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生活程度高了,本来就吃不饱,再减工钱,那是要我们的命了。 你们有钱做老板,总不会饿肚子,你们要顾全民族利益,请你们忍痛一 时,少赚几文罢。’一看来两方面都有理。可是两方面的民族利益和 阶级利益就发生了冲突。” “自然饿肚子也是一件大事—一” 李玉亭说了半句,就又缩住,举起手来搔头皮。张素素很注意地看 了他一眼,他也不觉得。全体肃静,等待他说下去。鱼池对面的六角亭 子里又传过一阵笑声来。李玉亭猛一跳,就续完了他的意见: “但是无论如何,资本家非有利润不可!不赚钱的生意根本就不能 成立!” 吴芝生大笑,回头对范博文说: “如何?是我把李教授的意见预先猜对了。诗人,你已经输了一半! 第二个问题要请你自己来说明了。一素素,留心着佩珊溜走呀!” 范博文冷冷地微笑,总没出声。于是杜学诗就抢着来代他说: “工人要加工钱,老板说,那么只好请你另就,我要另外招工人。 可是工人却又硬不肯走,还是要加工钱。一这就要请教法律顾问了。” “劳资双方是契约关系,谁也不能勉强谁的。” 秋隼这话刚刚说完,吴芝生他们都又笑起来了。连范博文自己也在 内。蹲在地下似乎并没有在那里听的林佩珊就跳起来拔脚想跑。然而已 经太迟,吴芝生和张素素拦在林佩珊面前叫道: “不要跑!诗人完全输了,你就该替诗人还账!不然,我们要请秋 律师代表提出诉讼了。小杜,你是保人呀!你这保人不负责么?” 林佩珊只是笑,并不回答,觑机会就从张素素腋下冲了出去,沿着 鱼池边的虎皮纹碎石子路向右首跑。“啊一一”张素素喊一声,也跟着 追去了。范博文却拉住了吴芝生的肩膀说: “你不要太高兴!保人小杜还没有下公断呢!” “什么话!又做保人,又兼公断!没有这种办法。况且没有预先说 明。” “说明了的:‘如果秋律师和李玉亭的话语发生疑义的时候,就由 小杜公断。’现在我认为秋律师和李教授的答复都有疑义,不能硬派我 是猜输了的。” “都是不负责任的话!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的浮话!” 杜学诗也加进来说,他那猫儿脸突然异常严肃。 这不但吴芝生觉得诧异,秋隼和李玉亭也莫明其妙。大家围住了杜 学诗看着他。 “什么民族,什么阶级,什么劳资契约,都是废话!我只知道有一 个国家。而国家的舵应该放在刚毅的铁掌里;重在做,不在说空话!而 且任何人不能反对这管理国家的铁掌!譬如说中国丝不能和日本丝竞争 罢,管理‘国家'的铁掌就应该一方面减削工人的工钱,又一方面强制 资本家用最低的价格卖出去,务必要在欧美市场上将日本丝压倒!要是 资本家不肯亏本抛售,好!‘国家’就可以没收他的工厂!” 杜学诗一口气说完,瞪出一双圆眼睛,将身体摆了几下,似乎他就 是那“铁掌”! 听着的四位都微笑,可是谁也不发言。张素素和林佩珊的笑声从池
答:‘生活程度高了,本来就吃不饱,再减工钱,那是要我们的命了。 你们有钱做老板,总不会饿肚子,你们要顾全民族利益,请你们忍痛一 时,少赚几文罢。’——看来两方面都有理。可是两方面的民族利益和 阶级利益就发生了冲突。” “自然饿肚子也是一件大事——” 李玉亭说了半句,就又缩住,举起手来搔头皮。张素素很注意地看 了他一眼,他也不觉得。全体肃静,等待他说下去。鱼池对面的六角亭 子里又传过一阵笑声来。李玉亭猛一跳,就续完了他的意见: “但是无论如何,资本家非有利润不可!