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回 给你介绍呢?必定要你跟着我到北京饭店去,我才能给你介 绍。”家树道:“我又不会跳舞,到了舞厅里,只管看人跳舞,自己 坐在-一边发呆,那是一点意思也没有。”陶太太笑道:“去一次两 次,那是没有意思的.但是去得多了,认识了女朋友之后,你就觉 得有意思了。无论如何,总比到天桥去坐在那又臊又臭的小茶馆 里强的多。”家树道:“表嫂总疑心我到天桥去有什么意思,其实 我不过去了两三可,要说他们练的那种把式,不能用走江湖的眼 光看他们.实在有些本领。”伯和笑道:“不要提了,反正是过去的 事。是江湖派也好,不是江湖派也好,他已远走高飞,和他辩论些 什么?” 当下家树听了这话,忽然疑惑起来。关寿峰远走高飞,他何 以知道?白己本想追问一句、一来这样追问,未免太关切了,一来 怕是刘福报告的。这时刘福正站在旁边,伺候吃饭,追问出来,恐 怕给刘福加罪,因此也就默然不说了。 平常吃过了晚饭,陶太太就要开始去忙着修饰的,因为上北 京饭店跳舞,或者到真光、平安两电影院去看电影,都是这时候 开始了。因此陶太太放下筷子,就进上房内室去了。家树道: “表嫂忙着换衣服去了,看样子文要去跳舞。”伯和道:“今晚上我 们一块儿去,好不好?”家树道,“我不去,我没有西服。”伯和道: “何必要西服,穿漂亮-点的衣服就行了。”说到这里,笑了一笑。 又道:“只要身上的衣服,穿得没有一点皱纹,头发梳得光光滑滑 的、一样的可以博得女友的欢心。”家树笑道:“这样子说,不是女 为悦己者容,倒是士为悦己者容了。”伯和道:“我们为悦己者容, 你要知道,别人为讨我们的欢心,更要修饰啊,你不信,到跳舞场 20
绮席晤育衫多情待舞莲门访碧玉解语控花 里去看看,那些奇装异服的女子,她为着什么?都是为了自己照 镜子吗?”家树笑道:“你这话要少说,让表嫂听见了,就是一场交 涉。”伯和道:“这话也不算侮辱啊!女子好修饰,也并不是一定有 引诱男子的观念,不过是一点虚荣之心,以为自己好看,可以让 人羡慕,可以让人称赞。所以外国人男子对女子可以当面称许她 美丽的。你表嫂在跳舞场里,若是有人称许她美丽,我不但不忌 妒,还要很喜欢的。然而她未必有这个资格。” 两人说着话,也一面走着,踱到上房的客厅里来。只见中间 圆桌上,放了一只四方的玻璃盒子,玻璃棱角上,都用五色印花 绸来滚好,盒子里面,也是红绸铺的底。家树道:“这是谁送给表 兄一个银盾?盒子倒精致,银盾呢?”伯和口里衔了半截雪茄,用 嘴唇将雪茄掀动着,笑了一笑道:“你仔细看,这不是装银盾的盒 子呀!”家树道:“果然不是,这盒子大而不高,而且盒托太矮,这 是装什么用的呢?莫不是盛玉器的?”伯和笑道:“越猜越远。暂 且不说,过一会子,你就明白了。”家树笑笑,也不再问,心想:我 等会倒要看一个究竞,这玻璃盒子究竞装的是什么东西?… 不多大一会儿工夫,陶太太出来了。她穿了一件银灰色绸子 的长衫,正好齐平膝盖,顺长衫的四周边沿,都镶了桃色的宽辫, 辫子中间,有挑着蓝色的细花,和亮晶晶的水钻,她光了一截脖 子,挂着一副珠圈,在素净中自然显出富丽来。家树还未曾开口, 陶太太先笑道:“表弟!我这件衣服新做的,好不好?”家树道:“表 嫂是讲究美术的人,自己计划着做出来的衣服,自然是好。”陶太 太道:“我以为中国的绸料,做女子的衣服,最是好看。所以我做 的衣服,无论是哪一季的,总以中国料子为主。就是鞋子,我也是 21
第 回 如此,不主张那些印度缎、印度绸。”说时,把她的一条玉腿抬了 起来,踏在圆凳上。家树看时,白色的长丝袜,紧裹着大腿,脚上 穿着一双银灰缎子的跳舞鞋。沿鞋口也是镶了细条红辫,红辫里 依样有很细的水钻,射人的目光。横着脚背,有一条锁带,带子上 横排着一路珠子,而鞋尖正中,还有一朵精致的蝴蝶,蝴蝶两只 眼睛,却是两颗珠子。家树笑道:“这一双鞋,实在是太精致了,除 非垫了地毯的地方,才可以下脚。若是随便的地下也去走,可就 辱没了这双鞋了。”陶太太道:“北京人说,净手洗指甲,做鞋泥里 踏,你没有听见说过吗?不要说这双鞋,就是装鞋的这一个玻璃 盒子,也就很不错了。”说时,向桌上一指,家树这才桃然大悟,原 来这样精致的东西,还是一只放鞋的盒子呢! 