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却说封肃听见公差传唤,忙出来陪笑启问,那些人只嚷:“快 请出甄爷来!”封肃忙陪笑道:“小人姓封并不姓甄;只有当日小 婿姓甄,令已出家一二年了。不知可是问他?”那些公人道:“我 们也不知什么“真’‘假’,既是你的女婿,就带了你去面禀太爷便 了。”大家把封肃推拥而去,封家各各惊慌,不知何事。 至二更时分,封肃方回来,众人忙间端的。—“原来新任太 爷姓贾名化,本湖州人氏,曾与女婿旧交,因在我家门首肴见娇 杏丫头买线,只说女婿移住此间,所以来传。我将缘故回明,那 太爷感伤叹息了一回;又问外孙女儿,我说看灯丢了。太爷说: 不妨,待我差人去,务必找寻回来。说了一回话,临走又送我二 两银子。”甄家娘子听了,不觉感伤。一夜无话。 次日早有雨村遣人送了两封银子、四匹锦缎,答谢甄家娘 子。又一封密书与封肃,托他向甄家娘子要那娇杏作二房。封 肃喜得眉开眼笑,巴不得去奉承太爷,便在女儿前一力撺掇⑨, 当夜用一乘小轿便把娇杏送进衙内去了。雨村欢喜,自不必言 又封百金赠与封肃,又送甄家娘子许多礼物,令其且自过活,以 待访寻女儿下落。 却说娇杏那丫头,便是当年回顾雨村的,因偶然一看,便弄
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区府 出这段奇缘,也是意想不到之事。谁知他命运两济,不承望自到 雨村身边,只一年,便生一子;又半载,雨村嫡配忽染疾下世,雨 村便将他扶作正室夫人,正是: 偶因一回顾,便为人上人 原来雨村因那年士隐赠银之后,他于十六日便起身赴京,大 比之期,十分得意,中了进士,选入外班,今已升了本县太爷。虽 才干优长,未免贪酷;且恃才侮上,那同寅皆侧目而视,不上一 年,便被上司参了一本,说他貌似有才性实狡猾;又题了一两件 狗庇鼗役、交结乡绅之事1。龙颜大怒,即命革职。部文一到本 府各官无不喜悦。那雨村虽十分惭恨,面上却全无一点怨色,仍 是嘻笑自若,交代过了公事,将历年所积的宦囊,并家属人等,送 至原籍安顿妥当了,却自己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那日偶又 游至维扬地方,闻得今年盐政点的是林如海。 这林如海姓林名海,表字如海,乃是前科的探花,今已升兰 台寺大夫,本贯姑苏人氏,今钦点为巡盐御史,到任未久。原来 这林奶海之祖,也曾袭过列侯的,今到如海,业经五世;起初只袭 三世,因当今隆恩盛德,额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袭了一代;到 了如海,便从科第出身:虽系世禄之家,却是书香之族。只可惜 这林家支麻不盛,人丁有限,虽有几门,却与如海俱是堂族,没甚 亲支嫡派的。今如海年已五十,只有一个三岁之子,又于去岁亡 了,虽有几房姬妾,奈命中无子,亦无可如何之事。只嫡妻贾氏 ①撺摄—音 cuan dua,怂题,促成
募,兰二回 生得一女,乳名熊玉,年方五岁,夫妻爱之如掌上明珠;见他生 得聪明俊秀,也欲使他识几个字,不过假充养子,聊解膝下荒凉 之叹。 且说贾雨村在旅店偶感风寒,愈后又因盘费不继,正欲得 个居停之所,以为息肩之地,偶遇两个旧友,认得新盐政,知他正 要请一西席①教训女儿,遂将雨村荐进衙门去。这女学生年纪 幼小,身体又弱,工课不限多寡,其余不过两个伴读丫鬟,故雨村 十分省力,正好养病。 看看又是一载有余。不料女学生之母贾氏夫人一病而亡, 女学生奉侍汤药,守丧尽礼,过于哀痛,素本怯弱,因此旧病复 发,有好些时不曾上学。雨村闲居无聊,每当风日晴和,饭后便 出来闲步。这一日偶至郊外,意欲赏鉴那村野风光,信步至一 环水漩、茂林修竹之处,隐隐有座庙宇,门巷倾颓,墙垣剥落,有 额题日“智通寺”门旁又有一副旧破的对联云: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丽村看了,因想道:“这两句文虽甚浅,其意则深,也曾游过些名 山大刹,倒不曾见过这话头,其中想必有个翻过筋斗来的,也 未可知,何不进去一访?”走入看时,只有一个龙钟③老僧在那里 煮粥,雨村见了,却不在意,及至问他两句话,那老僧既聋且昏 又齿落舌钝,所答非所问。 丽村不耐烦,仍退出来,意欲到那村肆中沽饮三杯,以助野 趣,于是移步行来。刚入肆门,只见座上吃酒之客,有一人起身 大笑接了出来,口内说:“奇遇,奇遇!”雨村忙看时,此人是都中 古董行中贸易姓冷号子兴的,旧日在都相识。——雨村最赞这
