外面走,可是有点犹豫不块的祥子,一见了我, 就叫我说: 21
王先生!你上娜儿去呀?我们有几天不见了,听说你也搬 上这儿来住了,真的么?” 我因为旅馆门口及厅上有许多闲杂人在立着呆看,所以脸上 就热了起米,尽是含糊嗫嚅地回答她说“是!是!”她看了我这 种窘状,好象是很对我不起似的,一边放开了脚,向前走出门 来,一边还在和我支吾着说话,仿佛是在教我跟上去的意思。我 跟着她走出了门,走上了街,直到和旅馆相去很远的一处巷口转 了弯,她才放松了脚步,和我并排走着,一边很切实地对我说: “主先生!我想上街去买点东西,姥姥病倒了,不能和我出 来,你有没有时间,可以和我一道去?” 我的被搅乱的神志,到这里才清了一清,听了她这一种切实 的话,当然是非常喜欢的,所以走出巷口,就叫了两乘洋车,陪 她一道上大街上去。 正是个后刚热闹的时候,大街上在太阳光里走着的行人也很 拥挤,所以车走得很慢,我在车上,问了她想买的是什么,她就 告诉我说: “天气冷了,我想新做一件皮袄,皮是带来了,可是面子还 没有买好,偏是姥姥病了,李兰香也在发烧,是和姥姥一样的病, 听以没有人和我来,莲奎也不得不在家里陪她们。”说着我们的 车,已经到了Δ城最热闹的那条三牌楼大街了。在一家绸缎洋货 铺门口下了车,我给车钱的时候,她回过头来对我很自然地呈了 一脸表示感谢的媚笑。我从来没有陪了女人上铺子里去买过东西, 所以一进店铺,那些伙计们挤拢来的时候,我又涨红了脸。 她靠住柜台,和伙计在说话,我一个人尽是红了脸躲在她的 背后不敢开口。直到缎子拿了出来,她问我关于颜色花样等意见 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