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传奇。从此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人色,自色 悟空,遂改名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东鲁孔梅溪题曰 《风月宝鉴》。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 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又题曰《金陵十二钗》,并题一绝。即此 便是《石头记》的缘起。诗云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 味? 《石头记》缘起既明,正不知那石头上面记着何人何事看 官请听 按那石上书云: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有个姑苏城,城中 闻门,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这阊门外有个十里 街,街内有个仁清巷,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狭窄,人皆呼作 “葫芦庙”。庙旁住着一家乡宦姓甄名费,字士隐,嫡妻封氏, 性情贤淑深明礼义。家中虽不甚富贵,然本地也推他为望族 了。因这甄土隐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种 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人物。只是一件不足,年过 半百膝下无儿,只有一女,乳名英莲,年方三岁。 日炎夏永昼,士隐于书房闲坐,手倦抛书,伏几盹睡,不 觉朦胧中走至一处,不辨是何地方。忽见那厢来了一僧一道, 且行且谈,只听道人问道:“你携了此物,意欲何往?那僧笑 道:“你放心如今现有一段风流公案,正该了结,这一干风流 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机会就将此物夹带于中,使他去经 历经历。”那道人道:“原来近日风流冤家又将造劫历世,但不 知起于何处?落于何方?那僧道:“此事说来好笑。只因西方 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那时这个石头因娲皇未用, 却也落得逍遥自在,各处去游玩,一日来到警幻仙子处,那仙 子知他有些来历,因留他在赤霞官居住,就名他为赤霞宫神瑛 侍者。他却常在灵河岸上行走看见这株仙草可爱,遂日以甘 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甘 露滋养遂脱了草木之胎,得换人形,仅仅修成女体,终日游于 离恨天’外,饥餐‘秘惰果’,渴饮‘灌愁水’。只因尚未酬报灌 溉之德,故甚至五内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常说自己受
了他雨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若下世为人,我也同去走 遭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还得过了。’因此一事 就勾出多少风流冤家都要下凡,造历幻缘,那绛珠仙草也在其 中。今日这石复还原处,你我何不将他仍带到警幻仙子案前 给他挂了号,同这些倩鬼下凡,一了此案。”那道人道:“果是好 笑从来不闻有还泪’之说。趁此你我何不也下世度脱几个, 岂不是一场功德?”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 宫中,将这‘蠹物’交割清楚,待这一干风流孽鬼下世,你我再 去。—一如今有一半落尘然犹未全集。”道人道:“既如此,便 随你去来。” 却说甄士隐俱听得明白,遂不禁上前施礼,笑问道:“二位 仙师请了。”那僧道也忙答礼相问,士隐因说道:“适闻仙师所 谈因果,实人世罕闻者。但弟子愚拙不能洞悉明白,若蒙大 开痴顽备细一闻,弟子洗耳谛听,稍能警省,亦可免沉沦之 苦”二仙笑道:“此乃玄机,不可预泄者。到那时只不要忘了 我二人,便可跳出火坑矣。”土隐听了,不便再问,因笑道:“玄 机固不可泄,但适云‘蠢物’,不知为何?或可得见否?”那僧 说:“若问此物倒有一面之缘。”说着取出递与士隐。士隐接 了看时,原来是块鲜明美玉,土面字迹分明,镌着“通灵宝玉” 四字。后面还有几行小字,正欲细看时,那僧便说“已到幻 境”,便强从手中夺了去与道人竞过一大石牌坊,上面大书四 字,乃是“太虚幻境”,两边又有一副对联道: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士隐意欲也跟了过去,方举步时,忽听一声霹雳,若山崩 地陷,士隐大叫一声,定睛看时,只见烈日炎炎,芭蕉冉冉,梦 中之事,便忘了一半。又见奶母抱了英莲走来。士隐见女儿 越发生得粉装玉琢,乖觉可喜便伸手接来,抱在怀中,斗他玩 耍一回,又带至街前看那过会的热闹。方欲进来时,只见从那 边来了一僧一道,那僧癞头跣足,那道跛足蓬头,疯疯癲癫挥 蛋谈笑而至。及到了他门前,看见士隐抱着英莲那僧便大哭 起来,又向士隐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 在怀内作甚?”士隐听了知是疯话,也不睬他。那僧还说:“舍 我罢,舍我罢!”士隐不耐烦,便抱女儿转身欲进去那僧乃指