不赚钱的生意根本就不能 成立!” 吴芝生大笑,回头对范博文说: “如何?是我把李教授的意见预先猜对了。诗人,你已经输了一半! 第二个问题要请你自己来说明了。——素素,留心着佩珊溜走呀!” 范博文冷冷地微笑,总没出声。于是杜学诗就抢着来代他说: “工人要加工钱,老板说,那么只好请你另就,我要另外招工人。 可是工人却又硬不肯走,还是要加工钱。——这就要请教法律顾问了。” “劳资双方是契约关系,谁也不能勉强谁的。” 秋隼这话刚刚说完,吴芝生他们都又笑起来了。连范博文自己也在 内。蹲在地下似乎并没有在那里听的林佩珊就跳起来拔脚想跑。然而已 经太迟,吴芝生和张素素拦在林佩珊面前叫道: “不要跑!诗人完全输了,你就该替诗人还账!不然,我们要请秋 律师代表提出诉讼了。小杜,你是保人呀!你这保人不负责么?” 林佩珊只是笑,并不回答,觑机会就从张素素腋下冲了出去,沿着 鱼池边的虎皮纹碎石子路向右首跑。“啊——”张素素喊一声,也跟着 追去了。范博文却拉住了吴芝生的肩膀说: “你不要太高兴!保人小杜还没有下公断呢!” “什么话!又做保人,又兼公断!没有这种办法。况且没有预先说 明。” “说明了的:‘如果秋律师和李玉亭的话语发生疑义的时候,就由 小杜公断。’现在我认为秋律师和李教授的答复都有疑义,不能硬派我 是猜输了的。” “都是不负责任的话!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的浮话!” 杜学诗也加进来说,他那猫儿脸突然异常严肃。 这不但吴芝生觉得诧异,秋隼和李玉亭也莫明其妙。大家围住了杜 学诗看着他。 “什么民族,什么阶级,什么劳资契约,都是废话!我只知道有一 个国家。而国家的舵应该放在刚毅的铁掌里;重在做,不在说空话!而 且任何人不能反对这管理国家的铁掌!譬如说中国丝不能和日本丝竞争 罢,管理‘国家’的铁掌就应该一方面减削工人的工钱,又一方面强制 资本家用最低的价格卖出去,务必要在欧美市场上将日本丝压倒!要是 资本家不肯亏本抛售,好!‘国家’就可以没收他的工厂!” 杜学诗一口气说完,瞪出一双圆眼睛,将身体摆了几下,似乎他就 是那“铁掌”! 听着的四位都微笑,可是谁也不发言。张素素和林佩珊的笑声从池
子右首的密树中传来,一点一点地近了。范博文向那笑声处望了一眼, 回头在杜学诗的肩头重重地拍一下,冷冷地说: “好!就可惜你既不是资本家,也不是工人,更不是那‘铁掌’! 还有一层,你的一番演说也是‘没有说出所以然来的浮话’!请不要忘 记,我刚才和芝生打赌的,不是什么事情应该怎样办,而是看谁猜对了 秋律师和李教授的意见!一算了,我们这次赌赛,就此不了而了。” 最后的一句还没说完,范博文就迎着远远而来的张素素和林佩珊跑 了去。 “不行!诗人,你想逃走么?” 吴芝生一面喊着,一面就追。李玉亭和秋律师在后面大笑。 可是正当范吴两位将要赶到林佩珊她们跟前的时候,迎面又来了三 个人,正是杜竹斋和赵伯韬,尚仲礼;一边走,一边还在低声谈话。他 们对这四个青年男女看了一眼,便不说话了,默默地沿着这池子边的虎 皮纹石子路走到那柳荫左近,又特地绕一个弯,避过了李玉亭和秋律师 的注意,向“灵堂”那方面去了。然而李玉亭眼快,已经看得明明白白; 他拉一下秋律师的衣角,轻声说: “看见么?金融界三巨头!重要的事情摆在他们脸上。” “因为我们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只‘铁掌'呀!” 