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 为《情僧录)。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①。后因曹雪芹于 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 陵十二钗)②。并题一绝云: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出则既明,且看石上是何故事。按那石上书云: 当日地陷东南③,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有城日阊门④ 者,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街 内有个仁清巷⊙,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窄狭,人皆呼作葫芦庙 庙旁住着一家乡宦,姓甄,名费,字士隐。嫡妻封氏,情性贤淑 深明礼义。家中虽不甚富贵,然本地便也推他为望族了。因这 甄士隐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 为乐,倒是神仙→流人品。只是一件不足:如今年已半百,膝下 ①《风月宝鉴〉—一甲戌本眉批云:“雪芹旧有《风月宝鉴》之书,乃其弟棠村序 也。”甲戌本“凡例”云:红楼梦)“又曰(风月宝鉴),是戒妄动风月之情”。风月:指男 女之情。宝鉴:宝镜。 ②金陵十二钗一一金陵,古邑名,楚威王七年(公元前333年)置,在今南京 市。后即为南京市的别称。钗:本为妇女的头饰。旧称女子为“裙钗”或“金钗”。十 二钗,语本《古乐府》:“头上金钗十二行”,原言髻高插钗之多。唐代白居易酬牛思 黯》诗则用“金钗十二行”借指女子排列之众。至宋人沈立《海棠百韵):“金钗人十 ,珠履客三干。”明指十二个女子。此书又“题曰《金陵十二钗》”,通常认为是由第 五回“册子”上所写的十二个女子得名。 ③地陷东南—东南大地塌陷下沉。古代神话:共工与额顼( zhuan xu专须) 争帝怒而触不周山,折天柱,绝地维,天倾西北,地不满东南。见《淮南子天文训) ④姑苏、闯(hng昌)门—姑苏苏州的别称,因其西南有姑苏山而得名。 这里是指旧苏州府辖境。阊门:苏州城的西北门,又名破楚门。这里代指苏州城。 ⑤十里街、仁清巷——一据脂批,谐音“势利街”、“人情巷”。 抚琴居红楼梦文学社区
第 回 无儿,只有一女,乳名唤作英莲(七,年方三岁。 日,炎夏永昼,士隐于书房闲坐,至手倦抛书,伏几少憩, 不觉朦胧睡去。梦至一处,不辨是何地方。忽见那厢来了一僧 一道,且行且谈 只听道人问道:“你携了这蠢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 放心,如今现有一段风流公案正该了结,这一干风流冤家①,尚 未投胎入世。趁此机会,就将此蠢物夹带于中,使他去经历经 历。”那道人道:“原来近日风流冤孽又将造劫历世去不成?但不 知落于何方何处?”那僧笑道:“此事说来好笑,竟是千古未闻的 罕事。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②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 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后来既 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 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 海③水为汤。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内④便郁结着一 段缠绵不尽之意。恰近日这神瑛侍者凡心偶炽,乘此昌明太平 ①风流冤家——“冤家”,原为佛教用语。〈五灯会元》:“佛教慈悲,冤亲平 等。后既作“仇人”、“对头解,也用作对所爱之人的昵称,即爱极的反语。“风流冤 家”指极相爱恋之男女。 ②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西方灵河岸上:作者假想的神仙境界。西方:原 指佛教的发源地天竺(古代印度)。灵河:原指恒河,今印度人犹称之为“圣水”。三 生:指前生、今生和来生,这是佛教宜扬转世投胎的迷信说法。三生石:传说唐代李 源与和尚圆观交情很好,一次,圆观对他说:十二年后的中秋月夜,在杭州天竺寺外 和你相见,说完就死了。后来李源如期去杭州,遇见一牧童口唱山歌:“三生石上旧 精魂,赏月吟风不要论;惭愧情人远相访,此身虽异性常存。”这个牧童就是圆观的后 身。见唐代袁郊《甘泽谣·圆观》。后常用“三生石”比喻因缘前定。 ③离恨天、蜜青果、灌愁海——离恨天:俗传“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 四病,相思病最苦。”蜜青谐“秘情”。澧愁海∷喻愁深。皆寓男女之情及其怨恨愁 苦 五内——五脏,即心、肝、脾、肺、肾。亦泛言内心深处。 抚琴居红楼梦文学社区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朝世,意欲下凡造历幻缘,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警幻亦曾 问及,灌溉之情未偿,趁此倒可了结的。那绛珠仙子道:他是甘 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 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因此一事,就勾出 多少风流冤家来,陪他们去了结此案。” 