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Robert Mandrou,1921一1984)亦深表同感。〔1J 惟循至七十年代中期,法国史学丕变,福柯崛起的态势至为明显,旧 史学遂倍感压力。至此,布氏虽仍赞扬福柯的才华与热情,却一改常态称 呼他“非历史家,而为哲学家”;直视福柯为新兴势力的代表,呼吁史家大 胆表达自己的心声,以恢复固有的本业为己任。所谓新方法,亦无非善用 旧工具而已。史家的未来全然系乎史家本身,无有其它快捷方式。〔2)但 而后,布洛代尔即归于沉默,不再对福柯有所评论。可想而知,布洛代尔 亟想重建现代的人文主义(toward a modern humanism),(3)而福柯稍后却 吹起进攻人文科学的号角,不只大肆攻击人文主义,且图置之死地而后止 18 三联讲坛 (容后详述)。演变至此,他们只有分道扬镳一途了。 与此相照,福柯于《知识考古学》的导论里,恰好对该时的史学状态 做了一番检讨,其中有涉及年鉴史学者,适可提供另一个观察的角度。福 柯诚能领略年鉴学派的优点,例如,在时限上作不同时段的观察,从事底 层的考掘,而不为表面的事件所迷惑,以及进行经济与社会系列史(serial history)的分析。【4)这些养分都一一为其著作所汲取。 然而,福柯对布洛代尔所倡导的“整体史”(total history),则不表 苟同。本来布洛代尔在其巨著《地中海》(The Mediterranean)里,宣称 正在从事“整体史”的尝试,而有别于社会、经济等专史。他的著作虽 遵循三种时序进行,但最终则希望烘托出整体历史的面貌。他认为“结 (1)Frangois Dosae,History of Structuralism,translated by Deborah Glassman(Minneapolis,Minn.:Uni- veni的of Minnesota Press,1997),vol.2,p.254.芒德鲁的书评收人Barry Smart,Michel Foucault (2):Critical Asesment,pp.30-39 (Ithaca and London:Comell University Press,1976),pp.16-17. (3)Femand Braudel.The History of Civilization:The Past Explains the Present,"in On History,transla- ted By Sarah Matthews(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c.1980),p.217. (4)Michel Foucault.The Archaeology of Knowledge,pp.3-4
构”与“发展”系悬而未决的重要问题。即使史家的结构主义与其它学 科仍有出入,布洛代尔仍自我定位为“结构主义者”,而看轻“事件”的 意义。1) 福柯则与其针锋相对,其故在于“整体史”与他主张的“间惭”(dis continuity)概念格格不人。依福柯之见,史上各因素的异质性与不同层次 的折迭与交叉,均无法整齐划一为同质的整体。而且“整体史”亦染有目 的论(teleology)的色彩。他尤其反对援用“文化统合”(cultural totalities) 的范畴(例如,世界观、理念型、时代精神),以强加“结构分析”的形式于 代主义与史学研究 历史之上。【2)据说布氏获悉福柯的追随者,扬言将整体的大历史(Hsto ry)裂解为多元分化的小历史(histories),即大感不悦。(3]总之,福柯对结 19 构史学并非照单全收,而是有所取舍的。 第 反过来,当福柯思虑成熟时,他关于身体的历史和历史与权力之间的 章 著作,却提供了第三代年鉴史家重要的示范与灵感,例如晚近朝“社会的 反人文 文化史”(cultural history of society)的转向,主要的便是受益于福柯的作 品,此正应验此一时,彼一时,不可同日而语。〔4)有了上述的认识,则有助 于掌握福柯史学的真正特征。 福柯史 (Femand Braudel,The Medierranean and the Mediterranean World in the Age f Philip ,tanslated 的省察 by Sian Reynolda(New York:Harper,1976),vol.I,P.1238-1244. Cf.Michel,The. 〔3】Frangois Dose,History of Structuralism,ol.Ⅲ,p.26L.另一深受福柯影响的书纳亦持同样的看法 Paul Veyne,Writing Hitory,tranlted by Mina Moore-Rinvolueri(Middletown,Connecticut:Wesleyan University Pres,194),p.26. 〔4) 1982)Pp.3-46,后收人Roger Chantier,o,dByLyaG.Cochrne(0 ford:Polity Press,l988),pp.l9-一52,名称略有不同;Peter Burke,The French Historical Revolu- tion,p.84
二.“当前的历史”(the history of the present) 福柯曾自豪地宜称:他的研究虽然与史家涉猎的领域雷同,但却非 “史家”的作品。(1)乍闻之下,福柯的说辞有些唐突,但若与下段话合观 并读,则能心知其意。在《规训与惩罚》(Discipline and Punish,1975)里 福柯交待过从事监狱研究的理由。他如是自我作答: 为什么?只因为我对过去发生兴趣吗?不,如果这意味以今日 20 的眼光来撰写过去;是的,假如这意味着撰写当前的历史(the history 三联讲坛 of the present)。(2] 言下之意,他以标榜治理“当前的历史”,而与一般史家有所区隔。 福柯所谓的“当前的历史”,于此必须稍加疏解,方能掌握其治史的 缘起。首先,福柯既非嗜古者(antiquarian),以博古通今为己志;但他亦 非以今凌古的当下主义者(presentist)。表面上,“当前的历史”令人想起 克罗齐的名言“任何真正的历史均是当代史”。【3)但细究之,克罗齐的着 眼点在认识论上,而福柯则侧重现时感。