秋隼回答,又微笑。李玉亭也笑了。沉浸在自己思想中的杜学诗却 是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见。 在“灵堂”阶前,杜竹斋碰到新来的一位吊客,一一吴府远亲陆匡 时,交易所经纪人又兼大亚证券信托公司的什么襄理。一眼看见了杜竹 斋,这位公债里翻觔斗的陆匡时就抢前一步,拉住了杜竹斋的袖口,附 耳低声说: “我得了个秘密消息,中央军形势转利,公债马上就要回涨呢。目 前还没有人晓得,人心总是看低,我这里的散户多头都是急于要脱手。 你为什么不乘这当口,扒进几十万呢?你向来只做标金,现在乘机会我 劝你也试试公债,弄几文来香香手,倒也不坏!” 这一番话,在陆匡时,也许是好意,但正在参加秘密多头公司的杜 竹斋却怕得什么似的,几乎变了脸色。他一面在听,一面心里滚起了无 数的疑问:难道是尚仲礼的计划已经走漏了消息?难道当真中央军已经 转利?抑或是赵伯韬和尚仲礼串通了在他头上来干新式的翻戏?再不 然,竟不过是这陆匡时故意造谣言,想弄点好处么?一杜竹斋几乎没 有了主意,回答不出话来。他偷偷地对旁边的赵伯韬使了个眼色。不, 他是想严密地观察一下老赵的神色,但不知怎地却变成了打招呼的眼色 了。即使老练如他,此时当真有点乱了章法。 幸而来了一个救星。当差高升匆匆地跑到竹斋跟前说: “我们老爷在书房里。请姑老爷就去!” 杜竹斋觉得心头一松,随口说一句“知道了”,便转脸敷衍陆匡时 道: “对不起,少陪了,回头我们再谈。请到大餐间里去坐坐罢。高升, 给陆老爷倒茶。” 这么着把陆匡时支使开了,杜竹斋就带着赵尚两位再到花园里,找 了个僻静地点,三个头又攒在一处,渐渐三张脸上都又泛出喜气来了
子右首的密树中传来,一点一点地近了。范博文向那笑声处望了一眼, 回头在杜学诗的肩头重重地拍一下,冷冷地说: “好!就可惜你既不是资本家,也不是工人,更不是那‘铁掌’! 还有一层,你的一番演说也是‘没有说出所以然来的浮话’!请不要忘 记,我刚才和芝生打赌的,不是什么事情应该怎样办,而是看谁猜对了 秋律师和李教授的意见!——算了,我们这次赌赛,就此不了而了。” 最后的一句还没说完,范博文就迎着远远而来的张素素和林佩珊跑 了去。 “不行!诗人,你想逃走么?” 吴芝生一面喊着,一面就追。李玉亭和秋律师在后面大笑。 可是正当范吴两位将要赶到林佩珊她们跟前的时候,迎面又来了三 个人,正是杜竹斋和赵伯韬,尚仲礼;一边走,一边还在低声谈话。他 们对这四个青年男女看了一眼,便不说话了,默默地沿着这池子边的虎 皮纹石子路走到那柳荫左近,又特地绕一个弯,避过了李玉亭和秋律师 的注意,向“灵堂”那方面去了。然而李玉亭眼快,已经看得明明白白; 他拉一下秋律师的衣角,轻声说: “看见么?金融界三巨头!重要的事情摆在他们脸上。” “因为我们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只‘铁掌’呀!” 秋隼回答,又微笑。李玉亭也笑了。沉浸在自己思想中的杜学诗却 是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见。 在“灵堂”阶前,杜竹斋碰到新来的一位吊客,——吴府远亲陆匡 时,交易所经纪人又兼大亚证券信托公司的什么襄理。