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命之后,直到成王手里才封禅。然而文王、武王虽没有举行这 个典礼、他们对于这个邃古以来的定制是一定知道的。卦爻辞无 论是文王作、或是周公作,总应当提起一声。何以“圣人以神道 设教”的《观》卦里竟毫无封禅的痕迹?又何以《益》三言“王 用亨于帝,”《升》六四言“王用亨于岐山,”《随》上六言“王用 享于西山,”都不提起封禅? 说到这里,或者有人起来驳我说,“卢植注《礼器》因名山 升中于天,’谓·封太山,告太平,然则《易》有《升》卦,即是 封禅《升》六四的‘王用亨于歧山,不过因文王不能到泰山去,所 以改在岐山罢了。”我对于这个驳语的解答以为祭山是一件事,封 禅又是一件事。祭山是各国各时代都有的,故《论语》有“季氏 旅于秦山,”《左传》有“至于夷王,王愆于厥身,诸侯莫不并走 其望以祁王身”(昭二十六年)的话。封禅却不同,只有受命的 天子才可行,不是受命的便没有这个希望。所以《升》卦的“王 用亨于岐山”,既只言“亨(享)而不言封禅,可知仅是祭山而非 封禅。至于卢植何以要把“升”字讲作封禅,这只要看《诗·周 颂》就可明白: 吋迈其邦,昊天其子之,实右序有周。薄言震之,莫不 震叠。怀柔百神,及河乔嶽。允王维后!(《时迈》) 于皇时周!陟其高山,堕山乔岳,允犹翕河敷天之下, 裒时之对,时周之命!(《般》) 这两首涛都是说祭乔岳和祭河的,不曾见一“封字或“封禅字。 所以到了东汉初,卫宏作《诗序》,还说: 《时迈》,巡守告祭柴望也。 《般》,巡守而祀四岳河海也。 他虽是“巡守”呵,“柴望”呵,“四岳”阿,充满着《尧典》的气 味,但终不曾说是封禅。到了班固作《白虎通德论》,就在《封禅 篇》中说道:
《诗》云,“于皇时周!陟其高山”,言周太平封泰山也。 那么,《般》这一篇是说封禅的了。到了郑玄作《毛诗笺》,又于 《诗序》下注道 巡守告祭者,天子巡行邦国,至于方岳之下而封禅也。 (《时迈》) 那么,《时迈》也是说封禅的了《周颂》绝没有说起封禅,但后来 的经师可以从它里边寻出封禅的材料来;然则《易》有《升), 我们何尝不可学一学这班经师的成法,把它讲成了封禅呢! 可是,我们与其在卦爻辞里寻出假封禅的材料,还不如到《易 林》里去寻些真封禅的材料为好。《易林》说: 德施流行,利之四乡。雨师洒道,风伯逐殃。巡狩封禅, 以告成功。(《益》之《复》,《萃》之《比》,《巽》之《小过》) 第四,是没有观象制器的故事《系辞传》说,“《易》有圣 人之道四焉,……以制器者尚其象,”这悬说看了《易》象来 制器是圣人的一道。例如《涣》卦三,上巽下坎,巽为木,坎为 水,圣人看了这个卦象,便会想起木在水上可以造些什么东西出 来;结果就造成了一条船、《系辞传》举出了许多圣人制器的事实, 可以使我们知道从伏羲到尧、舜的创作,可以使我们知道现在天 天用着的器物的来源,所以从刘歆的《三统历》以来已经把这些 事情安插到上古史里去了。但是,《易脯中既有这样重大的事,为 什么卦爻辞中竟一字不提(在《离》卦中不提纲罟,在《益》卦 中不提耒耜,在《随》卦中不提服牛乘马……)?朱熹于《泰》六 五注云,“帝乙归妹之时亦尝占得此爻。凡经以古人为言,如高宗, 箕子之类者,皆放此”照他所说,古人占得了这一爻的尚且把这 个事件记在卦爻辞下,何以古圣人曾用了这一卦的象发明出许多 重要的东西来的竞这样地寂寞无闻,直待《系辞传》而始把他们 表彰了呢? 讲古圣贤的创作的专书,是《世本》《作篇》。《系辞传y