这时陶太太已穿了那鞋,正在光滑的地板上,带转带溜,只 低了头去审查。不料家树却插问一句:“这样的鞋子要多少钱一 双?”陶太太这才转过身来笑道:“我也不知道多少钱,因为一家 鞋店里和我认识,我介绍了他有两三千块钱生意,所以送我一双 鞋,作为谢礼。”家树道:“两三千块吗?那有多少双鞋?”陶太太 道:“不要说这种不见世面的话了,跳舞的鞋子,没有几块钱一双 的好一点,三四十块钱-一双鞋,那是很平常的事,那不算什么。” 家树道:“原来如此,像表嫂这一双鞋,就让珠子是假的,也应该 值几十块钱了。”陶太太道:“小的珠子,是不值什么的,自然是真 的。”家树笑道:“表嫂穿了这样好的新衣,又穿了这样好的鞋子, 今天-一定是要到北京饭店去跳舞的了。”陶太太道:“自然去。今 天伯和去,你也去,我就趁着今晚朋友多的时候,给你介绍两位 女朋友。”家树笑道:“我刚才和伯和说了,没有西装,我不去。”伯 22
绮席晒膏杉多情待蓬门访碧玉解语怜花 和道:“我也说了,没有西装不成问题,你何以还要提到这一件 事?”家树道:“就是长衣服,我也没有好的。”… 当下陶太太见伯和也说服不了,便自已走回房去,拿了一瓶 酒头香水,一把牙梳出来,不问三七二十一,将香水瓶子掉过来, 就向他头上洒水。家树连忙将头偏着躲开,陶太太道:“不行不 行,非梳一梳不可。不然我就不带你去。”家树笑道:“我并不要去 啊。”伯和道:“我告诉你实话吧,跳舞还罢了,北京饭店的音乐, 不可不去一听,他那里乐队的首领,是俄国音乐大学的校长托拉 基夫。”家树道:“一个国立大学的校长,何至于到饭店里去作音 乐队的首领?”伯和道:“因为他是一个白党,不容于红色政府,才 到中国来。若是现在俄国还是帝国,他自然有饭吃,何至于到中 国来呢?”家树道:“果然如此,我倒非去不可。北京究竞是好地 方,什么人才都会在这里齐集。”陶太太见他说要去,很是欢喜, 催着家树换了衣服,和她夫妇二人,坐了自家的汽车,就向北京 饭店而来。 这个时候,晚餐已经开过去了。吃过了饭的人,大家余兴勃 勃,正要跳舞。伯和夫妇和家树拣了一副座位,面着舞厅的中间 而坐。由外面进来的人,正也陆续不断。这个时候,有一个十七 八岁的女子,穿了葱绿绸的西洋舞衣,两只胳膊和雪白的前胸后 背,都露了许多在外面。这在北京饭店,原是极平常的事,但是最 奇怪的,她的面貌,和那唱大鼓的女孩子,竟十分相像。不是她已 经剪了头发,真要疑她就是一个了。因为看得很奇怪,所以家树 两只眼睛,尽管不住的看着那姑娘。陶太太同时却站起身来,和 那姑娘点头。姑娘一走过来,陶太太对家树笑道:“我给你介绍介 23
第 回 绍,这是密斯何丽娜!”随着又给家树通了姓名。陶太太道:“密斯 何和谁一路来的?”何丽娜道:“没有谁,就是我自己一个人。”陶 太太道:“那末,可以坐在我们一处了。”伯和夫妇是连着坐的,伯 和坐中间,陶太太坐在左首,家树坐在右首,家树之右,还空了一 把椅子。陶太太就道:“密斯何!就在这里坐吧。”何小姐一回头, 见那里有一把空椅子,就凳不客气的在那椅子上坐下。家树先不 必看她那人,就闻到一阵芬芳馥郁的脂粉味,自已虽不看她,然 而心里头,总不免在那里揣想着,以为这人美丽是美丽,放荡也 就太放荡了… 饭店里西崽,对何丽娜很熟,这时见她坐下,便笑着过来叫 了一声“何小姐!何丽娜将手一挥,很低的不知道说了一句什 么,但是很像英语。不多··会儿,西崽捧了一瓶啤酒来,放一只玻 璃杯在何丽娜面前。打开瓶塞,满满的给她斟了一满杯。那酒斟 得快,鼓着气泡儿,只在酒杯子里打旋转。何丽娜也不等那酒旋 停住,端起杯子来,“咕哪”一声,就喝了一口。喝时,左腿放在右 腿上,那肉色的丝袜子,紧裹着珠圆玉润的肌肤,在电灯下面,看 得很清楚。 当下家树心里想:中国人对于女子的身体,认为是神秘的, 所以文字上不很大形容肉体之美,而从古以来,美女身上的称赞 名词,付么杏眼,桃腮,蝤蛴,春葱,樱桃,什么都歌颂到了,然决 没有什么恭颂人家两条腿的。尤其是古人的两条腿,非常的尊 重,以为穿叉脚裤子都不很好看,必定罩上一幅长裙,把脚尖都 给它里住。现在染了西方的文明,妇女们也要西方之美,大家都 设法露出这两条腿来。其实这两条腿,除富于挑拨性而外,不见 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