那道人道:“果是罕闻。实未闻有还泪之说。想来这一段故 事,比历来风月事故更加琐碎细腻了。”那僧道:“历来几个风流 人物,不过传其大概以及诗词篇章而已;至家庭闺阁中一饮 食,总未述记。再者,大半风月故事,不过偷香窃玉、暗约私奔而 已,并不曾将儿女之真情发泄一二。想这一干人入世,其情痴色 鬼、贤愚不肖①者,悉与前人传述不同矣。”那道人道:“趁此何 不你我也去下世度脱②几个,岂不是一场功德?那僧道:“正合 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宫中,将鑫物交割清楚,待这一干风 流孽鬼下世已完,你我再去。如今虽已有一半落尘,然犹未全 集。”道人道:“既如此,便随你去来。” 却说甄士隐俱听得明白,但不知所云“蠢物”系何东西。遂 不禁上前施礼,笑问道:“二仙师请了。”那僧道也忙答礼相问。 士隐因说道:“适闻仙师所谈因果,实人世罕闻者。但弟子愚浊, 不能洞悉明白,若蒙大开痴顽,备细一闻,弟子则洗耳谛听,稍能 警省,亦可免沉沦③之苦。”二仙笑道:“此乃玄机④不可预泄 ①不肖—一旧时称不能继承父业之子日不肖。肖:像。 ②度脱——佛家用语。超度解脱。 ③警省(xing醒)沉沦一均佛家用语。警省:警觉省悟。沉沦:指在生死轮 回中水远不得解脱。 ④玄机——道家用语。谓玄奥微妙的道理。这里义同天机。 抚琴居红楼梦文学社区
者。到那时不要忘我二人,便可跳出火坑①矣。”士隐听了,不 便再问。因笑道:“玄机不可预泄,但适云‘蠢物’,不知为何,或 可一见否?”那僧道:“若问此物,倒有一面之缘。”说着,取出递与 士隐。 士隐接了看时,原来是块鲜明美玉,上面字迹分明,镌着“通 灵宝玉”四字,后面还有几行小字。正欲细看时,那僧便说已到 幻境,便强从手中夺了去,与道人竞过一大石牌坊,上书四个大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际 字,乃是“太虚幻境”⑧。两边又有一副对联,道是 士隐意欲也跟了过去,方举步时,忽听一声霹雳,有若山崩 地陷。士隐大叫一声,定睛一看,只见烈日炎炎,芭蕉冉冉,所梦 之事便忘了大半。又见奶母正抱了英莲走来。士隐见女儿越发 生得粉妆玉琢,乖觉可喜,便伸手接来,抱在怀内,斗他顽耍 回,又带至街前,看那过会③的热闹。 方欲进来时,只见从那边来了一僧一道:那僧则癞头跣脚, 那道则跛足蓬头,疯疯癫癫,挥霍④谈笑而至。及至到了他门 前,看见士隐抱着英莲,那僧便大哭起来,又向士隐道:“施主,你 把这有命无运⑤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士隐听了,知 是疯话,也不去睬他。那僧还说:“舍我罢,舍我罢!”士隐不耐 ①火坑——佛家用语,指苦难的人世。 ②太虚幻境——作者虚拟的仙境。太虚:空幻虚无的意思。 ③过会—旧时遇节庆随地聚演百戏杂耍、笙乐鼓吹之类,观者如潮。 ④挥霍——亦作“挥攉”。《韵会:“摇手曰挥,反手曰攉。”本谓动作轻捷,这 里是挥洒自如的意思 ⑤有命无运——旧时“算命”,用人出生的年、月、日、时所属的干支和金、木 水、火、土五行的生克来推断人的吉凶祸福;称一生的境遇好坏为“命”,一段时间的 遭际为“运”。有命无运,这里意谓平生“行运”乖逆,道际堪悲。 10 抚琴居红楼梦文学社区
甄土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烦,便抱女儿撤身要进去,那僧乃指着他大笑,口内念了四句言 词道 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①。 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士隐听得明白,心下犹豫,意欲问他们来历。只听道人说 道:“你我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干营生去罢。三劫后,我在北 邙山②等你,会齐了同往太虚幻境销号。”那僧道:“最妙,最 妙!”说毕,二人一去,再不见个踪影了。士隐心中此时自付:这 两个人必有来历,该试一问,如今悔却晚也。 这士隐正痴想,忽见隔壁葫芦庙内寄居的一个穷儒——姓 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者走了出来。这贾雨村原系胡 州(九)③人氏,也是诗书仕宦之族,因他生于末世,父母祖宗根 基已尽,人口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乡无益,因进京求取 功名,再整基业。自前岁来此,又淹蹇④住了,暂寄庙中安身, 每日卖字作文为生,故士隐常与他交接。 当下爾村见了士隐,忙施礼陪笑道:“老先生倚门伫望,敢是 街市上有甚新闻否?”土隐笑道:“非也。适因小女啼哭,引他出 来作耍,正是无聊之甚,兄来得正妙,请入小斋一谈,彼此皆可消 此永昼。”说着,便令人送女儿进去,自与雨村携手来至书房中。 ①“菱花”句——隐喻英莲被杲霸王薛蟠强占作妾的不幸遭遇。菱花:指后来 英莲改名香菱。雪:谐音“薛”,指薛蟠。菱在夏日开花而竟遇冰雪,喻英莲“生不逢 时,遇又非偶”(脂评),定然道到摧残。澌澌(sisi司司):形容雪声。 ②北邙(ming芒)山——也作“北芒山”,即邙山。在今河南省洛阳市北。东 汉及北魏的王侯公卿多葬于此。后常被用来泛指墓地。 胡州——地名。脂评:谐音“胡诌也”。 ④淹蹇( yan Jian烟简)——即偃蹇。原指境遇困顿、不得意,这里是耽搁、阻 滞的意思。 抚琴居红楼梦文学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