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治变迁中的权威与秩序 析性概念下意欲考察的共时性因素,而20世纪中国宏观现代化 过程中现代性因素的楔入以及这一契人对村庄秩序的“地方性知 识”的冲击,地方性知识对这一冲击的回应,以及由此所引至的 前述共时性结构的改变,则是这一考察的历时性坐标。 与我所检阅过的研究一样,我同样是在对个案村庄的解读与 阐释中去完成这一使命的,而一旦进人到特定村庄的场景之中, 宏观的理论关注也就转化成为对情景化知识的具体追求,至于这 一情景化知识是否具有典型性,是否能够以小见大,已经不再是 我所要刻意去追求的目标。因为我认为在一个特定村庄的研究中 先人为主地给自己设定这样一个目标,既可能是超离实际的,更 可能是有害的。因此,情景化知识对于现有理论的反照和以个案 研究中抽象出的结论参与学术的交流是我所更在意的。 三 我所研究的村庄位于四川省达州市通川区磐石乡,它的正 式名称叫双河口村,在书中,我称它为双村,这一是为了行文的 方便,二是为了与学术研究的传统相一致。我力图通过对该村村 治历程的视察,阐释在20世纪的现代化背景下有哪些因素参与 了对村庄权威与秩序格局及日常生活情态的形塑。 双村位于四川省东部大巴山的尾部,是一个典型的农业型山 村,由于山川阻隔,这里距离达州市市中心虽然不远,却保留着 完整的农业形态。在川东大地上,这样的村庄为数甚多,双村与 它们相比较,并无特殊之处,但是,这可能正是它的价值所在。 选取这样一个普通的村庄作为研究的文本,不能说完全是随机和 偶然的,自从我决定以一个川东老乡的身份到达州进行选点调 查,就“先入为主”地将农业特征完整、历史相对清楚、经济发 展程度一般这样几个并不特殊,但却是不可缺少的条件作为选点
导 论 25 的依据。当然,这主要是从研究的方便,并非从其代表性着眼 的、然而,大众化即代表性,这又是在从事农村调研时所应该具 有的一个基本判断。尽管乡村中国幅员辽阔,社会转型中村庄的 异质性日益增大,但是,在广大的内陆地区,像双村这样的农业 型村庄至今仍然占据大多数,双村便由此进人我的视野,并最终 成为本项研究的文本。 1998年上半年和下半年,我曾经两度深人双村,进行长时 间的驻村调研。在双村的那些日子里,围绕着调查提纲,我尽可 能广泛地收集材料。对于像我这样一个来自于远方城市的教书先 生,村民们先是表现出不解和好奇,继之则给予了理解和接纳, 并在工作上通力配合。在田间地头、房前屋后,在集贸市场、政 府大院,在饭后的响午和夕阳西下的傍晚,在漆黑的夜路上,甚 至在牛栏猪圈旁,我与众多村民进行了大量接触,并与他们当中, 的许多人结下深厚的友谊。正是在他们的帮助下,我才得以收集 到大量弥足珍贵的文献和口述资料。 所收集和查阅到的成文文献包括:(1)不同年代的县志、市 志、乡志、民政志、族谱、碑文、墓志、民谣、地方文学作品 等,它们为研究双村及其所在地区的历史、地理、经济、社会与 文化状况提供了重要资料。在地方志中,我不仅找到了清代和民 国时期的达县志,而且还获得了国内少存、素来受史家所青睐的 《磐石乡志》。这些志书,极大地丰富了我的地方史知识。(2)村 里的各种会议记录、工作笔记、总结汇报材料、各种统计报表、 账簿、户口簿、规章制度、协议合同、诉状、调解记录,以及其 他档案材料。双村的干部对我无保留地开放他们的档案,极大地 方便了调研工作的进行。(3)地方党和政府的文件、统计、计 划、报表、地方法规等,这些文献对于了解村治过程中的国家进 人也十分重要。 口述资料是又一个重要的资料来源。调研期间,我与各种受
26 村治变迁中的权威与秩序 访对象接触总计在300人次以上。受访对象中,既有区、乡主管 农村工作的党政干部,政府有关职能部门的公务人员,也有村组 于部和村民;既有八旬以上的乡村老学究,也有目不识丁的乡下 老汉;既有生活半径没有超出过达州地区的小脚老妪,也有走南 闯北的青年打工仔:既有土改和集体化时期的老党员、老干部, 也有原来的地主富农以及他们的子女;既有作为乡村文化精英的 村校教师与赤脚医生,也有作为传统仪式承传者而继续活跃于乡 间的风水先生、“端公”、“师娘子”(即神汉、巫婆);既有参加 过解放战争、朝鲜战争的老英模,也有当年被国民党抓的壮丁和 义勇,甚至还有作为“活历史”但却愈显稀缺的原保甲伪政人 员。他们所勾画出的各自的生活世界,使我关于双村的知识丰富 起来。 但是,若要从这些大量的,却又十分罗散的成文和不成文的 资料中提炼出有关双村历史和现实的一般性知识,并不是一件轻 松的事情。