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又对我讲起另一次打猎时为了追赶黄羊怎么把汽 车弄到草原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抛了锚的故事。说完, 就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小厘子,戴上一只放大眼镜,修理起表来。 这也是他的一个新嗜好一晚上没事的时候,在静静的房间里 静静地修理修理手表、怀表,队部里的人知道队长有这个特长, 表出了毛病,都我他修理。罗立正呢,也把这当作一种消遣。 是的,罗立正变了。经过这几年锻炼,他确实比从前成熟得 多了,可时间好象也在他身上注入了一些别的东西。我一时说 不清这变化是甚么,但记得从前的罗立正对任何事情都有兴趣, 总想亲手摸一摸,现在岘,他有点讨厌具体的、繁杂的事情。几 次队部的计划会议上,各科室的主任提起一些问题-一例如计 件工资实行以后定额不合理,工人有意见之类的问题时,我从默 默无言的罗立正的脸上看见的,总是淡漠和须躁混在一起的表 情。局里常常找他去开会,又往往是队里事情最忙的时候,这 时,罗立正常常把通知捏在手里给别人看,作出哭笑不得的样 子,意思是:看,又来了,真没办法呀!可是一进城,就是两三天 一其实第二天就回来也是可以的。有两次,我也参加了会。罗 立正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儿个钟头的报告和发言,虽然是长 了些,可是应该说还是挺有内容的。我看罗立正,只见他不是在 笔记本上画圈圈,就是和旁边的熟人开个玩笑甚么的。他既不去 听人们的发言,也不觉得坐在那里有甚么无聊。是啊,开会时不 必作主席或发言,要比在家里听自己工作里的问题轻松得多胸。 你可以坐在那里,甚么也不想,甚么也不作,时间就滴滴搭搭溜 过去了,又不能说你不是在工作。… 要说变化,还有一点。看见甚么事跟自己想的不同,或者只 不过是自己不能理解,他不怀疑自己,却时常轻蔑地评头论足, 有时简直就是嘲笑: 24
“看见了么,曾工程师看《红楼梦》呢,”有一次他忽然把嘴对 准我耳朵说,见我莫名其妙,又重复一遍:“团委委员,又是工程 师,居然看起《红楼梦》来!有意思,真有意思!” 我想说,这有甚么奇怪,一个桥梁队长、党委委员一两个星 期不摸报纸,从来不看小说才是怪事呢。 我不禁想起一个笑话来。一个人生了懒病,成天躺在床上, 还认为人的最正常的姿态是躺着,于是觉得别人在地上走路是 反常的,自己拚命打哈欠,来嘲笑这些反常的人,并以此纠正别 人的脑筋。 四月底的一天傍晚,我从凌口大桥工地搭罗队长的车 子返回队部。车子是他自已驾驶的,我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 是个大风天,车子在茫茫的黄土烟雾中缓缓前进。车前面 的小旗杆被暴风打击得不住地颤抖。沙粒从吉普车的每个空隙 钻进来。我好象能够感觉得出,沙土怎样渐渐塞满了我的头发 根。 我的朋友这天心绪很不对动。从上车起,一句话也没说,皱 着眉直瞅着车窗外的滚滚黄沙,双手小心地调整着驾驶盘。 走了约摸有十几分钟,他忽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我以为 他是在吐口里的沙土,可是他接着就说: 一团火!” 我才知道,他是在回想方才在三分队和工人们一起开的会。 出了一个误会:罗队长本是来给大家作报告的,工人们却七嘴八 舌地给队部提起意见来。这当然不很痛快。 “你带过队伍么?”他把头朝我这边俯一点,眼睛却仍然看着 前方说:“有句老话,叫带兵如带虎’。我看,带工人比带兵困难 得多。我真羡慕部队的干部。部队,用不着叫战士讨论作战计 划,战士给团长提意见,更不许可。…可是我们这儿呢,说话的 25
