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过了。但是在作过这一切以后,下面存在甚么困雅,有甚么问 题,群众有甚么要求或建议,就都不在话下了。 罗队长只承认局里来的决定、指示、规章、制度。一切来自 群众的思想、意见、办法等等,哪怕是实现一个指示所必需的,也 不加理慄。徜使一个建议或方案超乎计划、规定的范围之外,罗 队长自己还没来得及想到,就带着紧张与厌烦混杂在一起的情 绪去看待。如果它们不慎触犯了队里的秩序,可能破坏队里的 “正常”状态或违背五年前制订的哪一条规章;或者一这是特 别重要的,如果它们正好不是局里目前所提值的,甚至可能是违 背“领导意图”的,就大惊失色地目为异端,说是“冒险”。 罗立正每有机会就向队部和各分队的干部谆谆告诚: “在我们,最重要的是领会领导意图。对上级的困难,则要 多多体凉。有时候,你以为领导大意马虎,办事拖拉,岂不知人 家心中有数,这里面有个意图…” 执行上级规定,罗立正一向是不遗余力的,有时甚至可以栖 牲一点工作利益。我就见过这样一件怪事: 脚石拱桥用的方顺石,工程局原来的要求是公差不许超过 二楓。技术室要求石工这么作。凡超过二糎的,一律算作废品。 做了半个月,打了几干块石头,百分之七十五都不合乎这个要 求。工人拿不到基本工资。老工人、技术员提了多少次,说石拱 桥上的方顺石,不需要这么精密,而且石质确实太粗,不是掉角 就是裂缝。吵得凶了,技术室周主任到工地上实地看了看,确实 不是工人偷懒,也不是技术太差,这种石头就是作不精细。回到 队部,把清况汇报给罗队长,两人交换了意见,最后由罗队长签 名给石工队写了个命令: “…为保证石拱桥质量,方顺石规格不许擅自更改,必须 严格执行工程局规定,按原规格要求加工” 19
后来事情闹到了工程局,局里派人来检查一次,把方顺石规 格的公差放宽了四倍一八趣,认为对桥身牢固毫无影响。再 回头找那儿千块报废了的石头,已经毫无踪影一都给市建设 局铺了马路了。 罗立正在这方面,从来是有过之无不及的。如果局里要队 上通知一下职工注意安全,队部就得叫工人讨论三次;如果局里 说,安全问题必须组织一次学习,桥梁队就要拿一个星期的晚上 作报告,组织层层讨论。但一个星期以后,队部也可以根本忘记 安全这一回事。 这就叫似是而非。 技术室主任周维本第一个学会了这个“精神”。凡事多说几 个“不够”,总没有坏处。各分队提上来的技术方案、措施之类东 西,技术室总要把保险系数在原有基础上再期大20%。几百吨 水泥、钢材、木料都在力求安全”的要求下白白浪费了。可是谁 也不能把罪名加在周主任的头上,“安全第一”嘛,这是上级的指 示,周维本又一个钱也没放到自己腰包里! w 在党委办公室里,有一次我和党委书记章志华同志谈起了 这个“似是而非”的问题。他听完我谈这段时期看到的这些情 况,捏了把烟叶塞到用得发亮了的烟斗里,使劲吸了一会儿,烟 叶才算燃着了。他脸上忽然现出一丝苦笑,显然是想起了不快 的往事: “外边人、局里人都说,要说桥梁队的队长嘛,那可是组织 性、纪律性最强的。谁也没有他请示的次数多;局里的甚么指 示,桥粱队也贯彻的最坚决。这倒是事实。可是究竟甚么叫做 组织性纪律性呢?中央的政策,不学习;中央的决定、指示不附 着局里的命令就不理会;党报的社论也从来不大看,说这是针对 ‘一般情况’写的,咱们队是‘其体情沉,不一样。”他狠狠地 20
吸了一口烟,呛得咳嗽了一阵,又说:“方针是一条:一个人不按 报纸的社论办事,多嘴也不会为这一点而受处分。这不算犯错 误。按行政命令办事,即便违反了党的政策,责任也不会追到下 边来。就是这么个逻辑…” 听着这位瘦瘦的、因为贫血而脸色苍白的同志这些话,大体 上就可以理解他每天工作里遇到的主要困稚是甚么。 队长是党委委员。党委会议上多数人作出甚么快议,他从 来不反对。党委书记平时的意见,他也是尊重的。但是,实现任 何一个快议、意见,都需要条件。许多条件要靠行政上支持、采 取措施才创造得出来,而行政领导人一队长随时都可以举出 儿十个具体困难,把他不十分喜欢或认为非当务之急的事给拖 下去。难也不能责备,因为他并不是反对党委会的决议啊。 党委书记来了三个月,看势头不对,就把自己的主要精力放 到下面去。