以口述的资料而论,凡是从事过田野工作的人都知 道,口述资料作为对被调查对象生活历程的记录,它们往往会因 为口述者本人的特殊经历、特殊地位所造成的不词记忆亮点以及 有意无意的遮蔽而走形。而且,口述资料往往呈现出片断性和破 碎性,对其提炼和整理是一件相当费时而又辛苦的工作。而更大 的困难还在于个案的微型叙事远不如宏观研究那样存在着许多现 存的理论范式与材料可以借鉴,既要从大址的材料中梳理出双村 故事的特殊理论逻辑,而不是往某个现存的宏观理论框架中填充 一些微型的材料,以至于被同行疑为伪实证主义,又要避免使这 些故事成为孤立的材料堆积,以免不被人视为学问,个中苦衷 也只有亲身所历者才会有所体验。好在调研中不时骨出来的一些 原创性的理论灵感极大地鼓舞和激发着我,这也成为研究能够最 终完成的一个重要原因。 本书是一部关于双村村治历程的个案报告,关于个案在社会
导论 27 科学方法论上的价值,前人已经谈得很多,我仅作如下三点说 明: (1)个案微观研究与宏观规范研究一样,均是社会科学研究 的基本方法。理论的形成,无非沿着两条基本的道路。.是归纳 性方法,二是演绎性方法,前者指的是对同类现象的提升和总 结,后者则是对某类规律的推广和引申。应该说,两者在科学 研究上的价值各有所长,虽然逻辑实证主义强调归纳无法得出真 理,真理只能是演绎性的,但就科学研究而言,归纳对于形成类 型学的结论仍然十分重要。具体到社会科学研究中的宏规规范研 究与个案微观研究而言,宏观规范研究无疑是归纳性的,个案微 观研究则是演绎性的,前者通过对大量近似现象的总结,抽象出 某种类型学结论,后者则有利干对某类现象的内部结构进行条分 缕析和浓深描述,从而获取理论灵感,并在此基础上做出将现象 性结论进行推衍的尝试。但是,无论是宏观规范研究还是微观个 案研究的结论,都需要经历实践的证实和证伪,不能被个案(即 使只是.个个案)证实或证伪的宏观性结论,只是一种伪论。微 观个案研究的理论功能,则在于证实或证伪已有的宏观性结论, 并且接受其他个案的证实和证伪,形成新的类型学结论。所以 有一点是必须指明的,对于宏观规范研究,不能先定地赋子其代 表性和普遍性,同理,追问微观个案研究的代表性和普遍性,也 会犯方法论上的错误。 (2)对于具体的社会研究而言,微观的社区研究是一个较好 的切入点。费孝通先生在谈到社区研究的方法论意义时曾说: “以全盘社会结构的格式作为研究对象,这对象并不能是概然性 的,必须是具体的社区,因为联系着各个社会制度的是人们的生 活,人们的生活有时空的坐落,这就是社区。”⑤相对于宏观规范 研究,微观个案研究的优势在于,它可以帮助研究者深人到被研 究对象内部去体察活的历史、活的生活和活的事件,并通过这些
28 村治变迁中的权威与秩序 历史、生活和事件去考察社区人民的日常生活世界是如何与宏观 的社会历史变迁融会贯通的,从而透过“小杜区”窥视“大社 会”。所以,在对具体社会的研究中,微观个案研究与宏观规范 研究的差别,仅仅是一种运用不同素材与叙述架构的差别,而非 是谁更容易得出真理的差别。 (3)对于学术的发展而言,个案研究尤其有利于学理的反思 与建构。很大程度上,既有的社会科学理论是一种西方化了的理 论。这种理论在引导中国学术发展的同时,也于无形之中形成了 诸多规范认识危机。⑤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在于现代化运动本身, 源起于西方的现代化作为一种历史运动,给全球带来了现代的科 技与文明,但是,在现代化自西向东的扩展中,西方文化凭借经 济与科技的强势,也确立了其以现代意识为外衣的意识形态权力 结构和话语霸权。其后果之一便是毁灭了文明的多样性,以西方 的文化史排挤东方的历史,变非西方社会为“无历史”的民族 即以西方历史的演进经验去嵌入和改造东方史,从而塑造出.个 “统一的过去”和一个“统一的现在”。®中国研究中早些年间曾 经出现过的诸如纠缠不清的中国封建社会分期问题的争论,明清 资本主义萌芽与中国封建社会停滞不前的争论,近年来关于中国 是否存在市民社会的考证,以及以吉登斯的三种国家形态生硬地 切割中国历史的尝试,未必不是这种规范认识危机和无历史的典 型表现?然而,这种以普同性为潜在预设的理论思维模式却首先 遭遇到西方学者的反省与批评,20世纪70年代兴盛于西方的后 现代主义,便对这种具有普同性预设的总体性理论和“大叙述' (亦即全知全能的对于··般性事物的总体陈述)表示深刻的怀疑, 他们尤其否认那种理论在每一种情景之内都能一成不变地发挥作 用的假定,而主张真理只是在·定的情策中,互为上下文地相对 存在着。故此,后现代主义强调以地方性、异质性、日常生活的 文本、局部知识以及解读、阐释、描写等来取代对于绝对真理的