一眼看见了杜竹 斋,这位公债里翻觔斗的陆匡时就抢前一步,拉住了杜竹斋的袖口,附 耳低声说: “我得了个秘密消息,中央军形势转利,公债马上就要回涨呢。目 前还没有人晓得,人心总是看低,我这里的散户多头都是急于要脱手。 你为什么不乘这当口,扒进几十万呢?你向来只做标金,现在乘机会我 劝你也试试公债,弄几文来香香手,倒也不坏!” 这一番话,在陆匡时,也许是好意,但正在参加秘密多头公司的杜 竹斋却怕得什么似的,几乎变了脸色。他一面在听,一面心里滚起了无 数的疑问:难道是尚仲礼的计划已经走漏了消息?难道当真中央军已经 转利?抑或是赵伯韬和尚仲礼串通了在他头上来干新式的翻戏?再不 然,竟不过是这陆匡时故意造谣言,想弄点好处么?——杜竹斋几乎没 有了主意,回答不出话来。他偷偷地对旁边的赵伯韬使了个眼色。不, 他是想严密地观察一下老赵的神色,但不知怎地却变成了打招呼的眼色 了。即使老练如他,此时当真有点乱了章法。 幸而来了一个救星。当差高升匆匆地跑到竹斋跟前说: “我们老爷在书房里。请姑老爷就去!” 杜竹斋觉得心头一松,随口说一句“知道了”,便转脸敷衍陆匡时 道: “对不起,少陪了,回头我们再谈。请到大餐间里去坐坐罢。高升, 给陆老爷倒茶。” 这么着把陆匡时支使开了,杜竹斋就带着赵尚两位再到花园里,找 了个僻静地点,三个头又攒在一处,渐渐三张脸上都又泛出喜气来了
“那么,我就去找荪甫。请伯韬到大餐间去对小陆用点工夫,仲老 回去和那边切实接洽。” 最后是杜竹斋这么说,三个人就此分开。 然而杜竹斋真没料到吴荪甫是皱紧了眉尖坐在他的书房里。昨晚上 吴老太爷断气的时候,荪甫的脸上也没有现在那样忧愁。杜竹斋刚刚坐 下,还没开口,荪甫就将一张纸撩给他看。 这是一个电报,很简单的几个字:“四乡农民不稳,镇上兵力单薄, 危在旦夕,如何应急之处,乞速电复。费、巧。” 杜竹斋立刻变了脸色。他虽然不像荪甫那样还有许多财产放在家 乡,但是“先人庐墓所在”之地,无论如何不能不动心的。他放下电报 看着荪甫的脸,只说了四个字: “怎么办呢?” “那只好尽人力办了去再看了。幸而老太爷和四妹,七弟先出来两 天,不然,那就糟透了。目前留在那里的,不过是当铺,钱庄,米厂之 类,虽说为数不小,到底总算是身外之物。一怎么办?我已经打电给 费小胡子,叫他赶快先把现款安顿好,其余各店的货物能移则移, 或者,不过是一场虚惊,依然太平过去,也难说。但兵力单薄,到底不 行;我们应该联名电请省政府火速调保安队去镇压。” 吴荪甫也好像有点改常,夹七夹八说了一大段,这才落到主要目的。 他把拟好了打给省政府请兵的电稿给竹斋过目,就去按背后墙上的电 铃。 书房的门轻轻开了。进来的却是两个人,当差高升以外,还有厂里 的账房莫干丞。 吴荪甫一眼看见莫干丞不召自来,眉头就皱得更紧些,很威严地喊 道: “干丞,对你说过,今天不用到这里来,照顾厂里要紧!” 这一下叱责,把账房莫干丞吓糊涂了;回答了两个“是”,直挺挺 僵在那里。 “厂里没有事么?” 吴荪甫放平了脸色,随口问一句,他的心思又转到家乡的农民暴动 的威胁上去了。然而真不料莫干丞却抖抖索索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就因为厂里有些不妙一” “什么!赶快说!” “也许不要紧,可是,可是,风色不对。我们还没布告减工钱,可 是,工人们已经知道了。她们,她们,今天从早上起,就有点一一有点 怠工的样子,我特来请示一怎样办。” 