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阅读·笫一草元 更不能顽童们“野”了。有一天,我在我家八学门口 和一班孩子“掷铜钱”,一位老辈走过,见了我,笑道 麇先生也掷铜钱吗?”我听了羞愧得面红耳热,觉得大失 了“先生”的身份! 大人们鼓励我装先生样子,我也没有嬉戏的能力和习 惯,又因为我确是喜欢看书,所以我一生可算是不曾享过 童游戏的生活。每年秋天,我的庶祖母①同我到田里去 监害”(顶好的田,水旱无忧,收成最好,佃户每约田主 来监割,打下谷子,两家平分),我总是坐在小树下看 说。十一二岁时,我稍活拨一点,居然和一群同学组织了 一个戏剧班,做了一些木刀竹枪,借得了几副假胡须,就 在村口田里做戏。我做的往往是诸葛亮、刘备一类的文角 儿;只有一次我做史文恭②,被花荣一箭从椅子上射倒下 ,这算是我最活拨的玩艺几了。 我在这九年(1895~194)之中,只学得了读书写字 两件事。在文字和思想(看文章)的方面,不能不算是打 了一点底子。但别的方面都没有发展的机会。有一次我们 村里“当朋”(八都凡五村,称为“五朋”,每年一村轮 着做太子会③,名为“当朋”),筹备太子会,有人提议要 派我加入前村的昆腔队学习吹笙或吹笛。族里长辈反对, 1①〔庶(shu)祖母〕旧时称祖父的妾。②[史文恭〕(水浒传》 中的人物。下文的花荣也是这部作品中的人物。③[太子会〕院 带的神会,锯说唐代的张巡曾被追赠为通真三太子,太子神即在安 史之乱中保卫江速的张巡
我的母亲15 说我年纪太小,不能眼着太子会走遍五朋。于是我失掉了 这学习音乐的惟一机会。三十年来,我不曾拿过乐器,也 全不懂音乐;究竟我有没有一点学音乐的天资,我至今还 不知道。至于学图画,更是不可能的事。我常常用竹纸蒙 在小说书的石印绘像上,摹画书上的英雄美人。有一天, 被先生看见了,挨了一顿大骂,抽屉里的图画都被搜出 毁了。于是我又失掉了学做画家的机会 但这九年的生活,除了读书看书之外,究竟给了我 点做人的训练。在这一点上,我的恩师就是我的慈母。: 每天天刚亮时,我母亲就把我喊醌,叫我披衣坐起
16阅读·第一草元 我从不知道她醒釆坐了多久了。她看我清醒了,才对我说 昨天我做锴了什么事,说锴了什么话,要我认锗,要我用 功读书。有时候她对我说父亲的种种好处,她说:“你总 要踏上你老子的脚步。我一生只晓得这一个完全的人,你 要学他,不要跌他的股。”(跌股便是丢脸、出丑。)她说 倒到伤心处,往往掉下泪来。到天大明时,她才把我的衣服 穿好,催我去上早学。学堂门上的锁匙放在先生家里;我 先到学堂门口一望,便跑到先生家里去敲门。先生家里有 把锁匙从门缝里递出来,我拿了跑回去,开了门,坐下 含生书。十天之中,总有八九天我是第一个去开学堂 的。等到先生来了,我背了生书,才回家吃早饭。 我母亲管束我最严,她是慈母兼任严父。但她从来不 在别人面前骂我一句,打我一下。我做镨了事,她只对我 一望,我看见了她的严厉眼光,就吓住了。犯的事小,她 等到第二天早晨我睡醒时才教训我。犯的事大,她等到晚 止上人静时,关了房门,先责备我,然后行司,或罚跪,或 拧我的肉,无论怎样重罚,总不许我哭出声音来。她教训 儿子不是借此出气叫别人听的。 有一个初秋的傍晚,我吃了晚饭,在门口玩,身上只穿 着一件单背心。这时候我母亲的妹子玉英姨母在我家住,她 怕我冷了,拿了一条小衫出来叫我穿上。我不肯穿,她说 穿上吧,凉了。”我随口回答:“娘(凉)什么!老子都不 老子呀。”我刚说了这句话,一抬头,看见母亲从家里走出, 我赶快把小衫穿上。但她已听见这句轻薄的话了晚上人静
我的母亲17 后,罚我跪下,重重地资罚了一顿。她说:“你没了老子, 是多么得意的事!好用来说嘴!”她气得坐着发抖,也不许 我上床去睡。我跪着哭,用手擦眼泪,不知擦进了什么微 菌,后来足足害了一年多的眼翳①病。医来医去,总医不 好。我母亲心里又悔又急,听说眼翳可以用舌头酥去,有一 她把我叫醒,她真用舌头酥我的病眼。这是我的严师,我 的慈母。 我母亲二十三岁做了寡妇,又是当家的后母。这种生 活的痛苦,我的笨笔写不出一万分之一二。家中经济本不 宽裕,全靠二哥在上海经营调度。大哥从小就是败子,吸 鸡片烟,赌博,钱到手就光,光了就回家打主意,见了香 炉就拿出去卖,捞着锡茶壶就拿出去押。我母亲几次邀了 本家长辈来,给他定下每月用费的数目。但他总不够用 到处都欠下烟债赌债。每年除夕我家中总有一大群讨儐 的,每人一盏灯笼,坐在大厅上不肯去。大哥早已避出去 了。大厅的两排椅子上满满的都是灯笼和儐主。我母亲走 进走出,料理年夜饭、谢灶神、压岁钱等事,只当做不曾 看见这一群人。到了近半夜,快要“封门”了,我母亲才 走后门出去,央一位邻舍本家到我家来,每一家债户开发 点钱。做好做歹的,这一群讨债的才一个一个提着灯笼 走出去。一会几,大哥敲门回来了。我母亲从不骂他一 阿句。并且因为是新年,她脸上从不露出一点怒色。这样的 ①[翳y)]眼睛角膜变后留下的痕Q
1日阅该·笫一草元 过年,我过了天七次 大嫂是个最无能而又最不懂事的人,二嫂是个很能干而 汽气量很窄小的人。她们常常闹意见,只因为我母亲的和气榜 样,她们还不曾有公然相打相骂的事。她们闹气时,只是不 说话,不答话,把脸放下来,叫人难看;二嫂生气时,脸色 变青,更是怕人。她们对我母亲闹气时,也是如此。我起初 洤全不懂得这一套,后来也渐渐懂得看人的脸色了。我渐渐明 白,世间最可厌恶的事莫如一张生气的脸;世间最下流①的 事莫如把生气的脸摆给旁人看。这比打骂更难受 我母亲的气量大,性子好,又因为做了后母后婆,她 更事事留心,事事格外容忍。大哥的女儿比我只小一岁 她的休食衣料总是和我的一样。我和她有小争执,总是我 吃亏,母亲总是责备我,要我事事让她。后来大嫂、二嫂 都生了几子了,她们生气时便打骂孩于来出气,一面打 一面用尖刻有刺的话骂给别人听。我母亲只装做没听见 有时候,她实在忍不住了,便悄悄走出门去,或到左邻立 大嫂家去坐一会,或走后门到后邻度嫂家去谈。她从不 和两个嫂子吵一句嘴。 每个嫂子一生气,往往十天半个月不歇,天天走进走 出,板着脸,咬眷嘴,打骂小孩子出气。我母亲只忍耐 着,忍到实在不可再忍的一天,她也有她的法子。这一天 的天明时,她就不起床,轻轻地哭一场。她不骂一个人, ①[下宛〕这里指卑劣不德的意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