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责村风尘怀圆秀 坐,先是款酌慢饮,渐次谈至兴浓,不觉飞觥献斝起来。当时街 坊上家家箫管,户户笙歌,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二人愈添豪 兴,酒到杯干。雨村此时已有七八分酒意,狂兴不禁,乃对月寓 怀囚占一绝云: 时逢三五便团图,满把清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 人间万姓仰头看 士隐听了大叫:“妙极!弟每谓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 之句,飞腾之兆已见,不目可接履于云霄之上了。可贺,可贺! 乃亲斟一斗为贺。雨村饮干,忽叹道:“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论 时尚之学,晚生饱或可去充数挂名,只是如今行李路费,一概无 措,神京路远,非赖卖字文即能到得—”士隐不待说完,便 道:“兄何不早言,弟已久有此意,但每遇兄时,并未谈及,故未敢 唐突。今既如此,弟虽不才,义利二宇,却还识得且喜明岁正当 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闱③一捷,方不负兄之所学。其盘费余 事,弟自代为处置,亦不枉兄之谬识矣。”当下即命小童进去速封 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又云:“十九日乃黄道之期,兄可即买舟 ①玉在獵中二句一匱,匣;奁,盛化妆用具等的盒子。匣盛美玉,等待大价 钱才卖,是孔子对于自已待机做官的比喻;神女留玉钗,后化为袭子飞去, 是古代传说。“待时飞”也是借以比喻等待“做官发达”的意思。 巴芹意一一古时传说,有人自吃并不足珍贵的芹菜,觉得味美还郑的送给 别人。后世借来作为对人有所赠送时的谦词 大比春闱一明清科举制度:每三年在省里举行一次“乡试”,考试府、县 的生员〔秀才),取中的为“举人"。每次乡试后在京城举行一次“会试,考 试各省的举人,取中的为“进士”。乡试在秋天,称为“秋围”会试在转年春 天,称为“闯”。会试是全国的评选比较,所以称“大比”,考杨要关防严 密,所以称“锁”又简称“阁
第 回 西上,待雄飞高举,明冬再晤,岂非大快之事!”雨村收了银衣, 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那天已交三鼓,二人 方散。 士隐送雨村去后,回房一觉,直至红日三竿方醒,因思昨夜 之事,意欲写荐书两封与雨村带至都中去,使雨村投谒个仕宦之 家为寄身之地因使人过去请时,那家人回来说:“和尚说:贾爷 今日五鼓已进京去了,也曾留下话与和尚转达老爷,说:“读书人 不在“黄道’‘黑道①,总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了。””士隐听 了,也只得罢了。 真是闲处光阴易过,倏忽又是元宵佳节。士隐令家人霍启 抱了英莲去看社火花灯,半夜中,霍启因要小解,便将英莲放在 一家门槛上坐着,待他小解完了来抱时,那有英莲的踪影?急的 戳启直寻了半夜,至天明不见,那霍启也不敢回来见主人,便逃 往他乡去了。 那士隐夫妇见女儿一夜不归,便知有些不好,再使几人去找 寻,回来皆云影响全无。夫妻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去,何 等烦恼,因此昼夜啼哭,几乎不顾性命。看看一月,士隐已先得 病,夫人封氏也因思女构疾,日日请医问卦。 不想这日三月十五,葫芦庙中炸供②,那和尚不小心,油锅 火逸,便烧着窗纸:此方人家俱用竹篱木壁,也是劫数应当 如此,——于是接二连三,牵五挂四,将一条街烧得如“火焰山” 般;彼时虽有军民来救,那火已成了势了,如何救得下,直烧了 夜方息,也不知烧了多少人家。只可怜甄家在隔壁,早成了