现在是吴荪甫的脸色突然变了,僵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他脸上 的紫疱,一个一个都冒出热气来。这一阵过后,他猛的跳起来,像发疯 的老虎似的咆哮着;他骂工人,又骂莫干丞以下的办事员: “她们先怠工么?混账东西!给她们颜色看!你们管什么的?直到 此刻来请示办法?哼,你们只会在厂里胡调,吊膀子,轧姘头!说不定 还是你们自己走漏了减削工钱的消息!” 莫干丞只是垂头站在旁边,似乎连气都不敢透一下。看着这不中用 的样子,吴荪甫的怒火更加旺了,他右手叉在腰间,左手握成拳头,搁
“那么,我就去找荪甫。请伯韬到大餐间去对小陆用点工夫,仲老 回去和那边切实接洽。” 最后是杜竹斋这么说,三个人就此分开。 然而杜竹斋真没料到吴荪甫是皱紧了眉尖坐在他的书房里。昨晚上 吴老太爷断气的时候,荪甫的脸上也没有现在那样忧愁。杜竹斋刚刚坐 下,还没开口,荪甫就将一张纸撩给他看。 这是一个电报,很简单的几个字:“四乡农民不稳,镇上兵力单薄, 危在旦夕,如何应急之处,乞速电复。费、巧。” 杜竹斋立刻变了脸色。他虽然不像荪甫那样还有许多财产放在家 乡,但是“先人庐墓所在”之地,无论如何不能不动心的。他放下电报 看着荪甫的脸,只说了四个字: “怎么办呢?” “那只好尽人力办了去再看了。幸而老太爷和四妹,七弟先出来两 天,不然,那就糟透了。目前留在那里的,不过是当铺,钱庄,米厂之 类,虽说为数不小,到底总算是身外之物。——怎么办?我已经打电给 费小胡子,叫他赶快先把现款安顿好,其余各店的货物能移则移,…… 或者,不过是一场虚惊,依然太平过去,也难说。但兵力单薄,到底不 行;我们应该联名电请省政府火速调保安队去镇压。” 吴荪甫也好像有点改常,夹七夹八说了一大段,这才落到主要目的。 他把拟好了打给省政府请兵的电稿给竹斋过目,就去按背后墙上的电 铃。 书房的门轻轻开了。进来的却是两个人,当差高升以外,还有厂里 的账房莫干丞。 吴荪甫一眼看见莫干丞不召自来,眉头就皱得更紧些,很威严地喊 道: “干丞,对你说过,今天不用到这里来,照顾厂里要紧!” 这一下叱责,把账房莫干丞吓糊涂了;回答了两个“是”,直挺挺 僵在那里。 “厂里没有事么?” 吴荪甫放平了脸色,随口问一句,他的心思又转到家乡的农民暴动 的威胁上去了。然而真不料莫干丞却抖抖索索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就因为厂里有些不妙——” “什么!赶快说!” “也许不要紧,可是,可是,风色不对。我们还没布告减工钱,可 是,工人们已经知道了。她们,她们,今天从早上起,就有点——有点 怠工的样子,我特来请示——怎样办。” 现在是吴荪甫的脸色突然变了,僵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他脸上 的紫疱,一个一个都冒出热气来。这一阵过后,他猛的跳起来,像发疯 的老虎似的咆哮着;他骂工人,又骂莫干丞以下的办事员: “她们先怠工么?混账东西!给她们颜色看!你们管什么的?直到 此刻来请示办法?哼,你们只会在厂里胡调,吊膀子,轧姘头!说不定 还是你们自己走漏了减削工钱的消息!” 莫干丞只是垂头站在旁边,似乎连气都不敢透一下。看着这不中用 的样子,吴荪甫的怒火更加旺了,他右手叉在腰间,左手握成拳头,搁