即使作为史学工作者,他从不讳 (Michel Foucault,The Hitoryf Sexuality,from Robart Hurley?(New York:Vintage Boks,1986),vol.1,p.9. (2 Michel Foucault,Diacipline and Punish:Theirththe Prison,traned by Alan Sheridan(Ne Yort:Vintage Books,1979),P.31.这点他与尼采(Nietszche)亦步亦趋,尼采认为过多的历史,反 而对人生有害,限制了人的能动性与创造力。Cf.Friedrich Nietzsche,“On the Uses and Disad York:Cambridge Univer Press,l997),p.67.按尼采对历史的看法晚年趋向正面,但后世最 注意却是早期的这个著作。参阅Thomas H.Brobjer,“Nietzsche View of the Value of Historical Studies and Method,"in Journal of the History of Ideas,April 2004,vol.65,no.2,301-322. [3]Benedetto Croce,History:ls Theory and Practice(New York:Russell Russell,1960),p.12
言从当下学习所得,远甚于过去的历史。〔1门而强烈的现实关怀,适贯穿福 柯一生的学术志业,譬如今日社会对身体(body)的政治操控之术,正是引 起他追溯监狱演变和性意识(sexuality)的缘起。通常史家对治史的原始 动机并不太在意,因为研究者若能切实遵行专业的规范与程序,逻辑上, 动机并不会妨碍正常的研究。 但福柯的“当前的历史”则有逾于此,他系针对当前处境所进行的反 后现代主义 思与批判。了解或恢复过去的事实并非治史的要旨。换言之,福柯的问 题意识来自对现状的不满与批判,而具有实用主义的意图。在言及《规 训与惩罚》一书时,他坦承撰写历史的目的,在对现状有所了解,可能的 与史学研究 话并付诸行动。〔2)他曾譬喻他的作品与现实世界的关系“宛如爆竹,用 21 后即自我销毁”。〔3) 于此,必得一提,影响福柯史观极为深邃的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 章 1844一1900)。概念上,福柯标榜的“当前史”,盖脱胎于尼采的“实效历 史"(wirkliche Historie,英译:effective histo叮y)。按“实效史"意谓已逝过 去对时下所产生的作用或制约。诠释学的大家一伽达默尔(Has Georg Gadamer,l900一2002)便曾据此论证“历史效应意识”(wirkungsge- 的史学 schichtliches BewuBtsein,英译:historically effected consciousness)系“理解" 的必要元素,换言之,“理解实为历史效应之事”。惟具有“历史效应的意 识”,方能因时制宜地提问,方有适切答案的可能。知此,则能明晓诠释 福柯史观的省案 的情状。〔4】 而福柯于“实效史”的阐发,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依其观点,“实效 (1]Michel Foucault,Discipline and Punish,p.30. (Michel Foucault,Politics.Philosophy,Culture,ed.by Lawrence D.Kritrman(New York:Routledge 1988),p.101 (3)参见Allan Megil,Prophets可Extremity,p.184 (4Hans-Georg Gadamer.Truth and Method,translation revised by Joel Weinsheimer and Donald G.Mar shall(New York:Crossroad,1989),pp.300-307
史”与“传统史”截然有别。后者依据超越的观点,自成封闭的系统,迭成 恒定的状态;“实效史”则从特定的视野(perspective)出发,因时空变异而 变动不居。福柯认为尼采的过人之处,便是揭露历史意识(historical sense)并非凌空环顾,而受限于一定的视野。所以,历史意识难免局限、 倾斜,甚至酿成系统的偏颇。〔1)而十九世纪史学所标举的客观性(objc tivy)的理想,无异是遥不可及的神话。福柯遂直截了当地供出史家著 史的宿命。 以此度之,福柯的“当前史”与尼采相应之处,一目了然。福柯的着 眼点(特殊视野),正是从当前处境,发觉迫切的问题(例如:监狱的暴乱 22 精神患者的治疗、失业的劳工、人权等现实的社会问题),再经由史学,探 三联讲坛 素其曲折变化。这种逆溯的线路,与传统史学确有出入。按传统史学首 重起源,顺时而下,而福柯却把源起设于“当前”,倒果为因,逆行而上。 其所拣择的过去,系于当前的状况,轻重、类别自然有所变化。况由于沉 淀在历史表层的事实,恒是间断,逾于延续:所以习以为常的发展逻辑反 而派不上用场,为此则需别出心裁,方得理治,这便引导出“考古学”(ar chaeology)与“系谱学"(genealogy)的工作了。 在结束本节之前,尚有一点需得补充。福柯史学之深具批判意识,若 由学术层面去检视,当与认同尼采的“批判史学”(critical history)有关;原 初尼采认为历史与人生存有三种关系,分别造就三种史学:“典范的” (monumental)、“博古的”(antiquarian)、“批判的”(eritical)。福柯的“当 前历史”,显然属于第三种。〔2) 1)Michel Foucault,"Nietzsche,Genealogy,History,"in Language,Counter-Memory,Practice,translated by Donald F.Bouchard and Sherry Simon(Ithaca and New York:Comell University Pres1977).pp 152-157. for Life,"in Untimely Meditations,p.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