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过去。”如果一个历史学家不懂得在一个过去的行动的背后 的思想,那个行动对他说来就是死了的,也就是说毫无意义的 行动。因此,“一切历史都是思想史”,“历史就是一个对这种 思想的历史进行研究的历史学家,在自己脑子里把这种思想 重新加以组织的过程”。在历史学家的脑子里把过去重新加 以组织,要靠经验的证据。但是这本身并不是一种经验的过 程,也不能只是叙述一些事实。恰恰相反,重新组织的过程 支配着对事实的选择和解释:这的确就是使这些事实成为历 史事实的关键所在。奥克肖特教授在这一点上是跟科林伍德 很接近的。他说:“历史是历史学家的经验。历史不是别人而 是历史学家‘制造出来’的:写历史就是制造历史的唯一 办法,① 对于这种尖锐的评论,尽管必须作许多重要的保留,但它 却揭示了某些被人忽视的真理。 首先,历史事实既然不会也不可能以一种纯粹的形式存 在着,因而当它们出现在我们面前时从来就不是“单纯”的,它 们总是通过纪载历史事实的人的头脑折射出来的。从这一点 推论下去便是:我们拿起一本历史著作时,首先关心的不是里 面所包括的事实,而是写这部著作的历史学家。让我拿特里 维廉这位伟大的历史学家作为例证。这一套讲座就是为了纪 念他并以他的名义建立起来的。特里维廉在他的自传中告诉 我们,他是“在富于辉格派的传统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⑨如 ④奥克肖特:经骏及其程式(Michael Oakeshot:Experience and Its Modes ②特里维廉:《自传(G.M.Trevelyan::An Autobiography,London: Longmans,Green&Company,1949),第11页
果我把他描写成受辉格派传统影响的、英国最后一个但并不 是不重要的伟大自由主义历史学家,我希望他不会否认这种 头衔。他追湖自己家庭的世系,从伟大的辉格派历史学家乔 治·奥托·特里维廉追湖到辉格派历史学家中最伟大的无与 伦比的麦考利,这不是没有道理的。特里维廉博士最好的和 最成熟的著作《安女王治下的英国就是根据这样的背景写成 的。这部著作也只有根据这样的背景来读,才能对读者产生 充分的意义。作者也的确使得读者没有理由不这样做。如果 按照读侦探小说的行家的办法从小说的结局读起,你就会发 现第三卷的最后几页上,有现今所谓辉格派历史观的总结,而 这是我所知道的最好的总结。你将看到特里维廉企图要做的 就是研究辉格派传统的起源和发展,而且在这种传统的建立 者威廉三世逝世以后的年代里,切实地庇护着这种传统。尽 管这也许并不是对安女王治下所发生的事件唯一可能的解 释,然而它是根据事实的、而且在特里维廉的手里更是一种很 有实效的解释。可是,要充分赏识它的全部价值,就得了解历 史学家在干什么。正如科林伍德所说的,如果历史学家必须 在自己的思想里重建他的剧中人物脑子里有过的东西,那么, 一个读者也就必须重建历史学家脑子里有过的东西。在开始 研究事实之前必须先研究历史学家。这一点毕竟不是什么玄 妙费解的。这样的事有头脑的大学生已经做了。有人向-个 大学生推荐阅读那位伟大的学者圣朱迪地方的琼斯的一本 书,这位大学生便跑到在圣朱迪的一个朋友那里去打听,琼斯 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脑子里苦思冥想的又是些什么。读一本 历史著述时,应该仔细倾听作者的心声。如果你听不出什么 20
声音,要么是你有些重听,要么那位历史学家便是个驽钝之 才。事实的确并不像鱼贩子案板上摆着的鱼。事实是像游泳 在广阔的、有时是深不可及的海洋里的鱼。历史学家能钓到 什么,这一部分要靠机会,而主要地要靠他到海洋的哪一部分 地区去钓,他用的钓具是什么一这两个因素当然是由他要 钓哪种鱼而决定的。,从整体看来,历史学家是可以获得他所 需要的那种材料的。历史就意味着解释。说实在的,如果我 把乔治·克拉克爵士的话颠倒过来,硬要说历史是“一个解精 的硬核,它外面包着无可争辩的事实的果肉”,我这种提法无 疑会是片面的、容易使人误解的,不过,我敢说一句,这并不比 原来那句格言更加片面,更容易使人误解。 