在那张纯钢的写字台边缘,眼睛里全是红光,闪闪地向四面看,好像想 找什么东西来咬一口似的。忽然他发见了高升直挺挺地站在一边,他就 怒声斥骂道: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老爷刚才按了电铃,这才进来的。” 于是荪甫方才记起了那电报稿子,并且记起了写字台对面的高背沙 发里还坐着杜竹斋。此时竹斋早已看过电稿,嘴里斜含着一枝雪茄,闭 了眼睛在那里想他自己的心事。 荪甫拿起那张电稿交给高升,一面挥手,一面说: “马上去打,愈快愈好!” 说完,吴荪甫就坐到他的纯钢转椅里,拿起笔来在一张信纸上飞快 地写了一行,却又随手团皱,丢在字纸簏里,提着笔沉吟。 杜竹斋睁开眼来了,看见了荪甫的踌躇态度,竹斋就轻声说: “荪甫,硬做不如软来罢。” “我也是这个意思一一” 吴荪甫回答。现在他已经气平了,将手里的笔杆转了两下,回头就 对莫干丞说: “干丞,坐下了,你把今天早上起的事情,详细说出来。” 摸熟了吴荪甫脾气的这位账房先生,知道现在可以放胆说话,不必 再装出那种惶恐可怜的样子来了。他于是坦然坐在写字桌横端的一张弹 簧软椅里,就慢慢地说: “是早上九点钟光景,第二号管车王金贞,跑到账房间来报告第十 二排车的姚金凤犯了规则,不服管理;当时九号管车薛宝珠要喊她上账 房间,哪里知道,第十二排车的女工就都关了车,帮着姚金凤闹起来一 一我们听了王金贞的报告,正想去弹压,就听得一片声叫喊,薛宝珠扭 着姚金凤来了,但是车间里的女工已经全都关了车一 吴荪甫皱了眉头,尖锐地看了莫干丞一眼,很不耐烦似的打断了莫 干丞的报告,问道: “简简单单说,现在闹到怎么一个地步?” “现在车间里五百二十部车,只有一小半还在那里做工,一算是 做工,其实是糟蹋茧子。” 听到这最后一句,吴荪甫怒吼一声,猛的站起来;但倏又坐下,口 音很快地问道: “怠工的原因是?一一” “要求开除薛宝珠。” “什么理由呢?” “说她打人。一一还有,她们又要求米贴。前次米价涨到二十元一 石时曾经要求过,这次又是。” 吴荪甫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脸对杜竹斋说: “竹斋一这丝厂老板真难做。米贵了,工人们就来要求米贴;但 是丝价钱贱了,要亏本,却没有人给我丝贴。好!干丞,你回去对工人 说,她们要米贴,老板情愿关厂!” 莫干丞答应了一声“是”,但他的两只老鼠眼睛却望着吴荪甫的脸, 显出非常为难的神气
在那张纯钢的写字台边缘,眼睛里全是红光,闪闪地向四面看,好像想 找什么东西来咬一口似的。忽然他发见了高升直挺挺地站在一边,他就 怒声斥骂道: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老爷刚才按了电铃,这才进来的。” 于是荪甫方才记起了那电报稿子,并且记起了写字台对面的高背沙 发里还坐着杜竹斋。此时竹斋早已看过电稿,嘴里斜含着一枝雪茄,闭 了眼睛在那里想他自己的心事。 荪甫拿起那张电稿交给高升,一面挥手,一面说: “马上去打,愈快愈好!” 说完,吴荪甫就坐到他的纯钢转椅里,拿起笔来在一张信纸上飞快 地写了一行,却又随手团皱,丢在字纸簏里,提着笔沉吟。 杜竹斋睁开眼来了,看见了荪甫的踌躇态度,竹斋就轻声说: “荪甫,硬做不如软来罢。” “我也是这个意思——” 吴荪甫回答。现在他已经气平了,将手里的笔杆转了两下,回头就 对莫干丞说: “干丞,坐下了,你把今天早上起的事情,详细说出来。” 