页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袭国府 冷子兴是个有作为大本领的人这子兴又借雨村斯文之名,故二 人最相投契。一一雨村忙亦笑问;“老兄何日到此?弟竞不知。 今日偶週,真奇缘也!”子兴道:“去年岁底到家,今因还要入都, 从此顺路找个敝友说一句话,承他的情,留我多住两日,我也无 甚紧事,且盘桓两日,待月半时,也就起身了。今日敝友有事,我 因闲走到此,不期这样巧遇!”一面说,一面让雨村同席坐了,另 整上酒肴来,二人闲谈慢饮,叙些别后之事。 雨村因何:“近日都中可有新闻没有?”子兴道:“倒没有什么 新闻,倒是老先生的贵同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异事。”雨村笑道: 弟族中无人在都,何谈及此?”子兴笑道:“你们同姓—一岂非一 族?雨村问是谁家,子兴笑道:“荣国贾府中,可也不玷辱老先生 的门楣了!”雨村道:“原来是他家。若论起来,寒族人丁却自不 少,东汉贾复以来,支派鱉盛,各省皆有,谁能逐细考查;若论荣 国一支,却是同谱,但他那等荣耀,我们不便去认他,故越发生疏 了。”子兴叹道:“老先生休这样说。如今的这荣宁两府也都蕭索 了,不比先时的光景。”雨村道:“当日宁荣两宅,人口也极多,如 何便萧索了呢?”子兴道:“正是,说来也话长。”爾村道:“去岁我 到金陵时,因欲游览六朝遗迹,那日进了石头城,从他宅门前经 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 了。大门外虽冷落无人,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 ⑧西席——古代以西东分爽主,家塾教师和做官僚们私人秘书的“蕃客”,都 称为“西宾”,又称“西席",主人称为“东家”。去做墊师、幕客称为“处馆 翻过筋斗来的——佛敏禅宗对于所谓“觉悟得道”的人的一种比嗆。 龙钟一一年老衰弱,行动播飘,不整洁爽利的状态
第 峥嵘轩峻;就是后边一带花园里,树木山石,也都还有葱蔚洇润 之气,那里象个衰败之家?”子兴笑道:“亏你是进士出身,一一原 来不通!古人有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①,如今虽说不似先 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人家,到底气象不同。如今人口日 多,事务日盛,主仆上下,都是安富尊荣,运筹谋画的竟无一个。 那日用排场,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没很倒,内囊 却也尽上来了。一这也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这样钟 鸥鼎食②的人家儿,如今养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雨村听 说,也道:“这样诗礼之家,岂有不善教育之理?别门不知,只说 这宁荣两宅,是最教子有方的,何至如此?” 子兴叹道:“正说的是这两门呢!等我告诉你:当日宁国公 是一母同胞弟兄两个。宁公居长,生了两个儿子2;宁公死后,长 子贾代化袭了官,也养了两个儿子:长子名贾敷,八九岁上死了 只剩了一个次子贾敬,袭了官,奶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别 事一概不管。幸而早年留下一个儿子,名唤贾珍,因他父亲一心 想作神仙,把官倒让他袭了。他父亲又不肯住在家里3,只在都 中城外和那些道士们胡羼。这位珍爷也生了一个几子,今年才 十六岁,名叫贾蓉。如今敬老爷不管事了,这珍爷那里干正事? 只一味高乐不了把那宁国府竟翻过来了,也没有敢来管他的 人。再说荣府你听一方才所说异事就出在这里:自荣公死后, 长子贾代善袭了官,娶的是金陵世家史侯的小姐为妻,生了两个 几子:长名贾赦,次名贾政;如今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尚在,长 子贾赦袭了官,为人却也中平,也不管理家事。惟有次子贾政, 自幼酷喜读书,为人端方正直,祖父钟爱,原要他从科甲出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