画士愍梦幻识通灵贸用村风尘怀围秀 堆瓦砾场了,—一只有他夫妇并几个家人的性命不曾伤了,急的 士隐惟跌足长叹而已。与妻子商议且到田庄上去住,偏值近年 水旱不收,贼盗蝽起,官兵射捕,田庄上又难以安身,只得将田地 都折变了,携了妻子与两个丫,投他岳丈家去。 他岳丈名唤封肃,本贯大如州人氏,虽是务农,家中却还殷 实,今见女婿这等狼狈而来,心中便有些不乐,幸面士隐还有折 变田产的银子在身边,拿出来托他随便置买些房地,以为后日衣 食之计那封肃便半用半赚的,赂与他些薄田破屋。士隐乃读书 之人,不惯生理稼穡等事,勉强支持了一二年5,越发穷了。封肃 见面时,便说些现成话儿,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不会过、只一味好 吃懒做。士隐知道了,心中未免悔恨,再兼上年惊唬,急忿怨痛, 葚年之人,那禁得贫病交攻,竟渐渐的露出了那下世的光景来。 可巧这日拄了拐扎挣到街前散散心时,忽见那边来了一个足 道人,疯狂落拓,麻鞋鹑衣,口内念着几句言词道: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 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 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 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几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 ①黄道黑道—古代历法家的迷信说法。以为“黄道”日子是“吉日”作事相 宜;“黑进”日子是“凶日”,作事不利。 ②炸供—用油煎炸供神的食品 Iy
笫二回 孝顺子孙谁见了? 士隐听了,便迎上来道:“你满口说些什么?—只听见些‘好了 “好了’。”那道人笑道:“你若果听见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可 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 了。一我这歌儿便叫《好了歌》。”士隐本是有夙慧的,一闻此 言,心中早已悟彻,因笑道:“且住!待我将你这《好了歌》注解出 来何如?”道人笑道:“你就请解。”士隐乃说道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线儿 结满雕梁,绿纱今又在蓬窗上6。说甚么脂正浓、粉正 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绡 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 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已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 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蠊纱帽小,致 使锁枷扛;昨怜破祆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 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 作嫁衣裳。 那疯跛道人听了,拍掌大笑道:“解得切!解得切!”士隐便说 声“走罢”将道人肩上的搭裢④抢过来背上,竟不回家,同着疯 道人飘飘而去。 当下哄动街坊,众人当作一件新闻传说。封氏闻知此信,哭 个死去活来,只得与父亲商议,遺人各处访寻。那讨音信?无奈 何,只得依靠着他父母度日;幸而身边还有两个旧日的丫鬟伏 侍,主仆三人,日夜作些针线,帮着父亲用度。那封肃虽然每日 抱怨,也无可奈何了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贯雨村风尘怀 这日那甄家的大丫餐在门前买线,忽听得街上喝道之声,众 人都说:“新太爷到任了!”丫鬟隐在门内看时,只见军牢快手②, 一对一对过去,俄而大轿内抬着一个乌帽猩袍的官府来了。那 丫鬟倒发了个怔,自思:“这官儿好面善,倒象在那里见过的。”于 是进入房中,也就丢过,不在心上。至晚间正待歇息之时,忽听 片声打的门响,许多人乱嚷,说:“本县太爷的差人来传人问 话!”封肃听了,唬得目瞪口呆。不知有何祸事,且听下回分 解。 校记 1“闻世”,藤本,王本作“问世”。后同。 2“正该下世”,诸本作“复还原处”。 3,“玄机”,原作“元机”,系清人選玄烨(康熙)名讳而改写,今从脂 本改“玄”。后同。 先上玉人楼”,“楼”原作“头”,与上文“行去几回头”韵脚复,从 脂本威本改。 一二年”,藤本、王本作“二三年”。 绿紗今又在蓬窗上”,藤本、王本“又”字下有“糊”字。 ①搭徒—一种装钱和什物的长方口袋。中间开口,袋内装上钱和什物,使 它两端轻重对称下垂,大的可以搭在肩上,小的可以挂在腰带上。 ②军牢快手—管缉擂、防卫和行刑的求卒,封建时代有直接镇压人民职权 的官僚们出门常有这种排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