摸熟了吴荪甫脾气的这位账房先生,知道现在可以放胆说话,不必 再装出那种惶恐可怜的样子来了。他于是坦然坐在写字桌横端的一张弹 簧软椅里,就慢慢地说: “是早上九点钟光景,第二号管车王金贞,跑到账房间来报告第十 二排车的姚金凤犯了规则,不服管理;当时九号管车薛宝珠要喊她上账 房间,哪里知道,第十二排车的女工就都关了车,帮着姚金凤闹起来— —我们听了王金贞的报告,正想去弹压,就听得一片声叫喊,薛宝珠扭 着姚金凤来了,但是车间里的女工已经全都关了车——” 吴荪甫皱了眉头,尖锐地看了莫干丞一眼,很不耐烦似的打断了莫 干丞的报告,问道: “简简单单说,现在闹到怎么一个地步?” “现在车间里五百二十部车,只有一小半还在那里做工,——算是 做工,其实是糟蹋茧子。” 听到这最后一句,吴荪甫怒吼一声,猛的站起来;但倏又坐下,口 音很快地问道: “怠工的原因是?——” “要求开除薛宝珠。” “什么理由呢?” “说她打人。——还有,她们又要求米贴。前次米价涨到二十元一 石时曾经要求过,这次又是。” 吴荪甫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脸对杜竹斋说: “竹斋——这丝厂老板真难做。米贵了,工人们就来要求米贴;但 是丝价钱贱了,要亏本,却没有人给我丝贴。好!干丞,你回去对工人 说,她们要米贴,老板情愿关厂!” 莫干丞答应了一声“是”,但他的两只老鼠眼睛却望着吴荪甫的脸, 显出非常为难的神气
“还有什么事呢?” “嗯,嗯,请三老爷明鉴。关厂的话,现在说出去,恐怕会闹乱子 “什么话?” “这一回工人很齐心,好像预先有过商量的。” “胚!你们这班人都是活死人么?事前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临到 出了事,才来向我讨办法!第二号管车王金贞和稽查李麻子都是领了津 贴的,平常日子不留心工人的行动!难道我钱多,没有地方花,白养这 些狗!” 此时莫干丞忽然胆大起来了,竟敢回“三老爷”的话: “他们两个也还出力,他们时时刻刻在那里留心工人的举动!可是 一好像他们面孔上刻着‘走狗’两个字,到处碰壁,一点消息也探不 出来。三老爷!工人们就像鬼迷了一般!姚金凤向来是老实的,此番她 领头了。现在车间里一片声嚷闹:‘上次要求米贴,被你们一番鬼话哄 过去了,今回定要见个你死我活!你们还想克减工钱么?我们要米贴, 米贴。’听说各厂的情形都不稳。工人们都像鬼迷了一般!” “鬼迷了么?哈,哈!我知道这个鬼!生活程度高,她们吃不饱! 可是我还知道另外一个鬼,比这更大更厉害的鬼:世界产业凋弊,厂经 跌价!…” 吴荪甫突然冷笑着高声大喊,一种铁青色的苦闷和失望,在他的紫 酱色脸皮上泛出来。然而只一刹那,他又回复了刚毅坚决的常态。他用 力一挥手,继续说下去,脸上转为狞笑: “好!你这鬼!难道我们就此束手待毙么?不!我们还要拚一下呢! 一但是,干丞,怎么工人就知道我们打算克减工钱?一定是账房间里 有人走漏了消息!” 莫干丞猛一怔,背脊上透出一片冷汗。迟疑了片刻,他忽然心生一 计,就鬼鬼祟祟地说: “我疑心一个人。就是屠维岳。这个小伙子近来发昏了,整天在十 九排车的女工朱桂英身上转念头,有人看见他常常在朱桂英家里进出一 此时书房门忽开,二小姐芙芳的声音打断了莫干丞的话。 “三弟,万国殡仪馆的人和东西都来了。可是,那个棺材,我看着 不合式!” 