既有这大篇的圣人制器的故事,那么这些故事应当在《世本》中 各占地位的了。但是,不幸得很,《世本》与《系辞传》所记的制 作的东西虽差不多,而制作的人则完全不一样。我们可以列一个 表来比较一下 《系辞传》 《世本作篇》 庖牺氏作八卦。 无 庖牺氏作罔罟 句芒作罗(又《御览》引, 神农氏作耒耜。 “芒作网”。 神农氏作市。 垂作耒耜作耨(又《御 黄帝、尧、舜(原文未分 览》引,“咎繇作耒耜”, 别哪一个人,故只能照样 又引“鲧作耒耜”)。 录之)作舟楫 祝融作市 黄帝尧舜作服牛乘马 共鼓、货狄作舟。 胲作服牛;相士作乘马 黄帝、尧、舜作重门 奚仲作车。 击柝 无(但有“鲧作城郭“ 黄治、尧、舜作杵臼。 雍父作杵臼。 黄帝、尧、舜作弧矢 挥作弓:牟夷作矢2 后世圣人作宫室。 尧使禹作宫室。 后世圣人作棺惇。 无 后世圣人作书契。 诅诵、苍颉作书。 由以上的比较,使得我们知道《系辞传》中的制器的故事无灬与 世本》相同。这是古代的极重大的事,为什么竟会这样地不同呢? 这个原因,我们可以先作两种假设: l,《系辞传》的话全为诬妄,故不为《世本》的作者所承认; 2.作《世本》时尚无《系辞传》,故仅录其自己的传闻,而当 时所传闻的都不是《系辞传》所说的那一套。 这第一个假设,我以为是不成立的,因为作《世本》的人所记的
事一大半是根据传说来的,其一小部分则出于作者的附会(例如 《小雅·何人斯》篇中有“伯氏吹壎,仲氏吹笼”的话,而《何人 斯》篇说是苏公刺暴公的,《世本》仅说“埙(壎),暴辛公所造”, 这真是一个可笑的推断),他并不曾做过一番细密的考据功夫。《系 辞传》中的话既说得这样神圣,对于民主又如此有关系,假使能 给《世本》的作者看见,他一定大大地采用,决不会深闭固拒,仅 说“伏羲、神农作琴、瑟;黄帝作冕旒”,而绝口不谈那些依据了 《易》象而制作的东西的。因此,我的意见倾向于第二个假设:那 时没有《系辞传》,所以《世本》不说。《世本》的著作时代已经 够后(言伏羲,采《帝系》,当是秦、汉间人所作),《系辞传》乃 更在其后。因为它出现得太迟了,向来又没有这些故事,所以战 国诸子中都不曾提起古圣人观象制器一类的话,不但《世本》的 作者不知道而已。 然则《系辞传》中这段故事是作者凭空想出来的吗?这也不 然。《淮南子·汜论训》上有一段话和这段文字大同小异,我们也 可把它们列成一个比较表,在比较之后加以讨论: 《淮南子》 《系辞传》 古者民泽处复穴,冬 上古穴居而野处,后世 日则不胜霜雪雾露,夏 圣人易之以宫室,上栋 日则不胜暑蛰蟥宝;圣 下宇以待风雨,盖取之 人乃作为之筑土构木 《大壮》。 以为宫室,上栋下宇 以蔽风雨,以避寒暑, 而百姓安之 古者剡耜而辨,摩蜃 神农氏作删木为耜,揉 而莉,…民劳而利 木为耒,来舞之利以教 喜;后世为之来耜概 天下,盖取诸《益》。 钮,……民逸而利多焉。 32
古者大川名谷冲绝道 黄帝尧舜氏作,……刳 路,不通往来也;乃 木为舟,剡木为楫,舟 为窬木方版以为舟航。 楫之利以济不通,致远 以利天下,盖取诸《涣》 故地势有无得相委输, 最牛乘马,引重致远以 乃为離昕而超千里,肩 利天下,盖取诸《随》 荷负担之勤也,而作 为之揉轮建舆,驾马 服牛,民以致远而不 劳。 为挚禽猛兽之害伤人 弦木为弧,剡木为矢, 而无以禁御也,而作 弧矢之利以威天下,盖 为之铸金锻铁以为兵 取诸《睽》。 刃,猛兽不能为害。 在这样比较之下,可见它们不但意义全同,即文字亦多相同的(如 “上栋下宇以待风雨,”“服牛乘马,引重致远”等)。关于这个问题 我们也可作两个假设 1.《淮南子》袭用《系辞传》; 2.《系辞传》袭用《淮南子》。 这第一-个假设、我以为理由也不充足。因为《淮南子》中是常称 引《易》文的(先秦诸子中称引《易》文的仅一荀子,《礼记》中 也有一些,足徵当时肯用《周易》的人实在不多),刘向《别录》 云,“淮南王聘善为《易》者九人,从之采获,署日《淮南九师书》 (《御览》六O六引)可见刘安对于《易》学是很肯提倡的。假使 他那时已有《泵辞传》已有观象制器的故事,则苏飞,李尚一班 人著《汜论训》的时候为什么不用这有凭有据的《系辞传》来证 实自己的说话呢? 《氾论训》这一段的主要意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