第二点是大家更加熟悉的。这就是:历史学家对他所处 理的人物的见解,对他们行动后面的思想,应该有一种富于想 象力的理解。我说“富于想象力的理解”这一词,而不说“同 患”,因为我怕有人把同感看作暗指同意。十九世纪对于中世 纪历史的研究是很薄弱的,因为这个世纪非常厌恶中世纪的 那些迷信以及由迷信而引起的野蛮行为,因而对于中世纪人 民没有任何富于想象力的理解。再举布尔克哈特关于三十年 战争的那句吹毛求疵的评语为例。“把自己的得救摆在民黄 的完整之上,这样的教义,不管它是天主教的还是新教的,都 是极为可耻的。四一个十九世纪自由主义的历史学家,他所 受到的教养使他深信为保卫国家而厮杀是正确的、值得颂场 ①布尔克哈特:《对历史和历史学家的评价?(Jakob Burckhardt:Judg C6rnaomshRawnsnen&
的,为了保卫宗教而厮杀便是极不道德、极为错误的。要使这 么一个人理解那些参加三十年战争的人们的心情,那是非常 困难的。这种困难在我现在研究的这个领域里就尤其厉害。 过去十年在说英语的国家里所写的有关苏联的材料,以及在 苏联写的有关英语国家的材料,都由于对对方心里想的缺乏 一种最起码的富于想象的理解能力而受到损害,因而对方的 言语和行动总是被弄成有恶意、没有道理或者虚伪的样子。 历史学家如果不能跟他所写的人物的思想活动有某种接触, 是写不成历史的。 第三点是:我们只有通过现在这双眼睛才能看到过去,才 能理解过去。历史学家是属于他本人的时代的,而且由于人 类生存的条件使他不得不属于这一时代。他所用的那些词汇 一如民主,帝国,战争,革命等等—都有当前流行的内在 涵义,而他是不可能使这些词汇脱离它们的涵义的。研究古 代史的历史学家喜欢用诸如polis(市民)和.plebs(平民)这 类词的原文,仅仅为了说明他们没有掉进这个陷阱。其实这 并不能帮他们多少忙。他们也是生活在现代的,他们不能常 采用一些冷辟的或者已废弃不用的词汇来欺骗自己,说自已 是生活在过去,这正好比他们即便穿上罗马人的短披风或者 宽松的罩袍来讲学,也不能使他们变成更好的希腊或者罗马 历史学家一样。法国大革命以后的法国历史学家曾经用许多 名词来描写那些在革命中起过显著作用的巴黎老百姓,而所 有这些名词一如les sans-culottes(极端共和主义者), le peuple(下层群众),la canaille(暴民),les bras-nus(光 胳瓣汉)等一一对于懂得此中奥妙的人说来,都是表明政治从 22
属关系和特殊解释的宜言。历史学家都非作出选择不可: 文字的运用不容许他持中间态度。况且这还不只是一些词 汇的问题。在过去的一百年中,欧洲已经改变了的均势使英 国历史学家对斐特烈大帝的态度完全颠倒过来。在基督教教 会内部罗马天主教教义与新教教义之间已经改变了的均势, 深深地改变了他们对这样一些人物,如罗耀拉、路德以及克伦 威尔的态度。只要对过去四十年来法国历史学家关于法国大 革命的著述有一些肤浅的知识,就可以看出这些著述受了 1917年俄国革命的多么深刻的影响。历史学家不属王过去, 而是属于现在。特雷弗-罗珀教授①告诉我们,历史学家 “应当爱过去”②。这是一道含糊的训令。爱过去很可能就是 老年人和老的一些社团发怀古之幽情的表现。也是对现在或 未来失去信念和兴趣的征兆,③如果用陈辞滥调代替陈辞滥 调,我倒更加喜欢这句话:从“过去这只死了的手”里把自己解 脱出来。历史学家的作用既不是爱过去,也不是从过去之中 解放自己,而是掌握过去,理解过去,把它当作理解现在的一 把钥匙。 如果这就是我所谓的科林伍德历史观的某些内容,那么, 现在就是考虑一下某些危险的时候了。强调历史学家在历史 ①原文为Trevor-Roper。一译者 ②布尔克哈特:《对历史和历史学家的评价》一书序言,第17页。 试与尼采关于历史的观点对比:“属于旧时代的有老人们的这样一些事 情:回颅过去,算算老帐,从记忆过去和历史文化之中寻找安匙。”见《过了时的想 法(Thoughts Out of Season,London:Macmillan&Co.,1909),第2卷, 第65-66页。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