二小姐站在门边,一面说,一面眼看着她的丈夫。 “等一会儿,我就来。竹斋,请你先去看看一” 但是杜竹斋连连摇手,从雪茄烟的浓烟中对二小姐说: “我们就来,就来,时候还早呢!看了不对再去换,也还来得及。” “还早么?十二点一刻了,外边已经开饭!” 二小姐说着,也就走了,这里吴荪甫转脸朝莫干丞看了一眼,很威 严地发出这样的命令来: “现在你立刻回厂去出布告:因为老太爷故世了,今天下午放假半 天,工钱照给。先把工人散开,免得聚在厂里闹乱子。可是,下半天你 们却不能休息。你们要分头到工人中间做工夫,打破她们的团结。限今 天晚上把事情办好!一面请公安局派警察保护工厂,一面呈报社会局
“还有什么事呢?” “嗯,嗯,请三老爷明鉴。关厂的话,现在说出去,恐怕会闹乱子 ——” “什么话?” “这一回工人很齐心,好像预先有过商量的。” “呸!你们这班人都是活死人么?事前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临到 出了事,才来向我讨办法!第二号管车王金贞和稽查李麻子都是领了津 贴的,平常日子不留心工人的行动!难道我钱多,没有地方花,白养这 些狗!” 此时莫干丞忽然胆大起来了,竟敢回“三老爷”的话: “他们两个也还出力,他们时时刻刻在那里留心工人的举动!可是 ——好像他们面孔上刻着‘走狗’两个字,到处碰壁,一点消息也探不 出来。三老爷!工人们就像鬼迷了一般!姚金凤向来是老实的,此番她 领头了。现在车间里一片声嚷闹:‘上次要求米贴,被你们一番鬼话哄 过去了,今回定要见个你死我活!你们还想克减工钱么?我们要米贴, 米贴。’听说各厂的情形都不稳。工人们都像鬼迷了一般!” “鬼迷了么?哈,哈!我知道这个鬼!生活程度高,她们吃不饱! 可是我还知道另外一个鬼,比这更大更厉害的鬼:世界产业凋弊,厂经 跌价!……” 吴荪甫突然冷笑着高声大喊,一种铁青色的苦闷和失望,在他的紫 酱色脸皮上泛出来。然而只一刹那,他又回复了刚毅坚决的常态。他用 力一挥手,继续说下去,脸上转为狞笑: “好!你这鬼!难道我们就此束手待毙么?不!我们还要拚一下呢! ——但是,干丞,怎么工人就知道我们打算克减工钱?一定是账房间里 有人走漏了消息!” 莫干丞猛一怔,背脊上透出一片冷汗。迟疑了片刻,他忽然心生一 计,就鬼鬼祟祟地说: “我疑心一个人。就是屠维岳。这个小伙子近来发昏了,整天在十 九排车的女工朱桂英身上转念头,有人看见他常常在朱桂英家里进出— —” 此时书房门忽开,二小姐芙芳的声音打断了莫干丞的话。 “三弟,万国殡仪馆的人和东西都来了。可是,那个棺材,我看着 不合式!” 二小姐站在门边,一面说,一面眼看着她的丈夫。 “等一会儿,我就来。竹斋,请你先去看看——” 但是杜竹斋连连摇手,从雪茄烟的浓烟中对二小姐说: “我们就来,就来,时候还早呢!看了不对再去换,也还来得及。” “还早么?十二点一刻了,外边已经开饭!” 二小姐说着,也就走了,这里吴荪甫转脸朝莫干丞看了一眼,很威 严地发出这样的命令来: “现在你立刻回厂去出布告:因为老太爷故世了,今天下午放假半 天,工钱照给。先把工人散开,免得聚在厂里闹乱子。可是,下半天你 们却不能休息。你们要分头到工人中间做工夫,打破她们的团结。限今 天晚上把事情办好!一面请公安局派警察保护工厂,一面呈报社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