人多还是小事,说不准哪一天就给你闹出个乱子来。出了事,作 领导的就得首当其冲.” 我反驳他说,工人尽管提意见,劳动纪律和技术纪律一般还 是避守的。我在桥梁队住了半个多月,还没见过队部的哪一道 命令下面不执行的。 “可是他们有多少意见:要天也得给半面!”罗立正使劲摇 了几下头:“再说,你知道我们千桥梁的有多少犯错误的机会么? 刮风下雨,洪水流冰,老天爷不跟你商量,这是一。水底下情况, 摸不着看不见,这是二。上面的政策、决定、指示不能疏忽,这是 三。现在又多了一个四一人民监察室,建设银行的监督,工人 的意见…” 车子前面出现了一个标志牌,上面画着象儿条闪电连在一 起似的记号。路的右边是山,左边是峡谷,前边是一条和那记号 同样形状的道路。走过这一段曲曲弯弯的路,罗立正才继续谈 下去: “我常想,有了党的正确领导,我们还需要作甚么呢?”他停 了一下,好象要让我也想想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过一会儿接着 慢慢说下去:“就是一条:不犯错误!不犯错误,就是胜利就这 一条,也很难作到…刀 这话,听来有点道理,可又不完全对。把这话跟我这些时候 在桥梁队所见所闻联系起来,我才明白它的意思。假定我们此 刻乘着的不是个车子,而是条轮船,这位水手在说:好,停下罢, 这样保险触不了礁。…不,航行的目的不是不触礁;工作的目 的不应该是不犯错误! 看了看紧闭着嘴陷入沉思的罗立正,我谠得现在才终子了 解了他。 天完全黑了。车灯光里,是一片灰尘的海。我们的衣服、皮 26
肤上已经罩满了一层黄黄的灰尘。灰尘塞住鼻子,呼吸都觉得 干辣辣地有些困难了。 五 四月底,黄河的水发黑了。 这是警报,洪水就要来了。这一·带,造桥的人每年要两次面 对自然的威胁:春季的洪水和冬季的流冰。 眼看着水位一天比一天高,流速一天比一天急。工人们的 心比水还急:不赶快把桥墩抢修出水面,就要扔掉半年时间,到 秋天,洪水退了才能继续施工。工作速度一股劲地加快了。 洪水也不让步。它要抢先。它横冲直撞地朝桥墩工程袭来, 要冲倒立在河心的钢板桩。 水文站每天儿次来电话通知水位、流速的发展。能够安全 施工的日子届指可数了。但黄河上两座大桥,有两个桥墩还在 施工。钢板桩有被冲垮的危险。 五月七日这天,拱桥的一号墩钢板桩迎着水头的那一面有 点向后倾斜了。继续施工?还是先去把钢板被加固?主管工程 师拿不定主意,向队部请示。罗队长跑到桥头看了看,又跑回 来,愁眉深锁,忧虑重重:继续施工吧,不一定能抢修得出来,钢 板桩被冲垮或是水淹了人可怎么办?停止施工吧,万一洪水来 得太猛,以后无法把桥墩抢出水面,这责任谁负得了?需要决 定,即刻作出决定。可是这太困难了啊,无论怎么决定,都没有 十分把握,倒有七分犯错误的可能。要负责任,这责任可担待不 了啊… 急中生智:请示工程局!再没有比这更如意的办法了。只 要处长或局长说话,一切问题,一切困难就都不存在了。 27
于是,罗以长拿起电话耳机来。处长不在,副处长也不在。 第二次拿起耳机,仍然不在,第三次,交换台算是从会议上把处 长找来了。可是,罗队长总算还在河边看过,处长却看也没看见 水势怎样。自然需要考虑。约好了,夜里来电话,通知处理的意 见。 就在罗立正站在电话机旁着急、对话的时候,黄河的水朝河 心的钢板柱一次又一次猛力打来。下午五时,就是罗队长好容 易在耳机里听到处长声音的时候,圆圆的钢板桩变扁了,整个朝 后仰过身去。河岸上的工人张罗着要上去抢救数里面的机器。可 是这已经确实要冒险了,谁也不放他们上去。五点半钟,便桥的 木头吱吱嘎嘎地响了起来。下午六时,钢板桩前面的便桥叫河 水给神断了。七点钟左右,周副队长仍然在办公室等着电话,外 面传来群众惊呼、忙乱的声音。罗立正不看就知道出了甚么事。 但他还是跟着众人朝河边走去。他走到河边的时候,钢板桩已 经没有了影子。在他身旁,一个工人哭了。 “一百多根钢板桩,怎么打捞啊?” “不打捞也不行,桥墩还得修在这块地方…” “轴水机也给冲走了…” 工人们议论着这次灾害造成的损失。队长比他们清楚得多, 他早都想过了。打捞费、材料费、工时损失费·,你如果要,他 可以在十分钟内就计算出来。他想的是另一回事: “万李,万幸,电话总算打通了一不管怎样,我请示过 了” 就在这同一段时间,凌口大桥上发生着另立件事。 凌口大桥离大拱桥有十几里路远。打在拱桥桥墩上的洪水, 几分钟以后就朝河口大桥的桥嫩上冲来了。 五月七号早晨,曾刚从桥头帐篷里走出来的时候,河水快跟 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