他凭着长期政治工作的嗅觉,一下子就看中了三分 队。三分队的曾刚,从三方面给党委书记以帮助:作为一个行政 领导人和主管工程师,他在自己分队里想尽办法创造条件,按党 委决议组织起真正的竞赛,把工人的每一件可行的合理化建议 付诸实现。作为团委会的一个委员,他在三分队首先成立了三 个青年团监督岗,这就大大推动了行政管理、施工组织的改进。 最后,作为一个同志,他帮助这位门外汉的党委书记在一个月之 内熟悉了造桥原理和施工组织上的基本原则。 章志华原来想的是,先在三分队作出个样子,叫别的分队跟 着走,也可以推动队部领导改进自已的工作。事情可比他所想 的要复杂得多。把三分队的一两点经验传授给别的分队,是容 易的,要把队长的根本态度以及这种态度给各科室、各分队的强 大的影响扭转过来,可就困难得多了。这个影响不改变,好东西 也要走样子。三分队的青年团监督岗推广到五分队,忽然变成 21
了“表扬”岗,每批评一次甚么人,就要在黑板报、大字报上表扬 五次别的人,这是队长来过以后提的意见,说是必须多表扬,监 督岗本不至脱离群众。二分队的监督岗刚成立五天,就揭发了 十三件分队部,大队部工作里的拖拉、疏忽和不负贵任现象。第 七天,团总支书记从大队部回来,皱着眉传达了罗队长的意见: 监督岗,主要是监督工人群众中间的问题,不应把矛头指向领 导,这样下去有损害领导威信的危险… 一个党委书记,总不能为每一件这类事情都去找一次队长。 面且,桥梁队历来的空气是不大容易展开甚么争论的,如果哪个 领导干部对另一个领导干部的意见迎头给以反驳,大家会党得 这“不正常”,在场的人都会有几分钟不大舒服。章志华自然也 不能一点不受这个传统的约束。况且,问题是即便你决心把问 题摆到桌面上来,大家痛痛快快地把真理争个明白,也仍然不能 如愿以偿,因为对方躲着你的锋芒,不肯应战。许多次谈话都是 无济而终,不明不白地结束的。 四 我记忆里的罗立正,是“九四九年随军南下,扛着几十斤重 的行李披星戴月奔走在京汉路沿线的那个人。那时节,工作确 实困难:工人要自己招,自己训练;器材也要自己去找。抢修桥 梁的限期又十分急促。 多少次晚间,我们在帐篷旁边烧起一个火堆,一面烘烤着湿 透了的衣裳,一面海阔天空地闲扯。年轻人看着熊熊烈火谈话, 又怎么能不海阔天空呢? “等仗打完了,我还要修桥,”罗立正说,“把技术好好摸摸, 带上一批人,机器一那时候准有机器啦,到黄河、长江上把大 22
桥一个个地架起来!…没有桥,就没有路。造桥的人走过去, 后面的人就不怕甚么大河、沟壑,可以一拥而过了…” 我们从造桥谈到造汽车、拖拉机,谈到坦克大炮,然后又回 过头来谈到造桥。 “你们见过拱桥没有?”罗立正又问火堆旁的众人,自已回答 说:“最漂亮了。象条带子。咱们现在只能迨石拱桥,要是能在 黄河、长江上造一座钢拱桥,那该多美” 他似乎为自己的幻想害羞,轻轻地笑了。火光照着他红红 的脸,发亮的眼睛… 经过六年时光,从前是梦想的,现在都有了。罗立正,就是 这个人,已经在黄河上造了不只一座桥梁,中国第一座大拱桥, 也要在他手下竖立起来了。 奇怪的是,现在罗立正并不为这些感到兴奋。当然,回顾这 儿年成续的时候,他并不是不感到骄傲,疲乏的脸上也会露出微 笑,但一会儿也就过去了。 要说罗立正对甚么事都平淡,那也不对。我的朋友有了新 的嗜好。他爱打猎。几乎成了规律,每逢星期三、四,他总要自 己开着吉普车到旷野里去打黄羊。有一天晚上一大概是星期 四,他从城里回来,一见我,就把我拉到他房里,泡上两杯红茶。 一面擦着猎枪,他就一面连说带比划地对我开起讲来: “奇遇,真叫奇遇呀!刚才路上碰见五六只黄羊,见了汽车 也不跑,倒站在公路中间,伸直脖子,瞪着小眼睛看汽车灯。我 把子弹装好了,瞄雅了,手都扳住了枪机,可是心忽然那么一软, 就鸣了下车笛,把它们赶跑了,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自己跟自已笑起来。我忽然发觉,在讲小黄羊的这一刹 那,他的容貌、神情跟一九四九年那时非常相似,好象就在火堆 旁边讲幻想那个模样… 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