着他大笑,口内念了四句言词,道是: 慣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 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士隐听得明白,心下犹豫,意欲问他来历,只听道人说道: 你我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千营生去罢,三劫后我在北邙山 等你,会齐了,同往太虚幻境销号。”那僧道:“最妙,最妙!”说 毕,二人一去再不见个踪影了。士隐心中此时自忖:这两个人 必有来历,很该问他一问,如今后悔却已晚了。 这士隐正痴想忽见隔壁葫芦庙内寄居的一个穷儒一 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的走了来。这贾雨村原系湖州 人氏、也是诗书仕宦之族,因他生于末世,父母祖宗根基已尽, 人口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乡无益,因进京求取功名, 再整基业。自前岁来此,又淹蹇住了,哲寄庙中安身,每日卖 文作字为生,故士隐常与他交接。当下雨村见了士隐,忙施礼 陪笑道:“老先生倚门伫望敢街市上有甚新闻么?”士隐笑道 非也,适因小女啼哭,引他出来作要。正是无聊的很,贾兄来 得正好请人小斋彼此俱可消此永昼。”说着,便令人送女儿 进去,自携了村,来至书房中,小童献茶。方谈得三五句话, 忽家人飞报:“严老爷来拜。”士隐慌的忙起身谢罪道:“恕诓驾 之罪略坐,弟即来奉陪。”雨村起身亦让道:老先生请便。晚 生乃常造之客,稍候何妨。”说着士隐已出前厅去了。 这里雨村且翻弄诗籍解闷,忽听得窗外有女子嗽声,雨村 遂起身往外一看原来是一个丫餐在那里掐花,生得仪容不 俗,眉目清秀,虽无十分姿色,却也有动人之处雨村不觉看得 呆了。那甄家丫蒹掐了花,方欲走时猛抬头见窗内有人,敝 巾旧服,虽是贫窘,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 跟直鼻方照。这丫餐忙转身回避,心下自想:“这人生的这样 雄壮,却又这样褴褛想他定是我家主人常说的什么贾雨村 了,每有意帮助周济他,只是没甚机会。我家并无这样贫窘亲 友想一定就是此人了,怪道又说他必非久困之人。”如此想, 不免又回头一两次。雨村见他回了头,便以为这女子心中有 意于他便狂喜不禁,自谓此女子必是个巨眼英豪,风尘中之 知己。一时小童进来,雨村打听得前面留饭,不可久待,遂从
夹道中自便门出去了。士隐待客既散,知雨村已去,便也不去 再邀。 日到了中秋佳节,士隐家宴巳毕,又另具一席于书房, 自己步月至庙中来邀雨村。原来雨村自那日见了甄家之婢曾 回顾他两次,自谓是个知己,便时刻放在心上,今又正值中秋, 不免对月有怀,因雨口占五言一律云: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头。 自顾凤前影,谁堪月下儕?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 雨村吟罢,因又思及平生抱负苦未逢时,乃又搔首对天长叹, 复高吟一联云: 玉在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恰值士隐走来听见,笑道:“雨村兄真抱负不凡也!雨村忙笑 道:“不敢,不过偶吟前人之句何期过誉如此。囡问:“老先生 何兴至此?”士隐笑道:“今夜中秋俗谓团圆之节想尊兄旅 寄僧房,不无寂寥之感故特具小酌邀兄到敝斋一饮,不知可 纳芹意否?雨村听了,并不推辞便笑道:“既蒙谬爱,何敢拂 此盛情。”说着,便同了士隐复过这边书院中来。 须臾茶毕,早已设下杯盘那美酒佳肴,自不必说。二人 归坐,先是款斟慢饮渐次谈至兴浓,不觉飞觥献斝起来。当 时街坊上家家箫管,户户笙歌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二人 愈添豪兴酒到杯干。雨村此时已有七八分酒意,狂兴不禁, 乃对月寓怀,口占一绝云 时逢三五便团图,满把清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 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土隐听了大叫:“妙极!弟每调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 句,飞腾之兆已见,不日可接履于云霄之上了。可贺,可贺!” 乃亲斟斗为贺。兩村饮于忽叹道:“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论 时尚之学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挂名,只是如今行囊路费,一概 无措,神京路远,非籁卖字撰文即能到得。”士隐不待说完便 道:“兄何不早言弟已久有此意但每遇兄时,并未谈及,故未 敢唐突。今既如此,弟虽不才,义利二字,却还识得。且喜明 岁正当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闹一捷方不负兄之所学。其 盘费余事,弟自代为处置,亦不枉兄之谬识矣。”当下即命小童 6
进去速封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又云:“十九日乃黄道之期 兄可即买舟西上,待雄飞高举,明冬再晤,岂非大快之事。”雨 村收了银衣,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那天 已交三鼓,二人方散。 士隐送雨村去后,回房一觉,直至红日三竿方醒,因思昨 夜之事,意欲写荐书两封与雨村带至都中去,使雨村投谒个仕 宦之家为寄身之地,因使人过去请时,那家人回来说:“和尚 说:‘贾爷今日五鼓已进京去了,也曾留下话与和尚转达老爷, 说:“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 了。””士隐听了,也只得罢了。 真是闲处光阴易过,倏忽又是元宵佳节。士隐令家人崔 启抱了英莲去看社火花灯,半夜中,霍启因要小解,便将英莲 放在一家门槛上坐蓍,待他小解完了来抱时,那有英莲的踪 影?急得霍启直寻了半夜,至天明不见,那霾启也不敢回来见 主人,便逃往他乡去了。 那土隐夫妇见女儿一夜不归,便知有些不好,再使几人去 找寻,回来皆云影响全无。夫妻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 去,何等烦恼,因此昼夜啼哭,几乎不顾性命。看看一月,士隐 已先得病夫人封氏也因思女构疾,日日请医问卦 不想这日三月十五,葫芦庙中炸供,那和尚不小心,油锅 火逸便烧着窗纸,此方人家俱用竹篱木壁,也是劫数应当如 此,于是接二连三,牵五挂四将一条街烧得如“火焰山”-般。 彼时虽有军民来救,那火已成了势了如何救得下,直烧了一 夜方息,也不知烧了多少人家。只可怜甄家在隔壁,早成了 堆瓦砾场了,只有他夫妇并几个家人的性命不曾伤了,急得土 隐惟跌足长叹而已。与妻子商议且到田庄上去住,偏值近年 水旱不收贼盗蜂起,官兵剿捕田庄上又难以安身,只得将田 地都折变了携了妻子与两个丫鬟,投他岳丈家去。 他岳丈名唤封肃,本贯大如州人氏,虽是务农,家中却还 般实,今见女婿这等狼狈而来,心中便有些不乐,幸而士隐还 有折变田产的银子在身边,拿出来托他随便置买些房地以为 后日衣食之计那封肃便半用半赚的略与他些薄田破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